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向着毁灭
PART 1
人在什么时候会感到绝望？
是当自己面临无法逃避的死亡的时候？贪恋着生，却目睹压倒性的、致命的灾难朝自己袭来。
还是知道自己终究无法与命运抗衡的时候？不畏死亡，拼尽所有却仍无法保护珍视之物、怜爱之人，在绝对的力量下彻底屈服。
又或者希冀破灭的时候？怀揣着渺茫的希望，带着侥幸对天祈祷，却终究迎来残酷的现实。
但无论是哪种情感，哪种理由，都在这一刻共同迎来了实现。只要是作为“生命”的存在，在目睹那本身便是由灾难所构筑成的躯体时，便不可控制地堕入了绝望的涡流。与个人的意志全然无关，那怪物本身便象征着终结。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硕大的眼球此刻正用力挤压着时空的裂隙，试图逃窜进这个世界。
“终焉……”
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目睹，迎面扑来的阴冷、充斥死亡气息的凝重仍令光毅流下几滴冷汗。
一个月前这怪物以绝对的力量肆杀了数千条生命，之后被世界的抑制力推回裂隙，但这一次是否还能有同样的好运？又或者今天便是世界的末日？
身为普通人的大白早已被这惊魂摄魄的景象夺去心神，茫然而又呆滞的杵在原地。但即便作为战士历经无数沙场，光毅同样感到了难以克制的恐惧。
望向仿佛即将挤破裂隙，降临至地面的怪物，他不由得咬紧牙关。无论“终焉”是否会被再度封印，已经降临的恶灵绝不可能消失！觉察到从天而降的气息，光毅向旁边翻滚一圈，躲开了粉碎地面的重拳。
在冲击的余波中他以手撑地，刹住身体的同时丢出一张灵符，几道锐利的风刃带着嘶鸣割裂还未散尽的烟尘，正中漆黑的躯体，然而伴随着像是命中金属的沉闷声响，硕大的身躯未能倒下，反倒再度行动起来，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朝他冲刺。
急忙在地面谱写阵符，一堵夹杂着白雪的厚实土墙在他的面前拔地而起。但这本该比钢板还要坚固的盾牌未能挡住恶灵的脚步，在对方的冲撞下霎时粉碎，化成无规则的石块飞溅向四周。
好在造出土墙的同时他便已经做出下一步行动，向后跃开并抓住大白的后领，扭转半圈将他用力甩向不远处的雪堆。但还未从与“渡鸦”的战斗中恢复过来，伤残的身体终究还是慢上半步，漆黑而又庞大的身体接着迫近到跟前，抬起粗如石柱的右拳。
很大！而且来不及躲闪！
在重拳落下的短暂刹那，他只能集中灵力强化身体，并试图使用卸力的技巧将恶灵推开。但更甚一筹的蛮力突破了他的防御，仿佛是被卡车正面撞到的强劲冲击将他狠狠砸飞出去，撞碎高楼的墙壁。
刺痛感游遍全身，内脏的破损令他吐出一口鲜血，但丝毫不给予喘息的机会，在他抬头的时候恶灵已经再度冲刺到面前，洒下铺天盖地的暗影。
“怎么可能输给你！噢噢噢噢噢——！”
紧咬着牙，任凭铁锈般的腥味在嘴中回荡，他紧握住于雷光中显现的长剑，在呐喊中蹬地跃起，自下而上挑起燃着炽焰的一剑。赤红的火光快上一步，斩断漆黑的手臂与躯体，飞向阴暗的天空。
借此重新拉开距离的光毅大口喘着粗气，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恶灵，因为他知道以对方的强度，其级别很显然在A判定以上，甚至趋近于S级，这点程度的伤势绝不足以致命。
果不其然，仅在两秒之后，漆黑的躯体便重新站立起来，方才被斩开的伤口亦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复原。要想打败它需要更为强大的力量，更为强劲的一击！
然而就在他凝聚灵力的时候，沉重的撞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数个同样强大的气息出现在周围。
远不止一只！
