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几乎已经无法动弹的双腿少年站在了忘川村的村口。
望向村口那半埋在土中,在时间的流逝中早已布满了裂痕,尽管如此却依稀能模糊的看到用篆书书写的“忘川”二字的石碑。
少年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上面印着的文字和石碑上的“忘川”二字一模一样。
“唔嗯,是这里了吗?失落时代的遗迹……”
少年一边对比感慨着一边蹲下身子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石碑上的古字,像是要把那两个字刻进双眼中一样。
这个被少年称为“失落时代的遗迹”的偏僻小村隐在山林间,哪怕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其位置,少年托熟人四处打听却无果,得到消息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最后在崇山峻岭间找路又花了几乎一个月。
抬头向村内看去,少年没有看到人烟,有的只是在阳光下裸露的黄泥路以及古旧的木屋。
村子早已没有了人。
这片完全隔绝了文明的土地保持着曾经的样貌,就连风中带着的都是黄泥和青草的味道。
千年来,这个古老的村估计从来没有和外界有过任何接触。
“不过该说真不愧是和曾经的神明相关的遗迹吗,保留的真是完整啊,“破灭”的影响完全看不出来。”
曾经,世界发生了异变,在那场异变中,被称为“灵”的神明、恶魔、魑魅纷纷出现在了人类的世界中,理性却又彼此不认同的他们发动了战争,无力的人类也被卷入了其中。
然后,在那场战争中,世界崩坏了。
在当时幸存下来的人们将那场异变称之为“破灭的灾国”时期。
——看来曾经的神明有好好地庇佑着这个村子啊。
活动了下发酸的双脚,少年踏进了村子。
“……”
一瞬间,莫名其妙的心悸在心中涌了出来。
村子中充斥着不协调。
找到不协调的来源。
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
这个村子的存在本身排斥着少年的进入。
——我真是到哪都不受欢迎啊。
少年不由自嘲般地苦笑了下。
黄泥地上的砂砾“沙沙”作响,声音随着偶尔吹个的暖风飘向远方。
在这已经没有任何生迹的村庄里,所有的古木屋早已经腐朽不堪,少年用手指在门板上轻轻一碾,门板发出轻微的悲鸣被碾出一个小洞来。
这是个已经亡逝了的村子。
空气渐渐地躁动。
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却能感觉到空气的躁动。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如同世间常说的闹鬼了一样,一般人通常应该下意识的就会逃离这里,不过少年却没有理会那些继续迈着脚步。
宛如知道前方有着什么一般,少年向村子深处走出。
然后,在某一座散发庄严气息的殿堂前停了下来。
“果然,这个遗迹里也有宗祠啊。”
宗祠,那是失落时代的人类为了祭奠先祖而建立的殿堂,而今在经历过“破灭”之后,这些东西都只能从那场战争中保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文献中看到。
这不是少年第一次见到宗祠,过去他造访过许许多多的遗迹,大部分都有着这样的宗祠。
静悄悄的宗祠,仿佛早已远去了的灵魂独留了空壳在这于岁月中逝去的村中。
随后少年发现了异常。
和曾经造访过的遗迹不同。
这里,什么也没有。
宗祠中空无一物。
就连供桌这样的东西都不存在于这片宗祠中。
少年并不恐惧魑魅鬼魂这样的东西,因为就存在本身而已,少年的本质同样的诡异甚至远远超过那些存在。
但是不知为何,他绷紧了神经。
就像是身后无声无息地站了个人一样令人感到不舒服,卷过的空气宛如不带着一丝生气像是死者的魂腕一样缠绕住了少年的脖颈。
静止的时间凝滞了空气。
——毕竟这次的遗迹和以前不同嘛。
在这样的气氛中少年如此自语着。
哗哗哗——
虽然细微但确实听到了时间再次开始流动的声音。
仿佛静止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小石子一般,凝滞的空气被忽然传进耳朵的声音打破了
在哪里?
或许是想到了些什么,像是受着什么东西指引一般少年在宗祠周围找了起来。
这是条隐在齐腿高的野草间的小溪,到少年脚边时几乎已经断流了。
——只是条溪啊……
少年的脸上满是失望。
正要转身离开时少年在眼角的草丛里瞄到了什么东西。
看不清颜色,带着明显的棱角。
慢慢地靠近,出现在那里的东西却是本来应该出现在宗祠里的供桌。
宛如新漆过的,带着宛如鲜血渲染过的殷红的供桌。
“……难道遗迹里还有人吗?”
