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惊怖与迷雾

 

夜空是这无数循环的出口。我迷失了方向。

 

——题记

 

“唔……”

 

走出穿界门的瞬间,她便被头顶无数的星屑吸引,不禁仰望那无垠的天空。

 

“虽然知道现世和尸魂界的天候不一样……果然,冬天能见到这么清澈的星座还是叫人感到不可思议呐。”她这般感叹。

 

由于是晴天的夜晚,满天星斗闪烁着光芒,像无数银珠,密密麻麻镶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上。银河像一条淡淡发光的白色飘带,横跨繁星密布的夜空,柔和而轻盈。

 

记得上次到现世的时候,是个下雪天,城市被细雪包裹起来的样子也是尸魂界看不到的奇妙景象。

 

死神要保护的就是这样的地方啊。她这么想着,心情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过真实,反倒让人无处可逃。

 

“不好,现在可不是慢腾腾的时候。”她拍拍自己被冷风吹疼的脸,从天台一跃而下,落到她负责看守的结界边界附近。

 

接下来只要随时注意和修兵那边的联络就行了。她迅速拉好感应装置,算是结束了基础工作,于是开始在电线杆上等待。

 

一直以来她都是周围的人里最能耐得住寂寞的一个,所以干这种活儿也不会感到厌倦,只是,稍微有点无聊而已。魂葬实习从来没出过大的事故,她心里并无担忧,听着从铁路线上传来的火车轰隆轰隆驶过的声音,一边数拍子一边哼歌的状态也已成习惯。

 

“……好安静。”

 

火车全部轧过铁轨离开后,乔以右手托脸的姿势吐出几个字。

 

离得这么远,连他们魂葬实习的动静都听不见吗。

 

“当年我第一次来现世实习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尖叫的呢……”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吐槽那般,南边的训练基地上终于爆发出魂魄痛苦的嚎叫声。

 

“呜啊……啊呀!痛痛痛痛痛很痛?!很痛呀!!”

 

肇事者连忙拘谨地道歉:“对不起!”

 

“看吧,我就说了。魂魄在消失前会很疼的。”像是修兵无奈之中训斥的声音。

 

“痛痛痛痛……”

 

魂魄的哀嚎还在继续,延长到无限远的地方。紧接着就是各种骚乱的脚步声和另一处响起的新的惨叫。这些惨叫一个接着一个,十分富有节奏感,像环一样串联起来,逗得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还是一点没变呢。真是辛苦修兵了。”

 

倏地,一道空白的念头划过脑海。

 

她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

 

后背开始不停地冒冷汗,很快浸湿了她的内衬衣,那是一股恐怖至极的巨大压迫感,从上而下遍布全身。她甚至根本来不及思考,因为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冻结一般,被凛冽的寒意笼罩,全然无法动弹。

 

毫无疑问,这是“虚”的灵压,是她从未遇见过的高等级的虚的灵压。

 

等到脚尖开始恢复麻痹的知觉时,她终于从那滑腻腻的如毒蛇缠绕全身的恐惧感里脱逃而出,猛地吸进第一口空气,神志也渐渐变得清醒过来。

 

“不好……”

 

得赶紧联络他们逃走才行!这样等级的虚,半吊子的结界根本组挡不住!她的脑袋里此刻唯一能反应过来的只有这个,然而在她急匆匆地召来地狱蝶准备发出紧急联络的那一刻,虚的利爪破空而入,击碎了结界的外壳,橙黄色的碎片四处飞溅,她的瞳孔亦随之缩小。

 

竟是巨大虚……

 

怎会出现在这里?

 

“桧佐木……呀——”

 

从训练场地的东边传来熟悉的尖叫声,她记得那是蟹泽同学,一班内成绩优异的精英贵族之一,这次能负责带队也证明了她的身手不凡。

 

可是,她也遭到了虚袭意味着……

 

巨大虚不止一匹吗?!

 

“蟹泽!”

 

是修兵关切的声音,没有错,确实是蟹泽遭到突然出现的巨大虚的攻击。

 

她咬牙切齿地拔出斩魄刀,已经没必要用什么地狱蝶向他们传话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已经昭示了紧急事态的开始。所有人都惊恐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直到其中一人颤抖着说出断断续续的几个音节。

 

“那……那是……”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前……前辈被杀了!”

 

“怎……怎么了……那是什么?!”

 

人群已经彻底失去了秩序,被虚包围的害怕使他们比她更加手足无措。连真虚都没见过的一回生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听从指挥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修兵的嗓子已接近撕心裂肺:“退下!一回生,快逃走!尽一切可能逃走!尽量远离这里!”

 

站在离一回生集中处较远的地方,她其实占了一定的时间优势,因为虚往往会袭击灵魂更丰富的群体。既然如此,便有她该做的工作。她用左手压住发抖的右手,把地狱蝶举到嘴边:“是技术开发局吗?现世魂葬实习地点出现巨大虚,请求支援,立刻,现在!!”

