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2
我一直相信日出前的清晨是一天中最幸运的时间。
冰冷干爽又清新的空气，能够迅速激活刚刚脱离睡眠的人的神经。
我也期待着，在这清晨开张的商店一定能够迎来这一天绝佳的生意和运气。
日出前——07:03am
“不是吧，竟然到这里就结束了…”
合上手中刚刚读完的一本小说，不自觉地看起了封底的内容细细回味起来，手指也在书脊上不停地来回划动，精装硬纸壳产生的喀拉喀拉的音色也让我觉得非常悦耳，“还有好多可以继续发展继续写下去的东西，而且还有好多前期的伏笔也没有交代完，故事虽然不错…但也太让人不满足了…”
“也许作者就是这样安排的吧，如果把这些东西都写得明明白白了，那小说也许就不会显得那么有趣了，文字性的东西空隙越多,读者能够参与的空间才越大不是吗。”面前的小圆桌上多了一杯热乎乎的牛奶，以及一碟早已准备好的看上去相当精致美味的早餐，在看准我读完书的时间送了上来，食物的温暖与芳香能够稍稍缓解我刚刚看完小说后的失落的心情，“从‘很久很久以前’讲到‘大团圆’的故事，那不成了小孩看的东西了。”
“啊…谢谢啦，露西。”
面前这唯一对我的牢骚有回应的女孩微笑着点了点头，尔后又有些真情流露地叹着气，“这些天您起的越来越早了啊…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帮我把散乱堆放在圆桌上的书籍收拾起来。
这个女孩叫做露西，是我店里的“非正式许可常驻民”，一个性格温柔体贴，而且擅长烹饪的一个好女孩，有着柔软的容易辨认的银灰色长发，一身很干净正式的裙装。不同于其他两人，她并不算是我商店的正式员工，只是住在我店铺附近的一个小邻居，因为家人去世无依无靠，我便雇佣她做我店里的专属厨师，安排我们的一日三餐，我也会为她提供一些最低限度的补助支援，这样一来，我们也算是简单的共生关系。
然而她的爱好却是一天到晚没事就呆在我的店里，缓慢地消耗着店里茶叶的储量。但介于她的烹饪手艺确实十分精湛，我可不愿让自己现在的伙食级别下降；同时她也为了不影响我的生意，自己努力攒生活费买了现在这一套对她来说已经非常奢侈的正式套装来店里闲呆着。看在这两点的份上，我暂且默许了她的行为。
抬起桌前小碟子里的食物送到嘴边，早餐热腾腾的麦香味让我感到精神一振，仿佛气息中都带着扑面而来的养分一般，然而在我眼睛扫到桌上另外一样东西的时候，不满意的情绪升了上来。
“露西小姐…这瓶牛奶，是‘费勒斯’产的？”盯着手中那瓶被露西小姐细心温过的牛奶上的标签，我问道。
“没错啊，之前店长先生说想要早上喝牛奶的嘛？”
“是么…换一家吧，这家的东西，还是别碰的好。”说着，有些可惜地把温度刚好的那瓶牛奶丢到了一旁。
“啊？为什么啊。”露西小姐靠了过来端详着包装纸，之后有些不解地看向我，“有什么不对啊，这个不是很多人都在订吗？”
“露西小姐，可能你不太懂费勒斯乳业吧？”维特一边摆放着货架一边解释，“那是某个组织旗下收购的企业之一，但主导企业的组织人员并不是一个会把工作重心放在商业经营上的家伙，所以他们企业的东西，质量也不怎么好说。”
“倒是没有那么严重，”我补充道，“伦多那人管辖企业的产品肯定是安全的，但也止步于安全这一点了。”
“好吧，我明白了店长先生，我之后换一个牌子订吧。”露西一脸不明白却又认真地冲着我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这么早就会送到的奶商…”
“哦，看来其实还有可取之处的嘛，这么些年了，费勒斯在伦多手下至少还保持着每天在最早时间送牛奶的工作节奏。”虽然依旧不喜欢它的产品，但对这种工作态度还是可以肯定的，“我们的员工也要多多学习哦。”
“不过店长先生，起的早固然是个生活好习惯，对您的健康很有帮助，”说着，露西开始不自觉地揉起了眼睛，“但有最近这几天也太早了吧，我现在白天有时也感觉昏昏欲睡的…因为我还要准备早饭，所以要比您起得更早…”
“没错没错！我们以后十点再开门吧？反正开着么早也从来不会有客人来。”一旁抱着枕头趴在收银台上一直打瞌睡的艾萨很敏捷地补充着。
“要每天好好安排自己的作息时间就不会这么困了，而且，白天你不也一直在偷懒吗？”
“哼，店长您又开玩笑，我可还是年轻人，适应不了您那差不多40岁的老年生活节奏。”艾萨不服气地转过了头。
“… …”
“店长的话要好好听，十点开门也太不像话了。”在一旁查看货架的维特转过身很认真地回复着，然而细看他竟然也顶着一对浅浅黑眼圈，看来大家都挺困，不过这也是没办法，店里的人手太少了，一但到了购物旺季货物增多，店里忙起来的时候就只能全体出动，除了习惯睡少觉的我以外，大伙都变得睡眠不足了。