少年看着供桌嘟囔起来。
但是村子中确确实实地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生物的气息。
——去前面看看。
仿佛有个声音在心底对少年说道。
于是,少年开始沿着溪一路拨开草丛,向溪的源头前进。
一路泥泞,但是,衣裤没有染上丝毫的泥污。
对此,少年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只是按着自己的步调前行着,但是原以为最后会往山上走的他,最后却平平直直地站在了一片坐落于山脚下的竹林前。
在带着黑褐色斑点的竹子形成的屏障中间有条透着令人窒息般的异样压抑感的凹凸不平的青石小径,不知道有多长,小溪傍着青石小径流入林内,往前望去,只是黑魆魆的一片,偶尔有风灌入竹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宛如呻吟一般的诡异响声,仿佛在威慑想踏入这禁忌之地的生物。
感觉透过林间的间隙有无数的眼睛窥视着自己。
“真阴森啊,没想到遗迹后面的山里会有这种地方。”
少年注视着这满是诡异气息的竹林,想透过竹子的间隙观察内部,然而看到的只是无尽的黑暗。
——而且,这里比之村子里氛围更加的不自然。
如果说,村子中还能感觉到自然的生气的话,这里——
“整个世界都像死了一样啊。”
就连小溪的流水声都消失了,宛如被竹林中的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
——不过,这里是这个样子的话,这次应该就没错了吧。
少年踏上了青石小径。
啪嗒。
没有任何预兆的,脚下传来了水花溅起的声音。
“……?”
向脚下望去。
小溪仍在青石板边静静地流淌着。
只是,透着鞋子传过来的却是踩着水洼上的感觉。
就像是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只有声音传递着真实。
周围的景象渐渐地黯淡了起来,光线无法再深入这片竹林,整片竹林被这能让人直接崩溃的黑暗所笼罩。
无论是谁,面对未知,都难免心生不安,少年也不例外。
微微地吸了口气,少年平抚了心中逐渐滋生的恐惧继续向前。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的景色彻底的沉入了黑暗之中,而像是要代替尘世的阳光一般,少年的两旁出现了像是要为其指路青色灯火。
没有依托,青色的灯火幽幽的漂浮在半空中。
少年将手伸向那些灯火,灯火却颤了一下,像是要避开少年一般飘走了。
渐渐地,灰色的雾在竹林间飘散开来,让人有种在这里迷路估计一辈子都走不出去的错觉。
静悄悄的,只有少年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林间回荡着。
回过神的时候,少年站在了河岸边。
——这是……哪?
狭窄的小溪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取而代之呈现在眼前的宽广的河面。
一瞬间以为自己在黑暗中呆了太长的时间,视觉出现了问题。
灰色的月亮悬在半空中照耀着这个大地,苍白的月光在空气中荡漾,泛着涟漪。
脚边的河水泛着阴暗的光芒,不知为何透着股让人打颤的寒意。
不同于阳光明媚的人间常世,这里凄美得宛如众神的墓地一般。
只是。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熟悉的味道。
于是。
“就算是这里,也在么……”
少年这样说道。
悲哀地看着眼前灰色的天地说道。
哗啦哗啦。
在少年的注意力被眼前的奇异景象吸引时,河水中轻轻地冒出了一只透明的手掌伸向了少年的腿似是要将其拖入水中,然而在即将触碰到少年的一瞬间,那手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到了一样迅速地又缩了回去。
——这里就是冥府黄泉吗?
环顾着四周,本以为是个满是灵魂徘徊的地方却意外地荒凉。
“果然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人类了啊。”
在那场异变中只有脆弱的人类有着灵魂和肉体的概念,肉体是对灵魂的保护,为灵魂提供了轮回的可能,但是无论神明、恶魔、魑魅还是其他存在都只是纯粹的灵体,对他们而言死亡便是纯粹的消亡。
但是轮回有着一个前提,那就是灵魂的非污染。
而那污染灵魂的源头。
——真是罪孽深重啊,我们。
沿着河岸寻找着人影时,额头感到了轻微的凉意。
“……雨?”
少年摸了摸额头,是水珠。
“但是为什么这种地方会……”
少年话还没有说完雨就哗啦哗啦的倾盆而下了。
“咦?喂,骗人的吧!?”
就在少年说话的时间里,雨变得更大了。
“为什么这种地方还会下雨什么的啊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少年把卫衣的帽子拉到头上跑了起来。
究竟跑了多久呢,
只是跑着,跑着,
然后,
朦胧的雨中一间围着篱笆的草庐隐隐地出现在了少年的视野里。
“有了!”
靠近草庐后发现草庐内堂的窗户正透着亮光。
“请问有人吗?让我避个雨!”
少年向内堂喊道。
………………
等了一会儿,草庐内没有回音,也没有人要出来的样子。
“请问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吗!”
又喊了两次,然而都没有回应。
“主人出去了么……没办法了。”
对着与篱笆相连的木门双手合十后,少年轻轻地将其推开走了进去。
“打扰了……”
说着“打扰了”,但少年并没有推开草庐的门入内,只是站在没有人回应的草庐门前借助屋檐挡雨。
“嘶……好冷。”
空气像是要冻结了一般,寒气渐渐入侵到了少年的四肢中。
少年把双手环在胸前不断搓动取暖。
“毕竟是冥府啊,冷的真够可以的。”
寒风从衣领灌了进来,少年打了个哆嗦连忙转身面朝门扉蹲下,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
“本来这里会下雨就够扯了,而且在此之上——”
低头看向在穿过竹林之前还显得十分整洁的衣裤,此刻已经是湿哒哒的状态了。
这在世人眼里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少年而言却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异象。
“无法干涉么……”
将一只手伸出屋檐外,感受着雨打在手心上的触感,少年对着潮湿地面倾吐出了自己的疑虑。
干涉,那是少年作为自身的存在所持有的力量,正如字面上的意思,那是对任何所存在事理进行干涉的力量,少年在来途中衣不染尘也是因为这个力量,对自身的存在进行干涉使之独立,从而脱离于事理之外让自己免于灰头土脸。
——这里有什么,让我的力量消失了……不,是干涉了我吗……
这时,身后的寒风似乎被什么挡住了。
“请问,先生,在这里做什么?”