“这种级别的恶灵有这么多吗！”
他回想起方才从裂隙中溢出的黑暗，那数千只、甚至上万只恶灵，恐怕全是同样的级别！战争仍在持续，本就不足的人手在此刻更显匮乏，要想打败它们几乎是无稽之谈！
那么，要由谁来守护那些无辜的人们？脑中不觉浮现出尸横遍野的地狱画卷，呛鼻的腥臭恍若现实不住地涌进鼻腔。
“可恶啊！”
发出一声怒吼，他猛地蹬地，在炸裂的风尘中冲向恶灵，高举绽放着炎光的利剑。
“不羁之火，狂躁之炎——”
与此同时，他紧攥着一张灵符，高喊咒语。将石柱般的手臂变化成长刀，足以劈开巨石的风压交叉着迎向光毅，随即与炎光相撞迸裂出强劲的爆破。
漆黑的手臂与赤红的钢铁同时迎来碎裂，但从硝烟中飞驰而出，燃尽手中的灵符，他伸直左手将掌心对准恶灵的脑袋。
“烧灼！结合！收束！君临于世驱尽真理之恶——炎龙炮！！”
应和他的呼喊，凶暴的火焰高昂龙首，朝恶灵喷吐出烧灼一切的烈焰，而那污浊的黑暗终于在红莲的火光中回归烟尘。
一阵脱力感猝然袭来，已经消耗太多灵力的光毅脚下不稳，跪倒在地面。视野接着开始模糊，胸口亦不受控制地挤压着空气，令他大口喘着粗气。但这仅仅是开始，近在咫尺的哀嚎与呼救灌进双耳。
映入黯淡不清的双眼，长有三颗异形的狰狞脑袋，浑身遍布蚯蚓般紫红血光的高大怪物，混合兽奇美拉抬脚压碎楼房，朝着摔倒的女性与孩童张开血口。
将孩子紧护在怀里的女性朝他投来的祈求的目光，即便牺牲自己也希望孩子能够获救。
赶得上吗？不，是必须要赶上。
以左臂强撑着支撑起身体，他竭尽全力在手中凝聚火焰，然而那火球却在成型之前倏然熄灭。眼见锋利的尖牙已经要触及到倒地的女性，他看向一直屹立在旁边的马哥。
“马哥——！”
然而彻底无视了他的呼救，马哥的双眼透出彻骨的冰冷，以不带分毫怜悯的眼神沉默地注视着即将发现的悲剧。
随后，鲜血将视野染成赤红，尖牙撕裂了肉体，将绝望的血液洒遍大地。但奇美拉的肆虐没有就此停止，在光毅无力而又颤抖的注视下，无情地夺去生命，将街道化成一片火海。
于一片混杂着爆炸和哀嚎的喧嚣中，踏碎积雪，平稳的踱步声传进双耳。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去救他们——！”
用长剑支撑起身体，他朝走来的马哥吼出质问。未有任何的动摇，甚至不曾改变平淡的表情，马哥一合手上的书本，抬手指向山脉、或者说原本应该是山脉所在的位置。
光毅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在他那放大的黑色瞳孔中，原本应该是山峰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片空白，确切的说，只剩下最低端的山脚，证明着那些峰峦曾经存在。
仅仅是一击，仅仅只是已经伸出手臂的“终焉”的一击，便彻底改写了地球的地貌。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对“力量”的认知范围，即便倾尽现代的武器也难以做到的威力，却只是对方轻描淡写的一抬手。
那样的怪物，真的能够战胜吗？
哪怕是神话中的怪物在它面前也如同幼犬般羸弱，哪怕是神代的大英雄降临于世都无法祛除的灾厄。
真的存在吗？打败它的手段，以他们现有的连“门”都难以破坏的弱小力量。
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俯视着动摇的光毅，马哥用不含顿挫的语调说道：
“无关的生命救下再多，在终焉的毁灭面前都毫无意义。看到这副景象，你还认为有胜利的希望？”
无比冷酷的话语拂过脊背，仿佛黏湿在后背的冰雪传来彻骨的寒意。而至今仍在继续涌出的恶灵，更是进一步加剧了心中的绝望。
“以人类的力量，已经无法拯救。唯有依靠奇迹，将世界重新融合的奇迹。”
似曾相识的话语让光毅再度回想起曾经的猜测，曾让他寝食难安的可能性。
“凌雪、凌雪在你们那里吗？你们的计划又是什么？”
