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诫言
第六个梦，是一只谄媚的猫咪，踩着四只小鞋子，悄然无声地行走，留下湿漉漉的鞋印。
——《释梦》王安忆
紫红色的晚霞绵延至天际，天空仿佛被灼烧一般美丽得刺骨，将视线微微放下，便能看见一只纯白的猫趴在灵术院走廊的栏杆扶手上，像是被夕阳炫困了眼，慵懒地打了个呵欠，撑开自己纤长的身躯。
“啊啊，小黑酱，你在这里啊。”
带着找到自家宠物的欣慰感，赤井泽夜迈着与往常的沉稳相反的轻快小步子走近那只白色猫咪，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它的头。
“喵。”
“走，回去吃好吃的。”他双手抱起这只叫声里满是嫌弃的猫，脸上的笑容却在扭头的瞬间产生了一丝微小的凝固。
“赤井老师。”
走廊那端站着一个身穿红白校服的少女。赤井从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开始就确定了来者的身份，虽然表情略微有些阴沉，但她给人温和的感觉还是同之前别无二致。
赤井轻轻放下手里的猫，露出一个算是欢迎的微笑，道：“久南。我猜你也差不多该到了。想喝点什么，红茶还是绿茶？”
获得自由的猫咪又慵懒地叫了一声，看也不看新来的访客一眼，沿着木制扶手的方向爬远，跳向廊外的树丛，“哗啦”地消失在茂密枝叶之间。
“我来这里是有点事想请教您。”她说。
“我听武田三席说了，那恐怕是你的斩魄刀的能力吧。”赤井的作风一贯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他本人的神秘感却不减反增，“毕竟我了解的只是他所见的部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想知道你自己的印象，进来坐吧。”
“是。”
她没有犹豫，跟着赤井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赤井的办公室在教师办公楼的三层最尽头，与表面所见的优雅和气相差甚远的是，他比较喜欢独来独往，并不与人深交。所以，他当初被聘请来灵术院任教的时候第一时间便确定了私人办公室的位置，这个几乎没有人会路过的最里间。关于他的孤僻，灵术院里的其他教师并未加以干涉，仿佛是不约而同地尽可能回避与他的交往，虽然平时从外表上他们的关系看还算融洽。
接过赤井递来的茶杯，乔暂且将其放置一旁。整理一番思绪后，把那时自己感受到的一切像倒开水一样都告诉了他——包括自己和斩魄刀的对话，以及其后不知为何失去意识、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四番队的事。
其间，赤井一直安静地倾听着她的叙述，可是这样的安静叫她倍感煎熬，当赤井重新开口说话的瞬间，她终于放下了心里悬着的石头。
“也就是说，你没有与武田三席作战直至昏迷之间的记忆？”
“是。”
“但是从大家的反应来看，那并不是你的错觉。”
“是。”
“……久南，我的建议是，最近你不要尝试唤醒那把斩魄刀的力量为妙。”赤井托着下巴思考许久，从他的声线里听不出是喜是忧，这反而让她更加担心了。
“为什么？”
赤井严肃地解释道：“你的实力还不足以控制它。那力量对你来说，实在太过危险。”
“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灵压没有提升也就意味着，那场战斗中体现的是你的肢体所能达到的层次，只要继续锻炼体术便能触及的层次。既然依靠斩魄刀并不能实现灵力的增长，也就不是非得在短期内学会始解不可吧。”
他的分析很有道理。这把刀说会借给她力量，结果却只是鸡肋等级的体能进阶。
她觉得自己太焦躁，却掩藏不住那份想要快点变强的愿望：“我不太明白，始解不是会使灵力增长大约五倍吗？书上也说，始解与否是队员与席官水平的分水岭……”
“这些事，等过几年再考虑不迟。”赤井的口吻变得比方才严厉了许多，大概是意识到了他不自觉释放出的威慑力使对方受到了惊吓，他深呼吸后才继续组织语言，“……我替你配一副药剂压制它的暴走，防止近期内对你造成伤害。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尽量在队长或是副队长的帮助下练习始解，那才是最保险的办法。”
说罢，他就走到陈旧的架子前，开始挑选那些杂七杂八的瓶瓶罐罐，打算现场调出药来。满屋子的实验用具都是他从十二番队带来的行李的一部分，好在办公室地方够宽敞，在摆下这么多杂物之后还能放下一张宽敞的书桌和几把椅子。
“……是。”
她知道赤井从不说废话，也从不省略该说的话，既然现在他这么说了，也就意味着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不甘心吗。”
“有点。”她无奈地笑了笑，嘴角酸酸的。说不在意肯定是谎话，不论是谁都不愿意放弃近在眼前的始解机会，“如果得不到的话，还不如……最初就不要给我希望来得轻松吧……”
赤井用食指和拇指拎起一支试管，往里加了几滴红色的不知名液体：“这是上天赐予你的礼物。你的斩魄刀不同寻常，这可是只有铭刻于历史之上的人才拥有的资格。你将成为尸魂界独一无二的死神，久南。”
最后一个字的余音伴随他的手指一起颤动起来，赤井的银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醒目，乔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说话的意境将自己放在了多么高的位置上。
不是所有人都能随随便便说出这种话的。
她的眼中渐渐升起了窗外的晚霞般绚丽的光彩。
“是。”
