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你没专车接送吗？”
我和苏瑶光并排坐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下意识瞥向她，我发现她仍未从先前的醉酒状态中恢复。
“没有。又没规定是明星就得有专车接送。”面对苏瑶光的嫉世愤俗，无奈耸肩的我选择了沉默，“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是为了贪图享受才走这条路的。”
人多少都会有虚荣心，特别是事业成功且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人的生活乃至本质都会发生相应的变化。纵使苏瑶光一身名牌，挥金如土，可她却很少被虚荣心所驱使。相反，我觉得她和我们特别的相似，特别在孤独这一点上……
“我相信你。”
“离下一班车应该还有不少时间吧。”伸了伸懒腰的苏瑶光稍稍靠了过来，打开手机以确认，就像她说的那样，离末班车进站还有至少二十分钟，“不如和我解释下，你为什么会相信我的话。”
“因为在你唱歌的时候，我觉得你更像是一个歌手，而不是明星。”
“你这要我怎么理解，算是讽刺吗？”
“看你怎么认为了。”既然她在微笑的话，也就是说苏瑶光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我喜欢你的演唱，没有功利，不走形式。能明显感觉到你的热情还有渴望，但也只有非常孤独的人才会怀揣如此单纯的情绪……”
即便车站外的街道五光十色，霓虹闪烁。可就在这个远离喧嚣的不起眼车站里，我却和一位世界级的偶像并肩而坐。此刻，洋溢于她脸上的是惊讶，然而当那昏黄微光忽明忽暗时，我才看清了嘴角阴影的勾勒。苏瑶光的微笑并未消失，相反，她笑得更真切了。
“看来你并不蠢嘛，当然你也聪明不到哪去。毕竟，这种时候，男生通常都该说些应景的话来讨好女生。”
“提醒你下，这时用嘴说出的往往都是最没作用的。”
我不觉得苏瑶光是活在女性文学作品里的天真少女，她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希望接下来的话题不要往肉麻且无意义的方向发展。我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我接下来所要说的话也不含任何讨好成分：
“说真的，有时候，我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你。任性自我的、蛮狠无理的还是那个令人无比崇拜的。”
“那还用说……”站起身的苏瑶光看上去气势十足，回过头，她给了我一个无法反驳的回答，“无论哪个，只要是你看到的都是我，无比真实的我。”
苏瑶光不会去特意扮演，相反，她会自己毫无保留的展现。这是她的与众不同之处，更是我为何会相信她“不为荣华富贵”的最主要原因：
“怎么，我就不能任性自我的、蛮狠无理吗？”
“我能做否定回答吗？”
“当然不能！”
明明是一个令人无比挫败的答复，但不知为何，听到苏瑶光这番回答的我却异常安心。没错，她宁可孤独，也不愿伪装亦或者将自己的灵魂割离。
“傻笑什么呢，二货岚。”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很清楚，回答是多余的。就这么看着她，时间也在不知不觉间流逝了……
“车来了，那作为交换，有机会和我分享下你的故事吧。”
目送苏瑶光离开后，我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中了套。苏瑶光并没直接分享有关她的故事，可我却在不知不觉间默认了她的要求。
“还真是……防不胜防呢。”
为时已晚的抱怨并不能改变现实，感叹自身命运凄惨的同时，我也拦下了迎面而来的出租车。接下来，我得完成由月和苏瑶光所共同交付的任务——前往秦璃萱的公寓，确保其安全的同时也送上两人的祝福。
“糟了，忘记带上门礼了。”
就在我犹豫是否得要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再购买一份礼品的时候，我听到了从公寓内部传出的吵闹声。
“……为什么不按照计划执行？！你到底在想什么，被人踩在脚底下很有成就感吗？”
在门内大喊大叫的是个男人，从他的声音不难听出，他应该是个不过四十的中青年。
