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本是远离市中心的偏僻小巷,忽然驶入几辆纯黑色的轿车。前端顶着三叉星的标志,那设计精良、利落流畅的车体显然属于豪车的级别。可即便数辆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奔驰车队出现于此,却没有引来观望的视线。

于蜿蜒的小巷中穿行了数分钟后,一堵围墙横在车辆的前方,可司机丝毫没有减速泊车之意,径直朝着死路驶去。他们绝非因酒醉而意识模糊,恰恰相反,他们很清楚自己的行径。就在车头触及墙壁的瞬间,碰撞没有发生,那埋进墙壁的前身彷佛是遁入了异空间,消失在帷幕后方。

直至整辆车驶进围墙,真正的景象才豁然展现在眼前——一所面积辽阔的学院。

车辆最终止于某栋飞檐琉璃的会议大楼前方。从副驾驶座下车的那名男子身着黑色的西装,头发整齐地梳理至脑后,给人以极其干练的商业人士之感,又不乏统筹总务的管家风范。他有条不素地踱步至奔驰的后座方位,打开后车门,微躬行礼。

紧接着下车那名男子亦穿着正式。明明他的脸上带有不少岁月留下的皱纹,却完全不像个中年人,反而如二十多岁的青年般散发着一股毫不让步的锐气。他拉正因坐姿而歪斜的衣领,随即踏上台阶,与等候在门口那名年过中旬、留有及胸络腮胡的男性用力握手。

“许久不见了,伯檎。”

他的语气中并不带有重逢的感动,仅是表露着事务性的笑脸。事实上深藏于两人之间的,是几近迸发的火星。

“许久不见,嘉赫。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忙着经商的事。”

“休巴西特”的现任学院长卫伯檎不失礼节地予以回复,但那笑容背后所暗藏的讽刺易嘉赫心知肚明。

“这也是必要的,毕竟,掌握经济者掌握命脉。”

微笑的面具没有丝毫动摇,而战争的狼烟这才刚刚飘起。

“那还真是辛苦了,请。”

结束了短暂的寒暄,卫伯檎往会场的方向抬手示意。

“请。”

易嘉赫以同样的姿势回礼道。紧跟着他们的脚步,其余的三人亦步入了会场。

约三十平米的房间内摆放着一张略显小号的环形会议桌,仅有的四个位置中已有两人入席。待他们踏入会议室的即刻,于门侧待机的年轻男性走出门口。不过他刚欲带上门扉,在易嘉赫的示意下,同行的一名棕发外国青年微微颔首并且同样走至门外。

年轻男性没有多说一语,仅是瞥了那名青年一眼后便关上了大门。

几乎应和着插闩闭合的声响,正对着门口的那名交叉着手臂的男性睁眼斥责:

“太慢了,嘉赫。”

全然无视其余的6人,他的矛头不留情面地直指易嘉赫。以赔笑回应那苛责的视线,易嘉赫一边就座一边轻描淡写地回复:

“没办法,国际航班都比较费时。”

随即卫赋谕走至他的座位边,递上了仅缺的一杯茶水。道完“谢谢”后易嘉赫环视了在座的其余三人,身着便西的的卫伯檎,披着灰黑色秋装外套的瞿钟鼎,以及戴着头巾一副中东风格打扮的司空徒,颇有感慨似地扬起微笑。

“像这样4个人聚在一起的机会,可不常有。”

“若你当初没有‘分离’的话,原本能够有不少机会。”

面对卫伯檎的反驳,易嘉赫的笑容仅仅凝固了一秒,随即嘴角又向上咧地更高。

“那倒真是遗憾。但变革是必要的,而且——”

“够了,我可没空听你们扯家常。进入正题。”

司空徒打断了他的话语。易嘉赫没有因此表现出任何不悦,只听着作为主持的卫伯檎接过话题:

“这次邀请几位到场的目的,想必你们已经很清楚——关于‘第二界’。”

易嘉赫点了点头,将视线移到一语未发的瞿钟鼎身上。

“听闻,已经和‘那边的人’有过接触,并且当时钟鼎就在场,对吧?”

