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格里夫兰 “花园”
穿过杂草荒芜的庭院小径,就到了紧闭着的古旧门扉前。
这座庭园占地甚广,荒凉得看不出一点点生气。破旧的围栏边,本应精心打理的绿地此刻却一片狼藉,枯黄的车前草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庭园里的石子路旁,灌木无拘无束地疯长着,破败的野玫瑰在晚风中慢慢凋零,飘散。
远处血红的夕阳余晖中,不知名的鸟儿凄厉的鸣叫声响彻天际。少年胆战心惊,快步来到了庭园中央,一栋被枯藤织成的网包裹住的,灰色别墅的门前。他伸出手,胆怯地推开斑驳而厚重的大门——
“你好慢啊,列列。”
如玻璃般清脆的声音响起,让人不禁联想起梅蒂希斯大教堂的铃铛——那是位于格里夫兰首都的一座宏伟庙宇,空灵的风铃响彻由大理石砌成的圣殿中,宁静而又肃穆。
而此刻,列列眼前的少女也正如同梅蒂希斯教堂一般,拥有能洗涤人心的美:
银色的长发如水般从肩头流泄而下,闪烁着亮丽的光泽,白皙而姣好的脸庞上,一双暗红的眸子仿佛蕴含着星光一般,夺目而深邃。她身着一袭洁白的连衣裙,像猫儿一样蜷曲着娇小的身子,困倦地窝在沙发上。四周散落着几本厚厚的书,那大概是蜜雪莉娅看累了,从手中滑落的吧。
“点心,带来了么?”
她望向列列,目光像是小动物乞食一般。
“带、带来了,蜜雪莉娅大人。”
差点为这摄人心魄的美所迷惑,列列慌忙将手中的纸袋递上。明明贵为王女,可这位少女却对庶民的点心情有独钟,真是一位让人差不透的殿下呢。
以指尖拿起一枚巧克力布朗尼——据说这是一位老妇人烤蛋糕忘记放泡打粉而无意中发明的,风靡于市井之间的小甜点——轻轻放入口中,蜜雪莉娅鼓起脸颊咀嚼着,一脸幸福的样子。
古老的屋子里,羊脂蜡烛摇曳着昏黄的光芒。此刻,这位银色的妖精正抱着一袋庶民的点心,如同仓鼠般专心致志地啜食着。望着蜜雪莉娅,列列不禁看得出了神,时间也仿佛因这动人的美而沉迷,徘徊驻足不前。
舔了舔沾上巧克力的手指,蜜雪莉娅抬起头,似乎注意到了列列的视线,
“你也要吃布朗尼么?”
将一块布朗尼递到列列嘴边,暗红的玫瑰色视线投向列列,让他不禁有些慌乱起来。
“……谢谢,蜜雪莉娅大人。”(画师大大期末考试中,外加本插图上色十分繁琐,所以只能先把未完成品发出来了,作者哭晕在厕所……)
看了看蜜雪莉娅湿润的手指,再看了看她如人偶般精致的脸庞,列列认输地闭上眼,轻轻张开嘴。虽然被蜜雪莉娅喂食这种事情已经有过很多次了,但是列列还是每次都会心跳个不停。
啊,手指碰到嘴唇了。感受着潮湿的触感,列列的脸也不由得阵阵发烫。布朗尼浓郁的巧克力甜味混合着蜜雪莉娅发梢的香气,让人如入梦境。
“列列真可爱呢。”
“咿——!”
忽然被揽入怀中,列列身子一颤,不禁惊叫起来。蜜雪莉娅的手环绕着列列的背,纤细的身子传来温暖的感觉。
列列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蜜雪莉娅的肩膀上。四周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秒针也仿佛凝固在了此时此刻。
蜜雪莉娅,是列列的主人。
列列是蜜雪莉娅的忠犬。
只要有蜜雪莉娅在,列列原本晦暗的世界就能顿时散发着斑斓的光,就算深秋暮夜、寒风猎猎,列列的心中也温暖如春。蜜雪莉娅就是列列的太阳,和煦的光照耀着列列,驱走他旧日的苦痛与悲戚,为他指引着前路。
“列列,你会一直陪我么?”
