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次日的清晨,从沉睡中醒来的邹晨睁开朦胧的双眼,接着映入眼帘的是站在窗边的男性。
“醒来了吗?早。”
“早……”
听到对方朝自己搭话,她愣了一小会儿,这才陆续恢复前两日的记忆,反应过来这名男性正是哈金斯。但是且不说恢复的时间,以他的伤势绝对不应该随便活动。
“不对,你现在还不能随便活动,请回到病床上!”
听到邹晨对自己表露出的强硬态度,哈金斯突然萌生出恶作剧的想法,于是笑着回答道:
“如果躺在床上不就欣赏不到睡美人的容颜了吗?”
直至这时,邹晨才意识到自己正和他共处一室的严重问题,并且直到刚才自己都处在毫无防备的状态——想到这里,她立即涨红了脸。
“请、请不要转移话题!你需要回到病床上!”
只不过此刻她在心里所想的却是: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看到自己的丑态。
“你的提案其实还不错,可惜现在有访客。”
“诶?”
为了回答邹晨的诧然,哈金斯转头看向病房门口,静默地等待着。见对方没有动静他只好又补充一句:
“所以你们还是进来吧,你们4个人。”
待他话音落地,邹晨所熟知的四名同学簇拥着走进病房内,然而除却好奇,混杂在其中的明显还有敌意,特别是从最前面那名头上包扎着绷带的男性同学身上。
“你们——”
邹晨刚想开口,就被哈金斯伸手阻止。见此带头的男性同学先行开口道:
“你放心吧邹晨同学,我们不是野蛮人,不会对伤者动手,只是希望问他几个问题。”
“哦?野蛮人……有意思。”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哈金斯无畏地哼笑两声,示意对方开口。
“第一个问题,你,你们所谓的‘降灵师’,究竟是什么人。”
“原来如此,是个好问题。”
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火药味,哈金斯仍旧摆着坦然的样子,因为他一瞬间就清楚了这些人真正在意,或者说惧怕的东西。为此小小地叹了口气。
“我也简洁浅显地回答你们好了。降灵师,是可以使用‘魔法’与‘怪物’战斗,保护你们的存在。”
听到这个回答,对方显然愣了一下,甚至没能隐藏心里的动摇面面相觑,不过为首的男性很快恢复过来,继续问道:
“第、第二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隐瞒身份,还有那些‘怪物’存在的事实。”
“和你们电影里看过的特工和罪犯类似,为了避免恐慌。”
“那这场战争是你们引起的吗?”
“不,正如刚才所说,我们是保护你们的一边,和军队一起。”
“……”
仅是用最简单的言语,哈金斯便轻易地打破了对方刻意摆出的敌对架势。因为这几个孩子本来心地就不坏,大概是遭受过袭击所以希望寻求精神寄托之类的。
“那……那些人究竟是……”
“事到如今报纸和新闻里不也说了?他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当然,你们要是想知道更多,这故事说起来可就长了。”
“愿闻其详。”
“不行!”
只不过这时邹晨以坚决的口吻打断了他们。
“哈金斯受的伤很重,他现在就得躺回床上休息,所以我希望你们能给他些恢复的时间。”
很少见到这名冷冰冰的同学表露出强硬的态度,加之方才得到的回答,四人陷入了犹豫。几秒的眼神交流后,其中的女性同学做出了决定,只不过是以调侃的口吻。
“诶~说起来好像他还是邹晨同学救下来的?保护的这么好难不成是男朋友之类的?”
“不、不是的,我们——”
“好吧,大家已经知道想知道的了,我们就听邹晨同学的话,今天不要来打扰他们的二人时光了~”
她的提案得到了其他人的肯定。带着戏谑的笑容挥手道别后,她推搡着其他三人离开了病房。
“不是的,他、这是他们的误会!”
见他们离开后,邹晨慌忙朝哈金斯解释道,不过这时候哈金斯已经朝她弯腰鞠躬。
“我从那名叫林雨馨的少女那里知道了,之前还没机会正式感谢你,所以,真的谢谢你提供的援救。”
“没关系……你快去休息吧,再乱动伤口又会裂开的!”
