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从出生开始就缺乏人类的幸福感。 收养他的老人，始终没有察觉这点。
老人精通医术，总是自发的救助被病痛折磨的人们，分文不取，以至于生活拮据。
少年对此无法理解，发出诘问。而老人只是笑着教导少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诸如此类的道理。
老人告诉少年，帮助他人自己会得到快乐。 少年无法理解，但是在跟随老人救助他人的过程中少年的确感受到了快乐而展现笑颜。
这是老人误会的根源所在。 老人是因为人们消除病痛后的感激而幸福的笑而快乐，而少年并非如此。 他只是想起了病人痊愈之前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从而感到欢欣而已。
老人始终误会着，以为少年是因为他人的幸福而感到快乐。
这份心情，始终没有诉说出口。 一定不会被理解吧。 少年如此确信。 他不希望老人因为这种事情失望。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老人依旧将他视如己出。
“好孩子，是你的话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好医生的。” 这样说着的老人，将自己一生所学医术倾囊相授。
所以即使没有兴趣，少年也继承了老人的医术和无偿的治疗的做法。
时间如白驹过隙，老人因为年龄而日益衰弱，少年也逐渐成长为青年。 无法体验道德，青年却具备老人教导的常识。
那是无比正确，善良的行动法则。 于是，他以老人为标杆努力。
十个，百个，千个。 从村子到城镇，救助的人日益增多，青年的名声也日益响亮。 他的医术早已远超老人，成为远近闻名的神医。
青年努力的救助更多的人，想要体验老人所说的快乐。
但是，这种努力以白费力气告终。 无论救助多少人，他始终只为别人前来寻求救助时的痛苦表情而感到欢欣。
这份背德感折磨着他的心灵。 但即使如此，青年依旧重复着救助他人的行为，帮人治病分文不取，别人因为感激赠送的礼品被他换成金钱施舍给穷人。
青年并无所求，没有欲望也没有野心，只是重复着实行着老人教导他的正确。
再后来，老人死了。 青年回到养他长大的村子，迎接他的有热络的村民，却没有老人的身影。
在那个布满蛛网的破旧小小屋里，老人的尸体蜷缩在角落。 在没有人知道的时候，老人停止了自己的生命。
“你死了啊？”
不用说，被称为神医的青年可以断定老人的死亡，但他依旧发出了疑问。 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想相信。 老人一生拮据，也没做成什么大事，但毫无疑问他是善良的。 好人有好报，老人如此教导，青年也一直如此深信着。 但是善良的老人早年丧妻，中年丧子，后来收养的孩子在他晚年时也没陪在他身边。最后孤独的死去了。
从小鲜有喜怒哀乐的青年内心陷入巨大的悲恸。 ——没错，他确实感到悲伤。 但是，不是因为老人的死亡，更不是因为愧疚。 “反正要死的话，至少让我——” 如此想道。 青年的内心仿佛有一道锁，锁住了他的喜悦与悲伤。
......之后，年轻郎中隐姓埋名。只是偶尔为村子里来求医的病人治疗。
年轻郎中毫无疑问是爱着人类的。 但他是爱着人类的不幸与苦恼。他的快乐只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应该会永远沉淀吧。 自己早已觉察之前的一切都毫无价值，老人的死也不过让他彻底放弃努力。
甚至，年轻郎中已经回忆不起老人的面目与声音。
于是他远离人群，因为害怕自己因为追求快乐而去伤害他人。
“小白啊小白，你怎么可以那么美，美得我甚至觉得一辈子就这样和你在一起也不错。”
青年抚摸着老人死后不久从山上跑下来的白狐，笑意盎然。 唤做小白的狐狸似乎害羞似的蜷作一团 不知为何青年总觉得这只白狐听得懂他的话，十分通灵。
恍惚间，仿佛想起少年时治疗过的一只白狐，也是这般懂人性。青年当时懈怠了治疗，理由他至今也没能想明白。 “总觉的你成精了，要不你说句话瞧瞧？” 小白的耳朵颤了颤，然后竭力的舒展身体。
年轻郎中的笑容凝固了。
“恩公，奴家……”
声音来自怀里小白，这只狐狸竟然慢慢的变成一个身无片缕的美少女。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年轻郎中表情僵硬。
不管怎么说，这种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变成现实还是太过骇人听闻。 “原来是母的？”他嘟囔道。
小白丝毫没有人类的娇羞，用全裸的身体在年轻郎中的怀中扭动。
恩，颤着耳朵，屁股后面雪白的尾巴来回的摇动。
如果不是年轻郎中定力惊人恐怕就要上演一场骇人听闻的人兽情未了了。
但是，莫名的，年轻郎中觉得内心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你先变回去。”
压制着内心莫名的情绪，年轻郎中如是说道。
小白变回狐狸之后，似乎变得非常疲倦，张口道，“......我还,不是很熟练。”
在吐露不流利的自白后，小白沉沉的睡去，只又年轻郎中若有所思。
“恩公……啊。”
时间流逝，小白对于变成人形这件事情，似乎越发的娴熟。
虽然现在还只是勉强站着，但是按照这个速度，离完全站立应该也为期不远了吧。
对于年轻郎中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不如说她越是接近人类，年轻郎中心中的失落感便越是强烈。
“这样的我，是不是更像人类了呢？”
就像老人死的时候一样，内心感觉空荡荡的一片。
老人的死，不让年轻郎中感到悲伤。
而小白的新生，也不让他有丝毫的喜悦。
小白毫不厌烦的在屋外的树林里嬉戏，年轻郎中默然不语。
原先他说想和小白一起过一辈子毫无疑问是发自本心。如今却感觉到了厌倦。
为什么要变成这么不便利的身体呢，年轻郎中始终没明白这点。
“要我说的话，实在是美丽的不太像人类呢。”
面对敷衍般的称赞，小白十分雀跃似的摆动着雪白的尾巴。
慢慢的，小白逐渐习惯了人类的生存方式，不管是表情还是动作都越发的接近人类。
“恩公你听过玉藻前的故事吗？”
某一天，小白一边沏茶，一边如此询问。
应该是说狐嫁的事情吧？年轻郎中接过小白沏好的热茶，点了点头。
“那是我的目标！”
小白雀跃的挺了挺胸，接着像想到了什么似得又消沉的耷拉着耳朵，雪白的尾巴垂在地上。
“耳朵和尾巴，没有办法。”
说起来，确实过了年轻郎中和小白一起已经度过了一年的时光，越发接近人类的小白始终没法去除掉标志性的耳朵和尾巴。
“道行不够深吧，努力修炼不就好了。”
不知为何，年轻郎中想起了说书先生叙说的妖怪吞个什么天才地宝法力大增的故事。
“来不及的，要好几百年，人活不了那么久的。”
第一次，小白对年轻郎中露出了有些暗淡的表情。
原来她迫切的想变成人类，是有理由的吗？
“我帮你吧。”
年轻郎中将茶杯放下，认真的说道。
即使不明白意义所在，他不会拒绝需要帮助的人。
这是老人对他的教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