关于当时的信息对方究竟了解到何种程度,瞿钟鼎还不得而知,他依旧挂着一成不变的表情给出回答:

“的确,但不能够保证这是第一次接触。”

话音落地的同时,他向易嘉赫投去了尖锐的目光,很显然这是以强硬的手段示意对方阐明。

“不,恐怕就是第一次。”

不带分毫犹豫,易嘉赫面不改色地说出了谎言。经验老道的他有着绝对的自信:在场没有任何人能看得穿。并且事实也证明如此——没有人提出质疑。因此他顺势地将话题牵引到了有利的位置: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似乎还有学生受伤了。”

他的这句话令场内掀起了一丝小小的波澜。隐含着双重意味的话语,不仅指明了不速之客的攻击性,还顺带强调了在瞿钟鼎在场的情况下,仍有学生受伤。

在易嘉赫的后方,同样挂着事务性笑容的雷尔夫·斯麦尔瞥了眼立于同侧的另一名男性,却没能从冰冷的脸颊上得到丝毫反应。

而因为这番对能力的质疑,瞿钟鼎微微沉了脸色,虽然发觉己方开始屈于劣势,但他没打算挑起争执,仅是继续将必要的信息传达结束:

“受伤的学生已经出院。对方没有给予更多的追击——”

“那是因为你的火焰让他们没能再出手,仅此而已。”

“易嘉赫,不要打断。”

易嘉赫试图将主观的概念附加于对这次接触的评价上,却立即被司空徒制止。反驳他不会有什么好处,因此易嘉赫放弃了这次机会,调整坐姿交叉起十指。

“很遗憾,没能进行言语上的沟通,对方在接触之后立即撤离。但从最初的话语来看,语言是相通的。”

易嘉赫没有再针对瞿钟鼎让对方安然逃脱这一点表态,毕竟当时有着数名学生、包括受伤的学生在场,亦不清楚对方的人数,放弃追击反倒是正确的做法。不过司空徒却对后一个信息起了些许兴趣。

“他们说了什么?”

“那并不重要。”

易嘉赫在瞿钟鼎回答之前先行说道,他的假笑中掺入了其它的情愫。但司空徒显然对自己被打断这一点相当不满,他的眉头抽动了一下,以低沉的嗓音发出强调:

“我希望你能够注意一些,嘉赫,你应该很清楚我不喜欢被人打扰。从他们说的话可以推断出很多信息。”

对于他的观点,易嘉赫只得摊手表示接受,而在司空徒的示意之后,瞿钟鼎继续回答:

“他所说的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从这句话看来他们居于暗处已有一定时日。”

趁着司空徒捏着下巴陷入思考的空当,易嘉赫又重新接过了话题。

“这下可以轮到我发表意见了吧?”

卫伯檎微微皱眉,他立刻意识到易嘉赫的目的,却来不及阻止他开口。

“很明显,这是我们的机会!你们应该没有忘记,‘末日灾厄’的预言吧,特别是伯檎,这可是你之前一直挂在嘴边的事。”

无可奈何,卫伯檎只得蹙眉予以肯定。暗笑几声后,易嘉赫的口吻转变成了激昂:

“为了拯救我们的世界!这不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吗!”

他甚至站起了身子,大张双臂。

“之前一直无法得到确凿的证据,证明‘第二界’的存在,现在不同了,他们的人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们的世界,不仅证明他们确实存在,而且还存在着‘通道’!当然,前提是……钟鼎的判断,是不会出错的吧!”

他话锋一转,眯起了眼看向瞿钟鼎。站在就事论事的角度,瞿钟鼎的语调很平静:

“很显然,他们的科技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报告我也看过,显然那些东西要领先这个世界数十、甚至上百年。”

“那只能说他们的发展方向和我们不同,先撇开这点。”

易嘉赫稍微停顿了半秒,显然是对司空徒有所芥蒂,但见其没有反应后他又继续说道:

“你们想,若是能从‘负面’的源头予以消灭,‘末日灾厄’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消灭?你是打算消灭‘第二界’?这样不人道的行径是绝对不容许的!更何况‘第二界’是起源的观点仅仅停留在假说,没人能给出证据。”

卫伯檎否定了他的提案,捋了捋厚长的胡须。

“且不说对方的力量尚不明确,‘第一次接触’的对象其目的亦不明朗。眼下应以加强防御为主。”