光毅踏出摇晃的脚步，抬手紧抓住马哥的肩膀。
“告诉我，马哥！”
没有立即应答，而是在缄默中停顿了片刻，无畏地直视着他的双眸，马哥在做出决定后平静地给出了他所想要的答案：
“既然如此，便让你知道真相吧。为了拯救这个世界，那名少女将会献上自己的生命，发动‘融合’。”
“什么！”
凌雪会为此献出生命？
光毅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但至今为止的所有线索在这个瞬间都维系到了一起，从瞿先生说过有人窥觑凌雪的安危，到兄长不愿透露的与之相关的计划关键，以及后来凌雪的无故消失……
“绝对、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怅然的空洞感令他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朝马哥高声喊道，却得到轻描淡写的反问：
“那么，你又有何种方法来阻止灭亡？以你那弱小的力量，连这个城市都拯救不了的力量，又有什么资格质疑人类最后的希望。”
一针见血的质问犹如利剑刺进胸膛，令光毅止住了所有的言语。
马哥说的没有错。连世界的本质都未能看穿的他，天真地妄想着破坏命运线却连方法都不知道的他，究竟有什么能力，又有什么资格宣称拯救？
将一名少女的性命与全世界的生命放在一起衡量，任谁都知道天平会倾向后者。
在末日面前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得救，这是恒古至今的不变法则。
那么，他的选择呢？他的答案呢？
在明知道是错误的决定，明知道此举可能会带来毁灭，明知道将会与全世界为敌的现在，他依旧毅然决然地——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让你们牺牲凌雪！”
听到这里，马哥微微闭了下眼睛，在惋叹中缅怀着已然逝去的某些东西，而后重新打开书本，令翻动的纸张绽放出淡蓝的微光。
“遗憾，如果这就是你的回答，已经被感情蒙蔽双眼的你，只能由我在这里除去。”
语毕，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把由寒冰制成的长枪。
PART 2
最不愿接受的事实，最不愿面对的敌人，如今露出了真正的面目，毫不留情地挡在面前。迎上冷彻的目光，光毅只能握紧长剑。
“你、你们两个想干嘛！”
读出气氛中的火药味，从雪堆里爬出来的大白顾不得满身的积雪，急忙跑到他们中间，试图劝阻他们。
“都这种时候了还打什么架啊！有事不能好好说？都小孩子么？”
气氛没有丝毫的舒缓，镜片后方陌生的冰冷目光令他产生了一瞬的心虚，但光毅这片脸色也算不上好看，严肃到像是在面对敌人。
锐利的视线犹如刀尖掠过身体，彻骨的寒意令心中的软弱愈渐放大，求生的本能正不断呼喊着让他逃命。但大白没有挪动脚步，咬了咬牙挺起肚子，甩着胳膊为了壮胆而说道：
“你们……要是真想打就先跟老子干一架！”
“够了，大白。”
光毅抬手搭住他的肩膀，目光却不敢离开马哥。以他所不认识的真面目，不能排除会对大白动手的可能，为了保护大白的生命，也是为了断绝后顾之忧，他唯有的选择便是——
“拿着这个。”
他将一张写有复杂术式的符隶塞进大白手中，同时用手指沾着嘴角还未干透的鲜血，在他的肩膀上谱写阵符。好在马哥似乎并不着急，沉默地注视着他的所为。
至于大白，虽然突如其来的话语和触碰让他吓了一跳，在看到光毅的目光后，他强行将到嘴的粗话咽了回去，转而看了眼塞进手里的纸张。
随后，阵符完成的即刻，青色的光之线条从中扩展、延伸，逐渐将大白的身体包裹，并在下一秒钟黯淡湮灭。
“这是……”
“艾丽丝，就拜托你了。”
最后拍了下他的肩膀，光毅以坚决的目光述说了自己全部的信任。张着嘴巴呆滞了片刻后，终于理解到这一切的大白来回看了眼他和马哥，用力捏紧手中纸符。
“你们两……都适可而止点！不管什么深仇大恨都给老子活着啊！”