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飘渺声音响起,带着深入灵魂的魅力。
“咦?”
少年听到声音不由得向身后看去。
在这灰色的世界中,撑着带有雪色白花的油纸伞,身着古式雪色褙子的少女身影静静地映入少年的眼帘,如绢一般的樱雪色长发倾泻而下,发梢扎了起来垂落腰际。
——真是复古的衣服啊。
心中不由如此感慨。
不知是不是天生如此,少女刘海下的黑色双眸透着一股悲伤,又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深邃。
——眼睛……看不见么……?
少年仰起脸打量着少女,完全忘记了出声,这时少女略微低垂着视线,轻声问道。
“先生,是来找家母的吗?”
“……家母?”
少年因为少女的话语陷入了混乱,不知为何少女似乎想当然的认为自己是来找她的母亲的。
“不是么?”
“那什么,我并不是来找你母亲的,不如说我根本不认识你母亲,因为下雨了所以在这里避雨来着。”
少年说着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任谁看到有人莫名其妙地蹲在自家门前都会觉得那人很可疑吧。
“……失礼了。”
少女一瞬间露出了稍微讶异的神色,随后沉默地看着少年,用她那扩散的黑色瞳孔,不知在思索什么。
于是,
“……”
“……”
站立的一方没有说话。
尚且蹲着的一方等待着对方说话。
隔了许久后。
“先生,不进去吗?”
等待换来的是少女轻声的疑问。
“……哎?”
于是,
“不是在避雨吗?”
少女再一次问道。
“恩。”
“那么,不进去坐会儿吗?”
“不打扰的话……”
“不碍事。”
但是说着,少女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
——怎么了?
“先生,请让我开门。”
骤然想起自己现在还可笑的蹲在地上,少年连忙起身让开了路。
动作优雅地将白色的油纸伞收了起来,少女轻轻地推开了草庐的门扉。
大概是因为没有窗户的关系,外堂比之外面更加的昏暗,唯一的光源是从内堂逃逸出来的烛光,比起外面的寒冷,昏黄的屋内似乎更多了一直从心底涌出来的孤寂感。
进入内堂少年发现内堂里堆满了竹简,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这让本以为会见到个符合少女整洁外表的内堂的少年稍微意外了下。
“地方比较小,因为平时并没有人会来这里。”
少女轻轻地说着蹲下身开始整理散在地上的竹简。
不过竹简并非散乱一地而是整整齐齐的堆在地上,少女所说的整理,其实也就只是把整齐得放在地上的竹简拿到案台上给少年腾个位置而已。
“……没事,该说打扰的是我这边才对。”
不好意思干看着的少年也蹲下帮忙将竹简拿到案台上。
“……”
注意到少年的举动后少女露出了稍微有些讶异的神色。
“怎,怎么了?”
少女对着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开口。
“……那些竹简不是普通人可以触碰的东西。”
“呃……抱歉。”
少年连忙道歉,但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到来。
“不要紧……”
少女平淡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听起来却有种松了一口气般的感觉,应该是真心的为少年在担心吧。
“但是,这个是不能碰的东西吗?”
“这些竹简,是失落时代的神明遗物。”
少女轻抚着手中的竹简。
“这些是,因果。”
“因果?”
少年低头看向刚刚触摸竹简的双手。
——怎么看都不是那么奇异的东西啊,那种东西是因果?
“具体的情况请恕我不能细说,只是他人的因果不能去触碰,还请先生谨记。”
具体的情况?
少年思考了下。
——因果律的嫁接吗?
无论怎么想都只有那样一种可能。
“那你呢,触碰这些竹简没事吗?”
“管理它们是我的工作。”
“真是沉重的工作啊。”
因果的嫁接意味着无论好坏,所有的因果都会由那人背负。
“……不要紧,因为我不会离开这里。”
“哈……”
不明白少女在说些什么,但是也没必要过问,因为那些和少年无关。
少女将最后一叠竹简摆放好后在案台前跪坐下来。
少年依样画葫芦地学着少女坐下,但是没过多久。
“唔……!”
双腿发出了悲鸣。
——开玩笑,这个是怎么做到的!
看着少女一脸习以为常的神色,少年为了可怜的自尊心强忍着腿部传来的酸胀感。
“不用勉强,按先生习惯的来就好了。”
注意到少年的窘态,尽管语调依旧没什么变化,尽管视线停留在竹简上,但是怎么说呢,少女毫无生气的脸庞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
妥协的少年最后盘膝坐在了少女对面。
“不过话说回来,也差不多不要叫我先生了吧。”
“家母说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不不,就算是礼仪现在也不会用那种说法了,你那个称呼连失落时代那时的人都不会用了。”
——这边难道都是这种古板的用词吗?
“是,这样吗……?”
