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我每天都在斯伯森的陪同下前往镇内。
意外的,直到我的双腿能够任意行走,也没撞上过温德奥丝哪怕一次。
当然,我想象不出此情景若真正发生,又会是怎样状况。那一定是半吊子作家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描述在纸上的画面吧。
“那就这样,再见啦。”
斯伯森在拍了拍我肩头后,转身准备离开。
我连忙抓住他说道:“等等,你就这么完事了?”
“喂喂,也不是小孩了,做什么都得有人照顾吗?”
“你屁事不说把我带到这,现在还想啥都不顾直接走人?”
“麻烦死了。”斯伯森挠了挠头,烦躁地回话。动作有些僵硬。
他说:“这家我看来也十分可疑的店铺,是我友人办的。本行是什么你不需要在意,只不过店主算是颇有趣的人,你迟早也得认识。”
“所以便把我丢在这里?”
“错。早些时候我来过,可没找到那家伙人,他所处的位置在哪,我大致知道。这事上你只能拖累我,而且也不想随便给别人知道。总之我会带着他过来,你就先在里面等着吧。”斯伯森迅速把上述话语说完以后,用平日里难以见到的急切模样飞奔出去。看样子他这次的确摊上了大事,且在我身上浪费了不少时间。
若这么看,他倒还颇关心别人。
的确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和镇上的人们也不能说很熟络。于是——
我后撤了几步,以便从整体上观摩这间屋子。
绝非是感到胆怯。
大门上是字体华丽的招牌“猫吻”。
给人的印象不能说很好,但绝对很独特。完全用黑砖筑成,对外的窗户基本被厚重的窗帘遮住,只作通风之用。再加上又位于偏角落的阴暗处,这一切无不显示着主人乖戾的个性。
怎么看都是巫师的咒具店。
推开大门,内部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漆黑一片,明明是白天却只有点灯才可不影响视觉。
我拘谨地走入其中,带着一丝恐慌,颤抖地说出:“......打、打搅了。”
阶梯布置在门口不远处,我没有上楼的打算,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作为来访者不可在主人不在家的情况下过分随意,另一方面也因为楼上的黑暗比之这里更加深邃,简直像有什么东西隐藏其内。
想到这里,不由紧握腰间的剑柄,感受着配重锤冰冷的触感,心也为之放松。剑是凶器,亦是手臂的延伸,当紧握夺人性命的利剑时,名为“自我”的存在便不断膨胀,使得人不再有畏惧。
这也是斯伯森让我佩戴上此剑的理由,他说,即使我使不出剑技,佩戴上它也能让自己保持自信。
大厅较之门口明亮上不少,窗帘留下几道缝隙使得阳光能够照入,本身也点着油灯。
只不过......
角角落落,尽是真实到可怕的人偶,它们基本上都或多或少存有缺漏。人偶的躯干散落一地,看着从手臂衔接处、躯体腹部露出的内置物,不知为何,我感觉像看到人类内脏似的——异常恶心。
人偶多数为等身比例,应该很少有人需要这样大小的才对。偶尔也有几个比例较小,适合作为房间装饰品的。
在我拿起小型人偶观摩的时候,身后传来几声动静。
我回过头看,是名幼女。
及腰的漆黑长发光亮柔顺,紫宝石般的双眸不带犹豫地直视着我。
“你是这的人吗?”
说出这句话后我马上感到后悔,这世上能有几个肆闯他人家宅的幼女?
她毫无反应地默默注视着我,这情景越发使我感觉尴尬。
若非胸口随呼吸起伏,我一定将她认作是人偶。
和安塞娜的其他人一样,她的背后也长有双翼。只是和温德奥丝不同,本应洁白无瑕的羽翼中夹着不详的黑羽,并且没经过整理,杂乱不堪,有几处羽毛甚至完全脱落。
我屡次和她搭话,都没能成功得到回应。
只好坐下来和她对望打发时间,在看到我坐下后,她首次有了反应。
拉出椅子,坐在了我的对面。
“哦,看样子你们已经变成朋友了呢。真好,真好。”
斯伯森大咧咧地走进来,身后的男子想必便是他的友人。
“在安塞娜是这样表达友好的吗?”我说。
“对他人的每句话都回击,在我看来是相当辛苦的一件事。”
“正巧我也这么想。”
“差不多该向赫蒙先生介绍我了吧?”男子微笑着打断了我和斯伯森的斗争。
“你怎么会认识我?”
“等等,不要插嘴,这样不好表现在书面上,问题我们一个个提出,再一一解决。沉默是金,多和人家学学。”斯伯森指着幼女说道。
他继续说道:“他就是这家店的店主,头脑明显有问题的凯利特。”
“我家的大型犬受您照顾了。”
我朝凯利特鞠了一躬。
“没什么,只是做了微小的工作。”凯利特大度地摆了摆手。
“你们他妈的在说什么。”管教不严的大型犬朝周围怒吼。
“妈的,那边不发一语的小鬼是凯利特的干妹妹、养女、性处理工具,总之是类似这样的存在。名叫做李奥瑞。”大型犬突然口吐人言,站立着朝李奥瑞指了指。
然后它向凯利特介绍起我,声音说得很大,应该是想顺便说给李奥瑞听。
大型犬自满地点了点头说:“现在大家都熟悉了,开始交流问题吧。”
“刚才一进门,你就说出了我的名字,如何得知的?”
