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下护士服的吕织穿回了自己的衣物,在她看来,只有皮革外套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稍稍整了下凌乱发丝的吕织打开了后备箱,被五花大绑的乡田狮介正躺在里面。不管他是在抗议还是发泄,在没到达目的地前,吕织都不打算理睬他。眼看狮介尚未窒息,将后备箱再度合上的吕织也打算放任其继续挣扎。

从某个角度来说,吕织骗了叶岚。她之所以会来日本,并不为产土家的悬赏,更不可能只为与叶岚叙旧。一方面,她担心叶岚会越陷越深,当然,该预感已然成真。另一方面,身为驱魔人的吕织也有义务控制逢魔之刻的影响范围。若产土家失手,那她必须接受处理这个麻烦。对于产土家的行事作风,吕织早有所耳闻。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个纪律性极强的阴阳师家族竟有成员在另打算盘。

作为行动派的吕织早早租下了一间位于乡下的私房,在确认四下无人后,将车停靠的她才打开后备箱。吕织并没急着撕掉狮介嘴上的封条,而是边解释边替他套上电击环:

“这玩意算是我的得意之作,只要你的声响超过一定分贝便会按超过程度发电。当然,就这尺寸显然是电不死人的,但电晕你还是绰绰有余的。”面带微笑的吕织将手贴在了封条上,“综上所述,我建议你尽可能配合我。除此之外,也奉劝你不要胡思乱想。”

话音未落,由无数金属刑具所拼凑的人形也越发具体。这是吕织的“魂”,同时也是被阴阳师称之为守护灵的存在。沾染着鲜血的刑具相互咬合,在这一过程中有不少刑具就此粉碎或是变形。然而就是这些令人望而生畏的金属却塑造了一个有着婀娜身段的女性人形。

“毕竟,比起驱魔,我更擅长拷问。”

由无数剪刀组成的长裙就此舒展,当那冰冷无比的金属刃面贴在狮介喉前的时候,他也彻底放弃了抵抗。

“很好。”

轻轻撕下封条,吕织可不想给这位“跨国同行”留下更多的糟糕印象。

“我问你答,要是你表现良好的话,我也会考虑给你提问机会的。”令雉收回刑具,上前一步的吕雉用那充满魔性的红眸牢牢盯视狮介,“不如我们就从祭品开始聊吧?”

“你想知道什么?”

“这次你们打算献祭多少人?”

“我不清楚,上头交给我的任务只有抓捕一名少年,但就这一人显然填不饱她的胃口。”

“她?”特指女性的第三人称令吕织柳眉微皱,稍作思索后,她也继续提问,“你所追捕的对象有什么特别的吗?”

“那少年曾是产土家的直系成员,同时也是位天赋异禀的阴阳师。即便现在的他灵力大不如前,他依旧实力超群。”

这官方且笼统的说法听得吕织浑身难受,挠了挠头发后,吕织也随之大发雷霆:

“我说啊,你好歹也算个经验丰富的‘业务员’,真要敷衍也得动动脑子吧。尚未成年且具备灵力,同时满足这两项条件者到底意味着什么,你我都清楚。我不管你还有产土家在忍辱负重些什么,但最起码的,作为一个男人,你不该耸成这副鬼样。”

吕织能看出狮介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这一番话也着实戳中了他的痛处。然而吕织并压根就不是一个会顾及别人感受的主,她是逼问方,所以她就该高高在上。

“你之前用‘她’来代指要献祭的对象,也就是说你们献祭的对象极有可能是位地母神。”结合自己手头的线索,吕织有了一个初步的推论,“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倘若有朝一日,你们满足不了她的需求,情况又会如何?”

狮介陷入了沉默,他曾想过这一问题,可在意识到该问题的严重程度后,他又不得不停下。说不定其他产土家成员也是一样,因为担心会被这份恐惧所吞噬,所以他们才会对后患视而不见。

“这不是必答题,算是留给你的思考题吧。”

兴趣索然的吕织收回了自己的守护灵,并不因为狮介所知甚少,而是她很清楚眼前的青年并不会以诚相待。就在吕织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狮介反倒问了自己一句:

“你为何要趟这浑水?”

