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诺再次醒来的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大亮。
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面,瞬间就看到了湛蓝的天空。雷暴云已经完全不知去向,看来他们已经摆脱了危险。
与这艘和国船并排行驶的,是自己之前乘坐的那艘商船。两船之间距离不远,似乎那艘船上面的小孩还在朝天诺挥手呢。但这艘通体朱红的和国大船就像一个修行中的僧人,小孩怎么在他身边闹,他也纹丝不动,理也懒得理。现在甲板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连晒太阳的也没有,真是浪费这么好的天气。整艘船门窗紧闭,若不是天诺昨晚见到了几个船工和天夏小姐,他真会怀疑这船是“鬼船”。
终于,有岛屿出现在海平线边的,一会儿,岛屿逐渐显明,如同之前那个水手讲的故事一样,如同放在浅蓝海水中的一颗颗绿翡翠。
天诺赶紧进舱,换回自己还半干不湿的衣服,把天夏小姐给的和服叠整齐放好。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印鉴,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赶到道学院了。
“就快到了,准备好了?”
天诺回头,这声音果然是紫云寺天夏。她换了一件和服,现在身上穿的是和服是白底上印着淡粉色的樱花。她看起来好温文尔雅,像士族的大小姐。这么美丽而特别的女子,天诺也是头一次见到。相比之下,中阳岛那些渔家丫头就要野多了。
“是的,天夏小姐。”
“那我们也要加把劲了。”天夏微笑道。
天诺还没明白天夏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听风帆升起,中之国商船慢慢被甩到身后去了。他才知道这船要全速前进了。
和国商船破浪前行,前方的岛屿越来越近,一会儿就驶进了港中。正值早市,许多小渔船载着打来的鱼准备拿去贩售。整个港口热闹非凡。
船稳稳的靠岸后,几个船工才从船舱里走出来,为天诺搭上跳板上岸。这些船工的表情都是懒洋洋的,天诺心想天夏小姐怎么雇了这些懒汉为她跑船,看样子不遇到船沉之类的危险,这些人根本懒得动一下。
天诺本想给天夏小姐道个谢再下船,却发现她和两个船工聊着什么,似乎还吩咐着比较重要的事情,于是心想不便打扰,便自己朝跳板走去。
身后又传出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天诺第一反应就是伊苏茉那。于是赶紧回头看是不是这女孩从哪捡了把小刀朝自己捅了过来。
结果果然是她!虽然她手里没拿刀,但她双手伸出的那个动作明显是想趁天诺准备下船之际,把他一把推到海里去。但是这已经是港口,即便自己不会游泳,呼救几声也有人把自己救起来。何况天诺是游泳的好手。这女孩真是太天真。
天诺侧身一躲,伊苏茉那扑了个空,差点因为惯性冲下去。还好天诺一把抓住她后背的衣服,才让她没掉下去。
此记不成,伊苏茉那非常生气地拍开天诺的手:“我发现你很不好杀。好吧,你就上岛吧,下次你一定没活下去的机会。”
她踏上跳板一步也不回头地离开。
“喂!上间小姐,你的行李还在那艘船上,马上就要靠岸了,我们一起去拿行李好不好?”
天诺朝伊苏茉那呼唤道,故意用了她以前家族的名字,是想让她站住,甚至转变心意。
然而伊苏茉那只是愣了一下,指尖在轻轻颤抖。最后她拳头一攥,发出咔咔的声音。即便如此,她依旧选择不回头。
“那个……你的行李我帮你拿了,你需要可以到道学院来找我!”
