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请您……杀了我。”
克里斯汀修女是怀着怎样的感情说出这句话的呢，艾利欧特当然不明白，同时也根本没有办法去明白。
对于从小生活在和平的村落中的艾利欧特来说，能够勉强称得上“敌人”的生物，也只有极少数时候才会出现在村子附近的野兽。而人与人之间的争斗，甚至是厮杀，这却是少年几乎平生未见的，但也正是他身边的人所最不希望他去了解的知识。
就好比没有人会将两年前战争当成有趣的故事一样讲给小孩子听，艾利欧特也只是粗略地了解所谓“战争”的含义。
那就是有人会死去。
随战争而来的领土、经济纠纷，全都与不谙世事的村民们无关。王国没有因为战争的爆发而增加税收，也没有四处征用民众的私有财产，只是有不少血气方刚的青年自愿加入出征的队伍，却又再也没有回来。
因而对于像艾利欧特这样的孩子来说，所谓战争就只是单纯的带来“死亡”而已。
但“死亡”究竟为何物呢，又代表着什么呢？哪怕是这整个人世间，恐怕都没有谁敢轻易地去下一个结论。
而这样不谙世事的少年，从未亲自领略过“杀戮”为何物的他，如今却又不得不直面眼前真实的“死亡”。
这样的他，也当然无法理解一个人需要有怎样悲壮的觉悟，才会说出求死的话语。
艾利欧特全身不住地微微颤抖。
但提出这般看似无稽之谈的请求的克里斯汀修女现在却似乎是放弃了一切一般，只是这样低着头，已经转化为黑色利爪的双手也无力地垂在身侧。
这种微妙的角度也使艾利欧特稍稍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去窥探克里斯汀修女的表情。
“利欧……”
身旁同伴的话语也好像只是微风轻轻拂过一般。
艾利欧特面临着关于“死亡”的抉择。
到了现在，即使再有多少借口，也无法否认克里斯汀修女正是杀害西北街区6人的罪魁祸首，全城上下的骑士团成员都正在追捕的吸血鬼。
如果就这样放任她下去的话，或许……不，按照克里斯汀修女所说的话，一定会有人死去。
但幸运却又同时不幸的是，克里斯汀修女给也了艾利欧特能够阻止这种悲剧发生的唯一方法——
将罪魁祸首在此就地斩杀。
如果是现在的话，克里斯汀修女一定不会有丝毫的抵抗，反而会笑着迎接自己的末路吧。
但正是因为如此，却让艾利欧特愈发地犹豫起来。
只需要十步远就能取回武器的路途，在现在的艾利欧特脚下也如同梦境中的回廊一样看不到尽头般的漫长。
“对了，克里斯汀小姐你说过，你还有家人不是吗。虽然不在身边，但是也只是在路上吧。你的孩子和你的丈夫，现在一定都很想见到你……”
若要结束杀人的罪行，就只能犯下杀人的罪行。
这样的悖论在他脑中一再循环，却怎样也得不到最终的解答。
如果要以“正义”的名号来为自己赢得宽恕，那么比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艾利欧特来说，拥有圣母一般品格的、仅仅只是因为遭到诅咒才不得已犯下罪行的克里斯汀修女反倒应该更值得神明宽恕才对。
杀人者若为“善”，被杀者则为“恶”。但现在当被杀者才是真正的“善”时，被摆在杀人者位置的刽子手又应该如何自慰呢？
如果不杀死克里斯汀修女，就可能会有更多的“善”消失。
如果杀死克里斯汀修女，眼前的“善”便会连同自己的“善”一并荡然无存。
这样的选择，不论哪边都只能迎来悲剧的收场。
“贝蒂小姐……对，骑士团的大家一定会有办法的。还有王宫和法师议会，大家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啊。”
但听到这句话，克里斯汀修女的身体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这令艾利欧特倍感振奋。
——如果还有方法，能够即保全克里斯汀修女，又能够让其他无辜的人们免受伤害……
那么就只有将克里斯汀修女的“恶”剥离这一途径了。
只要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人受到伤害了。
不论是城市上的居民、克里斯汀修女、骑士团的大家，或者是其他的人们，都能够迎来完美的终幕。
如果要解开无尽的循环，那么只有从最脆弱的部分切断才行。
而对于当下而言，也就正是“克里斯汀并不是因为自己希望才会选择成为杀人魔”这一点致命要害。
如果能够找到方法将吸血鬼的诅咒从克里斯汀修女的身体中驱逐掉，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作为善良修女的克里斯汀会继续存在，也不会再有任何人因此而死去。
这就是……能够拯救所有人的方法。
“我的确是说过那种蠢话呢……利欧，说过让你们帮我寻找我的亲人的下落。”
“是啊，但是现在明明还……”
“但是肯定还没有结果不是吗？”克里斯汀修女却仍然连头都不愿意抬，只是这么轻轻地说。
“虽然……现在的确是这样，但只要再过几天的话……”
只要再过几天，在一切都结束之后，你就能和他们重逢了啊。
这难道不是最令人高兴的结局了吗？
“没用的，就算再过多久都没用的。”
“为什么要说这种丧气的话呢，克里斯汀小姐，您难道不相信我们的努力吗？”冥冥中察觉到艾利欧特想法的艾妲，也这么出声附和。
“不，但即便如此，也是没用的……”
“克里斯汀小姐……”
“因为，亲手杀了他们的，就是我自己啊！”
随着如同呐喊般的宣告，克里斯汀修女猛地抬头，但和刚才不同的是，修女脸上原本温柔和蔼的微笑，如今却被一种更加疯狂的、几近狰狞的癫狂笑容所取代。
就好像是被突然激活一般，克里斯汀修女僵硬在原地的身体开始微妙地变化，就连那取代手指的漆黑利爪，也似乎随之增长了数厘米。
此刻，即便不用更多语言的交流，艾利欧特和艾妲也能够明白，这样的生物已经再也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克里斯汀修女了。
眼前的怪物，若要用最简洁明了的称呼来形容，那便是——
吸血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