“所以，不要放弃尝试，也无需畏惧强敌，那些都只是试炼的道具，我相信你有足够实现我的预言的能力，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她，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非常感谢您的鼓励，赤井老师。”
确实，从他来到灵术院的第一节剑道课起，他就总是这样说，说她是他的学生里最有才能的一位。尽管她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但毫无疑问的是，他的信任给了她无限的信心和变强的勇气。
“不客气。喏，把药喝了。”
她看到那小瓶里的诡异药汁，稍微有点害怕，但当她以“非得现在吗”的眼神望向他时，赤井马上回以一个“当然”的表情，她只得硬着头皮举起玻璃瓶，吞下那些味道奇特的东西。
“怎么样？”
“嗯……像放久了的姜汁的味道。”
她皱着眉头，道。
“放久了的姜汁？”闻言，他饶有兴趣地敲击着剩下的烧杯，“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形容。”
她不自然地笑笑，把玻璃瓶放回桌上。
“多谢款待。”
“说起来，下个星期你要参加带一回生去现实实习的活动吧。”
她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口红茶，想尽快去除方才药剂的怪味：“嗯，虽然我只负责结界周边的监察啦，带队的是桧佐木，蟹泽和青鹿。”
“他们三人的话应该不会出岔子，加油。”
难得他用这么“温柔似水”的调子说话，她一时听得呆了，回过神来赤井又走到了做实验用的架子之间，她连忙补上一句：“是，我会加油的。”
他挥了挥手，算作回应。
“啊对了，晚饭的时候我碰到桧佐木了，他向我询问你的情况来着。”
“咦，向您吗？”对于修兵没有直接来问她的行为，她也多少猜到了答案。
赤井点点头：“最近他也忙里忙外累得够呛吧，好在今天终于拿到了九番队的席官名额，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一点儿也不夸张地说，他可是你们这群人里最受瞩目的新人喔。”
听到修兵被表扬，她的心情就像自己受到了表扬一样高兴。
“是啊，他很厉害。”
倒腾着药瓶的赤井探出头来，扬起半边眉毛问：“你们关系不错？”
她想了想，笑道：“因为是从流魂街就一起练习的朋友吧。”
“朋友呐……”
赤井意味深长地重复着这个词汇。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故作深奥，乔感到有些疑惑，遂发问道：“怎么了吗？”
短暂的停顿之后，赤井选择了一笑置之。
“……不，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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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真央灵术院的花园里却是另一副景象。傍晚正是散步的好时机，修兵抱着一摞书穿过齐人高的紫叶李丛，他一边担心着即将到来的现实实习领队工作，一边为刚刚拿到的九番队内定入队名额而鼓舞不已。
想想七年前，自己还站在高不可攀的静灵壁前为了落榜而哭泣呢。
六年前，险些就能通过第二次考试的他在那里遇见了同样落魄的久南。
人的相遇真是一件神奇的事。命运的曲折坎坷亦是如此。
“总而言之，算是暂且了解一桩心事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望着头顶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走着走着，竟一不小心撞到什么人身上，书也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
“啊——”
“对不起，没事吧？”修兵连忙抱紧手里的最后两本厚书，生怕它们也摔下来砸到对方的脚。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刚才掉下来的好几本书已经砸得他自己痛不勘言。
“不不不，明明是我没留神阻碍到您了，不是您的错！”
被撞的女生看起来年纪很小，大概是今年新入学的后辈。她留着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高高扎成马尾，精神极了。修兵注意到她头顶的两根一看就知道上了年份的发簪，便猜到她是个出身高贵的华族。
好在是个脾气不错的人，比起班上那些整天恨不得多找他几个茬的家伙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过失在我，你不必这么用力地道歉。真的。”
他很不擅长应对别人的谦卑姿态，从小就是这样，原因在于他一直都是大环境里身份最卑微的那群人。流魂街的苦日子熬到了头，但在静灵廷他还只是个不入流的平民，最多不过能称作是个有内定头衔的平凡死神罢了。
“我帮您一起搬这些书吧！请问要送到哪里去呢？”
“诶，不用麻烦，我一个人就可以的。”
“不行不行！再怎么说也是我撞到了前辈，这是我该做的。”
黑发的女孩子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妥协，坚持要帮忙，不知为何，看到她那么坚定的眼神，拒绝的话反而说不出口了。修兵无奈之下叹气道：“好，那就一起去吧。不过不要太勉强。”
“谢谢前辈！这点东西我还是搬得动的啦。”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仓下，仓下唯。一回生的仓下唯。前辈呢？”
“桧佐木修兵，六回生。”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花园的尽端，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细长，在草地上印出神色的斜线来，仿若沉睡中的咒语一般诡秘。