“我不觉得这个计划靠谱，再者，这可是我的演唱会！”
“你的？”话语中的反问讽刺之意太过明显，除此之外，愤怒也争论中逐渐升级，“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份……别再说什么‘我的演唱会’，你不过是她声音的一部分。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是。”
很显然，她所代指的是Maya，一位由秦璃萱所扮演的虚拟偶像，同时也是剥夺了她存在的恐怖化身。这是秦璃萱所选择的路，我没任何资格对她指手画脚。但这不代表，我能容忍那个人对她的指责与贬低。
“还有，我对你很失望。”
在撂下这么一句话后，我也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与此同时，报复计划也孕育而生。退后一步的我取出了苏瑶光选的巧克力蛋糕，打开塑料盒后，我才按了下秦璃萱家的门铃。
咔嚓。伴随着门把扭动，那位中青年也从房间中走出，而我则毫不留情的将蛋糕甩到他的脸上：
“生日快乐！”
振振有词的我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在此之后，我也装出了一副很是意外的样子。
“抱歉，抱歉……我还以为你是……喂，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她还没到。”
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我也向秦璃萱竖起了大拇指。向来机灵的她立马心领神会：
“你也太心急了，都说了，我今天回家挺晚的，你怎么就不听呢。”
“好吧好吧，我的错。”把他晾了一段时间的我故作笨拙的取出纸巾，而他也用嫌弃的目光阻止了我，“对不起，先生。我还以为是我们的同学。”
摘下眼镜的中青年强忍愤怒，在取出了自己的手帕后，边擦拭眼镜边摇头的他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虽然这不是我该说的，但作为一个长辈，我还是希望你们能脱离低级趣味。”
发现不冲洗无法擦去蛋糕的他索性将眼镜塞入口袋中，再然后，盯了秦璃萱一眼的他快步走下了楼梯。
“噗……哈哈……”
秦璃萱的笑声将先前的尴尬与突然一扫而空，若不是我发话询问，她还真可能笑到前仰后翻。
“喂喂，有那么夸张嘛？”
“抱歉，抱歉。”抹去眼角泪水的秦璃萱总算是站直了身子，看着她那副忍俊不禁的样子，我也差点被逗乐，“我是头一次见到他如此狼狈，所以就没忍住。”
“说起来，他是你同事吗？”
“确切的说，是领导。”稍稍挪后了身子的秦璃萱示意我入内，“如果可以的话，能否等我收拾下再进来呢？”
“当然。”
“那……待会见？”
“待会见。”
为什么会用疑问句，可能秦璃萱自己都不怎么清楚。答应她的我就这么退后一步，当大门缓缓关上时，我才恍然想起自己这下是真没慰问品了。
“久等了。”
伴随公寓大门打开，我发现先前散落一地蛋糕已被收拾干净。看来除了失眠外，她的洁癖也一样存在。
“说起来，叶岚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是替某人来跑腿的，至于慰问品的……我想你应该知道其下场了。”
秦璃萱的房间是起居客厅一体式的，房间的面积虽不大。然而在她仅仅有条的整理下，整个房间看上去却异常的温馨和舒适。单人床的正上方有着一个简易书架，上面所摆放的尽是一些亚文化代表或是时代先驱的自传。对比我这个家里只有科幻奇幻的通俗文学阅读者，还真是高下立判。当然自惭形秽的我并没有逃离这个充满文艺气息的房间，相反，拉开一张折凳的我还很是自然的坐在了秦璃萱的对面：
“演唱会我去了，很棒。”
开门见山的表明来意，即便双手空空，可我还是能送上自己的祝福与赞扬。而端起咖啡的秦璃萱则很是欣然的点了点头：
“说来可能不信，其实吧，我一直就你眼皮底下。”
“唉？”
“那个……中路窜上来跳舞的那个，其实就是我。”
“这么看来的话，你口中的某人其实是Zoe？”
很是自然的，秦璃萱联想到了答案。既然是替苏瑶光来的，那报出她的名字也是情理之中的。
“真的吗！？”
赶忙放下咖啡杯的秦璃萱异常激动，一溜烟的功夫，她便凑到了我的面前。与平常判若两人的她正以无比羡慕的目光注视着我，说真的，这盯得我都有点想挪开视线了。
“啊，因为某些机缘巧合，所以我算是她的熟人吧。”
“那我能不能拜托你帮我做件事?”