“我趟这浑水的理由多了去了,有工作需要的,有朋友拜托的,当然,也有我自己爱多管闲事的成分。”

四下无人的田野,每有晚风吹过,麦穗都会相互摩挲从而发声。瞭望四周,吕织看到了不少尚未熄灯的农舍。对这一切涣然不知的人们正在过自己简单朴素的生活,无论是否快乐,他们都不该为这些破事陪葬。叶岚曾说自己是个极端却具有正义感的人,那时的吕织还会对这评价嗤之以鼻。但现在,身处农田感慨万千的她反倒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你不喜欢这座城市吗,无论人还是事还是物,一点都不喜欢吗?”侧过脸的吕织看了眼仍旧沉默的狮介,“要真是如此的话,那与其一起毁灭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说完吕织便走向了麦田,只留下狮介一人独自思考。

毒素正在自己的体内一点点扩散,视野也好,意识也罢,都在这一过程中越加模糊。可即便如此,冥还是没停下脚步。现在的自己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而胜败也在此一举。现在的自己握有产土心羽和产土冥两张牌,就算谈判失败,自己仍有望全身而退。但冥所真正希望的却是能反客为主,能从棋子一举成为棋手。

举步维艰的她穿过了狭窄且黑暗的山道,只要从一侧的岩缝落下,自己便能抵达目的地。在此之前,冥必须保持清醒……

啪哒。膝盖的骤然乏力令冥不禁踉跄,由此跌落的冥在接连翻滚多周后才停下。灰尘弥漫的洞穴仅有一道光源,那便是位于正上方的一线天。就当冥打算起身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女声却突然入耳:

“有何贵干,人类。”

她的声音并不算响,但就是这寥寥几字却压迫感十足。狼狈不堪的冥咬牙支起身子,而那远超想象的无形之力也将她随之震慑。

“你想要的东西在我手上。”

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有什么在自己身体上爬动,就像一双看不见的手,从自己小腹一直向上摸索,最后牢牢扼住了自己咽喉……

“产土家的人嘛……”异常扫兴的女声撤走了本该威胁自己的那股力量,“在哪?”

“安全的地方。”一旦输了气势,那自己就绝无可能赢下这场谈判。在清了清嗓子后,意识到自己已越发虚弱的冥也如实表达了来意,“我知道你与产土家签订了契约,而我是来履行这一切的。”

“若真是如此,汝为何独自前来?”神明毕竟是神明,还没等自己开口,她便先一步问道,“说吧,汝有何索求。”

“很简单,将我所扮演的角色与宗次郎兑换。”

冥受够了遭人操纵,她不愿为这场闹剧陪葬,更不想放过视人性命为草芥的产土宗次郎。她打算报复宗次郎,同时也计划夺走属于他的一切:

“我想你所要求的祭品应该不止那少年一人,既然如此的话,不如拿那些无能者来充数。”

“胆敢如此明目张胆背叛自家家主的,汝还是头一人。”

“拿钱办事,我从不打算向任何人效忠。因为值得我效忠的,仅有神明。”

冥在最后关头又补上了这么一句,这才避免因失言而遭受神罚。冥是个聪明人,她很清楚过度伪装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她必须拿捏自己所讲的每一句。

“汝不在意余为何要这么做吗?”

“我自知能力有限,所以就不妄加臆测了。”

“不,事实上汝根本就不在意。”不具起伏的话语中夹带着愠怒,将自己步步紧逼的神明并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不曾思考的汝等不过是一丘之貉,告诉余,汝看到了什么?”

再度向冥袭来的力量将其托起,从石缝中缓缓升起的她看到了沉睡在月光之下的山林。用荒凉来形容显然不合适,然而月色下的藏青色山林却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寥感。纵使城区就在不远处,可两者之间却没任何联系。就像一片遗弃之地,山林孤零零的坐落在城市包围圈中。

“汝看到了,对吧?”

操纵自己转向,冥看到了一片被遭到暴力开采的山区。开山用的各式装置随意堆放,不管是技术有限还是目的不明确,总之,从冥的角度来看,那一带的山区已千穿百孔。之后,力量又将自己转向另一边,那是一片已被完全砍伐了的山林,满是机械砍伐痕迹的区域就这么凹陷于这无人问津的山林中……

“这些都是汝所不知且不在意的。”

神明说的并没错,若不是她强迫自己观察,可能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去注意这些。然而,冥不明白,和自己说这些又有何用。

“倘若汝真有意效忠余,又为何会对这一切不闻不问。”神明识破了冥的谎言,之后,她才不急不慢的讲道,“余不需要汝的效忠,但余接受汝的提议。”

“那么,交易的条件又是什么?”

被神明慢慢放下的冥并没停止思考,她很清楚神明和自己一样,对彼此都有所求。

“余需要汝。”

本作用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凝聚并由此产生了形体,随着距离的缩短,冥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余需要用汝的双眼来确认。”就在自己被凭依的瞬间,土蜘蛛的毒素也随之蒸发,“确认汝等是否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