“…………总之换个行吗,被叫先生总觉得好像自己成了大叔一样。”
“……大人?”
微微地歪了歪头。
“……先生就好了。”
少女的个性,也许意外的有些天然也说不定。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内堂微弱的烛光参杂着古雅的蜡油香驱散着时不时渗进来的寒意。
少女开始翻阅竹简,安静的内堂里一时间就只有哗咔哗咔的竹简滚动声和外面的雨声。
夕色的烛光映照着少女的樱雪色长发让少女有种神秘感。
“说起来你的眼睛是看不见的吗?”
少年默默地看着少女然后想起了什么忽得说道。
内堂里堆积如山的竹简上的篆体像是用什么特别的方法烙印上去的,摸不出刻痕,并不能靠触感来识读,如果说少女看不见的话,此刻她非但没有在做用手去感触的事而且正像个普通人一样视线正对着竹简,但反过来如果看得到的话,那双宛如深潭一般不见底的双眸又显得那样的异常。
“看不见,也看得见。”
少女拨动竹简的纤细手指顿了顿,却没有移开落在竹简上的视线。
“……什么意思?”
少年一下子摸不着头脑。
“我看的到事物,却看不到生命。”
说着,少女抬起了头,将视线投向少年。
混沌的双眸中模糊地倒映出了少年的影子。
然后。
“……灯火。”
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后,少女落下了视线,轻轻地开口了。
“灯火?”
“是,灵魂的灯火,那是我所能目视到的有关生命的唯一事物。”
想起了飘散在竹林间的灯火。
——就是说,我在她看来我那样的一团灯火吗?
“不过既然说到灵魂,那这里就是冥府了吧?”
“不。”
少女再次将视线移到了少年身上,空洞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少年。
“这里只是此岸和彼岸的交汇处,并不是先生你所寻求的地方。”
那平静的态度简直就像是在说她认识少年,所以知道少年追寻着的是什么一样。
“……你认识我?”
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知道先生是谁,但是,如果不是执着的求死者亦或者亡灵,是绝对到不了这里的。”
闻言,少年暗自出了口气。
——也是,认识我的话肯定早就跑了。
“这样啊,但是冥府应该离这里不远了吧?”
“是的,冥府就在对岸。”
“恩……虽然饶了点远,不过算了,结果也不差。”
这样,
我就可以告别这悲哀的命运了吧。
这样,
我就可以摆脱这份罪业了吧。
只是这样想着。
“终于从这因果中解脱了……”
只是这样兴奋地自语着。
手指兴奋得颤抖着,话语带着强烈的感情,甚至有些疯狂。
于是,
嘴角扬起了稍微有些开心的微笑。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隔了一会儿后。
“先生,为什么想要死呢?”
像是自语一样轻声向少年这般问道。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消失了啊。”
得到的却是少年带着天真的笑容说出的令人匪夷所思的回答。
尽管少女看不见。
但还是微笑着,
微笑着对少女说道。
交谈之际流露出来的话语不是“死亡”,而且“消失”。
少年追求的显然不是轮回而且自身存在的消亡。
少女知道他在笑。
但是。
——为什么这么悲伤?
那是宛如在哭泣一般的声音。
但是,少年却笑着。
少女无法理解。
常年独居此处的她无法理解。
几乎不接触外人的她无法理解。
——但是,这里并不是象征毁灭的地方……
少女带着丝怜悯犹豫着是否要把这件事告诉少年。
因为,再往里探寻,少年迎来的不是消失而是新生。
灵魂并非永生不灭,但是能让灵魂衰老毁灭的只有时间,而灵魂的毁灭则必须以灵魂的衰老为前提,少年追求毁灭的期望打从一开始就需要漫长的时间去达成,而即便不来到这里,少年的灵魂也总有一天会破灭的吧。
“哦对了,外面那条河是不是就是忘川了?还是叫三途川?”
另一边,少年却像小孩子发现新大陆一样开始问起来。
张了张樱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的少女直到最后也只是用以往那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一个一个地回答少年的问题。
“说起来你知道过河奈何桥在哪吗?”
“知道。”
少女静静地说道,像是在回答少年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语。
“因为我是黄泉的引路人。”
“那明天带我过河吧!”
面对少年最后提出的这个要求的时候少女无声地点了点头。
先不论个人如何想,引领亡者或求死者过河本就是少女的职责,即便再退一步,少女也不认为自己有权利干涉他人的想法。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少年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盖了一条披巾,想来应该是少女怕少年着凉在少年睡熟的时候做的。
“先生,早安。”
少女正目不斜视地坐在案台边翻着竹简。
“早。”
少年说着胳膊肘撑地打算起身。
“……”
一瞬间就放弃抵抗重新躺在了地上。
“身体,不要紧吗?”
“啊,还……好。”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他的身体却放弃抵抗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睡眠对冥府的人而言似乎是可有可无的事情,虽然大部分的灵魂在轮回前都维持着生前的习惯,但少女并非是可入轮回的死者,比起体验睡觉这种事,她似乎宁可把时间花在阅读竹简上。
因此,这间草庐中并不存在可以称之为卧室的地方,于是少年就在竹简堆的间隙中躺了一个晚上的地板。
——真失败,全身酸痛……
“先生饿吗?有需要的话我待会可以弄些食物过来。”
“可以的话劳烦了……话是这么说但是从昨天到现在明明都没吃过东西但却一点也不觉得饿呢。”
“这里是死者的国度。”
“就是说和不睡觉也无所谓是同一回事吧?”