为掩饰自己的动摇,邹晨再度催促道。不过哈金斯依旧没有遵从,而是摆出认真的神色,对她继续说道:
“关于那个家伙,你的哥哥,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那家伙的下落,但是我会帮你们把他抓回来,到时候让他下跪向你们致歉!”
听到这里,邹晨有种说不出的苦涩,然而千言万语再到出口的那刻,仅剩下没有意义的低喃:
“嗯……”
******
只不过想要让哈金斯听从吩咐,乖乖躺在病床上休息是不可能的事。仅在醒来后的第三天,他开始了医生明令禁止的剧烈运动,挥舞着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一根粗大铁棍。
屡次劝阻无果后,邹晨只能选择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在他所谓的“训练”结束之时送去茶水和汗巾。
其中的深意连她自己都未曾明白,只是简单遵从心中的意愿行动着。当然,他们之间过于亲密的举动也招来了更多的调侃。
“小晨,你们真的不是男女朋友?”
“真的不是。”
“明明连血型都知道。”
“而且那天‘正好’因为袭击坏了几辆巴士,你又‘正好’那天晚上睡不着跑出去散心,然后‘正好’就发现了深受重伤的他,你们说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缘分啊!”
“对对,和小说一样的情节,好羡慕~”
接着又是几声尖叫,令邹晨除了一味否定,已经羞涩到说不出别的话语。
但也正是在这个空当,怀揣着平板电脑,某个人接近了训练中途的哈金斯。
“你好,我叫墨染白,请问怎么称呼?”
“哈金斯,哈金斯·加诺。”
“哈金斯先生,你也是所谓的降灵师对吧,和邹光毅那家伙一样。”
听到熟人的名字,哈金斯没有任何隐藏,直接将不悦写在脸上。
“啧,真是守不住秘密的家伙!所以你也是他的熟人?”
“姑且算是舍友。”
完全没有因对方的表情而退缩,大白只是耸了耸肩膀,随后继续说道:
“不过在知道后就是和那家伙的最后一次见面了,虽然并不担心他,反正跟小强一样在哪都能活下去。”
“所以,你想问什么?”
对光毅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哈金斯催促大白进入正题,反正正常人接近他们一定不止是出于好奇,这点他深有自觉。
“你认识一个表情冷冰冰的金发少女吗?看起来和初中生差不多,好像是叫——”
“艾丽丝·埃尔迪兰。”
听到他疑问的瞬间,哈金斯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那个人的身影,毕竟要说特征实在太明显了。不过毫无共通性的话题让他挑了下眉头。
“怎么了?”
将这个信号认定为对方提高了警惕,大白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后急忙补充道:
“不,没什么。其实是有一事相求,关于……”
他看了眼周围,特别是不时传来嬉笑声的人群。
“可否换个地方?”
同样注视着邹晨等人的方位,犹豫了几秒后哈金斯将铁棍插进地面,颔首赞同。
接着大白将哈金斯带到了医院的楼顶,也是附近最能避人耳目的地方。
“说吧,速度些。”
“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先给你看个东西。”
哈金斯不留情面甚至有些傲慢的态度丝毫没有影响到大白,因为他自己也是类似的性子。保持着原本的步调,他打开电脑,将某个文件夹的内容展示在哈金斯面前。
目睹其中内容的瞬间,哈金斯脸色一沉,皱紧眉头。
“你从哪里弄到这些的!”
屏幕中所展现的,正是有关降灵师的资料——本该是最为机密的内容。
迎上哈金斯的愤怒,大白解释道:
“如果惹你不愉快那真对不住了。但这是最快的办法。虽然有些自吹自擂,在黑客圈里我也算是说得上名号的人。”
虽然带着些许威胁的性质,这种展示方式无疑是最为有效的办法,让对方得知自己的情况。见哈金斯的脸色没有丝毫改善,不希望“交易”告吹的大白急忙又补充上一句:
“我保证这些内容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除了现在看到的你。我给你看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能力。”
倚靠着墙壁,哈金斯交叉双臂陷入缄默,耳边仅有的风声让大白感到无比压抑,弄不好对方为了封口会二话不说对他动些手脚,降灵师的消息能够隐瞒这么久想必他们有着不少手段。但是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为了能够走进她的世界,降灵师一方的协助者是必须的!
