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第一次这样。
是在闭上眼之后没多久……也许是过了很久,突然出现的画面。
对——
做了个梦。第一次,唯一一次。自己却不敢确信它的存在。
是因为它很短吧。即便要说出来也只是一瞬的片段,但我确确实实看见了些什么,一些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像是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所以我不得不从休眠程式里强行挣脱。
睁开眼的瞬间,难免一阵心悸。
可这真的危险么?不过是一串不知源起何处的信息流而已。
还是说别的原因……
是察觉到自己正在做梦这一点,还是别人告诉我,自己正在做梦这一点?
别人?
起身的动作没有让灯光亮起,却让那床让盖在身上的薄毯滑了下来。轻轻晃头,我试图将自己先前那些莫名的情绪抛开。
从窗外照入的光线并不刺眼,但绝对算不上晦暗。即便是夜晚,在这许久难得一见的皎月之下,一切也能看得格外清晰。
积着灰尘的墙角,挂满枪的木墙,身下的破旧沙发,用纸板垫着一条桌腿的木桌。
少女在那窗旁半靠睡着,盖在身上的薄毯因为呼吸轻轻起伏。
我走过去,又不敢靠的太近,因为害怕自己的动作会吵醒她。
所幸她睡得很沉。
眼角沾着湿润,微微开合的樱色嘴唇也像是在诉说着些什么。
应该是做了个梦,一个看上去不怎么开心的梦。
我蹲下身,也靠在了窗边,就在她的对面。
默念着:
我也做了个梦呢。
让我好好想想吧,让我仔细想想吧,不去回忆的话,大概也快记不清楚了——
……
“根据所反射或是透过的不同波长的光线,物体会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在AX的视觉处理单元中,已经提供了目前所有能被识别的颜色代码……”常识模块对我的疑惑给出了这样的解答。
这解决不了我现在的困境,眼前的这些白色在代码库中指代的是同一字节,所以他们应该是同一种颜色才对。但我万分确信,它们在视觉中呈现的每个像素都是不同的,复杂到会让处理程序几近崩溃。
记录。
搜寻。
匹配。
即便采取针对该种情形的最优算法,调用所有能被使用的处理单元,甚至连控制着肢体运动的低进制处理器也一并参与运算,却仍旧连一立方米的景象也没办法解析完成,更别提周围这完全不知具体大小的空间。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样的情形佐证了一个绝对的事实——
我,Limit,拥有目前最优秀运算性能的AX三型机,无法认知目前所处的空间。
对,无法认知。我不知道现在是在哪里,不知道目前的处境如何,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能做的只是呆站在原地,做着这样不知道何时才能得出结果的、徒劳的解析,甚至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地方的前因后果……
但与其说是自己来的,倒不如说是我莫名其妙地到了这里。
我闭上眼,让视觉信号暂时中断,这才将处理器的大部分性能集中到思考之上。
所以——
在这之前是发生过什么?自己没有让机体进入过休眠状态,周遭发生过的一切应该都被好好记录在记忆模块中。现在却没有丝毫与之相关的线索。
这不是很奇怪吗,这样毫无逻辑性可言的事情。
思索很快有了答案。
我被某个人故意扔到这个地方,或者说是以一种极为简单粗暴的方式让我待在这个地方。现在的意识被包裹进了一个虚拟空间,所见的,所听到的一切都只是由代码构建而成的。肯定也只有这样,才能把我的周围全都变成这些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所以现在是在做梦吧?被什么人强迫着做这样的梦。
可是为什么?是谁要这样做?有必要这样让我——
“啪嗒——”
突然的声响打断思绪。像是什么东西落地,更像是什么人靠近的脚步。
我不敢睁眼。
也没那个必要。只依靠听觉的话,也应该能定位出声源的具体位置。
正左侧,16米。
正右侧,20米。
左前……右后……
右前……左后……
突然杂乱。
和之前看到的那些复杂至极的像素点一样,这些声音窜入感知,大小不均,方位不同。像是在挑战我运算能力的极限,它们逐渐变得密集,速度不断加快……
堵着耳朵,但遮不住这些声音。
眼睛闭着,但那些景象却在慢慢的出现。
我颤抖着跑开,它们就一直跟着,不论多快,不论朝哪个方向。
就像是……像是在告诉我一些话:
想去哪?
