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屋子里的窗帘是开着的,但因为今天晚上的阴云挡住了月亮,此时的室内昏暗的程度让我看不清坐在我对面的牧月的脸,更不用提左右的鸽子和阿离了。

茶室的一端是我面对着的窗户,右侧连着的是鸽子的卧室,我的背后则是客厅,也是我们期待着人面犬进来的方向。

“怕的话,要不就去睡觉吧?”我凑到鸽子耳边,小声说道。不过话是这么说,这种情况下就算再害怕也不可能一个人跑去睡觉的,说起来我问这个问题也是多此一举了吧。

鸽子摇了摇头,握住了我的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人面犬却迟迟没有出现的迹象,室内却始终保持着紧绷着的气氛,我能感受到右边的阿离微微粗重的呼吸声,和左手边鸽子微微颤抖的右手。

说起来,支离人事件,坐在屋里等待支离人的时候,阿离似乎怕得很啊。

这家伙,不会现在也在害怕吧?

这样想着,我伸出了手,握住了阿离的手,竟然真的一片冰凉。

阿离震了一下,随即低着头握住了我的手,虽然看不清,但多半是在咬着下嘴唇。

本该最紧张的我,不知为何,此时却满脑子乱糟糟地,甚至在想着坐在对面的牧月不知现在在想些什么。

甩了甩脑袋,我努力清干净脑中的杂念。开玩笑么,牧月那种人,这种时候怎么可能需要我的关心呢?

时间仍然缓慢而坚定地走着,冰冷的汗水慢慢从我的皮肤中渗透出来,沿着后脑上的头发慢慢低落到脖子上。我很想挠挠脖子,但出于某种或虚幻或真实的威胁感,我的全身都保持着诡异的绷紧感,仿佛确实感受到了什么一样。

忽然,我仿佛感受到身后有物体在移动,僵硬着脖子轻声说道:“好像,好像真的来了,在我后面。”

其它三人的眼神立即集中到我脸上,我甚至能看到牧月的眼睛在昏暗中反射着一丝光芒。我僵硬着脖子往后转去,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是错觉啊。”我松了口气,抬起左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头继续端坐好。

“是我想多了啊。”我勉强笑了笑,抬起头看向牧月,却看到了她隐约带着惊恐的面容。

此时恰巧月光撕裂了厚厚的云层,勉力透出一缕光来,照进了房间,到我的身后。

我不可置信般向右边转头看去,却只转到一半便无法再转动了。

与看见支离人事件中的那只手时类似,看见此时悬浮在我右肩上方的那张人脸时,我一时间失去了任何动作的能力。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尽管我只能看见侧脸,惨白的面色,眼睛瞪的很大,泛着白的眼珠,丑恶的鼻子,以及咧开来,流着腥臭味的巨口,一时间我真的以为那是一个陷入了疯狂的野兽般的人脸。

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这的确不是人类,因为在月光的照耀下,白色面孔的后方显现出了纯黑的野兽脑袋,以及隐约看见的粗壮身体。

一时间我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其它三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引得人面犬伤到我。不过牧月率先反应过来,慢慢伸手到茶几下面,握紧了瑞士军刀。阿离则随后跟上,鸽子却似乎惊恐着动弹不得了。

那人面犬四处嗅着,仿佛在寻找些什么。与人类的鼻子一样的巨大鼻子凑到我的耳朵上吸着气,让我几乎忍不住要恐惧地大叫出声。

大概发现我不是它在找的东西,它张大了嘴咬向我的耳朵,一阵腥风袭来,我几乎昏迷过去。

此时我的半个脑袋大概都在它的大嘴里,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瑞士军刀,只待它有任何异动便暴起反击。

说是暴起反击,我也不知道我能反击到哪一步。毕竟人面犬的描述里面,性情凶暴,战斗力强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幸好这人面犬还算是讲道理,犹豫了一下,还是缩了回去,继续嗅着它想找的东西。

此时因为极度的刺激,我的大脑反而清醒了起来。

人面犬在寻找着什么呢?

