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让我往前走……”
“小鬼,闪开别挡道。”
正要回过头来的时候突地被人一下子推开了,少年跌坐到了地上。
“……啊?”
还没从少女的突然告别之中回过神来的少年就这么傻眼地坐在了地上,发现不知何时眼前已经满是尽是穿着和自己相似的行人,灰色的天地已经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繁华的城镇夜景,再次往身后看去,看到的却是平坦的大道,完全不见奈河的影子,仿佛之前见到的景色全部都是幻境。
身前伫立着的是巨大的城门,城门上的额匾上镌刻着的早已无法辨认的字符,应该是失落时代的古文字吧。
大概是因为发呆坐在地上许久没有动静的关系,行人的目光逐渐开始落到了少年的身上。
不习惯被众人注视的少年连忙站起身来,往城门走去。
“站住。”
理所当然地要进城门的时候肩被从身后伸出来的手压住了。
“恩?”
少年回过头来,身后的是拿着长矛的侍卫。
“呃……有事吗?”
“谁允许你过去的?”
“……呃?”
少年往旁边看了看,人们都畅行无阻地自由进出城门,被拦下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不能进去吗?”
“通行证呢?”
——通行证?还要那种东西吗……
“没那个不能进去吗?”
“对。”
守城的侍卫像发现了猎物一样,不怀好意盯住了少年。
“可是他们也没有吧。”
少年指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说道。
结果不知为何被指着的行人都低下头急匆匆地加快了脚步。
“他们以前都从我们这里买过通行证,都认识所以就不需要每次都出示通行证了。”
——……啊啊,原来如此,哪里都有这样的人呢。
少年无语地看着眼前说着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言的侍卫。
——不从我身上刮点什么是不会放我过去了吧……
“就算你和我这么说,我没钱啊。”
将衣服的口袋全部翻了出来,少年老实地说道。
“你的家人呢,死的时候没给你安置陪葬品吗?”
——原来人类陪葬的这个习俗是这样来的啊……
然而不巧的少年本身并不是死人,而且即便退一百步讲。
“我没家人。”
少年如此说道。
“哈?你开什么玩笑?”
“……”
“……啧。”
打量了一会儿少年后,侍卫摆着一副不爽的脸咋了一下舌。
“那样的话就不能放你过去。”
然后如少年所料的将长矛拦在的少年身前。
少年坐在城墙旁的岩石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行人想着怎么搞到买通行证的钱。
强闯进去也不是没有想过,不过之后应该会有数不尽的麻烦接踵而来所以否决了。
——怎么办呢……
“实在不行只能去抢了么……”
——就结果上和强闯也没什么区别啊……
“对不起,稍微能打扰了下吗?”
少年叫住了一名路过的行人。
“请问这附近有可以赚到钱的地方吗?”
“赚钱?”
路人打量了下少年。
“你是第一次来吗?”
“恩。不过稍微出了点问题在进城前需要点钱。”
“进城?……这样啊。”
路人一下子露出了理解的表情,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吧。
“你从这里往回走,那里有地方应该可以让你凑足进城的费用。”
“往回走……?”
看了眼直达地平线的道路,少年抓了抓头发。
“唔……哦对了你是第一次来所以不清楚奈何桥在那边吧。”
“唔嗯……”
看来往回走是会回到奈河边了,可是对于往回走就能见到格菲丝的设定,少年满脑子都是“这不是和来的时候一样吗,黄泉也太随便了吧”的想法。
“格菲丝大人那边经常缺缺人手,你可以去帮忙,只要说明来意的话是不会让你白干的。”
——不说明来意的话就白干了哦……不过没想到还真的立刻见到了啊。
“话说那个……格菲丝大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恩?啊,格菲丝大人的话,怎么说呢……”
路人抱着双手歪头思索起来。
“是呢,恩……具体要我形容我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真要说的话,活泼过头的人?”
以不确定的语气说道。
“……听起来好像是个很麻烦的人啊。”
“请放心,至少格菲丝大人是个很温柔的人。”
路人苦笑着说道。
少年告别路人后,背着城门往回走去,按照路人的说法,过了某个点后应该就会自然而然的来到奈河桥边。
体验着熟悉的画面错乱感。
“还真是热闹啊……”
少年看着眼前的景色说道。
这边的奈河桥上虽然不至于说是人山人海,但和自己来途时的情况相比就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长长的队伍曲曲折折地折了好几折从桥口一直延伸到少年身边。
“喂小鬼,可不要插队啊。”
被人拉住了。
乍听之下以为是对不安分者的不满,少年转过头的时候正对着的却是一张笑嘻嘻的脸,而且不只是拉住自己的那位,就连排在他前后的人也是毫无阴霾的笑容。
“当心被巡视的侍卫带走哦。”
“那个,不是的,我是来找格菲丝大人的。”
“啊啊,格菲丝大人的话,在那边了。”
手向前方的某个方向指了指。
“谢谢。”
顺着指点的方向走去。
临近的时候少年听到了带着哭腔的抱怨声。
“呜呜呜呜,为什么每天都有这么多的人啊,明明就是午休为什么看到这队伍的瞬间就觉得午休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呜呜呜呜……”
“卡蒂姐姐就算你和我抱怨也没有用啊!该做的还是得做不是吗,不如说为什么我也要跟着遭罪啊,明明我的工作就不是这些的说!”
“呜呜呜呜,小月,小月你也要抛弃我吗……!”
凑近看的时候,疑似在常世随处可见的贩卖熟食的摊位边,一位黑色长发的少女正抱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胳膊不放。
“那个……”
“呜哇,卡蒂姐姐松手啦!好丢人!”
“难道你要看着卡蒂姐姐一个人受苦吗!我们不是好姐妹吗!”
“我说……”
“我,我知道了啦!所以,松手啦,大家都在姐姐看笑话啊!还有再这样下去工作不就要完不成了嘛!”
“哈哈……工作,哈哈……反正本来就是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我早就已经不想管它了!”
“请不要破罐破摔啊!”
“……”
两人完美的无视了出声的少年。
“那个,两位,能听我说一下吗?”
少年提高了声音。
“咦?”“哎?”
终于注意到了少年。
“哟,哟,你们好,请问格菲丝大人在吗?”
“恩,在哦。”
黑色长发的少女不知为何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打量起了少年。
——怎,怎么了?
感到有些无所适从的少年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话说之前这个小女孩有叫她卡蒂姐姐,那么果然……
“我就是卡蒂·格菲丝哦。”
带着轻快的语调,黑色长发的少女如此说道。
“那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少年~”
——这个人真的是神明吗……
神明的形象在少年心中因为格菲丝而开始崩坏了。
这时格菲丝看着少年忽然歪起了脑袋。
“唔,这么说起来,好像以前没有见过你,是第一次来吗?”
“都没认出卡蒂姐姐你来明摆着就是第一次来啊呜。”
“小月你给我闭嘴啦。”
面对着碎碎念的两人,少年抓了抓了头发。
“是的,我是第一次来。”
“恩恩,难怪没有印象呢。”
“难道说,格菲丝大人记得冥府所有人的样子吗?”
“那不是当然的嘛。”
格菲丝得意地用食指在空中划着弧线。
“当然记不住了。”
“啊哈哈哈……”
对于格菲丝的冷笑话少年不禁苦笑了出来。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很忙啦。”
“我听说格菲丝大人这边似乎很忙……”
“咦,大哥哥是说你本来就是想来帮忙的说?”
——本来?
虽然觉得小女孩的话里藏着什么别的意思,少年还是回答了“恩”。
“……”“……”
格菲丝和小女孩沉默了片刻。
“少年你真是个好人!”“大哥哥你是个好人呀!”
格菲丝和她身边的小女孩像发现了什么稀有生物一样突然大叫起来,少年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来,大哥哥请到这里来,顺带一提我叫夕月的说,啊不好意思,几位叔叔能稍微让让吗?”
小女孩开心地拉着少年对排队围在摊位前的几个人说道。
“不……那个,所以说,虽然是说帮忙,但是……”
“恩恩,报酬是吧!啊啊,没问题,什么都可以!不管是金钱还是我的肉体都随少年处置!”
“真的哦,大哥哥对卡蒂姐姐做什么都可以的说?”
小女孩摇晃着双马尾拉了拉少年的衣角。
——没问题吧这两人……
“不,真的,只要给我一点点钱就好了……”
“那怎么行!少年的恩情只是这种程度根本不算是回报!”
自说自话的格菲丝让少年不禁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那么,大哥哥,给。”
夕月将一个盒子塞到了少年的手中。
“呃……木盒?”
“不是的,是饭盒哦。”
本以为只是个熟食摊的少年此刻才注意到摊位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饭盒,而在身边的是装着米饭的木桶以及因为正炸着什么肉而飘出香味的油锅。
——这里是便当店吗!?
少年被冥府仅有的二柱神之一所做的工作给震撼到了。
“大哥哥学我做哦,像这样这样再这样,就行了。”
熟练地从木桶和木桶中取出米饭和炸肉装进木盒中摆在了摊位上。
“咦,这样就好了吗?”
“是的说,本来就只是一般的便当的说。”
“……没有那种什么吃了会让人失忆的设定吗?”
“诶,没有的哦,那种东西。大哥哥是从哪来听来的那种传闻?”
“啊那个,以前朋友,告诉我的。”
——总不能说调查的时候知道的吧,绝对会被怀疑的。
“总而言之,这个只是一般的便当的说,不信的话大哥哥吃吃看嘛。”
然而就在小夕月这样建议时。
“小月,少年他是不能吃的哦,会发生很糟糕的事的。”
格菲丝回过头来轻笑道。
“糟糕的事?”
“啊对,对了,大哥哥是不能吃这个的!”
夕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边叫着一边跳起来从少年手中夺过了木盒。
“那个,我不会偷吃的啦。但是那个不好的事是?”
“那个哦那个哦,大哥哥,这个是冥府的住民吃的食物的说。”
——那有什么问题吗?
正想这么问时。
“少年你是通过遗迹到这边的吧,身上一点死气都没有啦,还不是死人呢,所以最好别吃哦。”
“偶尔有像大哥哥一样通过遗迹来到冥府的人,那些人身上没有死气并非死者所以不能轮回的说,但是吃了冥府的事物的话会强制成为死者。”
夕月望着已经转过身去的格菲丝说道。
“卡蒂姐姐说过,人类是很容易一时兴起的生物,大部分的人在那份念头淡了之后都会放弃然后过完那一生,所以除了个别时候她是不会给一时轻生的他们冥府的食物的。”
说着,夕月看向了少年。
“不过只是一点的话应该没关系吧,大哥哥要试试看吗?”
少年看了看木盒中的饭菜。
“……还是算了。”
并非在意会不会真的成为死者。
只是对于眼前的这位神明,不知为何不希望让她看见她所不愿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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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这样吧,差不多该回去了哦。”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摊前已经没有了行人时,格菲丝回过头来对两人说道。
“好~”
“那么,少年,这个是报酬。”
格菲丝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张外观十分现代化的纸币。
“谢谢。”
毕恭毕敬地接过纸币。
然后。
“……那个,格菲丝大人?”
“怎么了?”
“这个,真的能当钱用吗?”
纸币印着的头像不知为何十分的眼熟。
“这个就是这里的钱啊。”
“但是这个上面印着的,是格菲丝大人吧?”
“对啊,我好歹也是冥府仅有的两位神明之一啊,用我的肖像做货币你有什么不满嘛?”
——这充满偶像崇拜文化的冥府是闹哪样啊……
“算了,这些钱应该就能买到通行证了吧。”
这样小声说出来了。
“什么通行证?”
夕月好奇地问道。
“就是说进冥府的通行证啊。”
“……哪里的冥府?”
“你说哪里的……不就是从这往回走的那个吗?”
——难道冥府有很多个吗?
格菲丝不知为何按住了额头。
“……大哥哥,老实人?”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一般肯定都能看出这里面有鬼的吧,明明就是接引鬼魂的冥府啊,进去却要买通行证什么的这不是在增加孤魂野鬼间接增加大家的工作量嘛。”
——我当然知道有鬼啊……
“可是他们不让我进去啊,总不能强闯吧?”
“所以说大哥哥你太老实啦!听好了,把那家伙名字告诉我,这里就由我——”
“好了,夕月,我们带少年进去就好了嘛。”
“可是格菲丝姐姐,他们太过分了嘛!”
夕月不满地鼓起了小嘴,为少年打抱不平。
——真善良啊,这孩子,都不禁想摸摸她的头了。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嘛”
“咦?咦咦咦!你真的是平时那个考虑事情没头没脑的格菲丝姐姐ma……啊呜!?”
脑门似乎受到了重击。
——原来平时没头没脑的啊,说起来刚见面的时候确实是……
“少—年—也—是,尽量不想引起麻烦吧?”
格菲丝微笑着看向少年确认道。
“呃……恩。”
感觉格菲丝的笑容有些危险的少年支吾着移开了视线。
“好了,我们先回去吧。”
“哦,小鬼你回来了啊,真是,我都快换班了。”
回到城门前时侍卫的脸上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焦虑,但是看到少年走到近前后立刻眯起眼睛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
“于是,怎么样,有搞到钱没?”
只盯着少年手中荷包的侍卫完全没有注意到跟在身后的另外两人。
“请问这位侍卫先生?”
“啊啊什么事?”
“我们是和这位少年一道的,请问是不是也要买通行证才能进去呢?”
“哦,那样的话你们也要……”
侍卫抬起头来刚要说什么就僵住了。
“格格格格菲丝大人——!?”
“呐呐,侍卫哥哥,我们也要交钱吗?”
夕月一脸纯真的样子。
“不不不不不不,怎怎怎怎么会!”
“那么那么,大哥哥为什么要买通行证才能进去呢,他帮了我们,明明是个好人的说。”
夕月说着抱住了少年的手。
——不不……我那时说的“帮忙”是工作的意思,而且这和我是不是个好人没关系吧……
“那,那个是……”
侍卫退缩了。
“好了,夕月,别为难侍卫哥哥哦,怎么能让他为了我们破坏规矩呢。”
格菲丝笑着说着拿出了自己的钱包。
“噫!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
——虽然看上去在笑但是眼神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啊……
“咦,大哥哥,你手上的这个是什么?”
夕月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抬起了少年的手。
“啊?”
沿着夕月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发现夕月盯着的是之前少女系在自己手腕上的用她头发做成的白色细绳。
“啊这个其实是之前有人系在我手腕上的,是类似护身符一样的东西……也许吧。”
——应该没错吧,记得确实是说过必要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吧。
“咦,这个是护身符吗?”
夕月抓着少年的手左右翻看。
“确实这个是……”
相反格菲丝看着少年手腕上的白色细绳一个人嘀咕了起来。
“这个颜色和气息……没错呢。”
“那啥,请问,怎么了吗?”
“恩,什么都没有哦。”
格菲丝忽然幸灾乐祸地摇起了头。
“不过呢,这种时候要问的问题不是‘怎么了’,而是‘怎么办’哦。”
“怎么办?”
“啊,这话是对那边的侍卫先生说的。”
露出像是恶作剧般的神情,格菲丝看向侍卫。
“侍卫先生——看这个表情应该也清楚这个是谁的什么东西呢,对吧?”
“哈……”
少年向侍卫投去视线。
“噫!?”
侍卫整个人往后倾去,不知为何铁青着的脸上都挂满了汗水。
“呃……?”
少年抓了抓头发,完全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难道是怕这个细绳吗?
“qi……”
“qi?”
“求,求求您放过我吧!”
侍卫哭着跪下了。
“我,我还有妹妹要照顾啊!迫不得已才这样的——!”
“不……那什么……”
——本来就打算把你怎么样啊。
然而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完。
“对不起请您放过我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侍卫拼了命撒开腿跑掉了。
“哎呀,跑掉了呢。”
“哟,该换班了——唔哦!”
中途还和来换班的青年撞上了。
“怎么回事,那小子。”
青年噶啦噶啦动了动被撞到的肩膀,回了下极速远去的侍卫,来到了城门前。
——是个帅哥啊。
“啊,夜巡大人你好。”
夕月欢快地向青年招了招手。
——夜巡?
“哦哦,夕丫头好啊,怎么样啊,晚上要不要陪我去玩啊。”
“哈哈,不要啦,夜巡大人又开我玩笑。”
“又是拒绝又是当玩笑的,小夕月,我好伤心啊。”
“夜巡,还请不要对我们家小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格菲丝将夕月拉到了身边。
“什么啊,格菲丝你在啊,我对你这种大号体型的女人没兴趣,快让开。”
“大,大号体型……”
啪叽。
少年总觉得自己隐约间听到了血管绷起的声音。
“大哥哥,这位是日夜游神里的夜游神大人的说,爱好是娇小的女孩子。”
虽然夕月采用了比较隐晦的说法,但少年还是理解了她的意思。
——不就是萝莉控吗……
“恩?这位是?”
夜巡的视线挪到了少年的身上。
“你,你好。”
少年连忙鞠了一躬。
——……这么说起来确实胸口插着和那个日巡类似的木牌啊,虽然是黑的。
“哦,小哥很懂礼貌嘛!”
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对了,小哥你来的时候有见过我老哥了吧?”
“老哥?”
“就是日巡啦,他是夜巡的亲哥哥。”
格菲丝偷偷地对少年说道。
想象着日巡的脸和夜巡的脸。
——作为亲兄弟也差太多了吧?!
“大哥哥,日巡大人呢,就是那个披头散发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气的……”
像是要把日巡画出来一样,夕月的手指在半空中比划着。
“听到了哦,小丫头。”
“啊嘿!?”
“再说什么叫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气啊,这里本来就是冥府,身上没阴气才有鬼吧?”
——不,没阴气就不是鬼了吧……
“但是,你是怎么知道我见过日巡……大人的?”
