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到的是,“狂风暴雨”的前奏转瞬便降临了。
周一下午的放学时间,我像往常一样心事重重地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正当我将书包背到背上、把肩带调整到一个令人舒适的位置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我定睛一看。手机屏幕上同时显现出两条新消息提醒。一条来自“筱竹”,另一条则来自“简一”。
[快点到学校门口的咖啡店来!!!!]
连内容都一模一样。
那一连串的感叹号实在太有冲击力,让我以为他们俩被卷入了什么危险的事件之中(类似被野狗围攻之类的),于是我赶忙把手机塞进裙子口袋,慌慌张张地向校外跑去。
可当我气喘吁吁地推开咖啡店的门的时候,看见的却是筱竹和简一面对面坐在靠窗的桌边,恶狠狠地对对方怒目而视。
拥有亮丽容貌的筱竹与长得高大帅气的简一——纵然两人都是一副恨不得将对面的人撕成碎片的凶恶神情,可这两个人好歹也算得上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因此那杀气四溢的氛围非但没能吓退旁人,反而吸引了更多的注意。
……说的也是。咖啡店里怎么会有什么野狗呢。再说就算有野狗,我也完全束手无策不是吗。
不如说,现在旁边几张桌子的那几位男学生和女学生的灼灼目光,比任何动物都要凶猛。然而筱竹和简一却能在这种环境中泰然自若,实际上这两个人才是最危险的吧。
我站在门边思考了三十秒,然后决定转身离开。
“站住!镜无,你想跑到哪去?”
——手刚放到门把上就被筱竹喝住了。唔……果然,“思考三十秒”是错误的,立刻就走才是正确选择吗。
我放弃了逃跑的计划,一边躲避筱竹犹如火焰喷射器一般的目光,一边老老实实在筱竹让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我鼓足勇气抬头一看——这两个人居然还在互瞪。
我咳嗽了一声。
“那个……你们找我过来是要让我为你们的‘瞪眼游戏’做裁判的吗?”
就现状来说,那两条“十万火急”的短信基本上可以算作是诈骗短信了吧。
还没等我的胡思乱想告一段落,筱竹就率先做出了反应。她将目光转向我,语气冰冷地说道:
“镜无,我现在非常非常地后悔。我周六晚上肯定是被什么智商底下的鬼魂附身了,所以才会拉这家伙入伙。总而言之,我跟他已经无法交流了。拜托你告诉他,不·要·再·插·手·我·的·调·查,否则我很难保证我不会把他撕成拖把。”
……撕……撕成拖把?
从未听过的恐怖的形容让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话说回来,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演变成如此血腥暴力的局面?
“嘁!我赞成‘智商低下’这一点,但是,插手你的调查?我脑袋被车撞扁了都不会做那种蠢事,喂,我说你是不是漏了一点叫做‘被害妄想’啊?”
……简一的态度更加恶劣。
“听清楚,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和你‘合作’。这件事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调查,我才想麻烦你不要对我指手画脚。”
“什么?倒打一耙也要有个限度啊!说什么‘自己解决’,你根本就只顾着问我那个学长的事,真正重要的问题你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吗!”
筱竹怒气冲冲地拍了一下桌面——我似乎看到咖啡杯都被震得小幅度跳了起来。简一愣了一下,立刻毫不示弱地反驳道:
“不是你说要优先解决他们之间的矛盾的吗!再说,我先处理哪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我乐意给那家伙制造——”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眼看他们俩马上就要卷起袖子站起来掐住对方的脖子,我连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虽、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吵些什么……但是这样吵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所以先冷静下来,好吗?”我心乱如麻,“总之,谁能告诉你们究竟在‘调查’些什么?你们说的那个‘学长’难道是——”
望着筱竹和简一的表情,我立即反应了过来。
“你们……真的在调查景辙姐姐的事?”
筱竹和简一同时翻了个白眼,大概根本不屑于回答我的蠢问题。
这是何等惊人的效率。他们不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迅速地开始了行动,甚至已经进行到了会因理念不合而争执不休的阶段。
也就是说……他们其实是因为我的事才吵起来的?
想到这里,愧疚感油然而生。
“那个……我很感激,但是……你们没必要为我的事那么费心——”
我被他们俩狠狠地瞪了一眼,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再继续说下去的话,他们一定会当机立断地把我架到某个僻静的地方,然后对我进行长达好几个小时的严肃教育——他们的眼神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于是我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难道说……就像筱竹说的,这种行为也是对朋友的一种伤害?他们为了我的事花费时间与精力,而我却站在旁边浇冷水……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好像明白我的固执有多可恨了。
可是……真的存在所谓的“另一个真相”吗?
