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走廊的灯光依旧明亮，借此我可以很快找到那个房间号牌。
A39。
门随着我的走近而打开，看样子她似乎并没有给这间屋子上锁。
和外边明亮相对是这间办公室里的昏暗，唯一的光线是从显示器中发出来的，亦步坐在旋椅上，正用手键入着一些带有奇怪符号的代码。
“亦步。”
“嗯，你来了。任务相关的资料在桌子上，你先看看，我这里还有一点就能弄完了。”她头也没回地说着，松开放在投影键盘上的手指了指旁边那张玻璃桌子，又连忙收了回去。
“是。”
纤细手指动得飞快，准确无误地敲击在指定键位的中央，黝黑的瞳孔里映着敲击进去的那个扭曲字符的形状。
看上去很忙，最近她好像一直都在编写着什么东西。
至于具体是什么，我没有问，也不太想问，因为比起这个，我有更想知道的事。但现在，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没办法说出口，因为这二者都不应该成为优先对象。
视线转向了桌上，印着‘ZY-γ26445’的那叠文件。我的编号，大概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这是分配给我的任务。
任务，又是新的任务。
悄悄吸了口气，我随即伸手拿起。从指尖传入的是有些特别的纸质触感。
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前的图案很是奇怪，而在我试图去理解的一瞬，视觉信号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咦？”
忙将视线移向别处，又恢复了正常。
是出了什么故障么，可看其他地方的时候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怎么了？”我的惊呼让亦步看了过来。
“我看不清楚这份资料……”
再一次试着将视线移回资料，却仍旧是一片模糊。
“嗯……应该还没给你的机体授予权限吧。”
“您是指？”
她拿出放在她白色外套兜里的那个发光方块，也正是今早有管理局高层颁发给我和亦步的那个‘荣誉勋章’。但亦步手里的方块却并没有和我一样的凹槽纹路。
“任务资料里有些和旧世界相关的信息，需要对你的机体授权才能阅读。具体方式的话，让你的机体秘钥和这个方块贴合一小会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
我记得有关于授权的事情，每次我试图去知晓与战争相关的信息，都会收到‘没有相关权限’的提示。
从胸口拿出的机体秘钥同样发着光，触感却是不同于另一只手中方块的温热。
冰冷。
按照亦步的说法，我将方块和机体秘钥贴合，二者的纹路近乎完美地重合，完全像是为我而量身订做的。倒也难怪给亦步的方块没有这些纹路，对她而言，这个方块真的只是一块荣誉勋章。很快，方块发出的光完全消失掉，只剩机体秘钥还在因为我的触碰而亮起，授权大概已经完成。
放回之后，我看向桌上翻开的资料，已经不再是一团模糊。继续阅读应该不成问题。不过为了不让AX知晓这些关于旧世界的信息，管理局居然还特地加上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限制。
旧世界——
AX诞生之前的世界，只有普通人类和改造人存在的世界……或许还要更早一些，早到甚至连改造人都才刚刚出现，普通人类们存在的世界。
但这份资料中提及的信息只是零星半点，读完之后我能知道的是，初型机真的存在。
ZY-α01。
初型机和一型机共用α标识，和一型机不同的是，他们的激活序列号只有两位数，这大概也说明了初型机的数量不会超过一百。有关于初型机的其他信息，倒是没办法从这份资料里找到。
毕竟资料中给我的有关信息只是这样的一个编码，还有那个任务对象的名字：
Met。
“看完了吗？”
亦步的声音让我抬头看向了她。此刻她身前的显示器上已经不再有字符跃动，只剩下一些密密麻麻的载入进度条，看样子她一直在做的东西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是，大部分是与这台初型机行迹相关的内容，我已经在地图程式的对应位置进行了标注。”
“嗯，本来我们一直以为这台初型机已经因为能体匮乏失去机能了，毕竟最新的反馈信息……”
“是三年前。”
新历64年11月27日，在第4集中区外发现能体残留——这是资料记录中最新的一条信息。
“对，尽管已经时隔三年没有再发现过新的行踪，但上层却还是要求我们不论如何都要找到那台初型机，用一句老话讲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有这样的必要吗？”
亦步没有回应我的话，继续说了下去：“需要注意的地方是，这台初型机因为一些未知因素，对整体机能的控制几乎已经到了极限，这种状态下发生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执行任务时应该极力避免让自身受损的情况，并在恰当的时候采取销毁措施……”
看着她那早已移向一旁的双眼，我忍不住出声：
“您是说……销毁？”
“……”
突然的沉默。
可这明明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词汇。
她重新看向了我，大概是从今早以来第一次这样，让我和她的目光直直相接。
“是这样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眼神、语气都在颤抖，压抑不去地颤抖着。
“而不是尽可能的回收？”
这样说着，自己目光也没有避让。
因为我的确很想知道。
“是。”
点头了，但她却变得淡然起来，“对你而言不是难事吧，Limit。”
这句话让我不知所措，藏在温和嗓音里面的是逐渐拉大的距离感。
“……为什么您会这么觉得？”
“上层很信任你啊，你是这个任务最合适的人选。”她表情不变，那嘴角幅度几近标准的微笑却只让我觉得有些冰冷。