“看来你对自己有多引人注目毫无所觉啊,赫蒙。”
凯利特刻意在说我名字时刻意加了重音。
“但是见到我的每个人,好像对我的存在都并不是很在意。”
“如你所见,安塞娜是座狭隘的城镇,消息没多久就能传入所有人耳中。他人应对你的从容不意味你的存在不耀眼,因为那通常建立于掌握情报的基础上。”说完后,凯利特莫名其妙又小声补了句不明所以的话。“所以并不是写出充满逻辑漏洞的粪作的无能作者在做亡羊补牢哦!”
“所以每个人都知道我叫什么喽?”我带着蔑视扭头转向神情张皇的大型犬。
“你瞅啥?自己仗着没翅膀,大摇大摆走街上还怪我喽?”
“所以每个人都知道我叫什么喽!”
“......”
“我没和别人说过名字吧?”
“啊哈哈......”大型犬尴尬地笑着。
凯利特在此刻插嘴道:“好了,赫蒙也不要太过在意,毕竟大型......斯伯森是连从妹妹日记里偷看过来的内容都能大声宣扬出去的人。”
“胡说!我怎么不记得!”大型犬像宣扬妹妹日记般地狂吠。“这个称谓你他妈想用到什么时候!”
“谁让我是叙事者。”
“那等我出了外传你就准备当一辈子‘皱巴巴无毛猴’吧。”
“没可能的。”
同斯伯森的斗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虽说时间充足,可我并非喜欢把正事留给明天的人。
“凯利特......说实话,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问题,翅膀......”
凯利特背后的双翼,整洁且富有光泽,却和乌鸦一样,漆黑而不详。
“比我预料要早提出,你对李奥瑞也很好奇吧?我在此一并解释好了,反正同源。”
“他们是‘茉莉安的后裔’。”斯伯森插了一句就没了下文,看来只知道这点内容。
凯利特继续说道:“茉莉安是战争与复仇的双面女神,在传说当中她经常以乌鸦的外貌出现,其真实形态也长有类似我这样的羽翼。
“当然我们并非真的是‘茉莉安的后裔’。茉莉安到了神话后期,形象逐渐倾向负面,乌鸦也失去‘智慧’和‘先知’的含义变得不详。以至于有段时间甚至成了‘魔女’的代名词,‘茉莉安的后裔’就是以此为根本起的外号,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也许是某种魔法,新生孩子们的翅膀上有些带有黑色的羽毛,这点黑色缓缓吞没白色的迹象被人认作是不详的征兆,企图杀光所有‘茉莉安的后裔’——当时还未有这种说法,总之战争就因为翅膀颜色差异这一可笑理由展开了。”
对故事当中某点抱有疑问,我不得不打断了凯利特的叙述。
“就在安塞娜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过去不像现在,四处都是浮空的大陆,据说还有能让人们相互往来的空艇。这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我知道不多。”
“你说的都是书上的内容?”
“对啊。”
“所以李奥瑞以后也会像你一样被黑色羽毛覆盖?”
“不出意外的话。”
“这种说法还真讨人厌。”
“有翼人的寿命远超于人类,从那时候活到现在的也不是没有,但都是些比老爷子还老,翅膀毛脱光长得像干尸的玩意。也因此,仇恨与歧视更难以消去。”
“老爷子?”
“就是你和斯伯森一起去铁匠铺那次见到的老头,在我和斯伯森小时候,他就已经那副样子了,名字好像叫做‘巴利夫’,一直叫他老爷子都快忘了。我发现你好像总关注些奇怪的点。”
“说明你讲得全,没疏漏。那李奥瑞的翅膀......”
“我说了吧,仇恨和歧视难以消去,那孩子会对自身感到厌恶,企图拔掉黑羽也不稀奇,我以前也是那样的。”
“你不阻止吗?”
“阻止了啊,但不可能面面俱到。”
“我和她说话也不搭理,还是那方面的原因么?”
“没错,不躲着你已经很好了,大概她看你是无翼人才安心吧。不过她实际上的性格还挺恶劣的。”
“你和李奥瑞的具体关系。”
“除了某句,其他和斯伯森说的也差不多。她被抛弃,我收养她,就这么简单。”
“看不出你是这样富有同情心的人呢。”
“是把自己代入到李奥瑞的伪善吧。”斯伯森在一旁冷嘲热讽。
“对。”凯利特淡然说道。
“闲聊就先这样,以后多的是见面机会。赫蒙,我这次带你来镇上是有正事的。”
“是吗?还以为又该回去了。”
“没有走路不正常的人拖累就有充足的时间。”
在我们离去前,凯利特忽然想起某事似的朝斯伯森伸手说:“斯伯森......”
“我知道。”
斯伯森回应听不出情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