“哈哈,那个蹩脚的敬语就免了吧,听着怪怪的,不习惯就直接叫日巡就好了,当然我这边直接叫我夜巡就好了,毕竟老哥看上去就是个大叔嘛,很难当成平辈啊。”
“好的,夜巡先生……”
“来这出啊,算了。”
苦笑着凑了过来。
“至于我怎么知道你见过老哥的,毕竟我们俩曾经也是属于那边的嘛,你的伪装应该能瞒过一般人,但是曾经作为凶神的大哥和我没可能发现不了你的气息不去找你的吧。”
“果然这边也一样吗……”
听到夜巡名字的时候就想着应该也会被识破了。
“哈哈,安心啦,我不会上报的,毕竟老哥都已经放你过来了,我可不会没事给自己找工作干。”
——后半句才是重点吧……
“不过话说回来。”
夜巡回过头来看向格菲丝,露出爽朗的笑容。
“你居然还来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老牛吃嫩草啊,格菲丝,也不看看自己几sui噗噗噗噗噗——”
夜巡的腹部吃了一记重重的肘击。
“夜巡萝莉控大人,你刚刚说了什么?”
“咕,说什么……你……这死老噗噗噗噗噗——”
——啊,翻着白眼倒下了……
“格菲丝姐姐,今晚城门是不是没人看守了啊?”
夕月蹲在地上戳了戳了夜巡的脸。
“小月,那不是我们该管的事哦。”
格菲丝面无表情地说道。
——冥府唯二的神明之一,真可怕……
格菲丝和夕月进城后先把少年带到了旅店,沿路的建筑似乎是维持着失落时代的风情面貌,让第一次来这里的少年有种别样的新奇感。
在服务员招待三人进了旅店后,格菲丝顺道帮少年在旅店登记好了留宿。
“话说把夜巡先生就那样留在那里没问题吗?”
等待着服务员上菜的时间里,少年坐在古木凳上端着茶杯问道。
“出问题了最好。”
格菲丝抿着茶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没问题的说,夜巡大人别看那个样子该做的事他还是会认真做的啦。”
“实际上却是个差劲的变态萝莉控呢。”
两人对夜巡的评价完全不同。
因为杯中的茶水喝尽,少年拿起茶壶正要满上的时候,夕月看着少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小手掌。
“大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手上的那个细绳是怎么回事啊,侍卫哥哥都被吓跑了哎。”
“这个吗?是之前受人照顾的时候那人给我的。”
“少年,那个,是头发吧?”
“恩是的。”
“咦,这个是头发吗?看着一点也不像啊。”
“确实感触上是不太像啦,但确实是头发没错。”
“恩~我说我说,我能摸摸吗?”
“恩。”
少年把手腕伸了出去。
“哇真的哎,摸上去想绸子一样滑滑的。”
夕月像个小狗一样几乎爬到了桌子上。
“而且,是白色的说。”
“小月。”
格菲丝叹了口气,出声叫住了夕月。
“哈咿?”
“这个,是那位的头发哦。”
“哪位?”
“在这边,就只有那么一个人有这样的头发,你忘了吗?”
“?”
“就是住在对面河岸草庐里的那位啊。”
格菲丝看着少年手腕上的白色细绳说道。
“咦,咦?!是那位姐姐的吗!?”
夕月一下子松开了手,忽然整个人十分老实地坐回到了凳子上。
“难道两位认识她吗?”
少年来回看着两人的脸,夕月“啊哈哈”的骚着脸颊,格菲丝则是露出了有些复杂的神情。
“小月没有见过她啦,我和她也只有见面之缘罢了,不过真要说要说认不认识的话,冥府这边应该没有人不认识她吧。”
“听说那个姐姐超——级恐怖的说。”
——恐怖?
回想了下少女的样子,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与外貌无论如何都应该是和恐怖二字绝缘的。
“没那回事吧。”
——就我来看她只是个稍微有些奇特的女孩啊,而且当时还特地让被雨淋湿的我进草庐避雨来着。
“先不论她本身如何,少年在这边最好还是把那个藏起来比较好,那白发在这边已经是某种象征了。”
虽然没点出来但应该是不好意义上的象征。
“当然,不藏起来其实也没事,只不过可能会受到一些人不太友好的关注吧,我想这应该和将这个交给你的那位本意不符吧。”
但为此就要细绳掩藏起来,少年实在无法释怀。
“可是你也说没事了吧,这样就好了,我不太想特意去隐藏这个。”
“这样啊,我也不勉强啦。”
格菲丝笑了笑说道。
少年看着茶点店外不变的热闹街景,忽得问道。
“对了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申时了哦大哥哥。”
“我是那个……恩,午时之后见到的你们吧?”
“是的说。”
——唔,我记得是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来着……
“申时的话现在还是傍晚吧?”
“是的,怎么了吗少年?”
格菲丝偏过了头来问道。
“为什么从午时到现在这里都是一副夜景?”
“少年,这里可不是常世啊,是没有白天的。”
格菲丝带着意外的表情叹了口气。
“冥府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鬼魂哦,在阴阳中终究是属阴的,虽然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在阳光行动,但是终究不是那么舒服的事,稍微羸弱点的灵魂在阳光下呆久了甚至会像大病一场一样变得很虚弱。”
“所以大家去常世办公都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的说。”
“这公务员一样的说法是怎么回事……”
“因为本来就是公务员啊。”
“咦?”
“神明这种东西啊,大部分都是很懒散的。所以直接就拿现成的人类体制来用了。”
“格菲丝大人你也是神明的其中一个吧,这样说自己真的好吗?”
“所以我说的话才有真实性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啦。”
“大哥哥别信卡蒂姐姐啦,只有她一个人比较懒啦。”
夕月插进了对话。
“什么啦!在这边是大部分的吧!”
“但是说到底这边也就蒂亚斯大人和卡蒂姐姐两个神明而已,根本没有参考性嘛,而且蒂亚斯大人比卡蒂姐姐工作认真多了。”
“小月你知道是谁在养你吗?!”
“事实嘛!”
“叛徒!”
格菲丝像个孩子和夕月掐闹起来。
随后。
“格菲丝大人能带我去见冥神蒂亚斯吗?”
少年趁势问了出来。
哐啷。
似乎是因为太过意外格菲丝的手肘撞到了茶杯。
“少年。”
格菲丝头一次露出了严肃的神色,她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后。
“你找蒂亚斯要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事想问一下。”
——只是想问下关于那个从失落时代遗留下来的能让自己消失的方法而已,从实际掌管冥府的蒂亚斯那里应该能问出些什么来才对。
但是。
“我劝你别去见蒂亚斯的好,之前小月没说详细,蒂亚斯她呢,是个和我不同,个性超级死板的家伙,而且在那之上——”
格菲丝拨弄着桌上的茶杯顿了顿。
“她不认同除了我们这些同族以外的任何存在,即使现在是她管理着冥府和死者,但那也仅仅是因为她现在是处于现在的立场而已,虽然不认同人类但是工作就是工作。”
少年泄气了。
“大哥哥,真的有事的话,去拜托夜巡大人看看怎么样?”
“夜巡先生?”
“恩……那个人虽然吊儿郎当的让人不爽,但是他在这边也是有着职权的,如果只是一般的事情的话拜托他应该是最妥当的了。”
就连格菲丝也这么说了。
想起来夜巡和日巡一样都曾经是身为罪者的凶神。
——确实,而且问起来有些事情也不用特意去隐瞒。
“我知道了,明天我找夜巡先生商量下吧。”
“为什么明天的说?”
“……夜巡先生现在不是在忙吗?”
“少年,待会如果时间有空余的话,不妨去城内参观下吧。”
格菲丝微笑着,说出的话却让少年摸不着头脑。
不过在向两人告别后没过多久的时间里,少年理解了。
“唔咯,唔唔,啊,头好晕……恩??这不是今天和格菲丝小夕月在一起的小哥吗?”
出现在眼前的是现在本该在城门口尽忠职守的,却满脸潮红喝得醉醺醺的夜巡。
“……夜巡先生,在这里做什么?”
“嗝,做,社么?………………巡逻啊嗝。”
“……那您抱在怀里的是什么?”
夜巡看了一眼抱在怀中,与其说像是酒坛不如说就是酒坛的东西后。
“这是,武器!”
——翘班了啊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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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舒爽了舒爽了。”
在城内河边的亭子里,稍微醒了醒酒的夜巡伸了个懒腰,然后靠着身后的栏杆意味深长地看着少年。
“那么,小哥,你有事找我?”
“恩,想向夜巡先生打听一点事情。”
“啊,本人暂时不接受任何咨询。”
“……”
“开玩笑开玩笑的,别板着脸啊。”
——这人……
少年觉得稍微能够理解格菲丝面对夜巡时的心理感受了。
想归想还是告诉了夜巡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啥?你想消失?”
夜巡目瞪口呆了。
“你说你是第一次来着没错吧?”
夜巡烦恼地用手撑住了头。
“恩。”
“你这样的,和我们应该情况是一样的吧,为什么要寻死啊?”
——那个,我想是不一样的。
虽然在心中苦笑着,但是没有指摘出来。
“不清楚,但是那个我并不是很在意。”
来到这里仅仅只是追寻着消亡而已。
“当真?”
“当真。”
少年微微笑了起来。
夜巡看着少年的眼睛,但是少年的眼睛里没有意思阴霾,只有澄澈,以及毫无保留的对自身存在的消失的纯粹渴望而已。
“……你脑子有病吧。”
夜巡摇着头吐槽。
“总之,如果是这个的话,我不能告诉你。”
“不能告诉我,也就是说,让我消失的办法是有的对吧?”
“没有没有,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也不会告诉你。”
夜巡起身就走。
“夜巡先生!”
“不知道,你别来找我,赶紧回你的旅店去,很晚了,我要去喝酒了!”
——……什么喝酒,你不是今晚夜班守城嘛。
“还有,留下这个东西是要我怎么办啊……”
留在夜巡原本做过的位置上的,是夜巡喝剩了一半的酒坛。
===========================
“啊,客人你回来啦。”
回到旅店的时候,服务员带少年上楼去了客房。
“客人你的茶水。”
带进来一壶热水后服务员退了出去,在出去的那一刻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背依在木窗边看着街上的灯火,少年倒了杯清茶,缓缓地吮吸了一口茶水后,仰面躺了下来。
“麻烦了啊。”
虽说彼此都大概了解对方的底细,但是少年终究不可能将自己的事情全部告诉给夜巡,退一步讲,即便告诉了夜巡,也不一定会得到协助。
如果死缠烂打的话也许会有效果吧。
但是——
不能去期待任何人。
少年总是如此的告诫着自己。
“果然还是得自己想办法吗……”
说到底,打从一开始,少年就没有去依赖任何人的打算。
=============================================================================
——发生了什么……?
无法理解在自己睡着后发生了什么,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出现在眼前的是眼熟的案台。
——这里是……草庐吗?
“先生?”
眼前是和昨天离开时一模一样堆得满地都是竹简的内堂,在那之中少女维持着跪坐的姿势正向着少年。
“先生,醒了?”
“你……好。”
“为什么回来了?”
“不,你要说为什么……醒来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
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不但自己不记得自己怎么回来的反而还去问别人。
“……万分抱歉。”
迟疑了一会儿,没有取笑少年,少女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先前在外,回来的时候先生就在这里了。”
似乎刚刚正打算叫醒少年的时候少年自己就醒了过来。
“然后我就醒了吗……”
“是的。”
——但是,少年,最好还是不要在和那位扯上的关系的好哦。
想起格菲丝的忠告,少年认真地看着少女那毫无焦点的黑色双眸再一次问道。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正如之前分别时所说的,我并不能进入冥府。”
少女像是对不能给出少年想要的答案这件事感到罪恶似的,充满歉意地低下了头。
“别!你也是出去了,不是吗,这个又不能怪你……对不起。”
了解到自己应该是误会少女了后,少年尴尬地道了歉。
——但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确实是在旅店睡下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算了,想这些也没用……
想着少年就暂时放弃了纠结的念头。
“有个问题能问下吗?”
“是的,先生请说。”
“那啥,我还能再过去河对岸吗?”
“……先生是要再去冥府吗?”
“不行吗……”
少年失落地垂下了头。
“不,如果先生是那样想的话我可以带路。”
“真的吗!”
少年开心地说道。
“但是我现在不能带先生过去。”
“呃,现在不行吗?”
“申时是一天中那条河水鬼开始兴奋的时间,先生的那条桥现在很危险,如果先生很急的话我可以带先生试试。”
“不,不必了,我也不是很急……”
“那么时间依旧是明天午时可以吗?
“好的,明天劳烦你了。”
……
“……万分抱歉。”
结果不一会儿,少女道歉的话语又轻轻地在内堂响了起来。
“,没有预料到先生会回来是我的失误。”
“这也没办法啊……”
少年露出了苦笑。
问题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这间草庐,并没有任何可以供人睡觉休息的地方。
“只不过是在竹简堆里睡一觉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少年将地上的竹简整理出一块空地,然后躺了下去。
正打算躺下拿胳膊当枕头的时候,手触碰到了某种柔软的东西。
“这是我的衣物,如果先生不介意的话,请先生任意使用吧。”
少女说着递过来一叠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
“不,那个,不用了吧……”
虽说只是一般的外衣,但毕竟是女生的衣服。
“但是,昨天,先生醒来时不是肌肉酸痛了吗?”
“唔……”
明明看不见却被注意到了自己的情况。
想起昨天醒过来时那稍有动作就全身酸痛的感觉,少年苦笑着接过了递过来的衣服。
“谢,谢谢。”
“不客气。”
少女轻轻地说道,然后踩着小步回到案台前坐了下来。
将少女的衣物枕在了头下后,少年却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困扰的情况,至于原因。
“那什么……”
“是,先生,请问怎么了?”
“难道,你平时有在用熏香吗?”
是的,少女的衣物上带着股淡淡的花香味,闻着那股缭绕在鼻尖的香味,少年完全静不下心来。
然而少女却不解地歪起了娇小的脑袋。
“对不起,可是这些衣物并没有熏香,而且这里也没有那种东西。”
——也就是说……
“这些只是我常用的贴身衣物而已。”
也就是说,少年闻到的是少女身上特有的花香味。
“是,是吗……”
“但是,这些衣物理应没有汗味才是。”
“不,那个该怎么说呢,我想并不是汗味之类的……东西吧。”
“不是……汗味吗?”
少女脸上浮现困惑的神色。
“先生,请问那些衣物可以先给我一下吗?”
“真的不是汗味啦……”
“不要紧。”
没搞懂到底是什么“不要紧”的少年将衣物还了回去。
少女双手将其中的一件捧起放到了小巧的鼻子前,看来是想要亲自确认。
“和平常一样的味道……”
“所以说了不是汗味啦。”
少年抓了抓头发。
“我想那个,应该是因为你身上的味道和衣服上的一样,习惯了所以没能察觉吧。”
“我身上的味道吗……?”
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平静地抬起头。
“是不好的味道吗?”
“不,真要说的话怎么样都不能说是不好的味道吧……再说为什么要以不好的味道为前提啊?”
“但是,先生睡不着不是吗?”
“没,没事啦,味道这种,习惯了就好了。”
“……下回会准备好没有穿过的衣物。”
“不,衣服就是拿来穿的吧,买来不穿也太奇怪了,倒不如说,你直接准备个枕头不就好了嘛……”
“先生,被褥不需要吗?”
“我想这里应该放不下吧……”
“啊……”
伴随着微不可闻的声息,少女那混沌的双眸微微地睁大了,白皙的脸颊在昏暗的灯光显得有些晕红,沉默的样子像是为不争气的自己感到生气般。
“……失礼了。”
将衣服重新叠放好摆回了原处后,少女有些踌躇地对着少年。
“先生,这个?”
“……还是给我吧,总比第二天起来浑身酸痛来得好。”
“话说,那些竹简上刻的都是些什么?”
少年躺在地上看着专心致志阅览着竹简的少女问道。
“虽然说过那是因果,不过实际上那上面写了东西吧?”
“竹简上的这些吗?”
少女的食指在一片竹简上缓缓地滑过,开口说道。
“这些是人的一生。”
“人的一生?”
“先生知道生死簿吗?”
“那个记载着人阳寿的,失落时代有名的遗物之一——生死簿吗?难道就是这个?”
“先生误会了,这个并不是如今由蒂亚斯大人保管的生死簿。”
从案台上的竹简堆中拿出一卷,郑重其事地递到了少年身前。
——不是说不能碰的吗?
“哈哈,那个……”
少年对此只能带着疑惑用双手支撑起身体,然后搔起了脸颊。
竹简所拥有的那份力量对自己是无效的,暴露的话就不妙了,但是在少年看来少女应该不是对自己起了疑心。
“不要紧,这份因果的主人已经遗失了。”
“遗失?是说已经不在了吗?”
“灵魂已逝,失去主人的因果只是单纯的故事而已。”
少年盯着递过来的竹简看了一会儿后。
“……虽然是好奇啦,可是我看不懂。”
“看不……懂?”
毫无表情的脸,却仿佛在问着“为什么”。
“竹简上的字,我看不懂啦。”
“先生不想看吗?”
像是听不懂少年的话一样,少女再次问道。
“如果先生有所期望的话,就一定能看到才对。”
“哈哈,你在说什么啊,就算我想看这上面的字也不会变的吧。”
少年接过竹简,然后再腿上摊了开来。
“你看嘛,这不是和之前……咦?”
竹简上的字已经变成了少年在常世时每天都能见到的现代简体。
“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啊……”
少年按起了额头两边的太阳穴。
“先生。”
“恩?”
“梦到底是什么呢?”
听着少女的低语,少年讶异地将视线投向少女,而少女也正用双眼对着少年。
“你说梦是什么,不就是一般睡觉的时候……啊,你是不睡的来着。”
——犯难了啊,这要怎么解释啊。
“怎么说呢,能醒过来的那一边就是梦了吧。”
少年以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语气说道。
“醒不过来的就是现实吗?”
“一般来说……吧?”
“先生,现在是在做梦吗?”
