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首于并拢的大腿之间,从仍有些湿淋淋的头发间往外看着,杏桐沉默地站在留声机边,手里自然地夹着刚点燃的一支烟,自然得仿佛那本就是手的一部分一般。
他默默地抽,我便默默地看。
留声机是手摇的,烟也是手卷的。不知是烟灰还是门口铁桶中飘来的絮状物落在实木的桌上,软趴趴地散落成了一堆灰尘。
“回去吧。”他伸手抹去桌上的灰尘,然后笑了起来,往我这边走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毛弯弯的,很是好看。
“嗯。”我应了一声,用毯子裹住自己不着寸缕的躯体,慢慢坐到了床边。他背过身来,我用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凹陷的地方,鼻子在他耳边认真地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
或许是我没想起,或许是没注意,或许是那巷子里的香味太浓郁——适才闻他味道的时候,我却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其实正是烟草的香气。
一路沉默,我便乐得把鼻子埋到他肩头的布料中,偷摸又享受地闻着那奇异的香味。那是极悠远的烟草味,与他口中逆风飘到我脸上的,新鲜燃烧的烟草味全然不同。那味道是梦一般的海风腥味,和来自未知海平面的呼声,五味杂陈的尖啸和崩裂思感的,海浪撕扯岩石的声音。
那是我从未感受过的味道。
他见我闻的舒心,语带笑意地问道:“喜欢这烟味?”
夜间的小路,几点寥星无谓地闪烁着,讥嘲地看着路边本就不高,此刻更被在杏桐肩上的我认定为低矮的Setaria。微冷的夜风和微暖的,烟草燃烧的轨迹交错着掠过我的侧脸,一时暖一时冷,很奇怪的感觉。
“弗吉尼亚烟草,英国佬带去美国的,”他炫耀似的把手里的卷烟侧放到我脸前,简洁的白色烟纸,一端是忽明忽暗的亮点,另一端则是微微濡湿的黑暗。
“英国佬带去美国,美国佬拿它建国。”他不知为何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再被我上月从垃圾堆里翻出来,多半是哪个贵族嫌它香味不够醇厚,弃如敝履——暴殄天物。”
“不过啊……”他顿了顿,自嘲般将卷烟放回口中,深深吸了一口,边细细地吐出边道,“one man’s trash is another man’s treasure.”
我自然是知道这句话的,用在这里倒也颇合时宜,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他似乎并未觉得那是嘲笑,回头来,露出半边清秀的侧脸和弯弯的眉毛,然后忽然眉毛一扬,指着右侧的一个树丛:
“夜来香?”
我微微侧过头,左边耳朵抵着他的肩膀,向右边看去,果然在不易注意到的一片青草上看到了颤巍巍的一朵小花。
深绿的幼嫩根茎,尽管它所托负着的深紫色花朵其实极轻,它却依然显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便会无声地折断,那多深紫的夜来香就“啪”地一声吊在带着湿气的泥土上,然后慢悠悠地享受腐烂。
或许,那样是个很不错的结局吧。我忽然这样想着。
“要去看看吗?应该很好闻。”杏桐的身子往右边转了转,看着我问道。
尽管他黑栗色的眸子很好看,我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笑了,身子转了回去,一边继续往前走着,一边道:“也是,香味啊……闻不到的时候最好闻。”
隔岸观景,风光总是略好几分的。
沿着小路回到青石板上,再走过寂寥的堤坝和杨柳,夜里的河面连磷光都未可多见,只是偶尔溅起的鱼花强调着河水的存在。一路上,星光断过,明明灭灭的烟光虽然残喘,却是从没有断绝。
走过堤坝,不远处便到了城堡的边缘,守卫室的顶上亮着不黄不白的孤灯,像座灯塔。
“花瓶小姐夜安!”
守卫向我鞠了鞠躬,一身的警卫服不知是权威,下贱或是束缚,总之不怎么看好就是了。
他皱起眉头看了看杏桐,还是让开了路,却顺手拿走了杏桐这路上的第六根烟。
“城堡内不许抽烟!”
“对不起。”杏桐似乎真的带着歉意般微微欠身,然后负着我走进了城堡里。
“嘿,”他小声笑了一声,右手拉开自己右边的裤口袋,里面是放薄荷糖的塑料盒,现在则整整齐齐地码着卷烟。
“偷摸着抽烟,味道总是好很多的。”
他笑着说道,仿佛那是件很遥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