先知——这个词在当今社会广泛是指,那个站在隔着落地玻璃的奢华房间中、轻轻摇晃着空的夜光酒杯、穿着高档服饰;K字打头的胸牌上有着一颗闪亮宝石的、挂着碍人微笑的、介于年少与成熟间的男子。

的确,他正等待着那钟声的敲响,但那种说法并不十分准确。毕竟在一个像这样日子里,细雪落在树枝上,伴着风的音韵会显得那雪绒比实际的它要凶猛得多,而正是在那被鲜血染红又还来不及消散的雪落街道上,一串脚印逐渐地靠近了他——我们的先知,所在的这个宽敞的房间。他想,他应该拿起那古朴的拨号仿旧话筒,友善而快速地提醒下宅内的仆人们赶紧抱团去避难,但他似乎又不打算这么做,只是让这样的一串思绪在脑子里快速而轻微地流动了一瞬,同时感受、并完全汲取了其中所有的的营养,接着便挥挥手放走了它。

“把我的画,还给我。”

而这位闯入者呢,实在无趣得令人不想提起。义务性地介绍一下:我们的闯入者,则是一位作街头艺术家打扮的普通闯入者,不过那装束看起来兴许更接近流浪汉一点?我明白现在的年轻艺术家们即使是不再去在意并学着花点时间在自己的穿衣保养上,在任何场合下面对任何人即便是穿着些流浪汉服装也能显得得当,但这位一身反复裹着的那些个“烂布条”未免也显得太过褴褛了一点。总之呢,这位全身粘着奇怪浆液、腰间的荷包里随意地插了几支各异的画笔、而满脸积皱看不出是个年轻人的年轻艺术家,正捧着一把年久失修的双管猎枪,从那被轰开但实际并没有上锁的门里探出来,说了刚才那句话。

我们的先知每天都可以把这样的人五个五个一起地当早餐吃掉,但今天似乎有点不同。

“你要知道,那可是一扇好门。”

先知装作想去一边的镶入式纪念柜取点酒润润嗓的样子,同时又盯了下纪念柜上的那一个小易拉罐。如他所见,易拉罐那完完全全是空的,空得不能再空了。并且还在表面还用紫色记号笔随意地涂了“天使的恍惚”这五个杂乱丑陋的字,但正因为如此,他并没有真的这样做。我们说话的同时,他快速地想象了一下自己刚才的那个举动,要是这个时候去看纪念柜,当着闯入者的面,难道不会显得有点太失礼了?于是他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从那空的夜光杯中喝了口甘醇的佳酿,装作清醒且毫无醉意地继续试图掌控话题。

“而你把我的下人们几乎全部送去冥府,而且像这样过来突然拜访,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只是为了那一幅画?我们本可以在电话里谈这件事的,然后我会直接把它寄到你家里去……”

“不是一幅!”

那男人的神情显然显得有一丁点愤怒了,甚至因此,竟然从他的双管猎枪里射出了第三发子弹,正好击中了那个还新鲜热乎着的奖杯,而且前段时间他们两个“人类”还共同地捧着它,共同照了杂志封面,还专门地有一大篇专题采访,但现在看来他如今已对此毫不在意了,除了想要回他所有的画,还有别的事在他的脑子里流动着吗?就像我们的先知那样,同时思考着这世上的一切?他是否还保持着良好的品味,审视着世间的美?

“好,我明白的,不是一幅,嗝——”

他几乎就要把那个声音发出来了,但他只是这样想了一下,要是他显得或长得更像一位风趣的醉汉,便不会再是对方认识的那个他的,而是会成为一个全新的、完全陌生的人,他们可以开始一段新的友谊——在他归还了对方所有的画之后。

他回头按了一个红色的按钮,之后,他笑了笑,但又没笑,但的确什么也没发生。

“奇怪了,我记得是这个啊?”

他继续连续不断一刻不停努力地反复按着那个红色按钮,继续着这明知不会有什么作用的行为,直到对方终于生气,向他鸣了两枪以示警告——在他的头上。终于,他身后的落地窗随着枪响而崩塌,我们的先知相信是他的努力真的感动了那个几乎没有任何感情的按钮,绝不是那子弹的功劳。并且似乎那窗户背后凭空地露出了一个秘密房间,里面几乎有这世界上所有的珍宝,从第一件不可复制的存在,到最后一件不可复制的存在,那里是灵感的聚集地,只向少数人开启。

先知快速地思考了一下这件事,这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总是结果快于过程。”

他张开双臂,自由地平躺在地板上,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但他的女仆已经很久没打扫过这里了,碍于面子——他表示,被迫的事有时也符合他的期望。他一只手玩着从自己所谓的身体里溅出的血液,另一只手玩着那破碎的杯子。而那男人则果断地跨过他的“尸体”,进入了那灵感的聚集地,一个冬夜,他见证了一切,又一次的。

“亦或是,这件事会这样发展。”

他故作玄虚,布下了一个巧妙的陷阱,他一步步影响着对方的神志——终于抓住了对方判断失误的一个绝妙瞬间,一把将他推了进去。随后他打电话联系了一下换落地窗的修理公司,并订了一个全新的、更可爱的小熊图案马克杯,最后把他的下人们召集在一起,提着马克杯对他们指指点点、嘲弄一番,又被那位稍微有点傲娇的女仆长训斥了两句,乖乖地上床睡觉,做了个毫不虚假的美梦。

