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记忆中并无差别的宅邸格局总是那般压抑,这也令龙神即便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也未能获得哪怕一丝感动。宅邸中的佣人屈指可数,只需稍稍在意便可避开他们的耳目。这一路上,龙神都没遇到阻碍,不是因为自己身手过人。相反,是将一切都押上的产土家给了自己可乘之机……
即便自己已被家族除名,然而德高望重的母亲依旧在家族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也只有确认了其安危,龙神才能全神贯注于逢魔之刻。在避开了最后一轮巡逻者后,龙神也潜入了母亲的居所。
“来者何人?”
还没等自己迈步,威严的女声便从移门后传出。而在短暂的沉默后,龙神也随之应声道:
“是我,母亲大人。”
垂下头的龙神倍感羞愧,若不是因为自己,母亲早就是一呼百应之人。只不过,无论道歉还是忏悔,现在都已经晚了。
“心羽?”
素衣白裳的丽人拉开了移门,在与龙神四目相对后,她也放下了手中的日本刀并将其抱入怀中。
“进来再说吧。”
在确认四下无人后,女子也合上了移门。光从外表看,很难想象她已为人母,女子无论身段、肌肤还是面容都可谓是无可挑剔。更别说此刻的她还身着一件点缀着樱花花瓣的白色和服,用大和抚子来形容女子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将龙神安顿好的她就此正坐,原本充满慈爱的目光也逐渐产生了疑惑。而观察到这一切的龙神则先一步表明了来意:
“我需要你的帮助,母亲大人。”
即便龙神从多年前就开始独自生活,可身为其母亲的女子依旧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龙神向来就不是那种会给人添麻烦的孩子,也正因他的体贴懂事,他才落得了此般下场。
“请告诉我有关逢魔之刻的真相。”
“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对龙神的改变与成长,女子很是欣慰,但她依旧是产土家的一员。身居高位的她自然不会对家族的计划不闻不问,既然产土家如此行动了,也就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女子选择了妥协。
“你有觉悟了吗?”
身为龙神母亲的自己确实有责任与义务保护他,可与此同时,自己也得为天下千千万万的母子负责。因为无论龙神还只自己,都清楚无法镇压逢魔之刻意味着什么。
“是的,我做好了觉悟。”
女子能明显感觉到说这话的龙神已与过去不同,因为渴望认同所以才会格外自卑。在产土家的时候,龙神几乎不为自己而活。可现在,他之所以能如此坚定不移,是因为他已有了目标,以及为自己而活的理由。既然如此的话,那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很是欣慰的点头后,女子也将真相如实告知:
“很久以前,产土家便与那一存在签订了契约。会有如此之举并非出于恐惧,只不过,以往镇压方式的牺牲实在过大。这才致使我们的祖辈选择了与那一存在谈和,而并非继续兵刃相向。”
过分惨烈的伤亡令当时的阴阳师们元气大伤,被迫无奈的产土先祖只能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与之周旋。最终的谈判结果虽令人沮丧,但好歹是保住了各家阴阳师的血脉。而人类也借此休养生息,好在那一存在再度提要求时做好准备。
“我们与之相安无事了很多年,但近来,那一存在所提出的要求却越加过分。”
“没有什么征兆吗?”