“不啊,刚刚那个就只是修辞而已。”
“先生,这世上——会有醒不过来的梦吗?”
对于问出这个问题的少女,少年愣了愣。
讶异之余,少年回答了少女。
“有啊,你看,在睡梦里死去的话这梦不就醒不过来了嘛。”
“但是,会变成灵魂回到这里。”
死后成为鬼魂的话梦自然就醒了。
“呃……但是你看——”
“……如果。”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混沌眼眸里映出少年的身影,然后——
“是做着将现实当成梦境的梦的人,那他会有醒过来的一天吗?”
“……”
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不想说,亦或者两者兼有,只是当时,少年没有再说什么,少女也没有再问什么,话题就这么自然的结束了。
静谧的空气中飘散着蜡油的香味,案台上蜡烛的火焰仿佛永远也不会熄灭。
少年醒过来后就睁着眼睛开始望着天花板发呆了。
少女自然不用说依旧坐在案台看着竹简,有没有发现少年醒过来也不知道,只是话本就不多的她在少年遇到困扰前即便发现了应该也不会主动去向少年搭话,昨晚的交谈大概是唯一的异数。
离午时应该还早,虽然在这里一天到晚都是一样的景色,但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区别的,午时之前,空气的感觉会相对比较阴冷。
——外面又起雾了了吧。
少年看着有些潮的窗纸想道,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因为有着少女的衣服当枕头,所以完全没有发生昨天的悲剧。
簌簌。
身边传来起身的声音。
明知道少女看不见,但是少年还是怕被发现,于是偷偷地眯着眼睛瞥向身边。
——是要出去吗,说起来昨天也是这个时候出去的。
跟上去看看吧。
少年暗自打定了主意,在外堂传来轻掩门扉的声音后,少年快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外堂。
确认门外少女的气息已经开始远去后,少年轻轻地推开了门。
潮湿的雾气迎面而来,某种特质的气息自然而然地开始聚集,但同时又仿佛在忌惮着什么一样,没有靠近草庐,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在草庐的篱笆上挂着一根根刻着奇异字符的竹简。
——设了结界吗……果然昨天多少还是被察觉了。
少年用带着丝厌恶和悲悯的眼神看着眼前的浓雾,同时又对少女的关怀有些心情复杂,虽然毫无必要,但少女毫无疑问确实是为了少年在着想。
这份纯粹的善意让曾一度怀疑过少女然后此刻又打算尾随的他心里再次涌起了愧疚之意,乃至于对待雾中那原本令他就不舒服的气息的态度也跟着缓和了下来。
“走吧。”
少年向显得有些破旧的木门走去,黑色的左瞳在这无人之时化成了暗红色。
呼呼。
似乎是错将少年的自语认为是对自己说的,宛如兴奋起来毫无顾忌孩子的一样,那气息开始肆虐起来。
“散了吧。”
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还有深藏的倦意。
——
周围的空气刹那间安静下来,然后那气息带着一抹轻风卷过少年的发梢就此消失。
但尽管如此,雾依旧没有散开,那气息似乎只是喜欢在有雾的时刻出没,并不是形成雾的原因。
少年耸了耸肩,本打算尾随少女的他在看到挂在篱笆上的竹简后就打消了主意。
“不过这感觉……”
本以为会就此平息下来的空气却散发着相比之前让人更加感到不适的氛围,那仿佛要将人吞噬进去的灰色,带着阴冷直透人的灵魂。
夹在此世与彼岸之间的世界,不存在任何光的世界,充斥着虚无的混沌。
宛如葬送众生的墓地一般。
微弱的光火在雾中摇曳着,一闪而过。
——……灯火?
“汝,在此做什么?”
毫无任何预兆的,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随着踏踏的脚踩在泥土上的声音,声音主人的轮廓渐渐地在雾中显现出来。
拿着白色木牌披头散发的日巡出现在少年的面前。
“噢,贵,贵安啊,日巡先生。”
“试问,汝为何在此?”
没有理会少年的招呼,日巡向少年走来。
“呃,那啥,散步来着。”
“此间非汝可往。”
日巡像是要逼退少年一样挡在少年身前。
“不,我没说要往前走啊……”
“那便由此退去。”
日巡毫无商量余地的放言道。
“知道了知道了,立刻就走。”
少年举起双手以示投降。
——看来是过不去了啊,不过前面到底有什么?
试着向不动明王般站立着的日巡身后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错觉吗,总感觉这里的雾特别浓啊。
突然——
几团苍青色的灯火在雾中显现了出来。
灯火仓乱地在雾中划着轨迹,像是在被什么追赶着。
等少年凝神看过去的时候,宛如一开始就没出现过一样,灯火消失了。
——感觉和来时在竹林里见到的灯火不一样啊……
少年想着,却在追上去的前一刻止住了脚步。
身体整个被笼罩在了阴影内,感受着冲着自己而来的杀意,少年扭过头来,看向阴影延伸过来的方向。
“再往前踏足一步,便就此消散吧。”
少年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两人沉默着对视了半晌后。
“……先生?”
带着丝不确定,少女那飘渺的声音响了起来。
像是在悲鸣一样,风拂散了厚重的浓雾发出低沉的声音。
穿着雪色白裳子的少女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是第一次,少年看着少女那一身的白衣,脑海中毫无来由地浮现了“丧服”的字样。
“呃,你在这里啊。”
“先生在这里做什么?”
像是没有注意到少年与日巡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样,少女平和的声音中没有任何的猜忌,只是单纯的感到疑惑而已。
“那啥……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没人太无聊了就出来散步了。”
“先生还记得来时的路吗?”
“恩,来的时候是沿着河岸来的。”
“沿河?”
少女一瞬间露出了有点意外的神色。
“是啊,沿河。”
——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手绳,还在吗?”
“手绳?在是在啊……”
将袖子卷起来伸出手腕的时候才想起少女看不见。
但是少女静静地走到少年的身前,用她那略带凉意的手轻轻地牵起了少年的手。
纤细的手指在细绳上滑过,凉意中带着丝温暖。
“这样就好,还没有问题。”
少女低头轻语着。
——什么没有问题?
少年还没来得及提问少女就松开了瓷般玉洁的双手。
“先生一个人回去。”
下一秒少女用冷淡的语气说道。
“呃……我一个人回去吗?老实说等你做完事也没关系的。”
“不必特意等我。”
不留丝毫的余地。
“但是你看……”
“汝等,要谈及何时?”
日巡不耐烦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插进了两人的对话之中。
“那么先生,午时见。失礼了,日巡大人。”
少女向两人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向走去。
——走掉了啊。
少年抓了抓头发,然后看向一旁凶神恶煞的日巡。
“那我回去了。”
这么说着却完全没有迈动脚步。
“我没有要闹事的打算,所以可以的话还请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汝到底是何人。”
“我是什么人?”
“汝,很危险。”
“哈哈,我很危险吗……”
少年闭上眼睛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忽然“呵”的嗤笑了一声。
“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抛下这句话,少年离开了那里。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不祥啊,这桥,真亏你能那么平静地走在上面。”
午时再次被少女带到彼岸的少年望着赤色的奈河说道。
“先生说笑了。”
“不,不,我是说真的……”
“先生其实也并不认为这条桥很危险才是。”
被看穿了。
“这个嘛……毕竟走过一回了啊,而且还有可靠的领路人带路不是吗?”
“……不是的。”
想试着开个玩笑,结果樱雪色的长发来回摇摆了起来。
面无表情的脸庞染上了悲伤,闭上眼睛,少女轻轻地叹了口。
“我并不是什么可靠的,领路人。”
胸口没来由像是被什么刺了一般。
应该说些什么的。
但是,能挤出来的话语一句也没有。
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靠近的气息,少女用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远方。
“有人来接先生了。”
“不可能的。”
低着头的少年在思考前就做出了回答。
是的,无论在哪边,都不会有人在乎自己,也不应该在乎自己。
至少少年是这样认为的。
少年看向少女已经恢复平静的侧脸。
——你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不禁这样想道。
“是这样吗?”
少女轻语,只是看着逐渐接近的人影。
黑发在浓雾的阴影中显得不是那么明显,但是该说是周身缠绕的气氛还是别的什么,少年很自然的就想到了一个人。
“少年~好久不见啊。”
来人来到少年身前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为什么,格菲丝大人会在这里?”
少年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带着欣然的微笑,格菲丝说道。
“少年,奈河一带呐,全是我的管辖范围哦。”
格菲丝将视线投向了少年身边的少女。
“然后这位刚刚有通知要我过来,所以我就来了哦。”
——刚刚?
少年完全不知道少女是什么时候通知的格菲丝。
“久疏问候,格菲丝大人。”
少女毕恭毕敬地欠身行了一礼。
“真是好久不见呢。”
格菲丝露出了缅怀着什么笑容。
然后。
“你,这次做过什么吗?”
那是和那笑容完全不相称的声音,像是要问罪一般的语气。
“格菲丝大人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对于格菲丝的话,少女只是毫不在意的,平淡地反问道。
“我说的话,格菲丝大人相信吗?”
“我不是蒂亚斯哦,如果合理,我至少不会去鲁莽地去怀疑。”
“我什么也不会做。”
宛如吟游诗人一般,少女缓缓地开口。
“不抱慈悲,亦非怜悯,如是旁观,仅此而已。”
“这样,也就是说,你什么也没有做?”
“凡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格菲丝哑然无语,半晌,又恢复的欢快的语气说道。
“算了,我相信你。”
少女微微地点了点头以示谢意后。
“多做打扰了,格菲丝大人,可以的话,先生就拜托了。”
“恩。”
从刚刚开始两人的话题完全跳出了少年的理解范围,应该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所以他没有随意地问出口。
“咦,现在就回去了吗?”
但是没有意义的挽留,少年却脱口而出了。
“还有事,请先生见谅,再者难免会有别的人来草庐。”
不久后,就只剩下古朽的桥板从远方传来吱嘎吱嘎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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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昨晚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走在回去的路上,格菲丝低沉着声音问道。
“呃,你说什么事?”
“不记得了?”
“你说不记得了,在那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身体呢,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虽然是没有啦……格菲丝小姐你也该告诉我为什么问我这些了吧,难道和之前的谈话内容有关吗?”
“有,因为少年,你昨天——”
格菲丝扭过头直视着少年的眼睛,笑着说。
“已经,死了。”
“你在开玩笑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还活着,但是少年你确实已经死过一次了。”
“等等啊,就我们刚刚聊天的那些内容,你是怎么确认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那间旅店,少年的房间里,早上服务员进去打扫房间时发现里面溅满了血渍呢。”
“那也不一定是我的血啊。”
“夜巡当时也在,他说那血是少年你的。”
应该是从血的气息上辨认出的吧。
“……那我现在?”
“少年还活着。”
“……”
少年一点也没有已经死过一次的实感。
“要回去问问吗?”
去问谁,不言而喻。
“毕竟在夜巡通知我之前,她就托人让我午时来奈河边接少年你了。”
言下之意,像是在说少女设计杀害了少年一样。
看到少年露出了愕然的神情,格菲丝摇了摇头。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位呢,有着那样的力量,如果想要知道的话,那就没有不可知晓的事情。”
少年一下子想起了堆在草庐内堂里的竹简,那被少女称之为记载了人一生的竹简。
少年最终还是否定了格菲丝的提议。
对于格菲丝抛来的不解的视线少年用“我想先去旅店看看”搪塞了过去。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原因少年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正是自己背负的永劫的业障。
“好想消失啊……”
以任何都听不到的声音,少年在心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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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慢!格菲丝姐姐你到底干嘛去了啊!明明就只是接个人而已!”
走到奈何桥边的时候,夕月正在沸腾的锅边用铁棒不断搅拌着锅里的液体,见到两人后立马就瞪了过来。
“稍微有些事啦。”
“我说呐,就算是好不容易来了春天,你也别忘了自己是——啊呜!”
夕月的脑袋上挨了一记手刀。
“话是分可以说的和不可以说的,夕月~”
“……是,是。”
“抱歉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少年苦笑着摸了摸夕月的脑袋。
“哼哼哼~~~”
夕月很高兴地眯着眼睛哼了起来。
“抱歉,格菲丝小姐,我可以现在先回去吗?”
“……果然还是想去看看吗?”
“唔嗯……怎么说呢,稍微有些,在意的地方。”
“可是那里可能已经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没关系,而且总觉得有自己亲眼见识下的必要。”
“……我知道了。”
================================================
——这么说来,街上相当的平静啊。
走在青石板铺成的酆都街巷里,少年有些在意地观察起周围的行人。
一如常世的喧闹,如果不是所有人都穿着古朴的长袍肯定会产生“自己真的是在酆都吗”这种疑虑。
远远地看向道路尽头的旅店,依旧门庭若市。
——明明昨天就有人死在了这条街上的旅店里……
沿路没有任何人讨论关于少年的话题,就像是少年昨天根本没有在这间旅店里投宿,也没有在这间旅店里遇害一样。
“街上的人暂且不论,旅店的状态未免显得太异常了……”
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旅店的门内走了出来。
“啊,服务员。”
出声时才想起来自己自己昨天已经死在了这里。
“哎?”
对视了一会儿。
“啊……啊啊……还,还活……不……但是……”
对方的脸渐渐失去了血色,苍白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颤抖着,完全语无伦次了。
“呃……那个——”
“别,别过来!”
服务员把搭在肩上的擦布一下子抽了下来在少年身前摆出来架势。
“你,你你你你你是鬼对吧!”
“不,你才是鬼吧……”
———我说真的。
“话说我那个房间应该还没——”
少年说着往旅店的门走去。
“咿,咿咿咿咿!!”
以为少年是要对自己做什么的服务员小腿软了下,整个人仰面坐在了地上。
“求你别来找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连爬带跑的起身后一下子就没了影。
行人的视线纷纷投向了还留在原地的少年身上。
“唔嗯,这样的话去见旅店老板估计也是一样的情况啊……”
少年苦笑着抓了抓头发,一时没了主意。
“哦,这不是小哥嘛?”
听着这有气无力的轻浮语调,少年回过头看到夜巡正酒气熏天地傻笑着,一只手里还拿着个小酒坛。
“呃,夜巡先生,你又值班去喝酒了?”
“在这里干嘛呢?难道是,嗝——想喝酒结果没有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全没有听到少年说了些什么,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咚咚地拍着少年的肩膀。
“好痛,真的好痛夜巡先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什么呢,我不会借的哦!我不会借钱给你买酒的哦!”
“所以说真的很痛啦,我没想要问你借钱买酒,不要再拍了!”
“哈哈哈哈哈哈嗝真没办法呐,我就破例一次呕——”
扶着少年的肩膀吐了起来。
“喂,你没事吧……”
“呕……嗝……糟糕。”
“糟糕?”
“又在这家店门口……”
“糟糕的只是这种事吗!”
“才不是只是这种事啊嗝,我跟你说,这家店的老板娘超凶的。”
话语刚落。
“夜巡,说了几次了不要在我家店门口乱吐东西!”
旁边的一家杂货铺的老板娘凶神恶煞地挥舞着扫把追了出来。
“唔……呕!小哥,快跑!”
“你不要说的事情好像和自己没关系一样啊!”
“别跑!!!!!”
“小哥,你是要放生我吗!?”
“这种时候你就给正常了是吗!?你不是城管吗,做点什么啊!”
“虽然不知道城管是什么,但这种时候你让我做什么啊!?”
两人在杂货铺老板娘的追赶下,慌张地乱窜着,最后躲到了狭窄的巷道里。
“呼呼哈哈哈哈……这里,是哪了?”
“咕恩?”
“……你还带着这玩意啊。”
少年冷眼看着怀揣着酒坛的夜巡。
“那当然,这是,生命!”
——不是武器吗……
两人就这么巷道里,夜巡将酒坛里的酒一口气倒进了嘴里,抬头看着墙壁醉醺醺地说道。
“这里大概是,你住的旅店的后面吧。”
伸出手指指了指二层的一个打开着的小窗户。
“恩恩,那个,应该就是你的房间吧。”
“真的?”
“不晓得。”
“……”
“说起来,你去你房间看过没有?”
“没,遇到你之前服务员被我吓跑了……掌柜那里……应该也不行吧。”
“这样啊,那要不要上去看看?”
夜巡啪啪地拍了几下酒坛,带着一股酒气凑近少年。
“……你不听人说话的吗?”
“不是,我是说。”
抬起再次确认了下二楼的高度,夜巡一脸恶作剧的表情对着少年说道。
“恩,这个高度,你踩我肩上应该就能够到了吧。”
——你不是酆都的执法人员吗,帮人私闯住宅没问题吗……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少年确实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抱有疑问。
“夜巡先生有看过吧,我的房间。”
“恩,看过啊,老实说那真是相当壮观的景象啊。”
夜巡苦笑着叹了口气。
“……麻烦你了。”
“哈哈,没事没事。”
扭动了下肩膀蹲下将手中的酒坛放到了地上。
“上来吧。”
少年踩上夜巡的肩后夜巡站了起来。
“怎么样,够得到吗?”
“恩,刚刚好。”
双手抓住窗户的边缘,用力一拉,少年的上半身出现在了窗内。
“唔……”
用双手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少年看到房间内的景象后一下子失了声。
“怎么了,不是你的房间吗?”
“不,是我的房间没错,虽然是这样……”
“如我所说,相当壮观是吧?”
夜巡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少年完完全全地理解其中蕴含的意思。
——血。
满目的血色侵袭着少年的视线。
不仅仅是床头,地板,墙壁,就连离床铺较远的柜子上都溅满了已经变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那景象,已经不能用简简单单的被人杀害了这么来叙述了。
——那根本就是被人碎尸万段后才会有的景象。
“……我应该没在这里得罪人吧。”
从窗口松开手落到地上后,少年拍了拍双手说道。
“怎么看都是有人在这里被人碎尸了啊。”
很明显那说的是少年,没明确指出来大概也是因为搞不明白本来应该死去的少年为什么会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夜巡刚刚还带着醉意的悠闲神色忽的一变,他以凌厉的眼神盯着少年,缓缓地开口。
“那么,小哥,为什么你还活着呢?”