“如果是干掉她的任务，那我恕难从命。”
习惯性的代入苏瑶光的思想模式，可就此换来的却是秦璃萱的一番斥责：
“叶岚在胡说什么呢！我才不会拜托这种事。”
“那是？”
“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你帮我要一张她的签名。”
出乎意料的请求令我一时语塞，我能从秦璃萱的表情中看出她的急切。当然，这一请求对我来说并非难事：
“你是她的歌迷？”
“确切的说，不单单是歌迷。”羡慕还是渴望，可能秦璃萱自己都不知道其神情所阐述的情感。但有一点我能够确认，那就是她对苏瑶光更多抱有的是崇敬，“知道吗？其实Zoe是我们的同龄人。”
“有所耳闻。”
“那你有听说过她的星路历程吗？”
摇头以否定，我至今都没调查过苏瑶光的过去。她是那么的自然与真实，以至于我完全不需要借助文字来加深对她的了解。
“她……真的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歌手。”
“有个性这点，我双手赞成。”
“知道吗，叶岚。成为偶像其实一点都不简单，特别是成为天后级的，更是难如登天……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说到这的时候，我们不免同时陷入沉默。苏瑶光成了万众瞩目的偶像天后，可秦璃萱却成了虚拟偶像的影子……这一反差所带来的苦涩与不甘，也只有她才能体会。
“我崇拜她……因为她从不妥协，也绝不言弃。要知道做到这一点可是非常不容易的。”
伴随着选秀节目与网络的兴起，成为偶像的门槛也随之降低。可这并不代表娱乐圈的潜在问题会有所减少，艺人的八卦与丑闻依旧倍受大众关注。换言之，能够在娱乐圈做到洁身自好的人其实是极为少数的。
“她所遭遇的挫败和打击不比任何人少，换作别人的话，或许早就屈服了。也可能像我选择退缩。所以，比起Zoe，我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我并不这么认为。”
“唉？”
“还记得我们常常聊的那个话题吗？”我与秦璃萱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缩短了，就这么注视着她。我想此刻的自己会和过去一样，和她无话不谈，“那时的你渴望的是传达，就算舞台下只有一个听众，你也愿意为其献声。你觉得你扮演Maya是种妥协，然而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歌声是否有传达。”
“那……你的结论是？”
“当然是有。”
秦璃萱的声音多多少少有人工调整。可这并不影响她传达情感，纵使我与她身处截然不同的两个位面，但我依旧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渴望……
“叶岚……”
“在。”
“能不能让我靠一会，就一会。”
伴随着身躯的倾泻，秦璃萱的脑袋也靠在我的肩上。而她的劳累、不甘以及矛盾都在这个瞬间传递给了我。不知道是我力气变大了，还是她比往日更为消瘦。倚在我左肩上的重量实在过轻，轻得令人不由心碎。
“我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坚强。”
按照电视剧的发展，我应该将秦璃萱顺势搂入怀中才对。可讽刺的是，就在她触碰我的瞬间，我的整个人都如同被石化了般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要是没遇到你的话……我可能真的会忘记自己的初衷。不，情况应该更糟才是……”不再依靠我的秦璃萱缓缓抬头，“谢谢你，救了我。”
由衷的话语令我不知如何作答，退回原处的她更是欲言又止。很显然，她还有没能解开的心结亦或者是必须告诉我的话。捂住自己嘴巴的她仍在思考，而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等待她开口。
“其实我……”
就在她打算对我坦白的时候，放在裤带里的手机却突然鸣响。
“抱歉……”
解锁屏幕的时候，由月的名字也随之浮现。不祥的预感仿佛银针般刺入了我的毛细孔，当我按下接听键后，意料之中的噩耗也就此传来——又有一位Maya制作团队的成员惨遭毒手，然而这次的受害者却并非团队核心成员，相反，他不过是在现场负责投影设备的。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秦璃萱的话语却将我拉回了现实：
“要走了吗？”
“嗯。”
垂下脑袋的她多少有些不舍，或许，没人能真正适应这种生活，可秦璃萱还是坚持了下来。事实上，她远比自己所想的要坚强。
“我有听说过你们的事情……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小心点。”
答应了秦璃萱的我本想就这么冲出门，可就在我迈步的时候，她却一把叫住了我。在等待片刻后，她从衣柜里取出了我先前给她的外套：
“那个……上次的事还没谢你。我有替你洗过，破的地方也帮你缝上了，不过我的针线活并不好。要是觉得难看的话……”
“傻瓜，我怎么会嫌弃呢。”
穿上外套后，我也与秦璃萱做了告别。可我未曾想到的是，就在公寓外的街道上，某个意外之人却挡住了我的去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