漫长的半分钟后,哈金斯终于打破沉默:
“所以,你想做什么?”
听到他的回答,大白松了口气,不客气的语气暂且瞥到一边,姑且是成功走出第一步。但接下来才是关键——究竟对方会不会接受委托。递出一个U盘,他同时说道:
“这是一个信号发送的终端,我希望你能帮我把它插在‘那些家伙’的电脑或者任何可用的通信装置上。”
大胆而又危险的计划,令哈金斯不觉咂了下嘴。
“目的呢。”
“只需要5分钟,不,4分钟应该就够。我可以窃取到他们的技术。”
“所以,你的目的!”
哈金斯加重语调重复了方才的话语。很明显他在怀疑自己——大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毕竟他只是一名和战争无关普通大学生。
难以否认,他的目的,他的出发点就是自己的私欲,但唯独这点不能暴露,绝对!只要加上符合大义的行径就足够了!反正这个世界原本就充满了欺骗!
“我会把这份技术分享到所有需要它的地方。”
毫无畏惧地迎上哈金斯尖锐的眼神,他在哈金斯欲图开口之前,接着补充道:
“我并不是否定军方的能力,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信念!即便只是增加一点点希望,我也想拼尽我的全力!我知道像我这种安坐在房间里,向实际要踏入鬼门关的你提出这个请求有多傲慢,但是,现在除了向你求助别无他法!拜托了!”
说罢,他深深地弯下腰,保持着向哈金斯递出U盘的姿势。
沉默再度降临,只是在片刻后传来微弱的叹气声,以及手上物品被取走的触感。
“最多,两分钟。”
没有停留,也没有等待大白回应,他径直转身离开,留下既像是解释又仿佛独白的自语:
“反正,要去找那些家伙都是一样的。”
因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私念没有被看穿而松了口气的大白,对着那个背影大声喊道:
“谢谢了!”
******
待邹晨注意到的时候哈金斯的身影已经消失,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铁棍杵在空地中央。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却找寻不到任何影子。
也许他离开了——这样的念头划过脑海。她清楚哈金斯的使命在战场,但是以他现在那副伤痕累累的身体……
——绝对不是舍不得,而是担心!
她在心底强硬地劝服道,希望借此甩掉因调侃而不断膨胀的悸动,只可惜效果并不好。
找遍整个后院都不曾看见哈金斯的踪迹,门口的保安则确信说暂时无人离开,但以他的身手不能排除翻墙离开的可能。似曾相识的境况让她再度回忆起兄长失踪的光景,心口的不安和焦虑愈加放大。
而正当她焦急地跑向医院大楼,也是最后的可能性之时,差点迎面撞上了从中走出的哈金斯。
四目短暂地相视,目睹邹晨慌乱的表情,以及明显因为跑动而素乱的呼吸,哈金斯下意识地切换回戏弄式的表情。
“怎么了?是急着要去洗手间吗?”
“才不是!”
然而已经注意到他最初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邹晨用力地反驳道:
“你刚才去哪了?”
“刚从洗——”
“说谎的话敷衍不了我!”
——直觉真敏锐……
但刚才和那个胖子商定的事肯定不能告诉她。为此深感棘手之时,哈金斯努力搜寻着可以转移的话题,却在这时终于注意到邹晨有些湿润的眼眶,她那为隐藏脆弱而故意摆出的强硬态度,仿佛稍微拨开就会顷刻碎裂一样。他这才又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这名少女是真心诚意地担心自己。
“好吧,其实是碰到一个以前见过面的人,稍微说了几句话而已。”
叹了口气,他如是说道,只是隐藏了些许关键。
“真的?”