“是啊,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没有回答夜巡的话,少年自嘲地笑了起来。
“一个问题。”
“请讲。”
“你到底是来酆都做什么的啊?”
“昨天说了,想消失啊。”
“就这些?”
“就这些。”
少年迎着夜巡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是么,是这样啊,哈哈哈哈,是这样啊。”
夜巡嘟囔着忽然大笑了起来,开始用力拍起少年的肩来。
“好了,我们去喝酒吧。”
“………………哈?”
==============================================
“……我说,夜巡先生。”
“唔嗯唔嗯……?”
“刚刚那样的情况是怎么这么自然变成这样的?”
坐在昨天被夜巡拉来的酒馆里,在泰然自若的夜巡对桌,少年正按着太阳穴思考着此刻的情况。
“因唔酒咩了啊。(因为酒没了啊。)”
“……”
逻辑完全不通。
“唔药摊心了(不要担心了),唔嗯,你被人杀害的事,我会调查清楚的。”
咽下嘴里的失误,夜巡的筷子在半空中指点着。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犯罪,我一定,唔嗯,如土门虎开(让他们好看)。”
站着唾沫的米饭一粒粒的都掉到了桌上。
——犯不犯罪已经无所谓了,可以的话能不要再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了吗……
“大哥哥你们在说什么犯罪?”
夕月从饭桌旁的长凳下冒了出来。
“就是小哥他昨晚被人杀了的事噗——!?”
夜巡的后脑勺挨了重重的一击,整张脸都埋进了菜肴中,在那之前饭菜都喷了出来,千钧一发之际,少年侧过身子躲了开去。
“咕……谁啊!?”
捂着后脑勺的夜巡抬起头来,脸上沾满了菜肴,并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大叫着回过头去。
“你早上说,少年的事会调查的对吧?”
出现在夜巡面前的是满面春风的格菲丝。
“啧,是你这老女人,哟,夕月来让哥哥抱b——噗!?”
夜巡的脸再一次的和盘子进行了亲密接触。
“能请你好好地解释下,为什么你现在会在酒馆呢?”
“呜呜呜呜呜咕咕咕咕!!!!!!!”
夜巡双手不断的挣扎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格菲丝小姐,这样子他没法说话的啊。”
因为是不方便在店内说的话题,于是四人将地点转移到了河岸的小亭里。
夜巡仰面看着昏暗的天空。
“应该是她做了些什么吧。”
“别开玩笑了,夜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一反常态的,格菲丝听了夜巡和少年讲述的事情经过后,生气地瞪向了夜巡。
“再说她明确地说了她什么也没有做。”
“你是活得太久了连脑子都生锈了吗,说没做你信了?”
“在没有证据前,我没有怀疑的理由。”
“就算你和我这么说,事实就摆着你眼前不是吗?”
夜巡双手一摊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
格菲丝神色不定地将视线投向了少年。
——怎么了?
“……夜巡,你确定那人是少年吗?”
“城里没有人失踪哦,硬要说的话,就是原本在房间里的小哥失踪了啊。”
“但是大哥哥完完整整的就在这里啊。”
“是啊,完好无损的正坐在这里呢。”
“但是如果死的是别人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还有一个可能不是吗?”
夜巡看向少年的手腕上那在衣袖间若隐若现的细绳。
“要说还有人有能力办得到这些的话,也就只有那一位了吧。”
“……不可能,这种事就算是她——”
“就算是她,怎么样?”
“……她已经不在了。”
“还有一个女儿不是吗,你今天也已经见过了吧?”
——怎么办,他们好像误会了……
本应该死去的自己如今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无关其他,只是因为自身存在的特殊性而已,在这里坦白一切的话应该就不会累及到其他人了,但是一旦说出来的话,自己在这里的旅途就结束了,自己的身份,就算是阴间也不会对自己抱持欢迎的态度。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案边翻阅竹简的白衣少女,少年纠结了起来。
自己的目的还没有达到,但即便如此,也不想再给少女添麻烦。
——可是错过了这里,到底还有哪里可以让我消失……
“没事吧,少年(大哥哥)?”
“小哥,脸色,很糟啊,身体不舒服话要先找个地方休息?”
注意到时,三人正担心地看着自己。
“唔……没事,我稍微,去散散步。”
少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抛下这句话,独自起身离开了凉亭。
心情莫名的感到烦躁,少年走在城门口的大道上。
“……”
没有言语,少年就这么望着寂静的大道,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缓缓地迈出一步。
展现在眼前的是灰色的天地。
为极恶之人而设的破败木桥就在近前。
水雾比之第一次来时更加的浓重,除了最初的几步距离的桥板外,就只剩下了茫茫的一片白与赤色的河水模糊着边界相互交融。
少年缓缓地抬起左手,将之覆盖在自己的左眼上。
呼——
随着少年左手从眼睛的位置上挪开,一阵湿风带着水雾卷过。
原本的黑瞳就此染成了不祥的暗红色。
仿佛所有的感情都消失了,少年整个人散发出冰霜一般的气息。
然后,面对那可能会令自己永陷其中的奈河桥,少年毫不顾忌的迈出了脚步。
横七竖八的岔路依旧在途中纵横交错,一个不小不只是对岸,估计连回去都办不到了吧,但少年仿佛完全没有考虑过那些一样,只是那样的前进着,然后,像是理所当然的一样,穿过浓雾,就这么来到了此岸。
左瞳中的暗红像是不甘就此消失,开始闪烁光芒,在这暗红色的映照下,雾气仿佛染上了一层不祥的光晕。
“咕……”
钝痛感从眼睛深处涌来,身体产生了拒绝反应,不是针对那股力量,而是少年的意志。
——失策了,想不到会比想象中的更加活跃……果然是因为这片地域的关系变得不安定了吗……
意识昏昏沉沉的,在连钝痛感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的时候。
砰!
沉闷的响声回荡在岸边。
“……呼。”
将拳头从额头上拿开,少年用柚子抹去额角的冷汗,深深地呼出了口气。
“那么接下来,希望不要认错路才好……”
……
少年站在草庐的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门没有关,古旧的蜡烛气味从屋里微微地逃逸了出来。
“喂喂,请问有人在吗?”
少年将手拢起来放在嘴边,心虚地对着门的缝隙轻轻说道。
“这一次。”
“——¥%……&@!?”
少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少年差点跳了起来。
“什,什么啊,你在身后的话就说一声啊。”
转过身,迎接自己的却是泫然欲泣的表情。
“唯有这一次。”
夹杂着悲伤和苦恼,少女闭上了眼睛。
“先生你不该回来的。”
一股莫名的不安一下子支配的少年。
——怎么了,我难道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为了冲淡那股不安,抱着总之先说点什么的念头,少年开口。
“呃,啊,那个,其实,我好像给你惹了点麻烦,所以,呃……”
面对慌不择言的少年,少女以平静又哀伤的语气。
“请先进屋讲吧。”
“……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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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先生说的给我添了麻烦的事是?”
少女端正地跪坐在少年的对面,从云袖里伸出的纤细双手将茶水推到少年面前。
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接待,少女也以自己的方式学习着待人接物吧。
“……你不生气吗?”
因为那平静的表现过于的自然且纯粹以致于让少年在说出实情之前觉得他添麻烦的对象仿佛不是眼前的少女。
“为什么?”
“知道别人给自己添麻烦的时候正常来说不是都会生气的吗?”
“确实。”
烛光下,少女弥散的眼瞳中映照着少年的脸庞。
“但是,先生也说了那只是‘正常来说’。”
——难道你是属于不正常的那类吗……
仿佛听到了少年的心声一般。
“说到底,我们这类人从来就不曾正常过。”
“你……”
“好了,先生不是来道歉的吗?”
看来是不想再继续讨论下去了,少女单方面的岔开了话题。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年夜巡和格菲丝的猜疑都告诉给了少女。
“原来如此。”
“那啥,很糟糕吗?”
“让已经死亡的灵魂重现出现在是世界的禁忌,那是无异于扭曲因果律的行为。”
不用继续说明,听到扭曲因果律时少年就明白了事情有多严重了,即便是一般人也明白因果如果相悖会发生什么,搞不好连整个世界都会被颠覆,而在那之上,少女如果真的拥有着那样的能力,也难怪会被酆都的人所畏惧。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少年却明白,这件事和少女并没有任何关系,她仅仅只是被自己拖下水了而已。
“但是,你并没有做过这些事不是吗?没必要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啊。”
少年焦躁地说道。
“先生为什么确定我没有做过?”
“那是——!”
一时语塞。
“啊啊我就是知道怎么了!”
自暴自弃地喊了出来。
……
“先生没有必要去在意这些事情。”
沉默了一会儿,少女从桌案上去下一卷竹简,然后轻轻地拨开了前面的几片竹简。
“如果,这些竹简上记载着先生在昨天死了,那么现在的情况是什么?”
“……不是‘昨天死了’变成了‘平安无事’的状态吗?”
“是的,那就是所谓的因果律的扭曲。”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
“但是。”
少女打断了少年的话。
“如果这几片竹简上的记载一点也没变化,先生却好好的活着——对于这种事先生是怎么看的?”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为什么没有呢?”
少女再次翻动竹简,露出新的内容。
“重要的并不是过去,而是未来,所谓的扭曲因果律那是建立在扭曲过去的基础上,但是说到底,过去并不是那么容易扭曲的。”
“你这是强词夺理。”
“可能吧,但是,就算是我将已经死去的先生的灵魂复活了,也不能改变先生已经死过一次的事实。”
死在过去,却活在了未来。
就好像玩游戏一样,角色死了大不了读档重新来。
“不,不是这样的……虽然你说的没什么不对但是……”
少年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找不到少女话语中的漏洞。
“如果还抱有疑虑的话,那么稍微去看看吧,先生。”
将竹简重新卷起放回原位,少女站了起来。
“看什么?”
“所谓的因果。”
淡然地留下这句话,少女起身向门外走去。
“喂,等等,你要去哪?”
少年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酆都。”
少女平静地回答道。
“但是你不是说过你不能踏入酆都的吗?”
“并非不能踏入,只是不便踏入。”
“不便?”
“因为头发。”
“头发的发色?”
少年注视着少女那艳丽的樱雪色长发。
“这么说,确实听格菲丝小姐说,酆都的人似乎相当畏惧有樱雪色头发的人。”
“是的,大家,都畏惧着母亲。”
想起守城的侍卫第一次见到少女送给自己的细绳时的脸。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整个酆都的人都谈之色变啊……
“是有什么不好的传闻吗?”
“虽然只是道听途说的,传闻母亲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抱歉。”
“先生不必道歉,好也罢坏也罢,我也只是听说,对这些传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么。”
“是的。无论传闻中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因为我没有见过她,所以对此到头来我也仅仅只能做出‘哦,是这样么’这样的反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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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可以拉着我的手吗?”
到达彼岸后,少女向少年提出了请求。
如果无视此时此刻的境况,把这放进日常中的话,被这样楚楚可怜的美少女提出这种请求,估计大部分的男生都会误会少女对自己有意思,在心中嚎叫着“求之不得”吧,但是少女此刻脸上表露出的只是单纯地希望少年帮一下忙的表情。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某种程度上你应该看的见吧?”
虽然这么说着少年还是向少女伸出了手。
“是的,但是人多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轻轻地回握住少年的手后,少女平静地说道。
“先生,花田,有看过吗?”
“以前的话机缘巧合下看到过。”
——虽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就是了。
“大片的花海,花与花的边际会模糊,这样讲的话,先生能够理解吗?”
“就是说在人多的地方,你的眼睛就会无法识别个体是吧?”
“实际上比先生说的更夸张一些,就像是空无一人的场景里堆着大团大团的气息一样。”
“真不方便啊。”
听着少女的形容,少年感慨道,还以为少女的眼睛除了看不到人脸外和一般的眼睛没差别。
“所以,先生,待会进城的话,请千万不要松开我的手。”
“怎么听着像是会走丢的那个人是我啊……”
“引发骚动的话,责任是由先生来背的。”
像是在开玩笑,少女轻抚着自己樱雪色的长发。
“那还真的是糟透了啊……”
少年无奈地说着,像是要证明自己说的话,在不让少女觉得痛苦的基础上加大了握着少女手的力量。
“说起来,第一次进城的时候,我还被勒索了呢。”
走在平坦地大道上,少年仰望着酆都的夜空。
“勒索?”
由少年引导着,少女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一样,重复了一次。
“恩,进城要买通行证来着啊,我差点就打算强闯了。”
“后来呢,怎么样了?”
“去格菲丝小姐那里打工了哟。”
至于格菲丝和夕月那看着有些疯狂的报恩行为,少年则没能说出口。
“不过到最后还是没有用上那笔钱呢。”
“为什么?”
待到少女好奇的问出口后,少年一下子就后悔了。
“因为看到了守城的侍卫看到了你系在我手腕上的用你的头发编成的细绳”,如果这么回答的话,对少女而已就太过分了,为了帮助自己而给予自己的细绳在他人眼中却成了瘟疫一般的存在。
“因,因为守城的是夜巡先生,他和格菲丝,夕月小姐她们比较熟啦,所以就放我过去了。”
——没骗人哦,我说的都是事实哦。
“夜巡大人……勒索钱财吗……?”
一下子就被拆穿了。
——糟糕……
虽然夜巡是负责酆都的执法人员,但是少女既然和身为哥哥的日巡相识,那么认识夜巡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
但是勒索的是守城侍卫做的,因为一时情急,少年跳过了中间发生的事,于是勒索的事被归结到了夜巡那边。
“什么什么,在说我什么?”
两人之间夜巡的脸忽然窜了出来。
“夜巡大人,久疏问候。”
“哈哈,确实挺久没见了啊。恩?小哥,咋了,一脸吃了苦瓜一样的表情。”
夜巡笑嘻嘻地说着“还真是稀奇的组合”一边往后退了几步,来来回回地打量着两人,在注意到两人重合的手时,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一样瞪大了眼睛。
“你们……”
“不,不是的,这个是——”
“为了防止走散,所以我才请求先生拉着我的手的。”
少女解释的语气变得有些冷淡。
“喔——”
拖着长音,夜巡依旧一副笑嘻嘻的神情。
“你说走散,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打算要进酆都吧?”
“是的,可能要会给夜巡大人添麻烦了。”
“你也知道给我添麻烦……咳咳,不会不会,不如说我很欢迎啊。”
一瞬间流露出的本性被好好地收了回去,但是下一刻,夜巡又眯起了眼睛。
“话说回来,虽然很久没见了,不过待人处事向来冷淡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乐于交谈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让人难受起来。
应该是见到了之前和少年交谈时的少女的样子。
第一次见面时的景象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冷淡……?不对吧……那时的情况比起冷淡不如说……
少年将视线投向了身边的少女。
少女的表情没有出现任何的动摇。
“镜中花,水中月,夜巡大人觉得,哪个才是真实的?”
不是“变得”,而是“哪个”。
听到这句话。
“……你还是老样子啊,老讲些难懂的话。”
夜巡忽然苦笑了起来。
“夜巡大人也是。”
“不开你玩笑了,是要进城吧,我带你们进去吧。”
“……这样就好了啊。”
以为会被夜巡拦下来。
少年难以接受地低声嘟囔了起来。
“怎么,不是说进城吗?”
“太简单就过关了……我还以为会有三令五申啥的。”
——真的不是因为嫌麻烦想偷懒吗……
“小哥你那什么眼神……那个啊。”
夜巡回过头来,单眯起一只眼睛。
“只是单纯的警告而已啊。”
“警告?”
“她们那一族啊……虽说一族就只有她母亲和她两人,但是在酆都是有着很特殊的地位的啊。”
“那个我知道,似乎是被城里的人畏惧着吧?”
“畏惧啊……”
夜巡双手环在胸前,思索了会儿用词后叹了口气。
“那种说法并不正确,恩,准确来说是敬畏吧。”
“敬……畏?”
“对,酆都的人在畏惧她们的同时也有着敬意。刚刚那些话也是,我只是想确认下她能不能像从前一样无视那些祈愿罢了。”
“是那样吗?”
“抱歉,因为我是第一次进城,所以不是很清楚。”
少女说着默默地摇了摇头。
“话说那个祈愿是什么?”
“哎,说明起来太麻烦你有机会的话还是实际体验下吧,不过今天你们是来说正事的吧,反正她出现在城里的话绝对会引起骚动的。”
——总感觉……卷进什么麻烦事件里了。
少年的直觉这么告诫着他。
尽管如此,接受了少女的提议,让她跟着自己来到酆都,究竟是福是祸,这时候的少年依然没有意识到这些。
“夜巡大人,可以的话,晚点可以容我和孟大人也见一面吗?”
“咦,你要见格菲丝啊,没问题,不过要等到未时,这样也可以吗?”
“没关系。”
“那就这样吧,我回头顺路通知她,然后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离格菲丝回来还早,如果你想去城里逛一逛的话,我奉劝最好还是不要了,不如说不止城内最好不要出现在人前比较好啊。”
夜巡好像真的十分的困扰,面露难色的他似乎想要极力避免少女与城里的人接触。
——都到了这种地步吗……
少年发现自己似乎仍旧低估了少女的一族在酆都的地位。
“无碍。”
少女静静地开口。
我不会出现在任何人的身前,相对的,我想去奈何桥附近看看。
这是少女提出的交换要求。
“唔嗯,只是这样的话倒是无所谓……不,那边人比较多,仔细想下的话被发现的几率也挺大的……”
夜巡斜眼瞥向少女身旁默然无语的少年。
“小哥呢,你怎么看?”