他看着那个男人越来越接近他的作品,他想,要是这件事能像这样圆满解决,那该有多好啊。就在现在,他闯入了这里,杀了一大票的人,只为了他的画。今后他会不会做出更多偏激的事情,只为了寻求一份灵感?但他只是那样想象了一下,他又控制着自己想象的范围,他明白这个人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就算他变了,他也绝不会做那种事的……虽然大家有点不理解他,但本质上来讲,他绝对是个善良的家伙,他以前就是个好孩子,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与同学们的赞颂,以及神秘人们的赞赏。至少,先知快速地回忆了一下过去的事情,在最后,他叹气感叹了一句,现在发生的事可要比打个电话就解决这件事要帅气多了,甚至比他们坐下来吃顿饭、喝点酒、交流下人生经验、谈谈旧事再解决这件事也更加恰当,他一定是想好了要怎么收场才做出这种帅气的事的,他一向都是这样。

先知快速地回想了一下刚才他所思考的事,他坚信这次事情不会像他想的那样发展,但他真正地开始说那句话时,他的语气变得更轻佻了。哼,嗯,而这次他决定换了另一个蓝色的按钮,让那扇落地窗更具戏剧性地变成了一个体型庞大的守门人,但谁又能想到那守门人竟然会在半个谜语都没说完的情况下就被枪给轰掉半个身子?或许他临死前还认为这是把魔杖,而不是一杆猎枪。

“不不不,让我们来理清一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先知稍微抓了抓他的鬓角,露出了显得有些恶心人的微笑,把杯子扔在那个落地窗上,快速地思考了一下整件事,接着亲手扣动了悬在头边的扳机。

至少在那座隐秘的收藏馆里,人们想找的东西总是放在显眼处,那些画也是如此。我们能看到那些画就像其他的、具有生命力或魔力或是封印了某些不可名状物的画一样,自由地伸展着它们的肢体,在那一道道小小的框内。

“然后,他会痴痴地笑着,并热泪盈眶,说着一些温柔的话,捧起他最珍爱的少女画像,顺带捎走配套的一整个国家,还会拿走一些我珍藏的画材画具!”

他稍显不满地捏了捏下巴,做了一个优雅的、八字胡状勾勒,带着一丝的奸诈,叫下人们把客人礼貌地请进来,顺便备上茶和点心——对于先知的那位朋友来讲,这意味着窖藏啤酒配上煎、炸、烤制的肉类和一些从廉价罐头里取出的蔬菜。

在大吃大喝后,我会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取出一份复制品,上面同样是那位少女,不过是换了身衣服而已,并且配套的城市里多了一座古堡、几位名侦探,骑士、恶龙与怪物们,又有一只穿了靴子的猫,这是重点。但他会把我连同画一起击穿,并小心地将我杀死而保留画上少女的躯体只把衣服挪开。不行,这样果然不行,这样就显得有点太过了。我们这个年龄阶段应该找点更真实的东西,而不是在一幅画上浪费光阴。

“啊,少女,你始终都称她为少女。”

先知模仿着对方的腔调,在无人的室内来了一段自我的谴责,他将最恶毒的诅咒与挖苦施与内心深处,充分利用了对方对他的了解,把那些话语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而他也只是想象了一下这些事,并没有付诸实践。他又回想起了当年的事,并且他越来越相信自己和对方一定是朋友关系了,并且他们一定是挚友关系,是那样团结又矛盾,是那种有争斗又一致对外的铁哥们儿。他想了想自己的学生时代,看了看眼前的少女,看了看她的眼睛,看了看她眼睛中的自己,看了看她瞳中自己所视的她——那位少女,将会让这件事无法继续下去,将会吸引住他,将会让他没办法正常地进行思考,说到底,这就是他不把画像找个亮眼处挂起来而是选择收起来的原因,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有关那位少女的一切了,甚至连很多过去的事也“忘记了”,先知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杯,思考了一下自己是否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是否是一开始就活在这个世界而不是另一个世界,思考了一下这个世界是否是真实的,他给那些同样了解真相的人打了个电话,但他却没有这样做,但他已经得到肯定的答复了,他捂了捂头,但他并没有那样做,他喝了口酒,但那没有任何作用,他的头从来也没开始痛过,他没有感觉到痛,这是梦?他想了想,但那并不是。他感到了“迷茫”,他重新思考了一下这一切,然而思考并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你来啦?朋友,我等你很久了,快来坐坐。”

他高举着酒杯,装作被溅到了那衣服上,痴痴地笑了笑,一早地把胸前的名牌收了起来,只有那K字型的光亮还留在空中,他一只眼闭着,另一只睁着,看着眼前的另一个家伙。

“我和你不是朋友。”

那个他举起那把双管猎枪,对准了这个他的额头,他平静而坚定地说着一些让人难懂的话,但说不定他并没有在说,只是先知他自己这么认为的而已。

“而且你也早已不是人类,更无法等待任何事了。”

接着,枪响了,时间到了。窗外没有传来钟声与欢呼,有一个人站着的室内更是比外面还要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