我想到这个问题,忽然脑中跳出了阿离临走前说的话。

“斑斑正是今天晚上的关键,到时候你注意保护好它,就算自己受伤也得保护好。”

又想起了第一次进备用电梯的时候,斑斑缩在门外不肯进去的情景。

动物间的关系是很奇妙的,如果说人面犬在电梯中留下了浓厚的气味,那么斑斑之所以不进电梯的原因,大概就是人面犬是它的天敌了吧。

终于想清楚这一切,右边的人面犬却已发现了桌上的斑斑,顿时低吼一声,向后对我挥了一抓,被我用右臂挡下,一阵热辣辣的疼痛。然后借着力扑了上去,力量之大将我向后震翻在地。

“不好!”我暗呼一声,稳住身子持着军刀便扑了上去,却因为手足僵硬而慢了一步,眼看是赶不上了。

一瞬间,我几乎看到了斑斑胖乎乎的身体在人面犬被月光照亮的利爪下被撕成碎片的情景。

正当我有些绝望的时候,两道明亮的刀光却忽然划过了我的视线。

再次看清楚情景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吓了我一跳。

此时人面犬锋利的爪子距离刚刚被吓醒的斑斑,大约只有不到两厘米的距离,而阻止了左爪的,是越过茶几,踩在桌上前倾着将军刀刺入人面犬爪子的牧月。

阻止了右爪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牧月身边的阿离,以一个类似的姿势将军刀刺入了人面犬的爪子。

人面犬因为爪子上的疼痛而极度愤怒,竟然不顾疼痛用尽全力向前用力,一副必杀斑斑为快的情绪。

不知为何,我居然真的在人面犬的身上感受到了“愤怒”“仇恨”这样罕见的情绪。

此时斑斑还没来得及跳走,上方却是牧月和阿离在与人面犬进行致命的角力,而牧月似乎还支撑的住,阿离却已经咬着嘴唇一寸寸地往后退去,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鸽子尝试着拿起了军刀,却颤抖着怎么也刺不出去。

好在我此时终于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地扑向了人面犬的后背。

“人面犬的脊椎上,大腿往前大约三寸的位置有一块软骨,是制服人面犬最好的位置之一。另一个位置是鼻尖。”

“刺穿软骨可以让人面犬后腿暂时失去行动力,重击鼻尖则能直接导致昏厥。”

扑向人面犬的那一瞬间,我脑中出现的是资料里写的弱点。

背对着我,鼻尖显然不可能,那么唯一可能下手的地方就只有……我的目光看向了人面犬纯黑色的后背,被月光照着,大约能看清后腿的位置。

“拼了,”我咬紧了牙,大概看向了后腿与身体连接处往上三寸的位置,用尽全力刺了下去:“成败就在此一搏了!”

触碰到皮毛的一瞬间我就感觉不对,因为刺到的硬度显然不符合“软骨”这样的东西,我大概是紧张之中将“三寸”判断的太大了。尽管如此,锋利的军刀依然有一半没入了人面犬的脊柱,引得它发出一阵痛极的怒吼,后腿一脚蹬在我的胸口,我一阵剧痛,向后飞去砸在墙上,吐出两口鲜血,胸口的肋骨不知道断了没有。

然而此时的人面犬却依然保持着站立,用力往前挥动前臂,将牧月和阿离扫开,两把刀也都拔出了人面犬的爪子。

好在斑斑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胖乎乎的身体竟然灵活地躲过了人面犬的一次爪击,一滚便躲进了茶柜下面。

人面犬恼怒地拍打了一下茶柜,发现是铁制成的,竟然战略性地放弃了斑斑,看向倒在地上的阿离。

“不要!”在人面犬风一般扑向无力反抗的阿离的那一瞬间,我瞪着眼睛张大了嘴,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想尝试伸出手,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面犬腾空而起。

那一刻我的思维是空白的,可能回忆起了什么事情,可能看见了将要发生的什么事情,但是当那声沉闷的枪声响起时,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我张着嘴巴,看着本来就要扑到阿离身上的人面犬忽然在空中改变了方向——随着一声不知何处传来的枪声——然后撞在一边的椅子上,翻身站起,低低地吼着,估计没有受伤,但受到了不小的威慑。

“牧月……”我震惊地看着手持一把黝黑的巨大手枪的牧月,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牧月此时的表情极度冰冷,眼神中竟全是无穷的怒火,缓慢地走到仍旧四肢趴在地上的人面犬面前,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枪声有些沉闷,多半是枪管前面那段黑色的消音器造成的。

而从人面犬丑恶的鼻子上突然爆开来的血花,以及左侧腹部流淌着大蓬鲜血的情况看来,这手枪的威力也是不容小觑。

人面犬痛呼了一声,又被牧月在额头上打了一枪,这才有些不甘心地吼了一声,一跃到我身前,看了我一眼,随即逃进了黑暗中。

牧月看到人面犬逃走,这才放下枪。阿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指了指我,说了些什么。牧月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快步走到我身边来。

“抱歉,我早该用枪的。”牧月拦腰抱起了我——上次躺在这样温暖的怀抱里,似乎也是在同一个人怀里——朝门外走去:“你别撑着了,我带你去医疗室,你就好好睡吧。”

带着歉意,牧月对我笑了笑。

于是,在我又一次昏迷过去之前,我眼前便是牧月有些勉强的美丽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