 

通信那头是一个微微发抖的怯怯的男声:“……是!我们已经派遣援军往那边去了……但是还得等一段时间……”

 

“切……”

 

她恼火地丢开地狱蝶,握紧刀柄,飞快地冲上前去。

 

明明知道即使自己去了也不可能打得过巨大虚,可是若要让她弃同伴于不顾独自逃跑,她做不到。

 

没有及时注意到这些虚的靠近,怎么说呢,也有自己的一部分责任。不,是近乎大半的责任。

 

汗珠沿着额角滑下,带走皮肤表面的灼热,一丝清凉的痕迹在沉重的温度中以肉眼无法辨清的速度消失。

 

“修兵!”

 

她叫着他的名字,希望能传达到对方耳中,在跑过去的过程里,那边一直沉寂着,给人一种什么都没发生的错觉,但她很清楚,那只是暗示着他们的惊愕和迟钝,而并不是否定了危急的现状。

 

“唔啊啊啊——”

 

这次是一只虚从天而降,“咚”地砸在地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可恶。”

 

四面八方全都是虚的影子,他们已经无路可逃,而且这数量,怎么看都不对吧?虚又不可能提前知道他们要在此集训的事,又怎么会群起而攻之?就算是虚群,这个数目也未免过于夸张……

 

这可是谁都没说过可能发生的事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竟敢将蟹泽杀死……”

 

是青鹿歇斯底里的吼声。

 

修兵的声音也是急切得不行:“住手!青鹿!”

 

她听到这两句对话,心里的寒凉终是倾泻而出。

 

死了……蟹泽真的死了……那个比她还要强大的,总是不苟言笑的蟹泽居然也会死在虚的手下。而暗自喜欢着她的青鹿为了报仇,一定也不顾一切直挺挺地冲向了虚的方向吧……

 

其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她不忍地垂下了眼睛,但她没有更多可以哀悼的时间,现在一只巨大虚挡在自己和修兵的队伍之间,她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拼上性命冲破包围。

 

“混蛋……”

 

好歹修兵那边还有他护着学生,然而那一点也不能确保他们的安全,只剩修兵一人即意味着他正独自面临死亡的危机。迟一秒,他就可能死。

 

“给我让开!死虫子!!”急切之下,她已被愤怒控制了头脑,灵压集中于刀尖,瞄准虚的面具跳向天空。

 

“呼呼呼呼呼……”

 

虚哼唧了一声,用爪子弹开了她的进攻,将她一把挥到对面的建筑上,撞进墙内,打断了钢筋混凝土的墙板。剧痛很快蔓延了她的整个背部,她咳嗽着站起身,抖掉身上的石块,手中的刀始终没有松懈。

 

……绝对不能放开刀。

 

这有这一点,她不得不坚持。

 

“海燕大人……你教了我那么多战斗的知识,却唯独没有教过我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呢……”她苦笑着,再次咬紧牙关,“连保护同伴都做不到,真是,太丢脸了……”

 

“吼——”

 

虚好像在嘲讽无力抗争的她。

 

她别无选择,被巨大虚缠上基本就注定了逃离的概率近乎为零,但她即使颤抖着举刀也不想就这么放弃。

 

“修兵……你一定要活下来,绝对啊!”

 

眼看着巨大虚休息完毕转身想前往修兵他们所在的方向,刚刚被撞出的保护性的烟尘也慢慢散去,她忍着脚上的痛站起来,发动瞬步跳离建筑的楼板,飞向巨大虚离去的背影。

 

“给我等等!!”

 

她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吼叫出声,要是平常的自己肯定发不出这么凄厉的喊叫,似乎只有这样能减缓内心的恐惧。

 

“……”巨大虚默默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像在犹豫自己到底应该吃掉哪边的粮食。

 

“破道之三十二,黄火闪!!”

 

舍弃了咏唱的鬼道,有史以来还是头一次这么流畅地用出来,这一发几乎耗尽了她全部能调动的灵力。一道黄色的光正中巨大虚的眉心,她满怀期冀地抬起头,却失望地发现这一攻击对它来说损伤甚微。

 

“唔啊啊啊——”

 

巨大虚被激怒了,径直朝她走来。她灰头土脸地摔落在地上,向后跑了一段距离,躲在某个车站的半透明玻璃雨棚后,试图争取一些时间。

 

转移了虚的目标,或许他们活下来的概率就会稍微大一些。她是这样想着才把虚引过来的,所以一点也不后悔。

 

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你了。”

 

她使劲攥着刀柄,攥得青筋暴起,由于用力过猛,连手腕都被指尖的颤栗变得觳觫,斩魄刀的刀尖反射出淡淡的月光,在浮躁的空气中格外醒目。

 

“请你借给我力量,我的斩魄刀啊……”

 

她闭上眼,默默祈祷着。

 

都说在危急时刻能突破自己的极限,那么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条件下,总该算得上是危急时刻吧……

 

快出来,快出来,给我出来啊!

