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手脖子的那块西马表,从华灯初上,已经不自觉地转到了夜黑的22:40分。
秒针如流水,每每转动一秒,则如悬挂在市中心的上海时刻钟一样,「咚咚—」地敲打着陈馨媛那颗按捺不住、此起彼伏的小心脏。
也许是紧张,也许是烦闷。她随手翻开了一份申报,日期是新历,11月3日,1936年。耀眼的标题是—<罗斯福总统再次披挂上任>。
她见过罗斯福,不就是一躺在轮椅上的瘫痪老头么?
百无聊赖只能在这翻阅报纸的陈馨媛,要不是因为血浓于水的亲妹妹,患上久治不愈的顽疾,她才不会来这等人!
她有点悔恨,为什么平日里精打细算、谨慎行事的她,会在一户茶馆里相信一个一派胡言的江湖骗子?!他在茶馆上,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还写了首打油诗—
「疑难杂症除大患,不寻凌羽也枉然!移除疯狗及花柳,老子出手保准有!」
对,那个桀骜不驯、痞气十足的江湖神棍,凌羽。
竟然将自己这个身价百亿、美若天仙的女子,约到了这户<莱茵河咖啡厅>。那张市侩脸,她铭记在心。
「保准治好!否则,以命抵命……」
她依稀记得,这是当时自己一脸诚恳、坦诚相待地将妹妹的底牌,掀给那个素不相识的小子时,对方拍着胸脯打下的包票。
她是见识过男人的,不论是国府高干、商场巨鳄,从未令她心动!竟然犯下这么个低级错误。
现在时局真是太紧张了,听说青红两党又要握掌,日本人很快要包围这座宝岛……做生意的劝她<朝右靠>,曾一齐就读于苏荷大学的进步青年劝她<朝左靠>,可是,除了妹妹,天底下再重的担子,也不及这块心头疙瘩肉!
「这小妞美呀……嘿嘿!是中国人吗?」
「哟,眼睛长屎糊着啦?没见刚才操吴语吗……本地人!」
俩打杂的格外落魄的样子而且还语无论次。
陈馨媛很少独自出门,尤其是深更半夜。
要知道,如果那俩混蛋除了知道自己貌美如花外,倘若了解自己的背景,是操纵上海市命脉的「四大家族」蒋、宋、孔、陈,陈家的千金大小姐兼上海市杨子公司酒店创办人的话,估计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上个月,她凭借高超的公关、商务能力,一举拿下了21个洋酒代理店驻扎在上海,并由市政任命杨子公司为总监督。而陈馨媛直接任命为工商总监。
这让远在东洋的日本人十分懊恼。由于长年戎马投资,以至于经济迟迟滞后,本想从美国佬手上夺得酒水代理权的日本人,却被这个初出茅庐的丫头片子夺去……
她的内心,夹杂着许许多多、千愁百绕的烦心事。为了解闷,从不抽烟的她,在这紧张、沉重的大市下,居然随手在咖啡馆的烟童手里买了一包<红买思干>。
而调皮、纤细的香烟,如她纤指那样迷人、却不留神地溜进了她的肺里,她开始恨那个神棍!那个,承诺医治亲妹妹,能妙手回春、堪称华佗转世的神棍—凌羽!
眼下,那俩看似打杂、实则流氓的地痞,开始慢慢地挪步、朝她行去……而且,腰杆子似乎还挂着一杆猪肝色的牛角刀。
突然,一个轰天响的饱嗝儿,竟将陈馨媛紧绷的神经舒缓张开!她倏然起立,一道前凸后翘的优美曲线呈S型展露在顾客眼帘,而楼道口内,那张可恨、可气,又玩世不恭的脸,再次出现!
「抱歉哈……久等了!久等了。」
凌羽来了,高挑的身子、轻盈的步伐,宽阔的肩膀和虬龙般的身子,腰间还挂着一把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唐伞。瞬间她就断定,这小子虽浪,却也是习武之人。
只是……他衣着一套宽敞的补丁衫,如个码头工人似的,远远地则嗅到了破洞布鞋的脚气,连那喷洒在身上的法国进口<香奈儿>,都给污染了。
「真是一朵鲜花横插在牛粪上。」
他毫不客气的坐在陈馨媛身旁,眼神冒着爱慕。俩人一见如故的样子(当然是凌羽一厢情愿),令看客造成巨大的反差不免造成此等闲言闲语。
敢怒不敢言的俩地痞流氓见状,旋即转过身子,一块抹布搭在膊头上,气冲冲地走了。
「呼—」
望着俩匹恶犬般的汉子离开,陈馨媛才呼出口气来。紧绷的瓜子脸,渐渐地恢复元气……
「哟,这么丰盛?承重了,承重了。」
凌羽一来,连她正面儿都没瞧一眼。却给餐桌上的西餐勾魂夺魄了。
牛排、意大利面、罗宋汤,以及一份五光十色的马卡龙,很快则被这小子席卷一空!他用行动,告诉了瞠目结舌的陈馨媛,什么,叫做<狼吞虎咽>。
「好了,言归正传。」
凌羽转过身来,痞气尽失。一副端庄严肃的样子,竟而还梳着一个滑腻腻的37分发,让陈馨媛忍俊不禁!这不是山猪学吃潲水么……穿上马褂也不像太子啊!