“实话——诶等下,别哭啊?”
“才没有哭……!”
回想少女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似曾相识的景象,令她将亲人的消失投影到他身上也是理所当然。忍不住挠乱头发,他向邹晨走进一步,递出纸巾。
“好了好了,我发誓不会像混蛋邹光毅那样随便失踪的。”
“我才没有哭……”
口头上否定着,邹晨却接下了哈金斯手中的纸巾,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注意到旁人投来的视线,哈金斯在犹豫了几秒后,轻轻地拉了下邹晨的袖子。
“不如去那边休息一会儿?”
没有应答,不过少女老实地跟上了他的脚步。但是当他们在某处无人的长凳上坐下来后,紧接着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他并不擅长应对女性。
虽然秉承骑士道,对女性致以绅士之礼,不动粗不恶言,但他并不知道该如何真正与女性相处,如何跟那些柔弱却又经常以自我为中心的异性交谈,没有异性缘也很正常。
先前对那位大小姐抱有的所谓的好感,也许仅仅是憧憬或者不适应而已。
但这名少女似乎不同,和她待在一起虽然一样无法消除紧张感,甚至还有所加剧,但与之相对弥漫在心中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坦然,或许——
“其实我只是一个不中用的降灵师。”
或许,向她吐露心声也不错。
“诶?”
“家父作为某个枪术流派的创始者,大概说是枪术第一也不为过。但我这个儿子仅仅是因为任性,仅仅是因为叛逆,就将他的技巧全部否定,到头来只是把我自身否定了而已。”
说着,化成尸体的狄弥亚,临死前将他推下大海的同伴,被血海染红的光景再度浮现在眼前,令他攥紧拳头。
“都是因为我,所以他们才会牺牲!”
“请不要这么说自己。”
突然间传来的话语,柔和中掺着忧伤;在黑暗中无数次感受到的熟悉温暖,将紧握的拳头渐渐化开。那个时候也是一样,在他深陷黑暗的时候,那声传至心底的呼唤。
“连同伴都保护不了的我,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我曾这么想过,直到遇见了你。”
远处伫立在地面上的铁棍,在阳光的照射下正反射出刺眼的光辉,他移回视线,将目光定格在少女那双黑如夜幕的眼眸上。
“是你告诉了我,只要活着就会拥有希望。谢谢你。”
“我只是……不客气……”
被对方直勾勾地盯着,邹晨再度感觉到从耳根蔓延开来的热流,忍不住微微错开了视线。
与此同时,她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令某种从未感受过的情愫从哈金斯的胸口涌出,令他不自觉地朝少女接近,慢慢地——
只不过就在他们间的距离缩短到咫尺的即刻,某个人的声音,连带着他的指令一同传进脑海——几乎是在最完美的时机,在他重新下定决心之刻。
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哈金斯立即站起身子。
仅仅一眼,邹晨就觉察到了他的变化:凝重的神色,绷紧的神经,又变回了那个准备踏上战场的表情。
“你……又要去战斗了吗?”
“是的,我该走了。”
背对着邹晨,他平淡地回应道。驻足了几秒钟,一直死盯着前方的他终于迈出步伐——只不过就在下个瞬间,手臂突然被紧紧地拉住。
“不行!以你现在的身体,你会死的!”
明明拉扯着右臂的力道无比柔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令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那是我的使命,而且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口头上如此说着,他却没敢回过头,生怕自己无法割舍对那份温柔的留恋。
“不要走……我还没……我其实……”
抓紧手臂的力量稍微变大了一些,传来的话语却混进了呜咽。
倘若将她的话语听到最后,也许好不容易做出的觉悟就会再次崩塌;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她踏进这边的世界,为了她的幸福——明知如此,他还是回过了头,用无比柔和,却又带着坚毅的表情回望少女。
“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随后,紧拽着的双手终于松开,他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所选定的未来。
目送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一路小心”,“加油”,“祝你凯旋”,无数的话语交织、回荡在胸口,而最终,她道出口的仅是一声不成句的低喃。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