“啊,那啥……要我说的话,在这干等着也挺无聊的。”
不知不觉就照实说了
“小哥也是坐不住的人啊。”
带着“真没办法啊”的表情叹了口气,夜巡点了点头。
“说好的啊,不可以出现在那群家伙面前,因为我待会还要巡逻,所以没有办法看着你们,可不要给我添麻烦啊。”
——这次应该不会偷偷翘班去喝酒吧……
连可能会引起骚动的少女都放着不管了,姑且还是会认真巡逻的吧。
少年抱着百分之九十会落空的信任看着夜巡离开。
一分钟后。
“说什么不要给我添麻烦啊,那个人……就不会先带我们混过去吗……!”
对夜巡身为长者的敬意荡然无存。
少年瞪着死鱼眼,正重重地用手掌撞着侧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至于理由——
“抱歉,先生……”
娇俏的脸庞从外套下露出来,歉意的声音从中传出。
“这和你没关系,完全就是夜巡先生的错吧。”
少年看着正用自己的外套遮着头的少女,不爽地向不知道在哪巡逻的夜巡抱怨着。
从奈河桥到奈何桥无论如何都会经过酆都的城门,如果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酆都城门口折返的话,少女那头本就十分惹眼的樱雪色长发肯定会被认出来,迫不得已少年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借给了少女。
“虽然在另外的意义上可能会被别人用奇怪的视线打量,不过也没办法了,至少总比被发现身份来的好。”
话虽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将诧异的视线投向了他们。
再怎么说明明穿着古雅的雪色褙子,头上却遮着与此截然不搭的现代外套,即便没有那头樱雪色的长发也足够惹人注意了。
少年佯装若无其事地观察着周围,一边有意地走在少女身前遮挡视线一边前进着,因为不方便,作为手的代替,少女则在身后轻拉着少年的衣角。
——……不过说真的,要是还有下次就饶了我吧。
说到底,虽然讨厌无聊,少年也不是喜欢惹人注意的类型。
当路人将目光投向装扮的少女时,不免也会对其身前的少年产生好奇,这种毫无恶意的目光却让少年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感觉腰间的衣角稍微变得紧绷了些。
“怎么了?”
少年看着前方悄声向身后的少女问道。
——难道是在紧张吗?
“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
少见得流露出了符合少女年龄的仪态。
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同伴,少年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起来。
“别在意,跟紧就好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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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开人群的两人来到离桥口大约两里的一处凉亭听了下来打算稍作休息。
古旧的凉亭孤零零地伫立在河岸不知经历多少年的风霜,围栏上的朱红早已褪去了繁华,坑洼的石椅石桌刻满了沧桑,就连亭檐上的黑色瓦片都沉淀着时间的河沙。
“先生,这个,万分感谢。”
少女还回来的外套带着有别于自身的体温以及淡雅的香味。
——明明就那么会儿时间……
压下胸口的悸动,少年装着四处看风景的同时将外套穿了起来。
就在这时,少年望见了对岸的一处小丘,除了少数人外,路径的每个人都会登上那个小丘向远处眺望。
“对岸的那个小丘是什么,就是每个人上去都会眺望一会儿的那个?”
“眺望的小丘,先生说的是望乡台吗?”
“……怎么说也和‘台’差的太远了吧?”
“只是临行一望,何必金碧辉煌。”
少女也望向河对岸气息聚集的地方,眉头轻蹙着。
——感觉好随便啊……还以为会是很庄重的建筑。
“即使铜雀台般模样,也不会有欣喜代替此刻不舍,轮回之后,此刻也不过过眼云烟罢了。”
看不见人的双眼却仿佛看透了人世繁华。
“也没什么不好吧。”
少女静静地扭过头来看着少年。
“因为有不舍,因为有感情,所以活着才有趣啊,看透生死的人生也太无聊了。”
“……真的是那样吗?”
少女的神色中不知为何带上了淡淡的阴影。
远方的望乡台依旧有着数不清的人登临。
少女看着那些,以飘渺的声音问向少年。
“那么,先生为什么渴望消失呢?”
“……你也说过了。”
和少女的冷漠不同,那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
“我们这类人从来就没有正常过。”
“……”
不再言语,两人只是静静地等着时间的流逝。
“救,救命,谁来救救我!”
刺耳的悲鸣声穿透了这片刻的宁静。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出现在视野的边界。
——守城的侍卫?
服饰看着十分的眼熟,到近前了,少年才发现那人正是当时向自己讨要通行证的侍卫。
侍卫脚步虚浮的跑着,不时地向后回顾着,像是在躲什么人,没注意脚下的他就那样跌倒在了地上。
“咕……我,我不能在这种地方,我还有……?”
艰难地支撑起身体的侍卫,发现身前正站着两个人。
仰起那满是血污和泥沙的脸,看到少年的一瞬间,侍卫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少年的脚。
“是,是你这臭小鬼啊,喂,快帮帮我!”
“这种时候态度就不能好点吗……”
明明以前看到少女的头发编成的手绳时都吓得逃跑了。
”话说,出什么事了?”
“我被人追捕了——!”
“追捕?”
——守城的侍卫被追捕?
向远处望去,能看到有几个人影正在往这边赶。
“那些是什么人?”
少年看向侍卫,却发现侍卫脸上的表情扭曲了。
那副神情少年似曾相识,那是眼前的侍卫曾经在格菲丝的提示下认识到少年的手绳到底属于何人时露出的表情。
绝望的眼神中映照出的是被和风轻轻托起的樱雪色长发。
“那,那头发,你,你是——黄泉的领路人!”
少女循着声音向地上望去。
只是,
静静地望着。
但是那虚渺的视线却让侍卫产生了仿佛连灵魂都被看透的错觉。
“……真悲哀。”
少女淡然的神色染上了一丝悲悯。
少女的身上缠绕着的肃穆的氛围让少年不禁忘记了出声。
那淡然的身姿尽管一如既往带着平淡的表情,但和之前相比却宛如换了一个人。
“唔——不,不要过来!”
到此为止了。
这里,就是自己的葬墓。
自己要在这里迎接最后。
想要起来逃跑,可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地面上一样无法动弹。
“真悲哀、”
少女在侍卫的面前蹲下身体,缓缓地闭起了眼睛再一次说道。
那逐渐变得冷漠无情的声音让侍卫打了个哆嗦,仿佛陷入了黑暗的浊流。
“啊,啊……”
——求求你放过我。
大概是想这么说吧,嘴唇翕动着,却没能发出像样的声音。
——要就此消失了。
看着神色惊惧的侍卫,心生这样的预感,少年向变得看起来如同陌生人一样的少女搭话。
“要做什么?”
“已经没有时间了,他。”
“……没有时间了?”
没有回答,少女缓缓将白皙的手伸向了侍卫的脸庞。
“我,我还不能死……”
侍卫喑哑的喉咙里终于断断续续地挤出了声音。
“我还有,妹妹,所以,必须……”
支撑着身体的手已经攥满了泥土。
——不行,不能让他死。
没有细究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少年脸上浮现出焦躁的神色,不假思索地就要伸手去抓少女的手
“等,等一下,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至少先听他说下吧……哎?”
然而,伸出去的手却和少女的手交错而过。
少女在即将触及侍卫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将手收了回来。
“唔呃……哈……哈……”
从恐惧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从死神手下走了一遭,侍卫喘着粗气,脸上布满了和泥土混在一起的冷汗,同时,对于没有结束自己的生命的少女,侍卫向他投去了呆滞的目光。
“还有眷恋吗?”
少女以俯视的姿态用确认的语气柔声问道。
“呃,啊……”
“还有,眷念吗?”
少女再一次询问道。
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少女的话,目光仍旧呆滞着的侍卫看着少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么,请告诉我执着之事。”
侍卫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不安地说道。
“但,但是我没有可以支付的代价……”
“呃,代价?”
少年狐疑地看向少女,但是少女对此只是平淡地摇了摇头。
“无妨。”
“这,这样你,你也愿意帮我吗?”
“是。”
得到少女肯定的回答后,侍卫以在旁人看来极其没有尊严的姿势爬到了少女的脚步低下头。
“我,我想再见一眼我的妹妹——请你帮帮我!”
即便是恶魔的交易也没有关系,哪怕下一刻就会消失,侍卫将少女视为了最后的希望。
“我妹妹她还在常世,但是她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常年在住院,我那时走的很突然……所我,我想再看看她,告诉她我一切安好,让她安心养病,求求你,求求你。”
不断地将头重重往地上磕去,地面顷刻就被鲜血染红了。
少女静静地倾听着,然后轻声问道。
“名字?”
“呃啊……司,司徒宇。”
“契约成立。”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司徒宇和旁观的少年完全没有契约的实感。
少年和仍旧跪在地上司徒宇同时露出了“咦?这就完事了?”的表情。
“本来这些就是没有必要的。”
少女再次摇了摇头,用有些嘲讽的悲哀语气说道。
“先生,医者行医治病必须收礼吗?”
医生不收礼病患及其家属就不安心,觉得医生就会医治不用心,这是现代人普遍都有的心理。
“被害妄想症……”
理解了的少年喃喃道。
“喂,你们两个,有没有看到一个家伙跑过来?”
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一个和司徒宇穿着相似的大叔向他们走了过来。
神色刚缓和下来的司徒宇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又褪去了。
少年完全忘了有人追过来这件事。
“啊啊,那个什么,不好意思,我们……呃,两个?”
少年瞥了眼司徒宇,又看向大叔。
“不好意思,请问您指的是我和她吗?”
拿手指指了指身边的少女。
“哈哈,这里除了你们俩又没有别人了。”
大叔豪放地笑了起来,那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怎么回事……
司徒宇就像不存在一样,但实际他正好好在大叔的眼前。
少年皱起眉看了眼少女那头理应被彼岸之人忌惮着的樱雪色长发。
联想侍卫大叔那对司徒宇视若无物的模样,让人觉得他看到的是另外一幅景象。
——……不管了,先混过去再说。
这样想着少年虚伪地说道。
“抱歉,我们没有看到别人。我们本来是打算沿着河岸逛逛的,走累了所以才打算在这里休息下,可能那位之前就跑过去了吧。”
“是这样啊,麻烦了呢……”
侍卫大叔嘟囔着看向少年身后的少女。
“万分抱歉。”
也许是有注意到大叔的视线,少女不急不缓地示意道。
“啊啊,她的眼睛看不到,真的很对不起。”
“咦,看,看不见吗……”
大叔尴尬地搔了搔脸颊,显得有些愧疚。
“真,真是抱歉了。”
“不必介怀。”
“那,如果之后有在附近看到可疑的穿着兵役服的家伙的话,还请向我们报告下。”
“好的。”
叮嘱两人如果发现了什么可疑人物的话一定要向城里报告后,侍卫大叔一边喊着“真是麻烦”一边离开了,直到最后也没有用特别的目光在少女身上打量过片刻。
目视着渐行渐远的影子,少年看了看仿若空气般存在的司徒宇,然后转向少女,发现少女面对着着自己,宛如秋水般的盲瞳波澜不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直觉告诉少年,只要追问,少女就会如自己所愿阐明一切。
——算了。
少年吐出一口浊气,放弃了。
——我哪有空去管别人啊,真是……
“那个,我现在该怎么办?”
司徒宇战战兢兢地看着少女。
当务之急是怎么处理司徒宇的事情,但两人本来约好了是要与格菲丝她们见面的,夜巡势必会到场,司徒宇跟着自己的话可能会被夜巡带走。
“不要紧。”
少女从袖间拿出了什么。
——小纸片?
灵巧地翻动着手指,不一会儿小纸片便被折成了一直小帆船。
当一切完成后,少女向司徒宇招了招手后走到岸边。
司徒宇不解地看着少女手中的纸船随着少女走了过去。
少女蹲下身体,轻轻地将纸船在忘川河面上放平稳。
“请问,这是要做什么?”
“它会带你去常世见你的妹妹。”
“这艘纸船……吗?”
司徒宇面露怀疑的神情。
“什么也不要考虑,只要想着着你所思念的那个人就行了。”
平静地说完后,少女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仿佛时间被定格了一般,司徒宇的身体不再动弹,随后扭曲,整个人像是被拉伸了一样吸进了纸船中。
如镜的河面上,纸船无风自动,开始朝着下游漂去,留下一道道的波痕。
少女静静地伫立在河岸,向着纸船驶去的方向久久没有转身。
少年看着这宛如水墨画一般的场景,想说点什么却总觉得不合时宜。
正愁眉不展时,少女已经回过身来到了身边轻声说道。
“先生,要回去了。”
“咦?啊,好,好……呃,不再走走了吗,还早吧应该?”
时间上距离和夜巡约定的时间应该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想去城里。”
“……城里,是要进酆都吗?”
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想看看。”
看什么,少女没有说。
“但是,不是夜巡先生约好了吗?”
“不会暴露的。”
即便套着外套也不是百分百不会被注意到才对,但是不知为何,少女却以异常确信的语气说道。
“……被夜巡先生骂了我可不管哦。”
“好的。”
“外套——”
“已经,不必了。”
“……是么,那就走吧。”
少年露出无所谓的笑容,用开朗的语气说道。
“……先生什么也不问吗?”
“彼此彼此吧。”
指的是曾经少女也没有过问自己的这件事。
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脸颊有些发热的少年不自觉地偏过了头。
“谢谢。”
少女一改之前那令少年觉得压抑的气质,恢复了以往的恬静语调。
“又要劳烦先生当导路员了。”
接着那伸出了娇小柔弱的手。
“说的我好像导盲犬一样……”
将少女伸出的手握住引到向自己的衣角,少年抱怨道。
“抱歉,不过下次应该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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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来时,少女来着少年的衣角,不过不同的是这次再没有人将注意力投向少年他们。
“不过之前你为什么不像现在这么做?”
“是说我现在在普通人的眼里看上去是常见的黑发这件事吗?”
——原来是黑发啊。
一边脑补少女黑发的模样少年一边应了声“是啊”。
“一时没能想起来。”
再平常不过的可能,少年没想到心思细密的少女也会犯这种小失误。
“啊,这不是小哥吗,这么快就回来啦?”
今天守城门是之前遇到侍卫大叔。
“难道是发现什么了,来报告的吗?”
“不,我们是要进……要回去了来着。”
“什么啊,还以为有好消息了呢。”
大叔故意叹了口气。
“所以才说最近的年轻人靠不住啊,到哪都只知道谈情说爱,连死了都是这样。”
“啊哈哈哈哈哈……”
“我和先生并不是那种关系。”
“喔——”
大叔的眼神变成了看着可怜虫的眼神,还带着点幸灾乐祸。
“任重道远啊,加油噗噗。”
“我会的……”
——这家伙绝对到死了还是单身……
“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
顺利进城后,大概是因为下午,四周出奇的安静,走在宁静的街道上少年向身边的少女问道。
“我不太清楚,去先生觉得可以的地方就行了。”
“这种时候最麻烦的就是‘随便’啊‘你觉得可以就好’这样的说法啊……”
“……那么,人多的地方。”
思索了一会儿,少女给出了答案。
“人多的地方?”
少年想起少女的眼睛在大量的气息存在于一起时无法分辨一和总的差别。
“只是转转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人多的地方啊……旅店现在也没什么人吧。
“那我们先去草市那边看看?”
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遇到巡逻的夜巡先生不知道会怎么样啊……”
“会被骂。”
“……你不要说的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啊。”
抓了抓头发,看了眼明明还未到未时却是紫霭色的天空,少年向草市走去。
吆喝声和人流声渐渐地从远处传来,看来即便是下午草市仍然十分的热闹,虽然没有到摩肩接踵的程度却也和之前冷清的街道大相庭径。
“到了哦。”
“嗯。”
“怎么样,能分辨出单个人的气息吗?”
樱雪色的长发来回晃动。。
“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哦小哥小姐,要不要来串冰糖葫芦。”
一个小贩举着个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帚凑到两人近前。
“呃我们不用了……”
正要拒绝时少女向前递出了两枚铜钱。
“抱歉,请给我一串。”
“好叻!”
一手从少女手中接过铜钱另一只手从稻草帚上取下了一串递到少女手边。
少女没有伸手去接。
“怎么了,小姐?”
小贩见少女没有动作诧异地出声问道。
“啊啊,抱歉。”
少年见状连忙道歉同时伸手接过冰糖葫芦放到了少女的手上。
“小哥真的不来一串吗?真的很好吃的。”
小贩不放弃地进行着推销。
对此少年只能苦笑着一边推辞一边带着少女离开了那里。
“不过没想到你会对冰糖葫芦这种东西有兴趣啊。”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草市的大道中央。
“以前没有吃过,先生呢?”
“老实说我不太喜欢那个……”
“为什么?”
少女轻轻地将樱唇贴向位在中央的葫芦。
“好甜。”
“甜的只是外面那一层薄糖而已啦,冰糖葫芦除了外面的那一层薄糖,其实里面的果子并不好吃。”
“但是不好吃的果子外面却包着一层糖不是吗?”
“你那样说也没错就是啦……”
少女看问题的角度总是和自己不同。
少年看着少女用小嘴将其中一颗果子勉强包住小小地咬了一口。
一颗如果不是为了避免吃下果核就可以一口吞下的果子,少女却细细地咬了好几口直到只剩下了果核。
“……觉得好吃的话再买就是了。”
“买不到的。”
“不……那个只是冰糖葫芦啊。”
“再买来的就不好吃了。”
“不都一样吗……”
完全不懂少女在执着些什么。
“我想要的只是当下而已。”
少女取出手绢将果核包住然后收进了袖口。
“先生,走吧。”
“已经够了吗,没有别的想逛的或者想吃的了嘛?”
“足够了。”
——明明就只是吃了串冰糖葫。
“那么下一个人多的地方——”
衣角忽然被拉了拉。
“先生那天投宿的旅店,去看看。”
“……我觉得那里没有什么好看的,现在那里也没什么人才对。”
“有必要。”
“有什么必要……算了,估计你也不会说。”
“事先说明,就算我当时的房间现在肯定也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毕竟人家还是要做生意的。”
“我知道。”
都说到这地步了,少年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女,深深地叹了口气。
——服务员看见我不会又跑掉吧。
走进旅店里的时候少年特意地环视了一遍,服务员不在,只有柜台的掌柜正在算着账本。
“掌柜,请问我昨天的那间房现在有被人使用吗?”