大喊之后，他便转身朝某个方向倾尽全力地跑去。
所要述说的话语，所要传达的信息，都已经在刚才的一秒全数完成。放下一部分负担后，他呼出一口气，接着用双手握住剑柄，压低身子，将利剑的锋芒对准马哥。
“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对大白也下手。”
“换作以前的话会，不过这次已经是最后了，有目击者也无关紧要。”
光毅的话语没有带来丝毫的波澜，抬手推了推眼镜，马哥平淡地宣读道，接着转动手腕将长枪旋转了数圈，以尖端指向他。
“既然你已经留下遗言，就是时候画下句号了。”
在他的声音刚传至光毅耳中的即刻，马哥的身形骤然从眼前消失。即使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光毅仍没捕捉到他的动作，但凭借着空气的波动，以及微小到极致的声响，他扭身向背后劈下利剑。
清脆而又响亮的撞击赫然响起，伴随着飞舞至四方的晶莹冰屑。不过马哥的攻击没有因此停下，拿有书本的左手向右一挥，几道冰刺沿着轨迹拔地而起。
急忙双腿用力，向后跳开的同时射出两发火球，将急速迫近的尖刺炸断，他借由反冲力旋转半圈，朝后方踢出左腿，踹开了再度刺来的冰枪。
但好不容易恢复的些许体力立即告罄，为了拖延时间，他朝不远处一齐落地的马哥大声说道：
“呵，就算变得再冷酷，你也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马哥。”
听到这里，马哥稍微停下了动作，端着打开的书本静静地望着他。
“虽然表情看不出来，不过你也很诧异吧？为什么我能够读出你的动作。”
眼见计策有效，光毅故作镇定地道出他的结论：
“因为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死板啊！认定暗杀必须从身后一击致命的你，一定会从身后发动攻击，只要知道这点就绝对可以闪开！”
“是吗。”
传来的回应淡而无味，马哥接着合起了书本。这个动作引起了光毅的警觉，但事实上已经为时过晚。
“多谢你这个愚蠢的拖延策略，让这个术式能够有时间完成。”
“什！”
被将计就计的光毅警惕地看向四周，将长剑架在身体正前方，提防着不知何时、会从何处袭来的攻击。但数秒钟过去，所能听见的依旧只有恶灵在城市里肆虐的嘈杂，却不见任何可疑的迹象。
但正当他认为马哥的话只是虚张声势的时候，对方突然大幅度一挥左手，顷刻间凝结的冰脉宛若盛放的冰之莲花，以他为中心向外炸裂出致命的尖刺。
对准逼近到眼前的冰刺，他紧握长剑用力挥出缠绕着烈焰的斩击，然而本该迎向火焰的寒冰突然从眼前消失，确切的说像是没入了异空间般，蓦然失去了尖端的部分。
紧接着一股恶寒从身后袭来，他意识到了攻击的来源，却无法及时闪躲。从半空中显现的冰刺随即贯穿了肉体，将炙热的鲜血洒遍地面。
“竟然是……扭曲空间的能力……！”
明明已经和“渡鸦”交手过数次，却再度栽在同样的招式上，不甘中紧咬着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哥手握苍蓝的冰枪，踏碎被鲜红污染的洁白，泰然朝自己踱步而来。
“你认为自己真的了解我吗？以你那点肤浅的认知。”
他走至右腿、左臂以及侧腹被刺穿的光毅身前，抬手将锐利的枪头对准他的胸口，对准其后方心脏所在的位置。
“连我故意安排你与瞿凌雪邂逅都没能觉察，连我帮你解除了记忆的禁锢都没能觉察，连我施加成为降灵师的暗示都没能觉察，你到底能看穿什么呢。”
“你说什……”
被轻描淡写地道出的真相，令光毅不觉瞪大的双眼，甚至忘却了疼痛，布莱尔哂笑中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又一次回荡耳畔。
——‘在得知这份恋情从最开始就只是人造的伪物的时候，你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呢？’