就算我们真的将之掌握在了手中……已故的人也不会苏醒。已经造成的伤害也不能抹消。
我又想起了咏晨学长那句温和却坚决的告别之语。
“如果你无法下定决心的话,就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所谓的“三个人的救赎”,难道仅凭这个不知存在与否的“真相”,就能轻松达成了吗?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最终,我低声询问筱竹和简一。
他们面面相觑——总算是不再争吵了。片刻的沉默之后,筱竹平静地说:
“你啊——只需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像以前一样好好地过日子就可以了。这种需要动用关系网的事,还是交给我和简一比较好。啊,我不是说你可以置之度外游手好闲哦?当我们需要情报的时候,你就必须准确无误地向我们提供你知道的所有线索——怎么样,这个任务不算太难吧?”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那语气中蕴含着的筱竹独有的温柔让我有点想哭。她望着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把目光转向简一,又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至于你——好,既然你那么在意那个学长,那么学长的事就交给你去调查好了。反正他肯定也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喂,可别等我满载而归的时候摊摊手跟我说你什么都没查出来哦,我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你的。”
简一盯着她,好半天才说:
“……你松口倒是松得挺快的嘛。等等,我得先声明一点——我可不是因为‘在意那家伙’才关注他的事的。”他语气有点别扭,却半是调侃地说,“倒是你……非得把镜无叫来你才肯端正态度好好说话,你这家伙,嘴上一直说她是‘笨蛋’‘傻瓜’,该不会内心里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吧?”
……糟糕!
我慌忙看向筱竹,生怕简一无意间的玩笑触动她的痛楚。
他并不知道筱竹的“秘密”,当然也没有什么恶意。
可,对于筱竹来说,这毕竟是——
“彼此彼此不是吗?再说,我当然喜欢镜无了。”
出乎我的意料,筱竹昂起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镜无可是我重要的朋友——要是不喜欢她的话,我怎么会这么拼命地帮她呢?”
惴惴不安之中,接下来的几天迅速过去。
以筱竹和简一的小小冲突为契机,我平淡单调的生活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筱竹依旧忙于排练,但是她坚持每天中午都花二十分钟和我一起去挤午间高峰的拥挤公交,然后坐在我家的餐桌边,吃我煮出来的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面或者咖喱饭,同时犀利而敏锐地挖掘我童年回忆的细节。熬过“审判”之后,她会靠在我家的沙发上小睡片刻,接着我们再一起慢悠悠地回学校——这时,她会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买两杯仙草冻奶茶,然后不由分说地塞一杯在我手里。
而下午放学,筱竹去参加排练之后,简一总会在教学楼下等我。他会推着他的自行车和我一起走到公交车站,聊一些无关痛痒的事,等我坐上车之后,再骑车去医院照看水沫。和筱竹不同,他从没问过我和学长相处的细节,有一次我鼓起勇气询问他调查的进展,他也只是满不在乎地说自己自有办法,让我不要操心。
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关心着我。这让我受宠若惊——两年前的我一定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如此贴心的朋友。
而这一切,全都始于与咏晨学长的相遇。
想到这里,我总是不由得会心情复杂。时至今日,我仍然没有像学长期望的那样勇敢地迈步向前,而是躲在强大的筱竹和简一身后。甚至,我默许他们去干涉学长的私人生活,去挖掘他可能并不想让他人知晓的隐私……
我这才发现,我的内心不知何时产生了这样一个卑微而见不得光的愿望。
——我想要了解学长。
然而,我却为自己懦弱的本性和可笑的自尊所束缚,明知不妥,却还是暗地里寄希望于简一的“调查”。
……我真是个差劲的人。
日子就在我对友情的感激和对自己的痛恶中一天天过去——
周五放学,我陪结束了最后排练的筱竹去吃了庆祝的冰淇淋——简一破天荒地没有现身,这让我错失了向他说出那个酝酿了好几天的最终决定。
“放弃对学长的调查”。
——我不能让简一为我的懦弱浪费时间。或许我的确该靠自己的力量去做点什么了……总之,电话也好短信也好,我决心在今晚就认真向简一说出我的想法。
于是,我一回家便开始加紧写作业。
明天就是校庆。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是运动会,晚上则是晚会。
我勒令自己在九点前写完作业,然后给简一打一个电话。
然而,晚上八点,正当我打开最后一张数学试卷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
没想到——那正是简一打来的电话。
一丝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我摁下接通键,谨慎地将听筒贴到耳边。
“……喂?”