听到声音掌柜一边抬起头一边发出疑问。
“什么昨天的房间——咿!”
整个一副撞鬼了的表情。
——果然是这种反应吗……
“不要紧,先生没有死。”
跟在少年身边,少女平抚着慌张的掌柜。
“没,没有死?开,开什么玩笑!”
掌柜颤巍巍地哆嗦着嘴唇。
十分理解掌柜心情的少年露出了有些良心不安的笑容。
——毕竟是那种画面,谁见了都会害怕吧。
好笑的是比起当事人反而是旁观者更在意这些东西。
“所以说,冷静点啦,就算我死了,也不过是传统意义上的变成鬼魂嘛,和你们没差的吧。”
少年这么一说,掌柜像是才注意到一样,嘟囔起“也,也是呢”来,随后又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
“那间房还没有人预定,你们是想预定那间房间?”
“不是,稍微有些事情,所以想看看房间。”
少女说明来意。
明白两人无意照顾生意,掌柜的语气变得不咸不淡。
“那样的话请随意吧,房间已经打扫过了。”
“万分感谢。”
少女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向掌柜打了招呼后,被少女拉着衣角,少年在楼梯口停了下来。
“到楼梯口了,没问题吗?”
似乎是担心少女走楼梯不方便。
“无妨。”
将手伸了出来。
“做什么?”
“牵手,不方便。”
看来所谓的无妨是建立在少年牵引着的基础上。
少年将少女一步一蹒跚地带到了二楼自己住过的房间。
“……”
进入房间的一瞬间,少女略微讶异地张了张嘴,但是在少年注意到前又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果然什么都没了啊。”
墙上,床上,地板,已经连一丝一毫的血迹都见不到了。
——说起来她的眼睛也分辨不出这些颜色的吧。
少年以怪异的眼神看着走进房间的少女。
——难道说在找什么吗?
然而实际上少女也没有用她那只看得见阴影的盲瞳在寻找什么,看上去就只是紧闭着嘴盲目地在房间里胡乱走动着。
这时少女忽得在隔间中间的木桌边站住了。
“怎么了吗?”
在桌脚的边缘,有着细微的猩红色残留。
“……没什么,稍微,有些累了。”
叹气般的声音中含着让少年十分在意的感情,少女如此说道。
“反正还有时间嘛,要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吗?掌柜那边我去说一下吧。”
“不必了,我们走吧,先生。”
“啊……”
少女到底为什么要特意往这边跑一趟然后又匆匆离去,到头来少年依旧没能搞明白。
“不过虽然时间还有富余,你没问题吗?”
少女不解地歪起了头。
“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之前不是说累了吗?”
“是呢……那么,劳烦先生带我去找格菲丝大人。”
“咦……现在就去见她吗?”
“比较省时间。”
奈何桥边,格菲丝和夕月正忙碌着给过桥前往轮回的人分发格菲丝汤,从队伍的前进速度以及前方传来的夕月和格菲丝的哀怨声来看,今天似乎也是人手不足的样子。
“不过还真是厉害啊,明明都忙成那样了,碗里的汤水却一点也没有洒出来。”
“术业有专攻。”
颇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意味。
两人沿着队伍的方向向前走去。
“哟,需要——”
向正在将格菲丝汤递给等候着的人的夕月搭话的刹那。
“哦!大哥哥,拿好。”
手中瞬间多了一根铁棒。
似乎是早就注意到了少年的样子。
将铁棒塞到少年手中后,夕月头也不回地继续自己的工作,用充满的活力的声音喊道。
“好的,下一个!”
少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苦力就已经变成了既定事项。
“……稍微等我下。”
“不要紧,先生先忙。”
“……不帮忙啊。”
少年随意的一句话,少女却带着严肃的神情默默地摇了摇头。
“不吉利。”
——不吉利……?哪里?
“少年,她不行的哦。”
这时正在夕月旁边同样的忙碌着的格菲丝的声音传了过来。
“呃,禁止的吗?”
樱雪色的长发纵向轻轻摇晃。
不然这种小事肯定不说也会帮忙的吧。
如果此时大锅边还有人也拿着这沉重的铁棒的话,少女一定会以她那强硬的温柔,顺其自然从对方手中夺走铁棒。
在心中这样确信着的同时少年开始搅动锅子。
身边的队伍缓缓地流动着,已经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在接近尾声终于开始能放松活动一下僵硬的肩膀的时候,少年发现少女正在离自己稍远的地方视线正对着忘川之上的奈何桥。
那平静安稳的表情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寂寞。
“喂,差不多要走了哦。”
少女转过身来,就那样站在原地无言地点了点头。
“哦,格菲丝,小夕月~~~~~~……什么啊,你们已经在了啊。”
本来满脸堆笑张开双臂正从远方向着夕月跑来的夜巡看到夕月一下子就躲到了少年的身后,扫兴地撇了撇嘴。
“是,是的。”
“夜巡你也差不多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将最后一人送离后,格菲丝走了过来。
“好好好,老女人真麻烦。”
“……信不信我把你经常溜班去喝酒的事上报上去。”
“什……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夜巡大人,除了上面的大叔,这事根本就是满城皆知了哦。”
夕月抓着少年的裤脚说道。
“倒不如说为什么你会觉得没人知道这件事?”
毕竟都已经到了连续两天上街都能撞到翘班去喝酒了的程度,城里人估计天天都能见到吧。
“夜巡大人,格菲丝大人。”
少女在悄然间来到了几人身边。
“哦呀,差点忘了正主了。”
相对夜巡轻浮的语调,格菲丝看向少女的眼神不知为何有些复杂,悲悯,哀叹,还有种无能为力的意味蕴含在里面。
“可否借一步说话。”
少女淡淡地开口。
“我没意见,我也刚好想问你一些事情。”
“……”
少女像是预料到格菲丝会有此一说一样,点了点头。
——咦?
就像之前在城里格菲丝和夜巡论及少年的死时一样,谈话的内容忽然就超出了少年的理解范围,一下子成为了多余的人。
有什么事情。
有关于少女,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自己遗漏了。
心里涌起一丝恶寒一般的不安。
“本来就是来讨论你的事的嘛,不过借一步说话就免了吧,在这里说如何?”
夜巡笑嘻嘻地说道,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毕竟这里都是有关联的人嘛,包括小哥在内呢。”
“……我知道了。”
“什么关联?”
夕月一脸迷糊看向所有人,随后骤然瞪大了眼睛。
“咦,大姐姐,头发变白了啊!”
只有夕月一人看少女是黑色的长发。
少年回想起夜巡和格菲丝在看到少女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不是理解到少女设法让自己在他人眼中是黑发所以没有表露什么,而是打从一开始,在两人的眼中,少女的头发就是本来的颜色。
——这么说来,在我眼里,她的头发也一直是樱雪色的。
“大姐姐,大姐姐,难道你就是黄泉的领路人吗?”
夕月绕着少女转起了圈子。
“……三生石?”
少女低头看着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夕月。
“哎?”
夕月瞪圆了眼睛怔住了。
“三生石,映照来世今生的那块石头吗?”
“啊呀,格菲丝没跟你说过吗,夕月的本体是三生石来着啊。”
“不,没有……”
“哼,这种事说不说出去都一样。”
“对呐~~~~~~”
“好奇怪,好奇怪哦!”
夕月突然嘟囔了起来。
“看不到,大姐姐,看不到。”
“呃,她眼睛是看不到……”
“不是啦。”
夕月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样。
“这个大姐姐的身上,看不到从前,见不到未来,就连此刻都是虚渺的。”
“看——不到……一切?”
“是啊!就好像存在不允许探知,被这个世界隔离了一样。”
——被世界……隔离?
“怎么可能……”
少年的思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变得一片空白。
——怎么会,因为……那是……!
“看不到是当然的啊。”
夜巡把手放到夕月的脑袋上摸了摸,摆出了灿烂到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笑容。
夜巡的笑容头一次让少年有了讨厌的感觉。
简直就像狡猾的狐狸剥掉了自己伪善的面具时露出的笑容。
“因为,这个姐姐——”
——不要说了。
——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
“因为这个姐姐,是大罪——”
大罪。
人性恶意的聚集体。
永不消逝的悲哀的存在。
不论常世,阴间,鬼魂,神明,都将其视之为禁忌为避之不及。
“——不可能!”
思绪依旧混乱着,仅仅只是对这个结论产生了反应,少年发出了低沉的吼声。
笃定的话语,像是另一个人借助着少年的嘴说了出来。
察觉到说漏了嘴,回过神的少年不再言语。
――她,是大罪?
少年看向少女,却发现少女只是平静地站着,完全没有辩解的打算。
——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啊。
“好奇怪啊,为什么不可能呢。”
看着这一幕,夜巡特意摆出了一副不明所以的好笑表情看着少年。
“你应该是最明白的才对不是吗?”
“等等,夜巡——”
然而,在格菲丝出声制止之前。
“我-的-同-胞-哟。”
夜巡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
“夜巡,在这里有不计常世过往的规定,尤其是不许暴露罪者身份的事,你忘了嘛。”
“哦对了格菲丝,我和小哥都是知根知底的来着,别担心啊。”
夜巡朝着格菲丝动了动下巴。
“这是两码事。”
格菲丝青着脸,声音中包含了愤怒。
“那还真是抱歉了。”
夜巡耸了耸肩,视线仍对着少年。
“说起来,小哥你有问过她的名字吗?”
少年沉默。
“哎呀。”
夜巡从少年的反应中得到答案后,用“你装什么装”的语气说道。
“大罪没有名字,没有感情,你不是应该很明白嘛?还是说,你只是不想承认这个现实?为啥,你们不是才认识没几天吗?”
“夜巡,你够了没有!”
“恩,难道,你的罪名是附属她之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老大嘛,尊敬下是必要的。”
闭着眼睛,“理解理解,恩恩”的点着头。
“夜巡大人。”
“恩,什么?”
夜巡忽然笑着吹了一下口哨。
在那里,樱雪色的长发随风摆动着,平日间深邃失焦的黑色盲瞳此刻正闪烁着妖异的红色光芒。
——!?怎么会……这个气息……
阴风四起。
忘川河面上的雾气夹杂什么渐渐向岸上涌来,少女的身上涌现出的是让少年熟悉的上位者的压迫感。
“好可怕好可怕,生气了哎。”
夜巡打着哈哈,仍旧一副毫不紧张的样子。
“不过你到底是在为什么生气呢?恩,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觉醒了,知道这点就够了,你看,格菲丝,这样多快啊,你原本想问她什么来着?”
格菲丝只是以尖锐的眼神看着夜巡。
“唉……两边不讨好呢,你们要聊就继续吧,我已经知道我想知道的了。”
夜巡微笑着摆了摆手就自说自话地离开了。
“你用了呢,你母亲的那力量……”
格菲丝将视线从夜巡的背影上移开,看向少女。
“我没有后悔。”
不知道在想什么,少女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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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后悔?
什么力量?为了什么后悔?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女和格菲丝最后说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浑浑噩噩地跟着少女回到草庐。
命运是何其的可笑,在追寻破灭的路上,却像戏剧一样被戏耍了一次又一次。
——乱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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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先生?”
草庐中,少女放下了手中的竹简,看向从回到草庐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仿佛在和什么怄气的少年。
“你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少年直视着少女尚未褪去血芒的眼睛,眼神愤慨。
“……你绝对不可能是大罪。”
“先生见过大罪吗?”
“……是啊,全部见过,所以说,为什么你有着象征大罪的赤瞳?”
正因为了解,所以才愕然。
赤色的双瞳,那是大罪无法掩饰的象征。
“……不重要。”
这句话等于肯定了少年的言论。
无法苟同。
不,是绝对不能认同。
少年刚想开口,但是被打断了。
“是或者不是,并不是由自己决定的,辩解或者不辩解,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
“什么也不会发生,什么也不会改变,所以请先生放心。”
紧紧地盯着少女,少年叹了口气。
“我不懂,为什么要特意给自己揽上这些……”
“先生是第一次问我的事呢。”
“……”
昏暗的烛光下,少女的表情隐在了阴影中,只有嘴角衔着一丝自嘲的曲线。
“先生,现在还在做梦吗?”
知道少女不想再多说什么,少年焦躁地敷衍了她。
“……是啊,能快点醒过来就好了呢。”
“会醒的。”
少女却带着认真的表情低语了一声,重新拿起了竹简,在垂下眼神之际却又像刚想起什么似的开了口。
“先生,即使是现在,果然还是选择消失吗?”
“哈?那不是当然的吗?”
少年不假思索地反问了回去,焦躁的心情使得话语变得尖锐。
“不然我到这里干嘛?”
但是少女不为所动,只是那样说道。
“那么,先生,明早就请离开吧。”
下了逐客令。
“先生,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这里——”
少女缓缓地编织着语言,然后像是陈述事实一样。
“给不了先生想要的救赎。”
无情地给少年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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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庐充斥着与以往不同的异样。
不管什么时候都散发昏暗光芒的蜡烛熄灭了,房间里没有了以往那古雅的蜡油香味,取而代之的是微寒潮湿的清新空气。
纸窗正开着,能看到外面的浓雾。
桌案上的竹简整整齐齐地堆放着,却没有见到少女的身影,看来是早早地出去了。
整个房间都被灰色的寂静填充了。
——那家伙,平时都是这样一个人么……
将当做靠枕的竹简摆回原位时,少年“不好不好”地晃了晃头。
——自己担心把自己赶出去的人干嘛。
“不过……这里也给不了我想要的救赎……么……”
少女明确地给出了答案。
除此之外,少女没有再多做任何的解释。
但是从少女的话语中,少年感受到那并不是虚言。
用手搓了搓脸颊,少年走出了草庐。
灰色的天空翻滚着浓墨预示着一场暴雨。
黑魆魆的四周,空气中有着种不可名状的阴森。
“话说回来,我该怎么回去来着……”
来的时候是穿过了一片竹林才到了这片土地上,但是现在少年找不到回去的路。
在草庐的柴门前,一团微弱的青色灯火颤巍巍的浮在那里,看到少年从屋内出来,倏地就飘了过来,随后在少年的身前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又呼的飞了回去了,躲在草庐的门扉后只露出一小团光晕,像是在观察少年,感觉到少年似乎不是可怕的人后,于是又慢悠悠地飘了过来,最后绕着少年转一圈后在少年的身前停住了。
少年见过这样的灯火,在那片竹林中,正是这些灯火给自己指引的道路。
“但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宛如听懂了少年的话一般,青色的灯火突然飞到草庐的上面转了一圈又飞了回来在少年的眼前上下沉浮。
“草庐的主人让我给你带路”,仿佛在这么说着。
被人喜欢也好,怨恨也罢,少女毫不在意,并非温柔,亦非冷漠,只是不被情感束缚,少年明白到少女只是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
“什么啊,搞的好像我才是坏人一样。”
少年抓了抓头发,向着灯火说了声“麻烦带路了”。
灯火上下沉浮了一下就开始晃晃悠悠地向前方飘去。
但是当行到半路的时候。
嗡——
“咕……”
强烈的耳鸣和压魄感袭向了少年,尾随而来的是能让意识归于虚无的眩晕感。
视野变得黑暗,呼吸凌乱,心脏剧烈地鼓动了起来。
身体里有什么在反抗着。
空气中有什么在欢欣鼓舞着。
在前方有什么和自己引起了共鸣。
身体本能的起了反应,血色渐渐蔓延上到了左眼的瞳孔中。
——咕……什么……冷静下来……给我冷静下来!
逐渐变得狭隘昏暗的视野模模糊糊的映出了什么东西。
少年按着太阳穴抬起头。
宛如忘了身体的痛苦,无法动弹。
只是单纯的,因眼前的光景而怔住了。
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大汉手正伸向自己,像是泥塑一般的木然表情,唯有眼睛里还残留着恐惧,这样的他,身体在少年的眼前开始逐渐地崩坏,最终化成了星星点点的光雨。
——发生了……什么?
少年呆然看着眼前的光雨。
——灵魂,被抹杀了……?
“先生在这里做什么?”
——啊啊,以前好像也听过呢,这个问题。
少年茫然地把头转向声音的来源,熟悉的雪色身影在浓雾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你做了什么?”
“先生已经用自己的双眼确认了不是吗?”
“送葬灵魂……”
呼——少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正视着面无表情的少女。
“我是,黄泉的领路人。”
彻彻底底地理解了,少女被酆都的人们所畏惧的原因。
黄泉的领路人,
眼前的少女,
是切实地将灵魂导向破灭之人,
是名符其实的死神。
“那次早上也是——?”
那天打消对少女的怀疑最后决定散步却被突然出现的日巡拦住警告了。
“是的,先生出来散步那次也是。”
如同那天早上一样,围绕在少女身上的气氛和平时有着质的不同。
平常即便面无表情内在也包含着温柔的面容此刻流露出来的只有冷漠。
“每天,每天,都是如此,就如同先生刚刚看到的那样,抹去一切,归于纯白。”
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述说着一切。
“什,什么啊。”
少年忽的松了口气,露出开心的表情笑了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的人,普通人大概都会认为他精神都不正常吧。
但是少女没有,少女还记着他本来的目的。
“你不是有这样的能力嘛,说什么这里给不了我救赎,真爱开玩笑。”
“我给予不了先生救赎。”
冷漠而平静的声音。
“你又来了。”
“先生你感觉到了也看到了不是吗?”