他本以为与凌雪的相遇，无意间拾到她的护符都是上天安排的偶然；
他本以为挣脱失忆的束缚，回想起被隐藏的事实都是凭借自己的意志；
他本以为做出生与死的抉择，成为降灵师都是倚靠自己的觉悟……
但正如他们所言，正如不断被验证的现实，所有的一切到头来都是早已被设计好的、被人一手操控的话剧。而他仅是作为一具滑稽的人偶，为了让公主主动走向终结的命运。
所以，他坚守至今的信念，怀揣至今的情感，一直都只是虚假的伪物？
以人之力抗衡命运，终究只是可笑而又荒谬的妄念？
难以言喻的惆怅依旧如同沉闷的死水，渐渐将心涧淹没。
但紧接着脚边的某个晶莹闪光映入眼中，那是凌雪离别前寄予他的护符，正平躺在积雪中散发着苍青色的微光。
一度被封存的回忆源源显现，化成阴暗里的最后一丝光明，落进他的手中。
即使一切的开端是由他们设计，即使一切的伊始是由他们操控，现在又如何呢？
至今仍回荡在胸中的、远无法平息的这份悸动，也算是他们的造物吗？
不！
正如他的灵魂现在不断咆哮的那样，这是属于他的真实！是他自身认定的思念！
为了证明这一切，为了打破他们强压的虚假，为了回应与少女接下的誓言，他绝对不会倒在这里！
“那么，我现在会在这里，和你战斗也是你们的安排吗？会败在你的手下，也在你的预料中吗？”
垂下头，光毅像是放弃抵抗一般无力地发出询问，事实上正在确认最初留在雪地里的匕首的位置。
“当然。你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都在监视之下，而你那薄弱的力量和天真的想法，注定让你殒命于此。那么，遗言结束了吗？可以说永别了。”
将力量传至手臂，稍稍缩回长枪，朝着光毅的心脏，马哥刺出致命的一击。
但事实上，他犯了一个错误，他本该在束缚住光毅的即刻便毫不犹豫将他杀死，在他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曾经的情分未能彻底抛弃，在不经意间带来了少许影响，使得他在最后的时刻说了太多无关紧要的话语，拖延了太多可以用来恢复的了时间。
正是托此之福，使得光毅有时间凝聚足够的灵力。
就在冰枪即将贯穿胸口之际，他的身体忽然消失，令枪头径直没入了后方的冰墙之中。
“但是这一招你没能算到吧！”
与此同时，闪现至马哥身后的光毅将燃着熊熊火焰的长剑高举至头顶上方，令奔腾而上的火焰直冲进云霄的尽头。而后，足以烧尽所以阴暗的红光朝着马哥的后背坠下。
但直至这时，光毅仍念及曾经的情感，不愿意夺去马哥的生命，因此在这本该控制的力道的长剑彻底没入马哥身体的时候，令他产生了一瞬的动摇，也使他没能最快地做出反应。
火红的长剑从马哥的右肩一直撕裂至腹部的位置才终于停下，但接着映入光毅的眼中，面前的身影愕然褪去颜色，露出了本来的面貌——一具由寒冰制成的傀儡。
而真正的马哥，此刻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真是无用的杀手锏。”
语毕，朝他的脖子落下冰刀。
PART 3
人在将死之际会看到怎样的景象？
有人说会随机回忆起以前经历过的光景，以短暂不连续的画面逐一闪过，就像观赏走马灯一样。
也有人说只会看到悔恨的记忆，那些一直埋在心底的遗憾，仿佛是给予最后一次懊悔的机会。
还有人说只会是一片无迹的黑暗，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剧痛在不断翻滚、黯淡，并在迎来真正死亡的时候彻底消失。
而在那个短暂到甚至无法被称之为瞬间的时刻，光毅究竟看到了什么？连他自己都在眨眼之后将其忘却，只记得贯穿脊髓一般的剧痛从脖颈传来，因为那疼痛至今仍在持续。
但这个刹那，更为惊愕的应该是马哥一方，一贯冰冷的脸上此刻都染上了些许动摇。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锋利度超越金刚刀的冰刃，竟会被人类以肉躯挡下，迎来碎裂的命运。