“明明你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好的，我还真是不该多管闲事。”这是她的自言自语，但在这除了空调运转的闷响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的房间里，完全能被我的听觉捕捉到。
“……”
看着她，想说些什么，又发现什么都不适合说出口。
的确没有生气了。正如我猜测的那样，她不再生我的气了，但同样也不愿意将她的心思分享出来了。
我和她之间的联系只剩下任务这一条途径。
预料之中的结果。
可此刻感受到的东西是什么？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由于对初型机的记录稀少，管理局暂时没办法为提供更多的相关信息，所以多安排了一个人来对这次任务进行协助。”
她表情不变，继续说着，随后拿起放在显示器前的平板，从中调出了一张相片，“林轩，第三类市民，为数不多的现存改造人之一，在初型机Met激活后，与其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接触，对Met的机能以及行为特性应该都有所了解，你和李瞳选择合适的时间一起出发去第4集中区外找他吧，联络码我待会儿发给你。”
大概是结束了，她伸手把平板放回原处，平静地迎上了我的视线。
“以上就是全部了，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
没有疑问了。没有话可说了。
什么也没有问到。我和李瞳在哪里集合，我应该什么时候去，任务终止的时间是多久……这些全都不知道，可我还是摇头了。
“嗯，那祝你任务成功。”
“非常感谢。”我应声，看着她的视线重新移回显示器上。
没有错误警告，一片幽绿和漆黑的交织的页面窗口。
她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显示器，继续着她的工作。
该走了。
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不会知道什么新的东西，也不会让我们之间的隔阂变小分毫。
该走了。
不自觉地垂着头，向着门外迈出步子。
该走了。
我催促着自己，不停地，不停地。
……
和她见面是在第二天的傍晚，离管理局关闭的时间剩下半个小时不到，我正浑浑噩噩同Cookie一起从食堂返回宿舍。
空旷的大厅只是被照明灯显得透亮。她就坐在靠墙的那一排座椅上，光洁纤细的双腿交叠，保持着一个算不上太惬意的姿势。
将脸侧向一旁的动作让人可以隐约看见藏在耳发后的那个黑色耳钉。
“抱歉Cookie，你先回去吧。”在茶发少女有些疑惑的视线中，我跑向了那个位置。
脚步声让目光转了过来。
那仿佛对一切都没有耐心的双眸，充斥着厌恶的瞳孔，那是她的双眼，我再熟悉不过。
被黑色发夹别起的小段刘海，棕色的短发打理得干净简练，依旧只是一件罩在单薄身躯上的白色衬衫，短及大腿的牛仔热裤，其下的纯白色运动鞋。她的装束，我同样不会陌生。
您来了！
是刚收到消息，所以才到的吗？
啊，我应该先去找您的！真是对不起！还有那天的那些话，那不是我真正想说的……
好多好多，它们堆积在喉咙前，甚至让我不知道从何说起，突然好想说话，即便瞧见她眼神里那些不友善的神色，这种冲动也没有衰减分毫。
想好好地打个招呼，像其他AX能做到的那样笑脸相迎。
想告诉她很多事，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出现过的那些犹豫都托盘而出，不留分毫的告诉她。
但没有。到她面前的时候，我还是保持着自己一如既往的缄默。
毕竟我就是这样一个家伙。只会循规蹈矩，必须依令行事，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允许带着自己的情绪，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更好地执行任务。
甘愿戴上枷锁的机械，不带感情的空壳。
“……”
她看着我，同样没有一句话。
如果说我是不知道去说什么，那她应该就是什么都不想说吧。
“您是来找我的吗？”打破死寂的是我硬生生憋出来的话。
“你以为呢？”
她反问，目光移向一旁。大概是对我这样唐突发问的反感。
“抱歉，我应该先去找您的。”
“呵。”
她从座椅上起身，纤细玲珑的身材和不高的个子让她看上去或多或少有些娇小，“你是打算多久才去？”
“抱歉，您是指什么？”
“我还能指什么？”
“啊……”
是任务吧，除去任务，她肯定不会主动联系我的。
亦步所说的，任务资料里提及到的，都只是让我选择合适的时间去而已。
没有开始的时间点，没有结束的时间点。
“……抱歉，我还没有做好具体的打算。”
近一天的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的，我应该无时无刻都在想着逃避吧，否则的话，按照自己一贯的作风，怎么可能置任务于不管。
“这还真是和你的身份不符啊，”她突然充斥起讥讽的语气让我的心情沉了下去，“你是打算藉由这个没有时限的任务，一直拖到下一个替代你的人出现？”
“不……”
头摇得很重，却还是止不住她继续说下去的动作。
“那我换个说法。你是想这样慢慢磨到死吧？毕竟你现在的身份很高，即便不去找那个所谓的初型机，也不会有人质疑你什么事都没做呢，我地位崇高的Limit哟。”
“不……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我只是没有想好而已，担心自己会再一次地做错事，所以变得软弱，开始害怕这些任务而已。
“是吗？不是吗？”她冷笑，说着这样莫名其妙的话，“那我也只有恕不奉陪可以说了。”
脚步向着门外，她很干脆地走着，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那句话语里的意思我花了好几秒才明白。
“请等一等！”
我的声音很大，甚至让大厅中负责接待的那些AX都看了过来。
但她的脚步没有停，甚至连犹豫都没有。
“李瞳！请您等等！”
我跑过去，伸手抓住她单薄的臂膀。
看过来的视线多少有些厌恶和不耐烦。
但还是肯站定了。
“我们明天就去吧，明天一早，我去找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