感受着纤细指尖拂过发梢的触感,列列依偎在蜜雪莉娅的怀中,两人的心跳仿佛渐渐同步,彷如融为一体——
“我会的,蜜雪莉娅大人。
爱尔维拉都城·杰拉尔德
秋日的国王大街显得格外的繁忙,街上人来人往,步履匆匆。人行道旁的橱窗里陈列着华丽的服装,或是绝伦的工艺品。街边不时传来报童的吆喝声,引得不少衣着整齐的人们驻足,用几个铜板换取一份报纸,颇有兴致地边走边看。
“喂,莲,你说这些人为什么要一边走一边看报啊?走路不能不注意安全吧?”
走在宽阔的国王大街上,姬儿疑惑地看着来往的行人们。一般来说,姬儿外出时都会乘坐带有金鹰徽章的皇家马车,由近卫队护送着移动。但今天,两人却穿着平民的便服,没带一个随从就离开了王城。姬儿披散了平时扎在脑后的金色长发,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朴素连衣裙,恢复成了少女模式。
久违地以女孩子身份上街,真是让人心情舒畅呢。要是莲能夸我几句好看就好了……那家伙早上明明都看呆了,可还是一句夸奖的话也不肯说!傲娇真是麻烦!
“因为现在是作物丰收的季节啊,那些看报纸的估计都是商人,他们为了不错过商机才这么如饥似渴地读报。农忙时期商人也会忙碌起来的。”
麻烦的傲娇——莲接话道。因为打扮成男孩子反而更加显眼,在女官长米莉恩与茉莉的强烈要求下,莲依旧穿着一身女装:一身米色斗篷大衣配着红色领巾,一副商人家千金的模样。
“可是,农作物收获跟商人有什么关系呢?这些商人都是买卖粮食的吗?”
姬儿试着开口问了问。按理说,农作物的收货应该只跟农民和粮商有关,忙碌的也应该只有乡下人啊?
“当然有关系了,毕竟农业是工、商的根本。新增粮食所带来的财富会随着再分配,流向每一个人的口袋里,即使他从事的行业和农业没有任何关系,他的财富也会因物价下跌、钱币升值等影响而增加。而对于商人来说,这样的效应会更加明显。有了钱,商人们自然就会活跃起来。”
难得地出来散步,莲的心情似乎也很不错,他竖起食指,耐心地讲解道:
“而且,为了加工粮食就要生产厨具、用具,为了运输、储存粮食就要人力和运业,而为了发展生产、运输,势必会牵涉到更多的行业:木匠瓦匠修缮粮仓,旅馆给他们提供住所,放贷者为他们提供资金,而放贷者的钱又来自社会各行各业……可以说,农业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各行各业最根本的支柱。所以现在丰收时期,各行各业都活跃起来了。”
唔,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姬儿睁大眼睛,装作一脸佩服的样子望着莲:
“真不愧是莲呢,懂得这么多东西!”
心情大好的莲显然没察觉到姬儿的坏心眼。他得意地仰起头,一如往常的冰冷语调也染上了些许色彩:
“那是当然,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爱尔维拉复习蓝图的绘制者,这点事情都不知道,我怎么好意思戴上王妃的皇冠啊。”
就等着你这么说呢。姬儿嘴角浮现出了狡黠的微笑:
“说得这么厉害,还不是照样被那个紫苑打得那么惨。要不是我来救场,爱尔维拉王妃的名声恐怕就要不保咯!”
“噫——!”
听到这话,莲的脸顿时一红,原本冷静的声线里也带上了些许颤抖:
“别在那里得意洋洋,真是恶心死了。你这种没路用的家伙也只配当当保镖。”
“哦豁?居然对出手救你的本宫没有一丝敬意?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你看本宫还帮不帮你!”