至于本该被斩断的地方，光毅的脖颈，如同淬炼中的钢铁于一片深黑中透出火红的纹路。只不过这异样的颜色在接下来的一秒内骤然黯淡，最终回归成原本的肉色。
“你究竟……”
绝不可能仅仅是普通的强化肉体，并且远远超越了何属性加护的范畴，未知的景象让马哥稍稍皱起了眉头。而借着这个空当，光毅将两个棕色的药丸丢进嘴中，用力咬碎。
“为了和命运对抗，我也是做了一番努力的啊。”
步履蹒跚地站直身体，光毅从冰傀儡中拔出长剑，在缠绕着剑刃的火焰外围此刻更是突然激荡起淡黑色的电弧。在马哥的注视下，原本银白的剑身在高温中转变成赤红，接着又变成沉重的漆黑。
看不清锋芒，却没有人会质疑黑剑的锋利。如同是用轰鸣的雷电锻造而成，吞噬光芒的剑身不断散发着颇具威严的压迫感。
与此同时，他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创口亦在以不自然的速度飞快愈合，却未能恢复至原本的模样，而是留下了像是被烈火灼烧过的焦黑。
改写，将脆弱的肉体、将自身的构成改写成异质，即便会堕落成非人之物，他也绝不会背弃自己的信念！
已经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的马哥打开书本，令淡黄的页面在狂风中飞速翻动。只要还是人类，就不存在杀不死的说法。
伴随着一阵猛烈的颤动，数条由寒冰构成的银白巨龙从积雪中昂起龙首，将光毅包围在正中。
将源源涌起的灵力贯注于手臂，黑剑上的烈焰骤然增强，宛若雪地中绽放的蔓珠华沙，将灼热的火舌伸向四周。
而后，在冰龙咆哮着向他一齐扑来之时，他将剑身举止与胸齐高，对准铺天盖地而来的苍茫横扫半圈。狂乱的风压骤然炸裂，被释放的火浪亦如脱缰的巨兽，在一瞬间迸发，以更甚于冰龙的势态向四周奔涌而出。
甚至还未能触及到火焰，那些冰龙便在绝对的高温中直接化成了蒸汽，将整条街道拖进白茫的世界。他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这就是攻击的全部，这些冰龙仅仅是为了遮蔽视野的佯攻，真正的攻击究竟会从什么方向袭来？从后方？从侧面？还是——
从上面！背对着阳光，将身形藏入光芒，跃至半空的马哥朝着光毅射出比雷鸣更为迅猛的一击。
撕裂大气，贯穿火焰，苍蓝的闪光瞄准心脏的位置疾速坠下。但光毅抬头直视着马哥，没有挥舞炎剑，亦没有挪动身子，而是让人感觉要自杀似地平伸左手。
随后，箭矢逼近到咫尺，射穿他的肉体——本该如此，冰制的躯干却在那个瞬间被紧紧抓住，甩向一侧。强劲的一箭随即没入雪地，炸裂地面，掀起冲天的雪浪。
下个刹那，在四周都被纯白笼罩的雪雾中，马哥隐匿气息，潜至光毅的后背再度刺出第二枪，却被侧身避开。但这并不是攻击的全部，擦过身体的枪尖接着穿透扭曲的空间，从侧面的死角再度刺向光毅的腹部，却不可思议地再度堕入飘雪之中。
早已使用右眼看透了扭曲的轨迹，光毅在回避之际松手丢开炎剑，顺着转身的惯性向马哥砸下汇集着信念与力量的右拳。极为有力的一击正中马哥的后背，将其狠狠地砸进地面，掀起第二阵雪爆。
喷涌而起的雪花在半空中垒出一座层层叠叠的纯白城堡，并在冲破了阴云后缓缓坠落，向地面洒下晶莹的光点。
轰隆的爆炸声取代了所有，将周围拖入了别样意义上的沉寂，待遮挡视野的飞雪重新落定，马哥却已经不在眼前的坑洞之中。借由扭曲转移到不远处的他正倚靠电线杆，大口喘着粗气。
方才那一击很显然已经造成了有效的伤害，挂在其嘴边的鲜红血渍便是最好的证据。
“为什么不杀了我？”
如果不是拳头，而是利刃，方才的一击便已经彻底决出胜负，以马哥陨落剑下的死亡迎来结局。但光毅没有这么做，此前更是绕着弯子徒手接下自己的攻击，仿佛是在宣誓压倒性的实力差距。
“是在怜悯我吗。”
“因为约定好了，要一起活着。”
光毅在眼神中灌注了坚定，但他的回答却激起了马哥封印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感，名为愤怒的情感。