你躲不掉的。
逃不了的。
“啊……啊——啊!!!!”
我跌倒在地,却没有着地感。
我捂着头,忍不住地尖叫。
不能运算了!已经到极限了!头快要炸了!
还有!
还在继续!
它们不停地涌来!
被撑到最大的气球、被拉到最长的橡筋、被拧完最后一圈的发条。留下的苦痛让我彻彻底底放弃了思考,甚至已经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尖叫。可疼痛感还在继续,它们还是在撕裂着我的一切。我什么都做不了,那些被认为可以解决大部分事情的机能已经彻底成了摆设。
肯定是在燃烧着。从内部开始,延伸到骨骼、肌肉、脉络,那些被躯壳限制住的火焰会崩裂皮肤,熔解的金属会和灼烧而成的灰烬相融,在脚下这无法被我认知的地面上流淌沸腾,最后彻彻底底地消失。
会成这样的,肯定会的。
会死的。
警告!内存0x0FFFFFFFFF溢出达到阈值,即将强制终止程序……
警告!内存0x1FFFFFFFFF溢出达到阈值,即将强制终止程序……
警告!内存0x2FFFFFFFFF溢出达到阈值,即将强制终止程序……
警告——
这些让我痛苦无比的感知,却在即将到达让我崩塌边缘前的一瞬消失。
突然地。
无影无踪。
“听说,人们刚刚出生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哦。”
这句话成了它们消失前的最后迹象,这像是风铃一般清脆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大概离得不远。
没办法确认,也没来得及回答,我只是感到一阵手足无措,因为在回过神的时候,那些不能理解的东西已经全部消失掉,就像它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还有啊,当他们渐渐老去,最后一次闭上眼睛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哦。”
“……”
张开嘴,破损的声带却让我没办法说出一个字,余下的只是些气息流经过的噪声。
“啊……你是想问我是谁吗?”
在听见脚步声的一瞬,我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双被蓝色罗马鞋包裹住的脚丫,长及脚踝的头发正透着莫名的光彩。
这种莫名的视角让我意识到自己还侧倒在地面上。
试着起身,紧随而来的无力感却让我难以移动分毫,不得不放弃。
这一点她早就知道,所以没有犹豫地蹲下身了。淡白色连衣裙下的纤细双腿带着些淡淡的樱粉,离草帽檐下不远的眸子正透着与那头长发别无二致的薄荷蓝。那张没办法找出丝毫瑕疵的脸蛋是我未曾见过的。
“要不要猜猜看?”她的唇角上翘着,纤细食指在身前打了个转。
不好笑。
一点也不有趣。
面前这个还露着天真笑容的少女肯定就是罪魁祸首,让我经历这一切的元凶。
现在充斥在我胸膛里的这种感觉是什么?想撕碎她的愤怒?不能理解她行为的困惑?还是别的什么躁动?
“嗯……别生气嘛,希望体会这种感觉的人是你,叫我过来的人也是你哦。”
“……”
是我?
“对啊,”她突然站起身,转向朝着我的前方迈出步子,“毕竟我是你们的神明嘛,所以你希望做这样一个梦的话,我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神明?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况且我为什么会希望体会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会叫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女过来?为什么会希望做这样一个梦?
我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再一次试图起身,虽然颤抖的身体让这个动作变得艰难,但似乎因为休憩了一会儿,现在的自己已经能勉强挣扎着站起身。
可即便只是这样的片刻,那位少女也已经离得很远。我还有很多想问的事,她是谁,她从哪里来,怎么到这里,又是怎样让我看见这番景象……
跑过去的步子跌跌撞撞,但我的目光直直地锁着她。
名字?身份?目的?
却在只剩半步的距离时,突然转身,挥手。
“再见啦,Limit,我先走了哟。”
等等……
视觉捕捉不到了。
消失了。
连我自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