少女冰冷的视线对着少年,微尘不染的眼睛中宛如横亘着万古不化的冰雪。
两人之间正飘着一团的明亮灯火。
那是刚刚的大汉化成光雨后留下来的残渣。
而实际上不只是那一团,两人正被数不尽的灯火包围着。
早先给少年带路的那团微弱的灯火正欢快的在众多的灯火间穿梭。
“我并没有特别针对一个人使用这力量,此时此地,所有人都会受到影响。”
理应所有的灵魂都会化成那青色的灯火。
但是少年没有。
少年忽然明白了。
少女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亏得自己还以为隐藏的很好。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少女沉默地看着他,泛着幽光的灯火像是看懂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很识趣的飘到了一边。
“先生,是人类。”
“哈哈哈,你说我是人类?”
这是少年听过的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说我是人类?”
愤怒的表情满是狰狞。
“你说这幅身姿的我是个人类。”
左瞳染上了血色,身上涌出了赤曈时的少女类似的气息。
但是却更为阴暗。
更为不详。
更为疯狂。
黑色的雾霭开始缠绕上少年的身体。
破灭。
扭曲。
却又那么的悲哀。
少女仰望着那疯狂的表情,走到少年的身前。
“是的,人类。”
说着低垂下了眼睑。
隐藏在云袖间的手缓缓抬起,然后食指轻轻地探向了少年的额头。
“所以,请先生再去死一次吧。”
少年愣住了。
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纤细食指,一股倦意从脑海深处涌了出来。
“……梦该……醒了。”
朦胧间仿佛看到少女的嘴唇动了动,眩晕感袭向少年的意识。
看着那样的他。
——不一样。
确实的理解了。
什么也感觉不到。
什么也不被允许感知到。
那是内心涌动着疯狂的异类。
比任何人都疯狂。
渴望着救赎,
却又拒绝被救赎。
想担起一切,
却又不堪重负。
想笑着活下去,
却不得不为别人的笑容而活。
——和总是笑着的你不同。
——那是,连你也不及的悲哀的……
=====================================================
“……”
放眼看去,周身都是枯黄的野草。
高而尖拔的。
没有一丝颓迹的。
“茂盛”的枯草。
仿佛突然被人抽光了生机。
就成了这副姿态。
枯草丛的尽头,是破败的宗祠。
忘川村的宗祠。
“回来了……”
仿佛是少年的轻语惊扰了这片没落的土地。
枯草微微的震颤着,随后,像是历经千年的岁月,倏地化成了漫天飞扬的黄色粉尘。
逐渐清晰的视野。
原本流淌于草丛间的小溪消失了。
溪的断流处,那座染血般殷虹的桌案腐朽不堪。
循着记忆,向溪流尽头的那个方向望去。
“……消失了。”
群山之中,唯独少年眼前的那座山。
山脚下坐落着常年不通幽光的竹林的那座山。
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
像是本就不存于那里一般。
像是为了不让少年再次踏足那片灰色的天地一般。
消失了。
——先生,是人类。
那时,死神的少女这样对少年说道。
然后,遂了少年的心愿,让少年死去了。
结果,到最后。
“还是摆脱不了吗——”
少年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还是死不了吗——”
说着又松开了拳头。
——人类?
“啊啊……”
想要叹息。
但是,声音被堵在了喉咙里。
用不同于少女的悲伤眼神看着脚边枯草的残渣。
然后。
少年抬起头,望着空旷无云的晴空。
“哈哈哈哈哈。”
最后,喉咙里哽咽出了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连疯狂也放弃了的,
空虚的,
悲哀的笑声。
==================================================
“老板,给我冰激凌,双球。”
笑嘻嘻地向路边的小摊贩递过去了零钱。
“好哟,小哥接好。”
又笑嘻嘻地接过小摊贩递过来的冰激凌。
从那以后过了一个月。
少年一直笑,
一直笑着。
到底还有没有露出过除了笑容外的其他表情已经不知道了。
少年,只是不断地笑着。
但是。
究竟是因为已经崩坏了所以才笑着。
还是因为笑着所以还能作为一个“人”而活着免于崩坏。
脑海中浮现这个问题的时候。
——怎么样都好了。
少年笑嘻嘻地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如果对什么问题感到苦恼的话,那不去思考就好了。
——如果什么都做不到的话,那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如果对死不再怀有欲求的话,那不期待自己能死去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痛苦了。
砰。
巨大的撞击声从转角的街口传来。
嘈杂的尖叫。
轰鸣的警笛声。
随后,是伴随着火焰的爆炸。
“……”
旧的笑容没来得及收敛。
少年又做出了新的开心的笑容。
让人看了就觉得悲哀的开心的笑容。
“去看看热闹吧。”
带着笑容,少年一步一步向街口的转角接近。
“哈哈。”
转角过后,少年的嘴角漏出了低弱的笑声。
呈现在眼前的是黑色的巨大怪物。
浑身缠绕着黑色的雾霭。
正将手伸向背靠着起火的汽车残骸不住颤抖的少女。
是要吃掉她吧。
少年身边的或大喊着,或拿出手机叫救护车,或鲁莽的要冲上前去救人。
但是,那些举动和那不详的异形没有关系。
因为,没有人看的见那个怪物。
除了少年。
冲上去的人看也不看一眼少女就开始掰汽车的门窗。
少女已经死了,没有人看得见灵魂的她。
除了此刻正笑着的少年。
“唿——?”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怪物把注意力从眼前的食物上挪开了,头扭了过来,正好对上了少年的视线。
“啊哈哈。”
少年笑着抓了抓头发,然后用有些懒洋洋的声音说道。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啊。”
怪物没有说话。
然后。
“吼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噢噢噢!!!!!!!”
突然开始咆哮着向少年冲了过来。
一拳。
怪力使的少年所在的地面瞬间塌陷了。
“唿——”
但是,没有打中。
“那个什么啊。”
少年出现在了红绿灯的上面。
“虽然我可以让别人无视我的存在,也可以干扰别人的认知把地面塌陷什么的当做正常发生的事情掩盖过去啦。”
少年骚着脸颊,困扰地笑着。
“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干的太过火哦。”
“吼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噢噢噢!!!!!!!”
怪物吼叫着又冲了过来。
又一次挥出巨大的手臂。
但是。
宛如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一样。
少年总是在即将被那巨大的手臂击中前消失了,然后又在别的什么地方凭空钻了出来。
怪物一次都没有打到少年。
那之后也没能再破坏街上的一丝一毫。
像是在一个隔离的空间里,少年和黑色的怪物玩着捉迷藏。
怪物渐渐地失去了活动的力气,大口地喘着气。
“冷静下来了吗?”
少年开心地笑着,慢慢地走到了趴在原地不在动弹的怪物身边。
怪物瞪着少年。
“唿——”
少年仰视着怪物,先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然后又轻轻笑了起来。
“这样啊,你是想要消失对啊,所以,向我出手了呢。”
少年凝神着怪物的眼睛。
怪物凝视着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染上血色的赤曈。
"看起来,似乎还留着些微的理智呢。"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出了那个名字。
“我记得你哦,司徒宇。”
“吼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
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怪物又亢奋了起来,眼神中满是敌意。
“这么瞪着我干嘛?恩——”
思索了一会儿。
“同族厌恶?”
“唿哦哦哦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啊哈哈,老实说这个让我挺受伤的哎,外人也就算了,居然被同族给讨厌了。”
说着少年自己呼的笑出了声。
“那么,到底是怎么了呢,难道说是因为她那天把你送回来……”
——哧的。
有什么破开血肉的声音轻轻响起。
于是。
少年的表情消失了。
于是。
少年停止了话语。
低头向下看去。
淌着的鲜血。
滴落。
绞着碎肉的长戟贯穿自己的胸口。
然后。
鲜血开始缓缓地沿着戟刃回流。
就像是。
像是要回溯到之前的时间点一样。
“……”
少年回望向身后。
背对着阳光,投下大片的阴影。
在那的是,曾经身为凶神的,披头散发的狱吏。
于是。
少年又笑了起来,用和第一次相见时不同的。
像是见老熟人的笑容笑了起来。
“日巡大人,好久不见。”
长戟被抽了出去。
于是。
血又流了出来。
然后。
又回溯到了最初。
伤口愈合,
就连破了个洞的衣服也恢复了原状。
“找我有什么事吗?”
少年毫不在意刚刚正是眼前的人用长戟贯穿了自己,笑着指了指刚刚被刺穿,现在却一点痕迹也不复存在的胸口。
“非汝。”
“不是找我?”
少年又看向身后化身黑色怪物的司徒宇。
“找你的呐。”
“唿……”
司徒宇忽然安静了下来。
仿佛本来就是在等日巡的到来一样。
少年用赤色的左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巨大的身姿。
然后。
“但是,杀意是冲着我来的啊。”
头也不回的。
用开心的口吻。
少年说道。
“日巡大人,是想要杀了我吗?”
没有询问原因。
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只要那个人是自己,那么就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但是。
“不行呢。”
少年背对着日巡说道。
“……”
“日巡大人你是杀不掉我的。”
“……”
“谁也不行……”
带着非常悲哀的笑声。
“没有人能杀掉我。”
“吾,是来带其回去的。”
低沉的声音。
“他,已经没法挽回了吧。”
“诚然。”
“那为什么还要带他回去呢……哎哎,为什么就对我这么不友好啊,又不是我要带你走。”
少年伸出去想拍拍司徒宇的手却被铜铃般的眼睛瞪着一把甩开了。
“果然即便是同族,我也是被厌恶着啊。”
少年看了看被甩开的手,然后将手收进了口袋。
转过身,再次看向日巡。
“……此等存在,必须葬灭。”
“她也还是老样子啊。”
少年像是感慨一样地笑了。
“否。”
日巡的口中果断地吐出了否定的言辞。
“?”
少年不解地歪起了头。
“与汝无关。”
又被讨厌了啊。
少年这样想着,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也是呢,确实和我无关啊。”
说着退后了几步。
“那么,这个就交给你吧,是你的工作吧。”
日巡没有答话,但像是为了回应少年的话一样,日巡提着长戟一步一步地向怪物化的司徒宇走去。
“唿——”
司徒宇低喘着气,没有动作,身体微微着颤抖着,唯一看上去还留有人的理智的眼睛莫名地却带着种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视线的彼端是长戟的刃口。
是想在日巡的手下往生吗?
之前的玩笑话成真了。
但是为什么是日巡?
葬灭灵魂的人不该是她吗?
在少年思考的时候,日巡的长戟被举了起来。
“往生——”
随着日巡的大喝,戟刃如同一道流光倾泻而下。
没有鲜血飞溅,只有黑色的雾霭喷涌。
然后散去。
少年看着这一幕,不由得觉得有些羡慕。
——不行呢。
用手捂住了胸口,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能去羡慕。
——我现在这样就好了。
再抬起头时,只剩下了纯粹的笑。
戟刃上的黑雾散尽,然后日巡看向了剩下在场的唯一一个人。
然后,
再转身的一刹那,仅仅只有一瞬间,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少年还是看到了。
黑色的瞳孔,以及赤红得仿佛要流出血来的眼白。
于是,
“虽然曾经听她说起过,但是那双眼睛,果然你也是高位的呢。”
少年很高兴地说道。
“你也是我们这边的怪物呢。”
对此,
“可笑。”
日巡只是挥动了下长戟,以生硬的语调回答道。
“吾是人类。”
对着坦然回答的日巡,少年的心中又一次地涌出了名为羡慕的感情。
“但是我不是呢。”
“传信。”
一张纸从日巡的方向飘了过来,少年下意识的抓住了。
“?”
少年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给我的?”
“然。”
只是张质地粗糙的纸而已。
“……”
即便用赤曈的左眼去观看,也依旧什么都没有。
即便对这张纸的存在进行干涉,也依旧什么也没有。
“呃,什么都没有啊?”
少年向日巡问道。
“还有这个是谁给我……?”
日巡已经失去了踪影。
不知何时,少年已经从隔离的空间里回到了街口。
喧闹,嘈杂依旧。
消防人员,警察进行着作业。
低头看下手中。
从那里带回来的只有这么一张纸而已。
“虽然有些抱歉,但是我现在不太喜欢打哑谜啊。”
苦恼的问题,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了。
“那么在哪里呢?”
四处张望了起来,然后在不远处的汽车站发现了那个箱子。
“啊有了有了。”
少年微笑着要往前走去。
“那,那个,请问能等等吗?”
伴着一个弱气的声音,袖子被拉住了。
“哎?”
拉着自己的是之前背靠着汽车残骸的少女。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错漏的,日巡没有顺道带她回去黄泉的样子。
“什么事?”
——至隔离之前的状况估计都被她看到了吧。
双眼不安地看着少年。
“那个,我哥哥还好吧……是不是回去了?”
“……你哥哥?”
脑子里自动的和日巡对上了号。
——……难怪没有带她回去啊,不对啊,这样应该早点带她去轮回才是啊。
“我哥哥,就是那个黑色的……怪物。”
“…………他不是要吃了你吗?”
“不,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紧紧地攥着少年的衣袖,不住地摇头。
“因,因为我身体一直很虚弱总是在住院,所以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但是一个月前,哥哥,哥哥他特意回来看我了,虽然大家都看不到……”
“……”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从两周前哥哥的样子就开始发生变化了,全身开始……”
“——罪化了呢。”
“罪化……?”
“没什么,那之后呢?”
少年笑嘻嘻地摇了摇头。
——听她说完吧。
心里有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于是仿佛忽然对着这对兄妹间的故事涌起了兴趣。
给自己带上一张像是听到有趣故事的孩子一样的表情催促少女说道。
“虽然样子变得可怕了,但是我知道,哥哥还是哥哥……”
“但是之后性情也变了?”
“恩……哥哥开始乱吃东西,变得什么东西都吃……”
——罪的暴食化呢……
“虽然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和从前一样……但是我知道哥哥他很痛苦,有一次我看到他把很多的东西都撞坏了然后抱着头低吼……所以,那个,刚刚看到——”
少女畏畏缩缩地斟酌起了言辞。
“看到什么?”
“看到你和哥哥……突然消失了,然后还有个披头散发的狱吏打扮大叔后,在想你们是不是来接哥哥离开的……”
“你已经死了哦。”
“哎,恩……我知道。”
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
“虽然出车祸时,哥哥是想来救我的,但是……”
没赶上呢。
“那去黄泉的话说不定有机会见到啊,为什么要特意来问我呢?”
“那个,离开不是……那个意思,因为哥哥他说过,即使我死了也见不到他,他说他没时间了。”
少女声音弱了下去。
对于哥哥的话无条件的信任,不说的话就不去强问。
“所以,我想知道——”
是做好了迎接最坏的消息的表情呢。
“……”
“哥哥他,最后,是带着怎么样的表情走的?”
“……”
怎么样的表情?
那张狰狞的脸上还能看出名为表情的东西吗?
自己有注意过吗?
“……有些安心,又有些自责吧。”
——满口谎话。
少年自己对自己说道。
这一刻,少年忘记往脸上摆上了笑容。
——不该听她说下去的。
心中,另一个声音如是说道。
“那个……”
少女战战兢兢的,似乎还有话。
“还有露出过除此之外的情绪吗……?”
——朝着我宣泄了一通莫名其妙的怒火呢。
“没有了啊,就刚刚那些。”
“是,是这样。”
少女抚着胸口,然后有些害羞地笑了,只是声音多少变得沙哑了起来。
“……不责怪吗?”
“不,不会……哦。”
“……不寂寞吗?”
“不,不会呢,虽然是会有点……但,但是,我怎么样都好了,如果哥哥可以不用痛苦的话……”
到这里少年听到的只剩下了哭咽声。
少女哭咽着。
少年静静地看着。
然后,举起了右手。
轻轻地盖在了自己的左眼的赤曈上。
“果然,不该存在啊。”
少年呢喃道。
只会带来不幸。
只会带来悲伤。
只会带来绝望。
这样的自己为什么会存在呢?
明明消失了,不在了会比较好。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连消失也不被允许?
在某个时刻到来时。
想起手上还拿着那张不知道哪里的谁托日巡给自己的信纸。
忽然对纸上的内容产生了好奇。
于是,
少年将信纸举到眼前。
脸上再次浮现了浅浅的笑容。
虽然不需要了。
虽然对我没有意义。
虽然有些晚了。
但是,姑且——
“还是回个礼吧。”
少年这样说道。
——也给自己道个别吧。
然后,
向眼前的哭泣着的少女伸出了手。
“有人忘记带你走了呢。”
真的是忘记的吗?
无所谓了。
“我带你过去吧。”
两人走在路上。
“请问……”
大概是在犹豫怎么称呼自己。
为什么人总是会问起他人的名字?
说起来,好像曾经也有向别人说出名字的打算啊。
她,
因为看穿了,所以没有问。
她们,
因为太善良,所以拒绝了。
——咦?
少年的思绪顿住了。
——那……名字这种东西,对我来说,不是没什么用吗?
于是,
“没有啊,那种东西。”
像是又抛开了一件包袱,少年轻松地回答道。
“哎?”
“没有名字啊,我。”
再一次说道。
“抱,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孤儿……”
少女弱声地低头道歉,将少年当成了连名字有没有的孤儿。
——孤儿。
确实,自己没有父母。
只是在某一天,忽然就有了身为自身的意识,就那样地诞生了。
悲哀的诞生了。
想到曾经居然有人将这样可笑的自己称之为是人类。
“……”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脸。
僵硬的脸。
没能笑出来。
明明就是那么好笑的事情。
为什么,
没能笑出声来呢。
“那,那个,我们现在去哪里?你说有人忘记把我带走了……”
“啊啊,是去黄泉哦。”
“那个,是哥哥曾经呆过的地方吧?”
“是啊。”
“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很悲哀的地方。”
“哥哥在那边,过的不好吗?”
过的好吗?
过的不好吗?
那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即便当初被勒索了,但是对自己来说也无关痛痒。
所以从来不会去关心。
所以,从来不会去在意。
所以。
“不知道。”
少年放言道。
少女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但是。”
少年接着说道。
“他在那里是属于不会特别吃亏的那一类人,所以我想过的还不错吧。”
“是……那样吗?不是……安慰我的吗?”