“天真……你太天真了！”
发出一声怒吼，他高举右手，无视的冰锥在他的号令下从雪地里飞驰而出，划过一道银白的半弧朝光毅倾泻而下。
沐浴在此起彼伏的爆炸中，光毅重新握住黑剑，仅是一挥手臂，单单凭借风压便将那些冰雪全数粉碎。
“连敌人都不舍得杀死的你！仅仅为了一名少女就舍弃全世界的你！怎么可能战胜我！”
冲刺到他的跟前，马哥咆哮着劈下冰霜的巨剑，可苍蓝的斩击同样被炙热的炎光一分为二，螺旋着飞向远方。然而这仅是障眼法，以自己的身体为掩护，就是为了不让紧随其后的攻击被光毅发现。
本该全数落回地面的冰锥有数根穿过扭曲的空间，从马哥的身后再度刺来。待光毅发现的时候那些箭矢已经紧贴马哥的后背逼近到眼前，下个瞬间他们便会穿透马哥的身体接着刺穿他。
但光毅没有让他得逞，抓住马哥的双肩将他用力下压进雪地后的即刻，以自己的胸膛接下了这最后的攻击。
而后，炙热而又粘稠的液体浇淋到马哥脸上，令他抬起头，以模糊不清的视野看向遍体鳞伤的光毅。
“你……”
他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两步，在站直身体之前又猛地朝光毅冲来，抡起拳头。
“你认为这样就会让我手下留情吗！”
光毅亦丢到剑刃，以右拳相迎。在他直挥的拳头命中马哥的同时，瞄准腹部的重击同样嵌进自己的肉体。
足以砸碎岩石的力量却没有让两人后退半步，接着以双手抱住光毅的手臂，腾空而起的马哥朝他的脖子横扫右腿，但他的小腿却在命中之前被光毅的左手死死抓住。
“我可是，再也不会辜负一个诺言！”
以右臂为支点，光毅将他用力砸向地面，却在最后一刻被马哥挣脱。他朝翻滚未定的马哥飞身追击，却在飞踢落空之际被抓住了右腿，紧接着被甩动几圈砸向旁边的建筑。
推开掩盖在身体上方的破碎瓦砾，光毅在烟尘中咬牙支撑起双腿，却已经看到飞扑而来的马哥逼近到面前。
“诺言又有什么用！你就丝毫不在乎那些会因你而死的人吗！”
接着落下右拳。但这一击再度被光毅擒住，并在瞬间用力扭转，折断了肘部的关节。骨头脱臼的声响霎时传来，却依旧无法止住马哥的脚步，再度抡出左拳，他咆哮着将其砸向光毅的脸颊。
“你要把所有人这些年的心血全部辜负吗！”
命中的手感从指骨传遍全身，却反令他皱紧眉头，因为光毅是故意用脸接下了这一拳。
“融合了又能怎样，不打倒终焉那只能算是逃避！世界早晚会再度迎来灭亡！”
逃避……正是以为无法战胜所以才选择逃避，为了活着而逃避有什么不对？难道奋战致死白白丢掉性命才是正确？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狂乱的波澜令脑袋一片混乱。
这短暂到不足刹那的动摇，让马哥未能及时地规避，接着一阵沉重而强烈的剧痛从腹部传来，令他吐出一口鲜血，不自觉地后退两步。
“把凌雪和全世界放在天平上取舍？才不存在这种选择！”
朝着几乎已经无法动弹，仅是凭借本能的反射抬起左臂防住头部的马哥，光毅将全部的信念都灌注于此，挥出了最后的直拳。
“我会用比兄长更完美的方法，来打败终焉！拯救这个世界——！”
传达至心涧的力量，将一度认定为绝对的准则全数击碎。
是他输了，在信念的碰撞中输给了邹光毅。
他失败了，没能完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任务。
明明应该是如此，心中却未能感觉到挫败感，反倒有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原来从一开始，天真的就一直是他自己。
仅会遵从别人的意志与想法，仅会因绝望而逃避现实，又有什么资格去职责燃尽灵魂赌上一切的人呢？
这一次，输的很彻底，却也很坦然。
世界就此颠倒，露出一声轻笑，马哥仰面倒向了雪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