“好好好，这情况我明白了，连维特竟然也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露西小姐你也可以稍晚一点起床准备早餐，我并没有要求一定要在起床的第一时间看到热腾腾的食物，相对的你只要尽心去准备就好了。”没有办法，最近的活儿可能确实忙得有点晚了，露西暂且不谈，我也不能天天总是盯着这两个店员半死不活的状态，“关于开店时间，我会在今天稍作考虑后再通知大家。”
能听到维特和艾萨松了一口气的声音。露西也满意地继续回到属于她的那个茶座位翻开我刚刚读完的那本书来。
“叮铃~”一声轻响，店门上沿碰到门铃的声音让还未进入工作状态的各位精神了一些。在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的时刻，就已经能够迎接到今天的第一个客人了。
“欢迎光临！”维特快步赶上前殷勤询问，”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进门的是一个身着黑色皮衣的中年男人，同样深色的圆帽压得低低的，个头中等身体发胖，步伐因体型而略显沉重却又不知为何强行在加快速度行动着，帽子和脸部的交界处渗出很多连成片状的汗水，右手在不停用手帕擦拭，应该同这体型不契合的行动速度有关，手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而那帽子下勉强掩盖的神色也显得有些不自然。但就算这样，也不妨碍他能够成为我的一个好客人，因为我还是能从他的衣着和手腕上的那块表看得出这是个绝对可靠的金主。
“你们这里不就是卖包的吗？去给我拿一个结实一点的包。“说着他侧过身子，露出夹在左臂间的一个用报纸包裹好的圆柱形状的物体，手掌里则握着厚厚的钱包，“大小就要差不多能放下我手里这些东西的。”
维特一边用眼睛注意着男人烟灰留在木质地板上的痕迹，一边应着声往货柜那边走去。
男人的食指和拇指在细微地环形搓动着，而皮鞋面微微起伏，可能是因为脚趾在不停蜷动的缘故，就算尽力掩盖了面部表情， 还是看得出这个家伙在不知为什么东西而紧张着。
“嗯…您觉得这个怎么样。“片刻不到，维特便根据男人的要求迅速地从货架上取来了一个看着结实可靠，容量也正合适不过的黑色小皮箱。
“嗯嗯嗯，就这个吧，多少钱？“客人只是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大小，并没有仔细再去做什么选择，维特则礼貌地用单臂指向了收银台方向，“哦…喂，收钱的，多少钱吧？”很爽快地，他一边把手里的东西往包里塞了塞，一边转身凑到艾萨面前打开钱包准备付款。
“您好！这款包500元整。”艾萨也看明白了情况，不动声色地抬高了不少价格，还偷偷向我使眼色，似乎示意想要把抬升的金额据为己有，我唯有摇头回应。
果然不出所料，那男人对价格根本不在乎地从钱包里快速地抽出几张大钞塞到了艾萨手中。
——然而令人意外的事情，就发生在男人付钱的下一秒。
“…喂！！”
突然间，男子转过头用猛烈到可怕的音量叫喊起来。
“你！干什么，怎么一直盯着我的钱？”
而后伴随在他愤怒的回音里的是那来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两位店员习惯性的笑容也凝在了脸上。
莫名其妙的愤怒点，莫名其妙的音量程度，搞得我也有点不明白。
他是在同谁讲话呢，我左右看去，才发现他盯着的正是坐在角落里双手捧着茶杯一边取暖一边盯着收银台方向因困倦而发呆出神的露西小姐。
“嗯…嗯？”刚刚反应过来的露西明显被吓得不轻，“您…您说我？”
“你觉得我是在说谁啊!”男人的声音更大了一番，装好东西拎着包快步走到露西面前，用快要爆出来的眼珠狠狠地盯着露西，食指在空中机械性地戳动着，伴着肆散的飞沫叫喊着，“我可是一直注意到了，你从我进门开始就在盯着我的钱包看，穿着这么一身破烂玩意儿，一脸的穷酸相儿，你是不是打起我钱包的主意？你们这些穷家伙我可见过不止一个两个了，都这模样，都是这种让人不舒服的眼神。”
男人脑袋上青筋暴起，汗水把眉毛黏成了一团，手腕在不停运动下咯咯作响，仿佛说出这些话根本没有计较后果，只是纯粹的发泄，理由也显得莫名其妙，只能理解为是在极度的紧张下失去了些许的理智，但我并无办法了解从进门开始他那浑身的紧张气氛以及现在的愤怒到底从何而来。