“是的。”
“哎,我还不算是死人吧?”
“先生还不是死者。”
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没有了话语,依之前一样静静地翻阅竹简。
——还没死就享受了死者的待遇啊。
少年把手枕在了脑袋后面看,闭着眼睛幻想了下不用吃饭不用睡觉的日常。
“我说,你不会平时一直就在这里看竹简吧?”
“是的。”
“……你昨晚也没有睡?”
樱雪色的长发微微晃动示意着肯定。
——居然有人把不用吃饭不用睡觉没人来的日子用来二十四小时看竹简……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话说昨晚约好了带我过河去冥府的吧?”
“是,约好了。”
少女面前的竹简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然后轻语道。
“但是请先生务必等到午时。”
“午时?”
“用先生那边的话说就是中午。”
“什么啊,原来懂这边的用词啊……不对,我不是问这个……”
完全不能理解的少年一脸复杂的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
于是没有听清少年说了什么的少女将少年的低语当成了不满。
“抱歉。”
明白少女又要开始自责的少年连忙慌张地摇了摇手。
“不,不说那个,那个,难道除了中午之外的其他时间不能渡河吗?”
“……并非如此,只是我私事缠身,可能午时才能回来。”
除非是在一天内阳气最盛的时候渡河,不然即便是生者也会在到达彼岸的一瞬间成为亡灵,现在就将少年引渡的话少年无疑就会彻底的成为死者。
少女思考了一会儿,没有将这些告诉少年。
她认为自己并没有干涉他人想法的权利,但是——
——只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而已,这并不是干涉。
少女在心中如此对自己说道。
——而且有事要做也是真的,并没有骗他。
“那样啊,那我也能跟着去吗?”
少年的话打断了少女的思绪。
“……先生一起去?”
虽然看不见,但少女还是朝着少年的方向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啊啊。”
——开玩笑,一个人呆在这里大半天我不得闷死啊……
“……”
半晌后。
“……先生请留在这里。”
少女轻柔的声音中带着坚定,除了最初的惊讶外没有丝毫的疑惑。
“那个……”
“请留在这里。”
“不行吗……”
异常坚定的态度让少年像漏了气的气球一样趴了在地上。
“好吧。”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少女却带着愧疚的话语低下了头,樱雪色散漫在了地上。
“那并不是值得先生与我同行的事,还请先生体谅。”
“……我知道了,抱歉啊,提了无理的要求。”
“请不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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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那个场面,不可以让他看到。
那象征着终末的时刻,既是灵魂最美的瞬间,也是最丑陋的烙印。
也许让少年见到那个场面他就会放弃毁灭自身的想法,但是那也意味着少年将和自己一样背负起相同的罪责。
——我一个人就够了。
摇了摇头打消了让少年同行念头后少女独自一人离开了草庐。
忘川河的河面上开始飘起一团团的光。
——又要开始了。
悲伤,眷恋,希冀,愤怒,爱情,一切的一切都将由这双手亲自葬送。
是的,只能由这双手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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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无聊啊……”
少女出门后少年就开始盘膝坐在地上用手撑着下颔不停地嘟囔着,因为被少女告知“午时之前附近会有很大的雾容易迷路”,所以也不能出门。
“没办法了啊,只有这个了。”
百无聊赖的从地上拿起了一卷竹简。
——虽然一般人貌似不能看,不过我应该没关系吧。
学着少女哗咔哗咔地翻开了竹简。
“……看不懂。”
因为昨天太兴奋完全忘了昨晚看到的竹简上面的是失落纪元的文字这回事了。
——还是出去走走好了,沿着河的话总不至于迷路吧。
打定主意的少年将竹简摆回原处后踩着竹简与竹简间的间隙出了内堂。
推开门后少年发现天空意外的阴沉。
虽说这边的天空本就是灰色的,但少年眼前的景象并非单单如此。
天与地之间的分界线仿佛消失了一般,两者混在了一起,宛如盘古开天时清者上浮浊者下沉前的景象。
乍看上去像少年之前在竹林间时的雾却仔细的感觉后却又不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腐土的味道。
明明过了草庐旁的忘川就是死人之国的冥府,有这样的味道再正常不过,但少年却皱起了眉。
“真恶心……”
虽然很微弱,但那毫无疑问是和自己有着相同本质的味道。
“同族吗……不,是‘质’吗……”
少年盯着眼前混沌的空间好一会儿,最后放弃似的松开了皱起的眉头,转身走进了草庐里。
“算了,反正也快和我没关系了。”
呼——
像是被少年的存在吸引了一般,混沌中某种莫名的气息开始在草庐周围聚集了起来。
“别跟过来。”
有些无奈的低语,对那气息而言却像是绝对的命令,褪去的气息连带着草庐边的混沌一起消失了。
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候少女回到了草庐。
内堂里并没有少年的身影——如果只是用眼睛看过去的话,但对于少女而言要找到少年并不是什么难事。
大概是因为太无聊了,少年此刻正将自己埋在竹简堆成的山中睡觉,明明警告过不能去触碰这些竹简,却还是被当成了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双足起落间没有一丝声音,走到少年身边后,少女默默地跪坐了下来。
听着少年平稳的呼吸声从身边传来,少女想象着少年此刻脸上毫无防备的表情。
只可惜少年的睡相绝对和毫无防备搭不上边,只能用悠闲得可以说有点蠢来形容。
将少年身上的竹简轻轻地拿了起来卷起来摆放在地上。
为什么要渴望毁灭呢?