他的话音刚落,从易嘉赫的口中便传出了类似嘲弄的哂笑。

“伯檎,固执着守旧的观念就永远无法进步。也罢,先让我矫正你那认识上的错误吧。”

他抬起右臂,于空中打了个响指。原本立于后方的某个人随即向前走来,走到了环桌的旁边。

待他的面容不再被遮挡,瞿钟鼎才蓦然注意到,这名身着黑色西装的黑发青年的身份。微皱眉头,他低喃出对方的姓名:

“邹志轩……”

 

PART 5

对着四人鞠躬行礼,邹志轩没再做出更多的表示。

瞿钟鼎以严肃的表情打量起这名话题人物:23岁方才觉醒灵力,却随即展露了无以伦比的天赋,这名青年仅花费一年时间就完成了普通降灵师需要六年以上才能完成的课业,而后更是将数十年都未能完善的“恶灵起源”研究予以实质性地补足,并开拓了使用与“负面”相对的“正面”能量生成召唤物的全新领域,其成果载入教科书都毫不为过。但一年半以前这名天才青年却突然间离开“休巴西特”,那之后断断续续发表的论文都寄于易嘉赫的名下。

只在极小的程度介入“休巴西特”的瞿钟鼎并不清楚这名青年的身上发生过什么,却能感觉到相当的异样,无论是他选择加入激进派,还是对亲人,对弟弟的极度冷漠。

“想必除了司空徒,你们都认识他吧?”

享受着王牌所引发的波动,易嘉赫一脸得意地坐回座位,并示意邹志轩可以开始解说。

“开始吧。”

微微点头,邹志轩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利用便携的投影仪将画面展现于投影屏上方。以纯黑为背景的画面中所播放的,是状若倒扣的漏斗、从上方源源向下飘落着细小微粒的演示动画,而其四周的景物正是城市的仿真模型。

“各位先生,上午好。很荣幸能有机会向诸位展示最新的成果。”

与激进派在场的其余两人不同,邹志轩那毫无表情的脸颊与其说是人类倒更近似于机械。他的语气亦不带顿挫,却散发着沉重的压迫感。指着漏斗下段收束的颈部,他继续说道:

“这里所演示的,正是恶灵产生的过程:由汇聚至一处的‘负面’融合进而实体化为我们所知的恶灵;而其汇聚的位点则被我们称之为,‘门’。”

伴随着他的解说,向下飘落的微粒逐渐构筑出了怪物的身体,漏斗的颈部则出现了一道向下开启的大门。

“显然,只需要调查汇聚的‘负面’源于何处,便可以得知其源头。”

“你所说的,只是理论的猜想罢了,可有证据?”

他的话音刚落,司空徒便表现出了不屑的神色。未受影响的邹志轩有条不素地点击模拟图像,而后屏幕中央弹出了新的画面,其中所展现的景象与真实无异——这是一段实景视频。

“这是上个月于海沧区拍摄到的画面。”

本是空无一物的安宁街道,在数秒之后发生了异变。于街道右侧的半空中突然间冒出一个鼓动的绿色小球,并且以肉眼足以辨识的速度飞快膨胀。紧接着又有数个新的球体出现,待第六个出现的时候,那最初的球体已经转变成了新的样貌,随即展现出了真正的姿态——一只无翼的铜褐色蜥蜴龙。

至此,司空徒也不再多言,若要因一般相机无法捕捉到恶灵而去质疑后期处理的手段,那便是无止尽的循环。他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交叉手臂靠回座椅的靠背。

“恶灵的本质为‘负面’已经是十几年前就提出的理论,不过依旧要感谢邹志轩在这方面给予了最强有力的证据。”

卫伯檎站在“休巴西特”院长的立场发出感慨,待邹志轩微躬致以谢意后,他又补充问道:

“既然能拍摄到这样的景象,是否表明‘门’的检测已经完善?”