 

“求求你!!”

 

她的喊声带了哆嗦般的哭腔,冰冷的刀却半点也不为所动,甚至最初的波动都化为一片寂静的死水,再也回应不了她的呼唤。

 

难道是赤井老师给的那副药的副作用?她连接不到自己的斩魄刀?!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虚的怒吼划破长空,前所未有的恐慌令她丧失了逃亡的能力。

 

在巨大虚的灵压威胁下,她感到心脏格外痛苦,胸腔里的氧气含量也正在降低,脚腕使不上劲,无法用瞬步移动,手臂像被定住一样难以挥动手中的刀,太阳穴隐隐发烫,眼中只余下这匹怪物丑陋的面具和锐利的尖牙,在某一刻,她知道自己心底产生了名为“畏惧”的感情。

 

面对实力超过自己多倍的强敌,就是这种感觉吗?

 

简直叫人想丢盔弃甲而逃。

 

“可是我,必须赢……”

 

修兵还在那里,要去和他汇合……

 

要像真正的同伴一样战斗才行!她绝对不能在有机会救助他人的情况下再一次保护不了重要的人!

 

下毕决心,她狠狠地闭上双眼,将刀高举过头顶,往里面灌入剩余所有的力气,强迫自己直面巨大虚的威慑力。猛地睁开眼时,虚的形态刻骨铭心地呈现在面前,连每一个棱角都清晰可见。

 

那仿佛无底洞一般的眼眶正诉说着它的危险性。

 

“啊啊啊啊——”

 

她迫使自己疯狂地大叫来增强冲劲,沿着水泥路一直向前踩到虚的脚掌,反弹而上,跳上膝盖,然后是手臂,最后加上瞬步的力量冲上头颅,对着它的面具一鼓作气地落下斩击。

 

“当——”

 

刀刃与面具相交的细微之处绽出刺眼的火花,击中感使她再度加大了灵压。她命令自己其他什么都不要想,只把心全部投入到战斗里去。

 

“啊啊啊啊啊——”

 

刀在原处停滞了许久,她的牙齿都开始隐隐作痛,眼睛更像充血一样冒出渗人的邪光。

 

“可——恶——”

 

然而哪怕是最后一点力气用尽,她也没能劈开对方的面具,他们的实力差距实在过于悬殊,悬殊到她赌上性命也弥补不了的地步。巨大虚不屑地咆哮了一声,仿佛在嗤笑她的不自量力,并随意举起一只利爪朝半空中的乔砍去。

 

这一招下足了力道,光是看着就能猜到杀伤力远远超过方才的过家家游戏。

 

已无处可逃。

 

“糟……”

 

她的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

 

她再也坚守不住自己的勇气。没有再用斩魄刀去抵挡,而是放弃般地护住头。

 

她终究还是退缩了。

 

耳边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她并没能听到。

 

“喀嚓——”

 

攻势之猛烈,已达到仅靠地面的承接难以缓冲的地步。

 

视线里的全部世界都变成了绿黑色。她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超出人体负荷的剧痛会导致神经为了自我保护而切断痛觉的传递,间接造成眼球内视网膜缺血,呼吸困难,视线变得模糊。

 

理论上是这样,实际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恶心,强烈的疲乏无力,想必此刻自己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

 

就像血管里的液体一点一点被榨干。

 

不能就这么晕厥过去,她还要不得不做的事!她必须赶去他们那里!哪怕多一个人也多一点点希望!

 

“呃……”

 

她艰难地尝试着发出呻吟。当颤动从喉咙突破的时候,她也终于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惊人的意志力战胜了神经的自然反应,她得以再次看清眼前的一切,可是随着刺激感知的恢复,一波从未感受过的骇人痛楚也霎时浮出水面。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用最后的毅力,她的指间死死抓着地面的泥土,面朝天空,肝肠寸断的惨叫声就那样不受抑制地爆发出来,右臂碗口大的伤处传来钻心般的剧痛,如果不扯着嗓子喊出声的话,哪怕忍耐一瞬也是煎熬。

 

脚边不远处的废墟之间,掉落一物,正是她的下半截手臂。

 

“哈……哈……哈……”

 

好不容易挪过最难以接受的时刻,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浑身早已痛得大汗淋漓,但仍强撑着精神用左手捂住右臂的伤口,防止一下子失血过多而导致自己昏迷。

 

在凭着一股惯性做完这些以后,受到二次冲击的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周围除了疼痛还是疼痛,这样被无数剂量的疼痛包裹着,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疼,连希望有人来救她的心情都没空考虑。

 

“哈……呼……”

 

到底……

 

为什么会这么狼狈……

 

眼神触及地上的残肢时,她竟并没有感到惊悚,而是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要是再也不能握刀,对她来说一定是很残酷的事。

 

可是在那之前,得先活下去,才有资格说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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