少女的心中浮现出了这个问题。
——唔……什么味道?
恍惚间鼻尖传来了一股温暖的香甜味道。
少年睁开眼睛,向身边看去,发现一身白衣的少女带着静谧的气息正跪坐在身边。
“午安,先生。”
“……恩?啊……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本以为少年会直接开口要求让自己带他过河的少女面对这个再平常不过的招呼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
“……因为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所以稍微有些惊讶,我不清楚该怎么回答先生。”
“呃,你母亲没和你说过这些吗?”
“家母已经十五年没有回来了。”
——真的假的……
“……昨天见面时你说的是‘家母近来并不在家’对吧?”
“是的。”
“先不吐槽你那个十五年是‘近来’的说法,难道这么十五年你是一个人住的?”
“是的。”
“…………你不怪你母亲吗?”
少女带着困扰的表情歪起了头。
“为什么?”
少年面对少女那单纯至极的反问不禁按住了额头。
“先生,午时了。”
少女对着一脸不能接受的神情的少年提醒道。
“唔嗯,差点忘了,昨天约好了的。”
“是,请准备一下。还有,这个。”
递过来的是几个好好地包起来的,尚带着温热的馒头。
接过馒头,将其中一个叼在嘴上其余放进口袋里后,少年起身一边整理睡乱的衣服一边跟在了少女的身后。
尚带着丝湿濡水汽的樱雪色长发在少年身前微微的摇摆着的,在这灰色的天地显得异常艳丽。
少女迈着平稳的脚步走在前方。
“真的看得见啊……”
“毕竟我只是个半盲人。”
像是在打趣,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先生。”
走出去想当一段路程后,少女难得的主动向少年搭话了。
“什么?”
“昨天,在草庐有没有过被类似什么东西窥伺着的感觉?”
“……没有,怎么了?”
——反正是冲我来的,之后也不会窜到草庐那边去了吧。
做出这样的判断后,少年对少女撒了小谎。
“是么,抱歉,提了奇怪的问题。”
“恩,没事。”
难得的对话到此就结束了。
一路无语,两人就这样走着,渐渐的周围开始有了人影。
虽然每个人的神色都不同,但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许的留恋和悲色,大概是因为在世时人生不如意或者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
少年略带同情地向那些人行了注目礼,注意到少年视线的人也苦笑着回望少年并点了点头,估计是将少年当成了与自己有同样境遇的人。
然后,少年发现望向这边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的诧异和敬畏。
——咦?
原因不可能是自己,现在的自己看上去和普通人应该没什么差别才对。
——那样的话。
少年看向身边的少女。
行人们的穿着是少年所熟悉的风格,少女的衣着与他们截然不同。
——那么,敬畏的原因大概就是……
无法目视生命的少女注意到了少年的视线。
于是,她如此问道。
“先生是希望和他们同行吗?”
“不,不是那个啦。”
随后,少年如此问道。
“话说,你是灵吗?”
如果是在那场异变中突然出现而今主宰着大部分失落时代遗迹的神明——灵的话,那么行人们的反应和少女那与时代不合的衣着就可以解释了。
但是。
“不,我不是。”
少女否定了。
——哈……因为衣服的关系所以将她当成了灵所以才有那种反应吗……
想到这里,少年再次问道。
“难道说你是人类吗?”
“应该也不是。”
“应该?”
“恩。”
没有做出多余的解释,看来似乎是不想多说。
“这,这样啊。”
看的到奈河桥的时候,脚下的土地染上了血色,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离忘川越近的土壤红色则越明显,而此时呈现在少年眼前的忘川已然是赤红的河流。
“既然奈河桥是在忘川上的话,忘川和奈河是同一条河吗?”
少年好奇地看着忘川。
“也许是,也许不是。”
少女望着那赤红的奈河水说道。
“忘川上游名奈河,其水皆血,因而显赤,下游则清,无浊。这是失落时代遗留下来的古籍所记载的,但是那时的人们并没有见过所谓的神明,一切都只是臆想。”
“那这座桥?”
“不知道,奈河之名,它只是被冠以如此称呼的一座桥而已,事实上就连这条冥河是否是真正的冥河忘川我们也不知道。”
“少见,汝竟来此。”
这时一个雄厚又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少年抬头一看。
“唔哦!?”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完全看不到面容的狱吏大叔手持着根白色的木牌正站在少年和少女的面前。
“日巡大人,午安。”
少女平静地行了一礼。
看似凶徒的大叔沉着声音点了点头。
“来此作甚?”