“… …”露西被扑面而来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缩在椅子上，喘气的声音都几乎消失了，眼睛迷茫地看着男人的方向不敢回应。
“啧啧，蠢东西。”见露西一言不发，男人没有再作挑衅或停留片刻，而是有些无趣地吐了一口气，把手中积了一大截灰的烟头抛到木地板上用鞋底捻了捻，拎着包快步走了出去。
关门的铃铛声静下来后，店里依旧是静悄悄的，谁都没有在刚才客人大喊大叫的时候插话，也没有去对刚才的情形抒发自己任何的意见，但显然两位店员并不是没有话要说，而是在克制着，等待着身为店长的我会说什么——这应该也是店员们对我的要求。
露西到现在为止也是一句话说不出，脸涨得通红，下嘴唇紧紧地收了起来，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盯着门口的地板不停地用手指绕着茶杯沿划着圈。她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莫名其妙地被这个精神不稳定的客户当作了泄愤的靶子，换做常人肯定引起激烈的回应。可在当时而言，尽管客人如此没有礼貌，也无法成为我在自己店里去继续引燃矛盾的理由，看着露西这样受委屈，可惜身份只是单纯作为“店长”的我能做的并不多，可能只有寥寥数语的安慰而已。
“店、店长先生…虽然无礼的客人几乎每天都能遇到，但是竟然像刚才这位这样胡来的我还没怎么见过，如果是看不起身为服务人员的我们也就算了，竟然侮辱一旁毫不相干的露西小姐，这也太过分了。”没注意到的是，同样涨红了脸的还有低着头在用抹布拼命抹擦着留有烟蒂烧痕木地板的维特——维特是个有踏实敬业的服务生，如果是客人的话，怎样对待他他都不会有怨言，但是现在他的愤怒难掩，就是因为那客人惹的是除他之外的人，尤其是露西。
“抱歉露西小姐…”，我用手轻轻按住了露西小姐还在颤抖的肩膀，“刚才让你受委屈了，我为我们的无动于衷向你道歉。即使你并不算是我店的正式员工，我们也切实把你当作真正的伙伴对待，这是我们店的传统。客人对我们若有过分的言语，我们在工作时刻只能继续秉承服务人员的态度，这点即使是对你，也不例外。但是如果我们的客人胆敢越出任何半步以上方才的行为，为了各位，即使为了我店的颜面，我们也会让他作出偿还。而那时所有发生的事情就交由我们承担吧。”
露西回过神来似的慢慢抬起头，灰白色的长发也从她的额前滑落到脸颊，一瞬间露出了动摇的神色，第二时间，露西紧紧地抿着下嘴唇，在眼睛里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说的没错！”艾萨看来也憋了许久，喊得有点儿破音了，“这可是店长说的，你应该知道店长说的话还是很可靠的吧！”
“… …”一旁红着脸的维特也恢复了一些正常神色，冲着露西硬邦邦地点了两下头。
看到店里的气氛恢复了和平，我叹了口气直起腰来，“咳咳咳，另外呢，作为对过于脆弱的露西小姐精神上的补偿，艾萨去帮忙准备一些稍好一点的茶叶给露西小姐尝尝看吧，注意是稍微好一点的…”拍了拍一旁的维特，和在收银台上险些就跳出来的艾萨的脑袋，“好了聊天时间结束，要准备开工了各位。”
“啊…嗯…打扰大家工作了…抱歉，这本来也不是店长和大家的错，不过…他的话我真的很难接受，而且在他那样对待我大家却无动于衷的那段时间里，我还以为自己又被大家抛弃了…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我…我很害怕一个人的…”露西像是已经平复了情绪，虽然依旧挂了一脸泪水，但仍像往常一般微笑着，“不过，像刚才店长先生所说的，大家能同我站在一起，我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像是在道歉，又想要表达谢意，语气带着信任——也只是个害怕孤独的孩子，看来露西有事无事地呆在我的店里，是有这样一重原因的。
“另外，露西要是愿意的话，以后晚上就在店里面同大家一起住吧。当然，住房的钱会从你的补助里扣的。”
这时，玻璃店门突然折射进来了亮红色的光芒，能用肉眼看到红彤彤的太阳从远处的建筑物中开始渐渐漫了出来，微微有些晃眼，那模糊的光芒中露西的脸庞被朝阳染红，显得十分温暖亲切，暖系的光芒也在店里扩散显得更加温馨，不知是不是方才那本小说的缘故，自己无意识地开始散发起了过度的善心，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内心竟然也短暂地变得感性起来了。
“啊…好…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