伊苏茉那很决绝,依然不回头看天诺一眼。
~~~
走下船,来到另一个码头,刚好这个时候中之国的商船也靠岸了。跳板搭上后,天诺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迎接他的是憨笑的船主。
“嘿嘿嘿!你小子福大命大啊!果然没死!”船主使劲朝天诺肩上拍了又拍。
“我本来都死定了,还好那艘和国船的船主天夏小姐把我和那女孩都救了起来。”天诺眼睛一转,“我和她的行李呢?那女孩有点生气自己走了,我只好先把她的行李代为保管。”
“哦,都帮你拿上来了。”船主指了指甲板上两个口袋。青色那个大包明显是天诺的,旁边那个黑色的包应该就是伊苏茉那的了。“当时我都觉得你和那女孩死定了。然而后面那艘和国船上灯火晃动,似乎还放了一艘小艇下去。最后那船又安静了下来,我就知道你也许是获救了。”
“嗯嗯。我也要感谢船主你,没把我的行李扔下海啊!”天诺打趣地说。
“如果雷暴云追上了,船舱又进了水,我可真要扔你的行李了!”船主哈哈大笑道。
聊天完毕,天诺过去背起那两包东西准备下船。明显伊苏茉那的黑包要轻许多。天诺心想要是她的行李太重,自己恐怕要破费请力夫搬到道学院了。
许多船工这时开始下货,仅有的两块跳板,一块上行一块下行,还只能同时走两三个人以免压断,于是整个甲板显得十分拥挤,塞满了背着货物准备下船的船工和码头力夫。天诺在他们中间等了许久才等到轮子。走在天诺前面的船工背后背的好像是瓷器,天诺能看到竹筐里面的彩色釉质和减震的谷草。
下船后,天诺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天夏小姐都救了自己的命,自己身上又不是没钱,怎么也得表示表示感谢人家。于是他朝那艘和国船走去。
远远的,他停了下来。因为他感到一丝不对劲。
为什么那艘船已经靠岸,却没有人卸货?整个港口都闹嚷嚷的,唯独那船那里十分安静。
天诺忽然听到了天夏小姐的声音。但还有两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下意识地躲在两个装死鱼的大陶缸子后。
透过缸子间的缝隙,他看到天夏和两个身穿深蓝色官服,头戴冠冕的中年男子寒暄问安之后,小声说着什么,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一会三人就顺着跳板上船去了。
奇怪,确实太奇怪了。这船与普通的商船相比,进了港不卸货;船员懒洋洋,还有中之国商船的船主说的,和国商船一般不会出现在那条航道;紫云寺天夏却说她是商人……一个二十来岁,美艳,儒雅却又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女“商人”……
天诺一时间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出现,心想去道谢也许会惹出更多的事,于是他赶紧转身逃离了这里。
穿过吵闹的港口区,天诺沿着道路前行,看到远处一段黑森森城墙,依坡势而建。气势虽不算宏伟,却别有一番精妙。看来那就是中山国的首里城了。
走近一看,这黑森森的城墙不是普通的石头砌成的,而是黑色的火山岩,多孔却坚固无比。眼前有一扇大门,门上写着“欢会门”,门边站着两只石狮子。
咦,是石狮子!以前宗老告诉天诺,在中之大岛上,只有官府前才能放石狮子镇守大门,平民家门口不能放。所以天诺在家乡还没见过石狮子呢。
这里是官府吗?天诺观察了一番进出的人,感觉大部分都是平民。看来这只是普通的城门,中山国的习俗看来是也可以把石狮子放在城门口镇守。
穿过欢会门,又是一段缓缓上升的宽阔阶梯。在阶梯旁边,有许多块石碑,上面刻着诸如“中山第一”、“云根石髄”、“阳谷灵源”、“活泼泼地”、“源远流长”、“飞泉漱玉”、“灵脉流芬”等字样,仔细一看,题词的人都是中之国的名字,看来是中之国的使臣题的词。确实如同那水手所说,到了中山国,不会感觉是到了异邦,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故土文化的痕迹。
又穿过一个朱红的广福门,便到达一个开阔的场地,一个大广场。有不少的人在这里来来往往。还有穿着绘着花鸟图案的鲜红色长衣的女子在表演舞蹈。
只是现在没空来看这些舞蹈,于是天诺走向另一边,另一扇朱红的大门,写着“奉神门”三字,门口还有几个持仗的差役守在那。
道学院到底在哪呢,问问这几个人试试吧。
天诺刚一靠近,几个差役便举起木杖厉声喝斥:“前面是首里大殿,乃中山国王宫,平民不得入内!”