姬儿坏笑着捏了捏莲的脸蛋。真是有趣的表情呢。看着紧咬着唇瓣,眼睛狠狠瞪着自己的莲,姬儿不禁想要一口亲下去——
“别盯着我看啊,你这个百合笨蛋。等一回去我就召见厨师长,让他每天给你准备蔬菜沙拉,你就等着吃一个月的青菜,彻底退化为草食动物吧。”
“莲大人我知道错了……”
“现在认错有什么用,这已经是既定事项了。与其拉着我袖子摇来摇去,不如猜猜今晚是吃番茄还是吃西红柿。”
“咿呀——!我不要西红柿!”
“那就吃番茄吧。”
“不要啊——!”
悲痛的叫声响彻了国王大街。
中午时分,钟塔悠远的钟声回荡在杰拉尔德上空,宣告着午餐时间的到来。街边,一家中档餐馆座无虚席,侍者们穿梭在各个桌位与后厨之间,干劲十足地接待着一拨又一拨客人。
“呜哇——!这么好吃的肉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呢!”
用餐刀切下一小块烤牛排放入口中,姬儿幸福地捂着脸,从灵魂的深处发出感叹。
半生半熟的牛排非常有嚼劲,烤焦的表皮将肉的汁水锁在了里面,只消轻轻咀嚼,混合着香料的肉汁便在嘴里蔓延开来……简直是人间至高的享受!
“快吃吧快吃吧,趁还有得吃赶紧过把瘾。毕竟你从今晚开始就要享受一个月的健康全素餐了呐!”
坐在餐桌对面,莲双手交叉在胸前,恨恨地睨着姬儿。因为太过兴奋,姬儿拉着莲逛了一早上成衣店,战果也是颇为丰硕。从中途开始,莲就变得渐渐不耐烦起来,问他衣服好不好看也一句话不说。
真是麻烦的家伙。姬儿心中暗暗想到。
“话说莲啊,你一件衣服都不买吗?明明难得出来一趟……”
恶狠狠地咬下一口生火腿片,莲没好气地答道:
“没必要。反正女官们会帮我准备好,我也没兴趣自己挑。倒是您可真有兴致啊,明明在宫里只能穿男装,您却还买这么多花里胡哨的衣服……干脆给我穿好了。”
“你太天真了。”
姬儿“唰”地拿餐刀指着莲,一脸得意的神情。
“哈?”
“你以为呢穿得了我的衣服?你看你个子没我高,胸也没我大,估计只有童装才适合你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啪叽——”
姬儿仿佛听见了青筋爆裂的声音。
“……很好,你的想法我理解了。你是想死一死对吧?”
用力将叉子插进肉片里,莲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目光仿佛要将姬儿杀个千百遍:
“今晚我就召画师入宫,让他画下您那优美到快要掉下床的无敌睡姿,然后挂在议政大厅里供朝野百官瞻仰。”
“对不起我错了还请您高抬贵手……”
姬儿“诶嘿嘿”地挠着头,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这家伙,最近表情也变丰富了嘛。望着鼓起脸颊,像是在生闷气的莲,姬儿忽然有些感慨起来。明明刚刚来到自己身边时,他就像人偶一样美丽而冷漠、缺乏生气。但是如今,莲也时不时地流露出各种感情,慢慢变得有趣了起来。
比如害羞的表情。
比如生气的表情。
比如不经意间的浅笑。
“盯着我看干嘛?再一副傻样地瞧着我,小心晚上连蔬菜沙拉都没有吃,只给你喂生菜叶子。”
一脸嫌弃地看了看姬儿,莲“哼”的一下扭过头,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好嘞,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姬儿笑着挥了挥手里的叉子。
忽然——
“莲……?”
一个青年男子的脚步停在了两人的餐桌边。姬儿诧异地抬起头:
男子呆呆看着莲,脸上写满了无法置信的表情。他后退了一步,肩膀微微颤抖着,如同见到了早已死去多年的故人一般:
“你……不是早就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