微闭双眼,邹志轩摇头予以了否定。

“目前所采用的术式较为复杂,能够使用的仅有我一人,并且精度仍有偏差,很抱歉。”

“不,这已经是极大的突破。”

卫伯檎摆手表示他不用愧疚,反而应感到自豪。

“那么请容我继续。”

邹志轩微微颔首,收起了新弹出的视频。而后视角调转,模拟的图像以更大的比例呈现在屏幕上方,那漏斗状的网络仿佛一张巨大无比的织网,笼罩于城市上空,源源收集着来自更为上方、乃至云端之上的负面粒子。

“这亦是通过术式所探测到的结果。”

他以手指着最为上端的部分。

“请注意,负面的来源并非地面,而是天空,并且——”

他进一步放大比例,将范围扩大到了足以窥见宇宙,异样之处就此呈现:负面粒子亦非来自宇宙,而是从大气中间层与电离层交界的某处,仿佛凭空诞生一般向地面排放。

“亦非宇宙。这就意味着——”

“没错!负面的来源不是我们的世界!”

压过他的话语,易嘉赫猛地拍击桌面。再度站起身的他带着哂笑,激昂地说道:

“那只有一种可能,这些负面是来自于其它的世界!比如,‘第二界’,或者早该改名了,‘起源之界’。”

“……”

卫伯檎停下手中的动作,陷入了沉默,藏于桌面下方的左手却捏成了拳头。

“哼,这么说来一直主张的保密措施其实毫无必要?”

司空徒以姑且信服这份说辞为前提,率先发表了观点。如果邹志轩的证据属实,这对于传统的守旧派而言确实是有力的一击。

收起电脑,邹志轩再度行礼后退至原位。而易嘉赫则一手搭着桌面摆出了胜者的姿态。

“事到如今,还需要等什么?只有消灭了源头,才能彻底消灭恶灵!阻止末日灾厄!”

“那将会是场战争。”

“但也会是一场革命!一场救赎!你们难道都忘记了吗?我们已经为之付诸了多少性命!”

“战争只会带来更多的伤亡与仇恨,这一点历史已经给予过无数次的证明。试图消灭另一个世界的想法从本质上就是错误的。”

卫伯檎依旧没有退让,坚守着守旧派的立场,争锋相对地否决了他的想法。

“正确的做法应当是从我们的世界着手,阻止负面的流通。”

“呵,从我们的世界入手?当然,方法当然有,我数年前就提过了。”

易嘉赫阴笑了两声,摊手看向一脸肃穆的瞿钟鼎。

“融合,也就是让瞿家的大小姐实现真正的价值。”

“咚——”

猝然响起的沉闷撞击声令会场重归寂静,收回拳头,瞿钟鼎的眼神中混入了真正的敌意。

“荒谬!”

“嚯?到了关乎世界存亡的时候,又优先于私情?”

易嘉赫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下一秒钟,无形的火光在会场的中央炸裂,倏然升起的烈焰与寒冰游绕于两人身后。以此为号,会场的大门被猛地撞开,冲进场内的两人迅速跃至对立的两侧,拿出符隶夹于指尖,摆出迎战的姿势。

“无凭无据的妄想,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哼,要不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我易嘉赫才不会提出这般妥协的计策,不要不识好歹!”

拔剑张弩的数人瞪视着对方,冰与火的碰撞愈加激烈。就在战斗一触即发之势,第三者介入了。

“够了!”

会场中响起第三次拍击声,司空徒带着极为不满的神色沉着脸。

“现在给我优先解决‘第一次接触’的问题!”

“哼,那还要说,下次碰到那些人的时候直接抓住审问就是了。”

猛地坐回椅子,易嘉赫的回应伴随着椅子的“咯吱”声一并响起,他不悦地挥手让那名外国青年退下。至于另一边,瞿钟鼎再度回到了沉默的状态,却铁青着脸,卫伯檎则同样示意护卫退回门口待机,并且再次强调:

“为避免学生再次遭到袭击,有必要加强警戒。”

比起方才,他的表情又多了一分严峻。见此司空徒发表了总结:

“看来已经有所共识,那么游守的‘狄弥亚’由我通知,之后的安排交给钟鼎负责。”

已然调整回情绪的瞿钟鼎微微颔首,而后司空徒又扫视了他们一圈,叹了口气附加说道:

“还有,虽然你们的观点发生了分歧,但也都是基于拯救这个世界。即便不属于盟友但也绝非敌人,不要忘记这点。”

他的这番话没能得到回答,而这场揭开了全新,同时也是最后的时代的会议便在寂静中悄然迎来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