天诺吓了一跳,还好没闷着头往里走,不然被当成可疑人等,一木杖敲晕是免不了的了。
“我是从中之国来,要去本岛上的道学院。请问差役大哥,道学院怎么走?”
差役上下瞟了天诺一眼:“从这继续往西走,看到‘上清门’,穿过就到了。”
天诺赶紧谢谢这位差役,转身慌忙逃窜。自己小时候还幻想着有朝一日到中之大岛盛京城去见见当今皇上,没想到现在仅仅是来到一个中之国的册封小国王宫门口,就吓得胆战心惊了。要是以现在的自己,真去了盛京,不被吓尿才怪。
走出广场,走在往西的大路上,天诺沮丧地溜达着。心里幻想着里面的首里大殿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据说是模仿盛京的朱禁城建造的。虽然不可能有朱禁城那么宏伟,至少是它的缩小版吧。就像猫是老虎的缩小版,却依然带着几分老虎的威猛一样。
中山国的这段道路很奇怪:路是石板路,这和家乡也没有什么不同。可路旁有差不多一人高的石头墙。再往外是和石头墙差不多高的土坡,上面长着繁茂的大树。整个道路就像是挖出来的而不是铺出来的。天诺不懂这是为什么。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悄产生:爬上石头墙,穿过这土坡,在一个高处,说不定能看到王宫呢。
刚好这个时候路上没人,机会正好!他把包裹往路旁的石墙上一扔,手一撑就爬了上去。顺着土坡向上走,来到尽头处,这里是一段砖墙把貌似把什么围了起来。天诺心想围的就是王宫,爬上这段墙一定可以看到里面的王宫了。
翻墙对他并不是难事,把两个包背好,抓住墙上的藤蔓,他很轻松的爬上的墙头。他在墙头上坐稳身子后,一看下面,是一个园林,有水池有假山有亭子,修建得颇有点中之国的风格。
天诺把视线转向另一边,就看到了蓝蓝的大海。站在高处看大海的感觉真不错。家乡中阳岛基本上就是平的,连个小山丘就难得找到,所以看不到这样的风景。而这里与海平面的垂直距离也不过十来丈,就能看到这么美的海景。如果有更高的山,那真就如同诗人所说的可以穷千里目了。
只是里面方向,首里殿那边,由于一个参天大树把天诺的视线遮了大半,天诺决定在砖墙上走两段,走过这棵大树,没有遮挡物,就能看清首里殿的样子了。他是绝对不敢翻进去的,现在在墙上,万一里面有什么宫廷卫队喝斥,他还能迅速跳下来逃掉。如果进去了,背上背的这两包东西至少得扔了,才能考虑能不能重新翻回墙外边逃掉的后话。
他走了一段,走过大树后,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的那个地方:一栋朱红的大殿,覆盖着金色的琉璃瓦。殿前的大门,廊柱上到处是雕龙刻凤的华丽装饰,大殿正门上方还有一个栩栩如生的龙头。
天诺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这是一种激动的颤抖。他赶紧在墙头上坐稳,免得摔下去。
“好华美啊,原来那就是首里殿啊!”天诺自言自语道。
“是啊,那可是首里大殿啊,中山国的王宫,能不美吗?”
一个少女的声音把天诺吓了一大跳,他忽然就失去了平衡,往墙里边掉了下去。他心想这下完了,被王宫卫队抓住就惨了。慌乱之中他赶紧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墙上的藤蔓。然而藤蔓根本承受不了他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在空中下坠,最后头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然后整个视线陷入黑暗中。
~~~
当天诺在醒来的时候,感到自己正躺着,头枕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
但是眼前的天空,好像就是自己刚才摔下来那里,视线左边是一堵石墙,左前方是那棵大树。
“你醒了?”