“先生想去彼岸。”
“先生?”
说着被少女叫做日巡的大叔将视线投向了少年。
“哟……哟?”
少年不自然地笑着打了声招呼。
“……”
盯了少年好一会儿,声音从披散的长发中传了出来向少女问道。
“……生者?”
“是的。”
“目的是?”
“呃……”
少年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觉得说自己是来寻死的这话应该没人会信。
“不能言?”
日巡的语气严肃起来,隐藏在头发后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少年。
“日巡大人。”
少女轻轻地唤了一声,像是要保护少年一样踏前了一步。
“……自亡?”
“是。”
日巡动也不动地地挡在少女及少年,准确来说是少年的身前,因为看不到他的表情完全不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
“日巡大人?”
“小鬼。”
“呃,是?”
“汝之身上有和吾等一般令人作呕之味……否,或比之吾等过之而无不及。”
“……”
——是吗,因为是同类所以一下子就被察觉了吧。
少年和日巡都从彼此的身上感受到了和自身类似的气息。
——应该是凶神什么的神祗吧。
“吾对汝之所想无任何兴趣,然,若闹事于此——”
“不会的不会的请放心!”
少年带着做作的笑容连忙回答道。
“日巡大人,我们先告辞了。”
“诚然,路上小心。”
“好的。”
告别日巡后,少女依旧是来时面无表情的样子走在少年前面带路。
日巡的话语中明显透露着少年的危险性,但少女什么也没有问,甚至还反过来“请不要将日巡大人的话往心里去”这样反过来劝慰少年。
对于少女不着痕迹的关怀少年打从心底里觉得感激。
“话说刚刚那个大叔是谁?”
“大叔指的是日巡大人吗?”
“恩,那个,是凶神吧,而且是生前相当暴戾的那种。”
所谓凶神,即是身为人时肉体遭到质侵蚀逐渐失去人心,然后,在灵魂遭受波及之前便死去的人类。
人类的肉体和灵魂具有联系,肉体遭受侵蚀而灵魂免于一难的他们最后因为质获得了力量。
他们依旧是人类。
但是,他们不再被视为人类。
他们不被任何人认作是同伴,这边是如此,那样亦是。
少年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灰色的天空。
连自己都不曾注意,不经意间。
“真可悲,明明不是罪者却和罪者一样不被任何人接受。”
这样的话语脱口而出了。
——罪者也好,凶神也罢,不过都是遭命运作弄的对象罢了。
自失落时代诞生的纯粹的恶——罪者,其屹立顶点者为源,亦或称之为大罪。
源种,那是以暴食、色欲、贪婪、愤怒、怠惰、嫉妒、傲慢以人的七种本欲命名的永远也无法消失的罪责,只要有人存在,便不会消失的,被所有存在所厌恶的名为永恒的业障。
这个世界曾经“破灭”的原因就结果而言正是大罪及罪者造成的。
所以,所有人都厌恶他们。
所以,所有人都不会接纳他们。
“不会被接受吗?”
少女静静地问道。
“是啊,不会接受的。”
因为,厌恶他们最根本的一个原因是——
“毕竟没有谁会接受自己那恶质的一面嘛。”
创造了罪者的质是由心所衍生的恶。
那么理所当然的谁都不会接受,接受自己心中那纯粹为恶的部分。
“这样么。”
淡淡的言语之后,少女不再说话。
少女在想什么,少年不知道。
感觉就像是用了名为“缩地”的法术一般,鼻子开始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以及某种很奇怪的药草味时,之前看起来还十分遥远的奈河桥就已经出现在了眼前,似乎是因为作为常世和冥府的交界点忘川周围存在着不可思议的扭曲点。
“虽然之前从远处有看到,不过也太窄了吧。”
和少年想象的不同,奈河桥是一座只有半丈宽左右的木桥,而且桥板上尽是青苔,一眼望去,水面上雾蒙蒙地看不到对岸。
“奈河桥是会根据人而产生变化的桥。”
少女望着眼前的木桥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着。
“越是大恶的人桥就越简陋。”
“哈哈,恶人啊,这么说也确实没错。”
少年自嘲地笑了起来。
“请跟我来。”
少女对少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淡地说着迈开了脚步,准备踩上那看上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塌陷的桥板。
“等等等等——”
一把拉住了少女那纤细的手。
——好凉!
没有丝毫的温度,少年确实的体会到了少女是冥府住民的实感。
“请问怎么了?”
少女狐疑地回过头来,没有在意少年的举动。
“你没必要过去吧。”
“这座桥,没有引路人的话是到不了对岸的。”
“啥?”
“隐没在雾中的这条桥时刻产生着不断变化的岔道,不会辨认路的话是永远都到不了对岸的,甚至连回到这边都办不到。”
“这不就是迷宫吗……”
“深陷其中的人,只能永劫地徘徊在桥上。”
“那能在半路遇到其他人吗?”
“能遇到。”
少女点了点头。
“但是不会遇到的,桥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咦?”
“已经”代表桥上曾经是有人存在过的。
“那他们都——”
“大都因为无法忍受这无尽的迷宫而跳进奈河中了,只有少部分幸运的人和后来者一起被带到了彼岸。”
——居然是自己跳进去的哦!