“当然有所征兆,只不过我们都对其不以为然。最开始的时候,那一存在不过是索要一些牲畜,纵使那时的人们生产力极为低下,人们依旧愿意割舍这一切。随着时代发展,生产力也逐步提升。纵使那一存在提出数倍于最初的要求,我们都一口答应。直到二十年前,其要求的贡品从动物变为了人,我们才意识到问题已越发严重……”
“养精蓄锐了那么久,家族为何不……”
还没把话说完,龙神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产土家之所以会将过去的自己视如珍宝,正是因其阴阳术水平已不复当年。常年的懈怠使得产土家失去了能与那一存在相抗衡的气魄与力量,这才使得他们的处境越加被动。
“看来你猜到答案了。没错,实力大不如前的我们已没有选择。反观那一存在倒是在这些年间变得越发强大……不过最重要的是,成为政客的我们已淡化了人命的价值。对那一存在言听计从的我们会用各种手法满足其需求,甚至还会觉得这样不但值得而且容易。”说到这,女子也沉默了片刻,“或许是报应吧,家族决定你作为祭品,作为母亲的我本该抗议。可回头想想,作为杀人凶手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抗议呢?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会接受的,心羽。”
“比起说这些,镇压逢魔之刻才是我们该做的。所以,请务必告诉我,该如何结束这一切。”
在龙神看来,雷厉风行的母亲一直是自己的楷模。或许直到现在,自己都没法像母亲那般果断坚强,但最起码的,自己可以像母亲那样勇于面对一切。
“心羽,百鬼皆是那一存在的盛怒具现,她就沉睡在那座山的最深处。若要一劳永逸的结束这一切,就必须直面她。”
说着,女子便取出了手机并将相关的资料全都发送给了龙神:
“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没能想好到底该怎么做。只不过,她的盛怒绝非毫无理由。我打算和她交流后再做决定,因为我觉得无论动用武力还是一味求饶都不是办法。”
厮杀所换来的安宁过分短暂,而退让不过是在原地踏步。龙神不能断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处理这一切,但他依旧渴望去了解,理解乃至化解这长达千百年的恩怨。
“但愿你能找出答案。”
身为母亲的自己已不能给予龙神任何帮助,带着爱怜轻抚其脸庞,女子相信这一切会就此画上句号。
“不聊点什么吗?”
百无聊赖的幸太郎最终放下了手机,将视线挪向沉默许久的琢磨,后者也随之开口:
“说吧,你想聊什么。”
“不如从你的真正目的开始吧。”从台阶跳下的幸太郎走向了一旁的自动贩卖机,很是自然的背过身,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我是为了给魅智子一个交代,那你呢,直到现在我都不觉得你有必须协助我们的理由。”
幸太郎从不怀疑琢磨的个人能力,然而他必须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个有所隐瞒的男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很早之前就被东京的艺术大学录取了。”说着,琢磨又点上了一根烟,“换言之,你有与生俱来的艺术天赋,而这多多少少与你的守护灵有关。”
“这我不否认。”
“既然如此的话,你有没有发觉自己其实和守护灵是有相似之处的。”没等幸太郎回答,琢磨便紧接着解释道,“酒吞童子是统领百鬼的鬼王,而死心塌地跟随你的人不再少数。我和你的守护灵同为‘鬼’,所以我看得出,你和我一样,骨子里都有对血肉的渴望。”
言毕,琢磨推了推眼镜。可就是在此刻,幸太郎却发现其左手已发生异变。原本正常的手掌现呈暗紫色,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有不少晶片覆于皮肤上,那发黑的指甲更是细长到令人后怕:
“逢魔之刻会唤起身为‘鬼’的本性,而我的状况远比你们所想的更为糟糕。”不光手臂,瞳孔充血的琢磨甚至还长出了獠牙,“我想你多多少少也有感觉才是……”
这一次轮到幸太郎沉默了,就像琢磨说的那样,自己同样受到了“鬼”之血统的影响。倘若没遇上叶岚,自己对血肉的渴望也会变本加厉。
“我自知自制力有限,所以才会选择加入你们,也只有结束这一切,我才能恢复正常。”
“也就是说,你无时无刻不在对抗自己的‘本性’吗?”
在幸太郎看来,不动琢磨一直以冷静自制且思维慎密著称。可没能想到的是,就连他都陷入了难以自控的困境中。点头示意的他并没对自己的状况多加解释,而是进一步告知幸太郎现在的情况有多严峻:
“与我们‘同病相怜’的人并不少数,光学校里就有数十人。一旦化身为恶鬼,就很难再恢复正常了。所以要是所有人都选择袖手旁观,那麻烦可就大了。”
轻描淡写的诉说解除了幸太郎对琢磨的警戒,也是在同一时间,幸太郎知晓了这件事要远比自己所想的更为复杂与严重。
“不标榜自己的无私奉献,真的好吗,学生会长。”用调侃的口吻讽刺琢磨,幸太郎很好奇他会如何回答,“还是说,你压根就没想过要他们感恩戴德。”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道德楷模,我之所以会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保证自己不会就此化身为恶鬼。”
一字一顿的表述十分清晰,琢磨的话非但没让幸太郎感到反感,还进一步赢得了他的信任。相视一笑后,两人也听到了木门打开的声音。不约而同寻声张望,作为事件核心的龙神也姗姗来迟。
“最好有好消息。”
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龙神确实带来了消息,只不过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情况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