原本以为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交错，但令修兵出乎意料的是，就在几天后他准备带一班的一回生去现世实习的时候，这位名叫仓下唯的少女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人群里的她面无表情的脸在与他视线相交的刹那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然后修兵才意识到，她也不过是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具伪装自己的若干大贵族中的一个。难怪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她。
果然，人的相遇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首先来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是六回生的桧佐木，在我身后的，小个子的是蟹泽，大个子的是青鹿，我们三人是你们今天实习的领队。”
听他说完这席话之后，后辈们如他所料地骚动了。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充斥着这所建筑物的屋顶。
“别吵！耳语多的人要留下来！”他加大了音量，做出不耐烦的神情。
当然这句喝令并没有什么神效，该议论的还是继续议论着，对于这些经验尚欠的一回生，修兵的存在想必是一个传奇吧。
“那么，现在起，三人一组行动。”蟹泽自顾自地做出握纸条的动作，解说道，“大家看看早前在教室抽到的纸团，上面画有记号，找出记号相同的人就可以组成一队。”
众人纷纷开始寻找自己的队友，与主要人流相异的是，有一个少女正在逆流而上，努力挤过混乱的人群来到最前边，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原来前辈……就是那个传说中……拿到九番队预留席位……的人！”
修兵回头一看，是矮自己一个头的仓下唯，抬起头对自己投以崇拜的微笑。
“席官的事还没定下来。比起这个，你现在不应该去找自己的队友吗？”修兵有种预感，他也说不上那究竟是什么，但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身上会发生些事情。焦躁的心情让他呼吸不过来，也没有多余的精力用来分散。
“嗯，就是过来和前辈打个招呼。”唯乖巧地点了点头，完全丢掉了方才在同学面前的高冷形象。
“修兵！现世那边的结界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有人从后方小跑着靠近，听到说话人的声音，修兵立刻辨认出了对象是何人。
“辛苦了，久南。”
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传达完这个讯息，满头是汗的黄发少女松了口气似的倚靠在屋顶平台的栏杆上，打算休整休整自己劳累不堪的身体。
“你在北边一个人没问题吗？”
“只是看着结界，负责警戒而已，没什么技术含量。倒是修兵，你第一次带学弟学妹出来魂葬，小心别叫他们跑丢了。”她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工作，比起无用的烦恼和惋惜，反而更关注他的情况。
“跑丢不至于，我只是希望他们别太紧张。”修兵转过身去，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扭过头来叮嘱道，“出什么事随时联络我。”
“好。”
乔轻轻倾首算作认同，然后带着斩魄刀退到队伍后面，她的任务除了结界边缘警戒以外还有一项，那就是监督一回生的行进秩序。
“喂，仓下，你也快去找组员！别发呆了！”修兵一回头就发现这个年轻的后辈无辜地冲自己眨着眼睛，他连扶额的冲动都有了。
待到全员整队完毕，花去了不少时间，此时片刻也耽搁不得，青鹿上前帮着布置了穿界门，新生们都是头一次近距离见到货真价实的穿界门，故而又是一阵唏嘘，修兵只好继续唱他的黑脸，督促这些小屁孩赶紧严肃起来。
“各自带了地狱蝶吧？出发！”
他抽出斩魄刀，插入门内，大吼一声：“解锭！！”
“轰——”
随着穿界门的开启，耀眼的黄色光芒从门内散射而出，那是比月光更明亮，又比日光更轻柔的炫目光线，简而言之就是前所未见的奇景。被这温暖的光芒所包围，所有的一回生都不约而同地愣在原地。
“哇……好漂亮。”
感叹出声的是流魂街出身，根本连穿界门的形象都不熟知的雏森桃。
“嗯，的确很美。”吉良像是慢半拍地跟了一句，“小时候听父母说起过，可是亲眼看到能感受到的震撼和道听途说果然不一样。”
“……”很少见地，一直作为吉良拌嘴对象的恋次并没有反驳吉良的话。
“以后多的是机会看到穿界门，你们一个一个的别大惊小怪了，快点动起来！最后一个进门的人要负责今天的扫除！”
修兵把这群小朋友像赶羊群一样赶紧穿界门里。最后一个走进穿界门的乔踏入那片黄色的光后，穿界门的门扇慢慢合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似曾相识的场景不知在哪里见过，她突然这样想。不过比起那些，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终于到了，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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