“以防万一先问下,你以前走过这桥吗?”
“是的,所以请先生放心。”
虽然回答是肯定的,但是看着少女的眼睛,少年实在没法简简单单地做到“放心”。
“这样啊……不过掉下去我不管哦?”
“好的。”
面对少年的问题,少女像是在陈述什么理所当然的答案一样回应着。
——结果还是让她带路了啊,话说真的没问题么……
少年心惊胆战地看着平稳地走在这座破陋的木桥的少女,深怕她不小心落水。
——话说这个还真是瘆人。
瞟了眼桥下血红的河水,那隐隐浮现出的疑似水鬼的凶戾面容让少年连忙把视线往上挪,同时试着向少女搭话分散注意力。
“那个,刚刚谢谢你。”
“先生指的是什么?”
“谢谢你没有和那个大叔一起问我来这里的目的。”
目的被知道的话那么必然会引起冥府的疑心,对少年而言,那是必须避免的情况。
“和我无关,本身这就是不被允许的事,这次是日巡大人越界了。”
“询问我这种以自己的意志来冥府的人的目的吗?”
“不是那样的,对冥府的住民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允许被过问的,除非不再轮回彻底成为冥府的住民。”
少女望着遮蔽对岸的那白茫茫的浓雾说道。
“在这里留下过往的痕迹会成为束缚灵魂的枷锁。”
“记得你昨天也说过,束缚灵魂什么的。”
“沾染他人因果的灵魂不允许轮回。”
少年注视起少女的背影。
那么,你又如何呢?
如今的冥府是名为灵的神明的领地,不可能存在被他们所敌视的恶魔和魑魅,少女又否认了自己是灵,那样的话,虽然可能存在各种各样的特殊情况,果然无论怎么思考,少女最有的可能的身份还是人类吧。
管理着因果的少女只怕早已沾染了无尽的因果。
有什么理由需要这么做吗?
思索到这里,少年摇了摇头。
——不对,我想那些干嘛,和我又没关系。
在少年摇头的时候,少女依旧在说着。
“这里,是失落时代的遗迹,但也是神明的遗迹。在这里论及过去会让灵魂对常世与冥府的概念模糊,严重的会无法再入轮回被强制地成为冥府的住民。”
——鬼魂也意外的麻烦啊。
“说起来这冥府真的是当时的人类建造的吗,那时的人类应该没有那样的能力吧?”
身处失落纪元的人类是不具有任何的力量,有的只是名为科学的武器罢了,难以想象那样的人类能建造出具有这种力量的遗迹。
“虽然听说失落纪元的人类没有一个人见过他们所信奉的神明,一切都只是他们的臆想,但是这种地方果然比起毫无任何能力人类,是由神明所建造的更为可信吧。”
“不知道,那段历史如今也只有只言片语留在从那时遗留下来的文献中而已。只是,这片遗迹如今确确实实的有着那样的力量。”
——嘛,反正我轮不轮回都一样了。
想着自己反正是来寻求真正意义上的死亡的,少年随意的应和着带过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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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上薄纱般的雾气让得视野不是很好,但是对少女没有任何的影响,她保持着平稳的步调走在只要踩上去就会发出轻微吱嘎声响的桥板上让少年好一阵紧张。
不知是桥本身太过于曲折还是河面过于宽广,走的路程相当的长,大概半个时辰,两人才来到岸边。
“往前便是冥府了。”
在岸边,少女止住了脚步。
“恩……”
少年说着不是往前看而是沿着河岸瞭望起来。
“先生?”
“啊不……没什么,只是听熟人说好像过了奈河桥会遇到什么人,所以不自觉就。”
“格菲丝大人的话,不在这里。”
少女解释道。
“格菲丝?”
“卡蒂·格菲丝和蒂亚斯,那是现今冥府的两柱神之一。”
“不,冥府的主宰冥神蒂亚斯的名号我倒是听说过,不过你说的那个格菲丝大人,是谁啊?”
少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
“不要紧,很快就会见面的。”
“啥?”
“请先生把手伸出来一下。”
正疑惑着,少女再次开口。
“好的……?”
虽然不知道少女想做什么姑且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少女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把匕首,然后捻起自己的一缕秀发,用匕首轻轻地一划。
“失礼了。”
樱雪色的长发被编成细绳系在了少年的手腕上。
“呃,这是做什么?”
“必要的时候可能会派上用场。”
“这个吗?”
“是的。”
少女带着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摸了摸手腕上的有着娟一样触感的细绳,带着丝凉意。
“那么,往前先生可能要一个人走了,请恕我不能陪同了。”
欠了欠身向少年做出了离别的宣言。
“咦?”
“我不能踏入冥府,万分抱歉。”
“喂等等,完全没听你说过啊——”
“但是请先生千万不要忘记我之前说过的话,不要在这里留下任何过往。”
风轻轻地拂过带动着水雾,少女的身影渐渐地隐没在了其中,而那飘散在水雾中的樱雪色长发也即将朦胧之际,像是为了要让少年安心一样。
“不必担心,先生只要往前走就行了。”
雾中传来少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