「哎,我说!你这个人懂不懂点礼貌啊,害人家在这儿等了这么久!」陈馨媛虽觉着这小子打趣,但是心中憋着的一口火炉还没熄灭呢,忙地将苦水倾吐而出……
凌羽搔搔已经给剃得只剩一层青茬的后脑勺,一阵傻笑,露出满口白牙来。要说,他的首席理发师<慕容莉莉>是否故意跟他对着干啊,明知今天约见达官贵人,怎么整得跟个汉奸似的。
慕容莉莉同凌羽一块儿,从小在市井内长大,二者年纪相仿,堪称青梅竹马。但是这妮子,的确有点儿出淤泥而不染的意思,愣是没学坏,一股脑儿钻中药里。
什么<四大家族>、<商界女强>。自家的小慕容,老被街坊笑说是老师傅的童养媳,便宜这小子的丫头。但是也不比眼前这妮子差,这妮子不就是穿了身洋小西装么?!
「啊,怪我。怪我!好了,你到底想不想救你的妹妹啊?我可是很忙的,整个社区的乡亲还等着我看病呢!我一个礼拜,只有礼拜天晚上得空啊……」
「随我来—」
给搔到了心坎子的陈馨媛,又恢复了忧郁的面貌,美貌瞬间凝结下来。她起身埋单与凌羽一同出去。
11月的上海,伴随着动荡不安的局势,已经生出几分寒风刺骨的味道。
一户打着洋文的豪华酒店内,陈馨媛已然租下了一套总统套房,给妹妹盘踞下。反正她也不喜欢那个勾心斗角的大宅门,爹爹迎娶的前任,已经是<六六大顺>了,现在竟然还要<七上八下>。而且那刚入门的金陵姨太太,竟还说是蒋府的远房。
倘若早嫁,陈馨媛都是母辈了。可是,这金陵姨太太有恃无恐,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尤其处处刁难妹妹,还蛮称<废柴>。一气之下陈馨媛将这儿盘点下来,打造得如个大户闺房似的,叫凌羽眼前一亮。
「我说,你们这些地主老财,真是挥金如土啊!哈哈,我这辈子要是有这么大的一套房子,我就发财啦!」
凌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样子。
而开门后,灯光亮着。妹妹陈孝毓正孜孜不倦地攻读着马克思的《资本论》。眉头紧锁也俨然看出是一副十足的美人胚子!
「还真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啊。」
轮椅上,陈孝毓素颜相待,但眉目间,也冥冥地袒露出一股傲气。市井周边,要么全是歪瓜裂枣,要么则是雌雄难辨的货色!令凌宇不免由衷的感叹起来。
「好治!」
凌羽见状突然惊呼一声。陈氏姊妹不禁投去目光。尤其是坐在轮椅上、正值豆蔻年华、含苞待放的陈孝毓更是被这一声惊得瞪大了眼睛。
「老规矩,号脉!」
「哎!且慢……」
一向行事谨慎的陈馨媛不禁警惕起来,这小子虽是赤脚郎中,但浑身上下除了个破水壶挂在肩膀上以及腰间的那把破唐伞外,连基本的医疗护理器材都没有,哪怕是一瓶碘酒也好啊……
这叫人怎么相信啊?!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我这个江湖神棍,两手空空,竟然斗胆把脉号诊?!」
「你你你……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医治?!」
凌羽见状,竟而双手插腰,豪迈地哈哈大笑起来!
陈馨媛望着凌羽那对剑眉星目,看样子他也非凡人。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天机不可泄露,但是是骡子是马,也得溜溜。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倘若正确,你就得让我撒开手脚去治!若不正确,我马上滚蛋。」
陈馨媛无奈地咬咬压根,反正揭短也揭了,家丑也外扬了。哎,真是。
「我问你,令妹是否从5岁起患上瘫痪?寻遍中外名医、法师,大大小小的风水局、驱魔局都做过了,仍不见成效?」
「是……」
陈馨媛掐指一算!不禁大吃一惊,这小子竟然歪打正着?!对,正是5岁那年,一觉醒来后,便落下顽疾……陈馨媛百般不愿,但事关重大,人命关天!她还是咬紧牙,点点头。
「令妹,是否精通计算?也就是,现在的数学。三岁起,加减乘除无师自通;五岁起,打算盘熟能生巧;十岁,已经比一般的公司会计,还要熟手?!」
「你……你到底是谁!」
原本一直沉默、静观其变的陈孝毓,也不禁倏然吃惊!毕竟,这等私事,除了自家里知道外,极少向外传播。凌羽伸出食指,不紧不慢,如打蛇七寸般,老瞄着对方的软肋。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很简单。那就是,你能否让我亲你一口?」
陈氏姊妹花,憋足了气。看他还能使出什么花招来?突然,凌羽一席话,却令陈馨媛如遭晴天霹雳!
「什么!?」
陈馨媛心头一颤,天啊,自己守身如玉、原本计算着连带初吻、初夜送给如意郎君,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趁火打劫?!
「不管你信不信,你的妹妹在外界看来是绝症。但在我看来,只是简单的阴阳协调矛盾。这么说吧,对我而言,无非是从喉间夹鱼刺一样,轻轻松松完工,但是,你们是一脉相承的血缘,需要你的真气,才能令她回阳……」
更令陈馨媛万分错愕的在于—
凌羽这小子在说话的当间他的背后、肩上,竟然如一片茂盛的植被,生出了绿油油的<草>,尖尖的、密密麻麻的、叫人直竖起鸡皮疙瘩!
会长草的怪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