“你现在在家吧?快点出来我找你有事。”
他劈头说道——听起来心情很差。
“……现在?”
“少废话。我就在你家门口,五分钟内你不出来的话我就进去敲你家的门了。”
咔嚓一声,他挂断了电话。
……又出现了啊,简一特有的“霸王条款”。
我很紧张,但也只得穿起外衣,跟妈妈说筱竹有急事找我,然后出了家门。走出小区大门没几步,我就看见了绷着脸靠墙站着的简一。
“这么晚了,到底——哎?!”
看清简一的样子,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额头上贴着纱布,嘴角破了,手臂上也有好几片显眼的淤青——怎么回事,难道他又跟谁打架了吗?!
联想起他最近在的“调查”,我心中的不安愈发膨胀起来。
看着目瞪口呆的我,简一一副不耐烦地样子撇开了头。
“……这事待会儿再说。你家附近有什么吃东西的地方么?我现在还没吃饭呢。”
“嗯……这条路走到底的话好像有个西式快餐店——”
“那走吧。”
简一转身就走。我只能按捺住忐忑的心情,跟在他后面。
吵嚷着自己“没吃饭”的简一好像也没什么食欲。他让我坐下之后,自己去柜台买了一份牛肉汉堡一份可乐——虽然我一再说自己什么都不吃,他还是半强迫性地给我买了一杯奶茶。
接着,他“啪”地把托盘放到桌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
……到底怎么了?
难堪的沉默持续着。我被简一盯得后背发毛。
这时,他终于开口了。
“我就直说吧。”
他的语气很僵硬。
“放弃那个什么‘学长’吧。跟那种家伙扯上关系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什么?”
“长话短说,我把那家伙给揍了一顿。”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顿时像是掉进了冰窖。简一把咏晨学长给“揍了一顿”?为什么?我知道简一不是个不由分说就去找别人麻烦的人,更了解学长那温吞柔和的性格——
这两个人……打了一架?
“……为、什么?”许久,我终于挤出了干巴巴的三个字。
“因为那家伙是个混蛋。”简一干脆地说,“我已经拜托朋友问出来了,那家伙是高三四班的——是个很‘有名’的人,不过是坏的那一面。当然,这一点我也亲眼证实过了。我本来早就打算去的,不过前几天水沫的爸妈不在我走不开,今天终于抽出点时间。”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午放学我去了高三四班的教室,他刚好躲在桌子下面抽烟。那混蛋眼睛长在头顶,我问他你的事,他居然还一脸嚣张地反问我‘你是说高二那个死气沉沉的妞儿?那种货色你也有兴趣?’——所以,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只好把他拖出来照着脸来了一拳。”
简一拿起可乐喝了一大口,气冲冲地说。
“说真的,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在意那种混蛋啊?以你的性格,走在路上看见那种人都应该退避三舍才对吧!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长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你到底看上他哪一点啊!”
……听着简一的话,我越来越觉得一头雾水。
简一口中那个人,怎么也无法和我印象中的学长契合。这已经超出了“学长在我面前的样子是演戏”这种狗血的范畴,反而让我毛骨悚然。
“……简一,你调查的……真的是咏晨学长吗?”
“废话。”他瞪了我一眼,“当然是那家伙了。你以为我这几天都在干嘛啊?摸鱼吗?”
“……等一下。”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空白的短信编辑界面上打出“咏晨”两个字,然后递到简一眼前。
“是这个人?”
他接过手机——瞬间,皱紧了眉头。
“……不对吧?那时筱竹发给我的短信上……不是这样写的啊!”
他匆忙摁了几下按键,然后把手机递还给我。
在“咏晨”两个字的旁边,赫然排列着“永辰”这两个字。
不安与疑虑化作浓雾笼罩了我。
“不……不是这两个字。我可以肯定,当初学长还反复强调过他的名字的写法……我不可能记错的!”
我依然记得初次见面时咏晨学长笑着说出的那句自我介绍——“‘咏唱’的‘咏’,‘清晨’的‘晨’”。
然而,简一的脸色却变越来越严肃。我几乎从未看过他这样的表情。
“镜无,你听好。”
他说。
“我已经问遍了我所有的朋友,我甚至查遍了学校整个高三年级所有班级的名册。连同同音字一起,高三只有这个叫做‘永辰’的人。你说的‘咏晨’……根本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