还是那个温柔的少女的声音。
天诺猛的坐起身,然而头上一阵剧烈疼痛让他大叫一声,顿时天旋地转。他捂住头,手指摸到疼痛处有一种湿湿的感觉,一定是流血了。
“你,你别动啊!我给你点药膏敷上。”少女的声音慌张起来,然后是一阵哐当的翻找声。
“妹妹,这个人形迹可疑,我们最好还是叫卫队过来啊。”
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不行,哥哥。你看他的穿着明显不是我们中山国的人,好像是中之大岛的装束。我们中山国是守礼之邦,不能对落难者置之不理。”少女坚决的反对她哥哥的意见。
天诺赶紧捂着头再次爬了起来,视线虽然模糊,他还是大概能看清这两人的方位。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从中之国中阳岛来的,来中山国乌其那大岛要寻求道士的帮助。刚才我经过奉神门却不能进去,听说里面是首里殿,于是我对首里殿究竟是什么样子产生了好奇心,想在墙上看一看,却不小心掉了下来。我绝无行刺之心!”
不管有用没用,天诺反正就这样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大堆。说完之后,女孩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我就说不会有武功这么差,还带着一大包东西来行刺的刺客嘛。”
“但是妹妹,我觉得最好不要让父王知道了。要他知道了有平民擅闯禁地,这人不死也得断条腿。”少年说道。
天诺一惊:什么?“父王”?这两人原来是王子和公主?
天诺觉得自己摊上大事了。
不行,赶紧得离开,死也要离开,趁女孩想法还没和她哥达成一致。
天诺眨眨眼睛,感觉头上的疼痛稍微松了一点了。视线渐渐清晰,这两人都穿着丝绸的衣服,而丝绸,天诺知道那都是富人才穿得起的。那个少年的衣服是黑褐色的,头发已经盘起来结成发髻,看样子差不多十六、七岁。而他的妹妹的衣服就要华丽多了,除了衣襟是单一的鲜红色,其他地方全是五颜六色的花鸟图案,颜色和花鸟种类多到天诺做梦也想不到。女孩子的脸清秀,嘴唇红润,气质高雅,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如果少年还只是穿着显得高贵,那这女孩子不需要穿着,光是气质就显得很高贵了。
看来他们真是王子和公主?
“对不起,谢谢两位,我真的得走了。”
天诺背上包,刚一起身,就感到眼前又一阵黑,又坐倒在地。不行,看来这身体暂时还真逃不掉啊……
“你不要这样啊!你是受伤之人,要好好休息才行。”少女赶了过来,扶起天诺。
这时天诺感到自己头上撞石头那个地方,少女正在用手指轻轻揉动。她的手指上还蘸了药膏,那里感觉凉凉的,痛觉很快就减缓了。
“话说,你叫什么名字啊?”少女温柔地问。
“神天诺。”
“那个,我叫尚千代子,我哥哥叫尚范泰。”
“你们是王子和公主吗?”天诺迫切地想确认这个问题。
少女掩嘴一笑:“不不,我哥哥是王子。但我是神女。”
“神女?”天诺没听说过这个词,不知道和村里的神婆有什么区别。
“我们中山国有这样的传统,王继位后,他的姐姐或妹妹就成为闻得大君,祈问上天,为国家昌顺保驾护航。现在哥哥还不是王,所以我还不能称为闻得大君,还只能叫做神女。”
尚千代子说完后,为天诺头上敷药膏也结束了。天诺看了看她,觉得她好可爱,心中形容女孩子美丽的那些古诗一下子就从脑子里冒了出来。什么“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啦,什么“绝代有佳人”啦,什么“美女妖且闲”啦……
“神天诺,你好些了吗?”尚千代子温柔地问。
“没那么疼了,好多了。”天诺答道,但脑子里那些诗词还在不停的冒。
“那我们现在得考虑怎么让你安全出宫了。我觉得和宫厨商量一下,把你装进货车从木曳门送出去比较好。这样不惊扰宫里其他人。”
“木曳门是送货物进宫的门。这个办法可以考虑。”尚范泰表示赞同。
天诺心想自己看来可以混出去了,不用背着这两包东西翻墙,也不会被砍头或者打断腿了,他总算松了口气。
“可是已经惊扰到我了!”
一个严厉的中年女人的声音从后来传来。千代子捂住嘴,依然发生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