少女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少年,想从少年的脸上看出真伪。
但是。
少年笑着。
只是笑着。
从相遇开始,就一直笑着。
于是,少女放弃了。
“人,真复杂啊。”
想去信任。
却总会怀疑。
渴望仁慈,
却总是暴怒。
追求的和所做的,总是那么的矛盾。
“那,那个,万分抱歉!”
——万分抱歉……呐。
毫无相似的地方,仅仅只是听到了同样的话而已。
却仿佛又听到了那空虚的不含一丝感情的,飘渺的声音。
“所以,那个……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恩?”
“所,所以,那个……”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百货公司的顶楼。
“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少女像小松鼠一样惊疑不定地望着四周,小声地问道。
“从这里可以去黄泉吗?”
“只是随便走走然后到了这里罢了啊。”
针对第一个问题给出了回答。
“咦,诶?咦???”
然后。
“不过从这里是可以去的,黄泉。”
又给出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不如说从哪里都可以去。
“来这边。”
少年向一边走去。
“啊,好,好的。”
然后就是,一直向前走着。
一直向前……
“那,那个,没,没路了耶。”
已经走到了屋顶的边缘。
仅仅只是向下忘了一眼,少女就打了个哆嗦。
“已经死了哦。”
少年重申。
“会怕的就是会怕啊……再,再说就算是死了,感觉和活着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啊……”
——死呐。
少年的脸上又浮现了哀伤的笑容。
于是。
“不,差别是有的啊。”
就那样带着哀伤的微笑,然用手抓住了少女瘦弱的胳膊。
少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咦……!?难道!?”
意识到少年要做什么的时候,少年已经仰面往后倒了下去。
“至少这样下去,死不掉呐。”
拉着少女。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谁也听不到的惨叫声在天空回荡着。
然后。
戛然而止。
潮湿的空气扑鼻而来。
少年撩起了自己前额的头发移动着视线。
灰色。
灰色。
灰色。
没有人烟的。
充斥天地的雾霭的灰色。
“现在是,清晨么……”
只是很自然地说着。
然后。
像是为了回应一样。
灰色开始涌动起来。
灰色开始重叠起来。
最后,灰色吞噬了灰色。
右手在不停地颤抖着。
向身边看去。
在常世已死去的少女正紧紧闭着自己的眼睛,抓着自己胳膊的双手将她的恐惧完完整整地传了过来。
“到了哦。”
少年说道。
“真,真的吗?”
“真的啊。”
于是少女慢慢地,像是要先探个路一样,先将一只眼睛微微地睁开了。
确认了已经到了地面,将抓着少年的手抽了回来,然后抚着胸口“呼”得出了一口气。
“吓死我——呀!”
头忽的被少年压了下去。
“干,干什么啦……?”
抱怨的话刚说出口,一根根细长的发丝从眼前飘落。
之后看到的是少年此时此刻那在这片灰色中显得扎眼的淌满鲜血的双手。
“血,血!?”
少女一边慌乱地自语着“那,那个,包扎的东西……”一边摸索着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
“不,不用了哦。”
少年的语气显得是那么的慵懒,好像受伤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那,那怎么可以……”
手,伸到了少女的眼前。
完好如初。
没有血迹。
亦没有伤痕。
“哎?”
少女傻眼地抬头看向少年。
从见面之始就不曾消失过的笑容。
一脸想要哭出来却已经哭不出来的笑容。
“看,没有事吧?”
为了告诉少女没事,不用担心,特地将手心手背都展示了个遍。
然后,
少年将视线转向了一个方向。
那个袭击自己的攻击的方向。
于是,
少女看到了。
在这片空寂的灰色中,
比之鲜血的红更扎眼的,
在瞬间侵蚀了这片灰色的,
少年赤色的红瞳闪烁着的,
妖异之红。
少年表情变得十分的怪异。
冷漠,
悲伤,
温柔,
开心,
无奈,
绝望,
然后,
在怪异的最后,
“哈哈哈哈哈。”
少年再次笑了。
仍旧是笑容。
怪异的笑容。
但是,
赤曈的左眼渐渐染上了邪气。
黑色的右眼微微地铺上了赤色。
“哥哥也好,弟弟也好……都不欢迎我呐。”
两人走在路上。
“请问……”
大概是在犹豫怎么称呼自己。
为什么人总是会问起他人的名字?
说起来,好像曾经也有向别人说出名字的打算啊。
她,
因为看穿了,所以没有问。
她们,
因为太善良,所以拒绝了。
——咦?
少年的思绪顿住了。
——那……名字这种东西,对我来说,不是没什么用吗?
于是,
“没有啊,那种东西。”
像是又抛开了一件包袱,少年轻松地回答道。
“哎?”
“没有名字啊,我。”
再一次说道。
“抱,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孤儿……”
少女弱声地低头道歉,将少年当成了连名字有没有的孤儿。
——孤儿。
确实,自己没有父母。
只是在某一天,忽然就有了身为自身的意识,就那样地诞生了。
悲哀的诞生了。
想到曾经居然有人将这样可笑的自己称之为是人类。
“……”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脸。
僵硬的脸。
没能笑出来。
明明就是那么好笑的事情。
为什么,
没能笑出声来呢。
“那,那个,我们现在去哪里?你说有人忘记把我带走了……”
“啊啊,是去黄泉哦。”
“那个,是哥哥曾经呆过的地方吧?”
“是啊。”
“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很悲哀的地方。”
“哥哥在那边,过的不好吗?”
过的好吗?
过的不好吗?
那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即便当初被勒索了,但是对自己来说也无关痛痒。
所以从来不会去关心。
所以,从来不会去在意。
所以。
“不知道。”
少年放言道。
少女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但是。”
少年接着说道。
“他在那里是属于不会特别吃亏的那一类人,所以我想过的还不错吧。”
“是……那样吗?不是……安慰我的吗?”
少女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少年,想从少年的脸上看出真伪。
但是。
少年笑着。
只是笑着。
从相遇开始,就一直笑着。
于是,少女放弃了。
“人,真复杂啊。”
想去信任。
却总会怀疑。
渴望仁慈,
却总是暴怒。
追求的和所做的,总是那么的矛盾。
“那,那个,万分抱歉!”
——万分抱歉……呐。
毫无相似的地方,仅仅只是听到了同样的话而已。
却仿佛又听到了那空虚的不含一丝感情的,飘渺的声音。
“所以,那个……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恩?”
“所,所以,那个……”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百货公司的顶楼。
“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少女像小松鼠一样惊疑不定地望着四周,小声地问道。
“从这里可以去黄泉吗?”
“只是随便走走然后到了这里罢了啊。”
针对第一个问题给出了回答。
“咦,诶?咦???”
然后。
“不过从这里是可以去的,黄泉。”
又给出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不如说从哪里都可以去。
“来这边。”
少年向一边走去。
“啊,好,好的。”
然后就是,一直向前走着。
一直向前……
“那,那个,没,没路了耶。”
已经走到了屋顶的边缘。
仅仅只是向下忘了一眼,少女就打了个哆嗦。
“已经死了哦。”
少年重申。
“会怕的就是会怕啊……再,再说就算是死了,感觉和活着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啊……”
——死呐。
少年的脸上又浮现了哀伤的笑容。
于是。
“不,差别是有的啊。”
就那样带着哀伤的微笑,然用手抓住了少女瘦弱的胳膊。
少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咦……!?难道!?”
意识到少年要做什么的时候,少年已经仰面往后倒了下去。
“至少这样下去,死不掉呐。”
拉着少女。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谁也听不到的惨叫声在天空回荡着。
然后。
戛然而止。
潮湿的空气扑鼻而来。
少年撩起了自己前额的头发移动着视线。
灰色。
灰色。
灰色。
没有人烟的。
充斥天地的雾霭的灰色。
“现在是,清晨么……”
只是很自然地说着。
然后。
像是为了回应一样。
灰色开始涌动起来。
灰色开始重叠起来。
最后,灰色吞噬了灰色。
右手在不停地颤抖着。
向身边看去。
在常世已死去的少女正紧紧闭着自己的眼睛,抓着自己胳膊的双手将她的恐惧完完整整地传了过来。
“到了哦。”
少年说道。
“真,真的吗?”
“真的啊。”
于是少女慢慢地,像是要先探个路一样,先将一只眼睛微微地睁开了。
确认了已经到了地面,将抓着少年的手抽了回来,然后抚着胸口“呼”得出了一口气。
“吓死我——呀!”
头忽的被少年压了下去。
“干,干什么啦……?”
抱怨的话刚说出口,一根根细长的发丝从眼前飘落。
之后看到的是少年此时此刻那在这片灰色中显得扎眼的淌满鲜血的双手。
“血,血!?”
少女一边慌乱地自语着“那,那个,包扎的东西……”一边摸索着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
“不,不用了哦。”
少年的语气显得是那么的慵懒,好像受伤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那,那怎么可以……”
手,伸到了少女的眼前。
完好如初。
没有血迹。
亦没有伤痕。
“哎?”
少女傻眼地抬头看向少年。
从见面之始就不曾消失过的笑容。
一脸想要哭出来却已经哭不出来的笑容。
“看,没有事吧?”
为了告诉少女没事,不用担心,特地将手心手背都展示了个遍。
然后,
少年将视线转向了一个方向。
那个袭击自己的攻击的方向。
于是,
少女看到了。
在这片空寂的灰色中,
比之鲜血的红更扎眼的,
在瞬间侵蚀了这片灰色的,
少年赤色的红瞳闪烁着的,
妖异之红。
少年表情变得十分的怪异。
冷漠,
悲伤,
温柔,
开心,
无奈,
绝望,
然后,
在怪异的最后,
“哈哈哈哈哈。”
少年再次笑了。
仍旧是笑容。
怪异的笑容。
但是,
赤曈的左眼渐渐染上了邪气。
黑色的右眼微微地铺上了赤色。
“哥哥也好,弟弟也好……都不欢迎我呐。”
两人走在路上。
“请问……”
大概是在犹豫怎么称呼自己。
为什么人总是会问起他人的名字?
说起来,好像曾经也有向别人说出名字的打算啊。
她,
因为看穿了,所以没有问。
她们,
因为太善良,所以拒绝了。
——咦?
少年的思绪顿住了。
——那……名字这种东西,对我来说,不是没什么用吗?
于是,
“没有啊,那种东西。”
像是又抛开了一件包袱,少年轻松地回答道。
“哎?”
“没有名字啊,我。”
再一次说道。
“抱,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孤儿……”
少女弱声地低头道歉,将少年当成了连名字有没有的孤儿。
——孤儿。
确实,自己没有父母。
只是在某一天,忽然就有了身为自身的意识,就那样地诞生了。
悲哀的诞生了。
想到曾经居然有人将这样可笑的自己称之为是人类。
“……”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脸。
僵硬的脸。
没能笑出来。
明明就是那么好笑的事情。
为什么,
没能笑出声来呢。
“那,那个,我们现在去哪里?你说有人忘记把我带走了……”
“啊啊,是去黄泉哦。”
“那个,是哥哥曾经呆过的地方吧?”
“是啊。”
“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很悲哀的地方。”
“哥哥在那边,过的不好吗?”
过的好吗?
过的不好吗?
那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即便当初被勒索了,但是对自己来说也无关痛痒。
所以从来不会去关心。
所以,从来不会去在意。
所以。
“不知道。”
少年放言道。
少女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但是。”
少年接着说道。
“他在那里是属于不会特别吃亏的那一类人,所以我想过的还不错吧。”
“是……那样吗?不是……安慰我的吗?”
少女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少年,想从少年的脸上看出真伪。
但是。
少年笑着。
只是笑着。
从相遇开始,就一直笑着。
于是,少女放弃了。
“人,真复杂啊。”
想去信任。
却总会怀疑。
渴望仁慈,
却总是暴怒。
追求的和所做的,总是那么的矛盾。
“那,那个,万分抱歉!”
——万分抱歉……呐。
毫无相似的地方,仅仅只是听到了同样的话而已。
却仿佛又听到了那空虚的不含一丝感情的,飘渺的声音。
“所以,那个……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恩?”
“所,所以,那个……”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百货公司的顶楼。
“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少女像小松鼠一样惊疑不定地望着四周,小声地问道。
“从这里可以去黄泉吗?”
“只是随便走走然后到了这里罢了啊。”
针对第一个问题给出了回答。
“咦,诶?咦???”
然后。
“不过从这里是可以去的,黄泉。”
又给出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不如说从哪里都可以去。
“来这边。”
少年向一边走去。
“啊,好,好的。”
然后就是,一直向前走着。
一直向前……
“那,那个,没,没路了耶。”
已经走到了屋顶的边缘。
仅仅只是向下忘了一眼,少女就打了个哆嗦。
“已经死了哦。”
少年重申。
“会怕的就是会怕啊……再,再说就算是死了,感觉和活着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啊……”
——死呐。
少年的脸上又浮现了哀伤的笑容。
于是。
“不,差别是有的啊。”
就那样带着哀伤的微笑,然用手抓住了少女瘦弱的胳膊。
少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咦……!?难道!?”
意识到少年要做什么的时候,少年已经仰面往后倒了下去。
“至少这样下去,死不掉呐。”
拉着少女。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谁也听不到的惨叫声在天空回荡着。
然后。
戛然而止。
潮湿的空气扑鼻而来。
少年撩起了自己前额的头发移动着视线。
灰色。
灰色。
灰色。
没有人烟的。
充斥天地的雾霭的灰色。
“现在是,清晨么……”
只是很自然地说着。
然后。
像是为了回应一样。
灰色开始涌动起来。
灰色开始重叠起来。
最后,灰色吞噬了灰色。
右手在不停地颤抖着。
向身边看去。
在常世已死去的少女正紧紧闭着自己的眼睛,抓着自己胳膊的双手将她的恐惧完完整整地传了过来。
“到了哦。”
少年说道。
“真,真的吗?”
“真的啊。”
于是少女慢慢地,像是要先探个路一样,先将一只眼睛微微地睁开了。
确认了已经到了地面,将抓着少年的手抽了回来,然后抚着胸口“呼”得出了一口气。
“吓死我——呀!”
头忽的被少年压了下去。
“干,干什么啦……?”
抱怨的话刚说出口,一根根细长的发丝从眼前飘落。
之后看到的是少年此时此刻那在这片灰色中显得扎眼的淌满鲜血的双手。
“血,血!?”
少女一边慌乱地自语着“那,那个,包扎的东西……”一边摸索着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
“不,不用了哦。”
少年的语气显得是那么的慵懒,好像受伤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那,那怎么可以……”
手,伸到了少女的眼前。
完好如初。
没有血迹。
亦没有伤痕。
“哎?”
少女傻眼地抬头看向少年。
从见面之始就不曾消失过的笑容。
一脸想要哭出来却已经哭不出来的笑容。
“看,没有事吧?”
为了告诉少女没事,不用担心,特地将手心手背都展示了个遍。
然后,
少年将视线转向了一个方向。
那个袭击自己的攻击的方向。
于是,
少女看到了。
在这片空寂的灰色中,
比之鲜血的红更扎眼的,
在瞬间侵蚀了这片灰色的,
少年赤色的红瞳闪烁着的,
妖异之红。
少年表情变得十分的怪异。
冷漠,
悲伤,
温柔,
开心,
无奈,
绝望,
然后,
在怪异的最后,
“哈哈哈哈哈。”
少年再次笑了。
仍旧是笑容。
怪异的笑容。
但是,
赤曈的左眼渐渐染上了邪气。
黑色的右眼微微地铺上了赤色。
“哥哥也好,弟弟也好……都不欢迎我呐。”
从灰色的阴影中,少年看到了夜巡的面容。
“已经,欢迎不起来了啊。”
夜巡看着少年的左眼苦涩地笑道。
“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单赤曈。”
在说话的同时,雾霭在夜巡的手中凝结了,化成了灰色的长剑。
带着破空的声音,长剑一挥而下。
“那个,是杀不了我的。”
于是,在距离少年的头顶仅有毫厘的地方,长剑又化成了雾霭散开了。
夜巡漠然地看着手中长剑逐渐散开后剩下的剑柄,随手将其扔掉了。
“你这怪物……”
毫不介意地,“哈哈”地笑了笑。
“话说,夜巡先生是特地在这里等我?”
“……那天晚上,果然就应该把你杀掉的。”
夜巡的脸上尽是懊悔。
是在为什么而懊悔?
少年没能理解。
“那天?啊,是说我第一天入城的事吗?”
入城第一天的晚上,少年被杀了,宛如碎尸过后一般的画面少年至今还记得。
“原来那是夜巡先生做的啊。”
没有愤怒涌出来,明明就被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想法也就只有“啊,原来如此”。
然后。
“但是不是把我杀掉过了吗?”
少年这样问道。
听到这些话,夜巡看着少年,冷然地说道。
“是啊,但是你活了过来,被她救了回来。”
——被救了?
误会了呢。
又一次被误会了呢。
但是。
——为什么不说出来?明明早就已经知道了吧。
少年好奇上了。
少女应该早就已经看穿了才对。
那么,为什么还要背下这么一个黑锅?
扭曲因果律。
那是禁忌中的禁忌。
理应遭受神罚的事。
——也应该解释清楚了呢。
于是。
“你搞错了。”
少年这样说道。
——那是因为作为我的存在本身本来就是死不掉的。
正要这么说时。
“对,我搞错了,我搞错了那丫头的性格。”
夜巡的眼睛充满了戾气。
“我没想到那家伙会蠢到这种地步。”
“……”
少年不理解。
夜巡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显示他对少女有着另类的感情。
但是。
“她是大罪那件事,不就是你说的吗?而且格菲丝小姐也信了。”
少年问道。
“啊,本来的话呢。”
“本来?”
“本来的话,按照预定,她就能得到解放了。”
“……”
“就不必再呆在这种鬼地方了。”
鬼地方?
是希望她离开这里吗?
“但是,那和我没关系吧?”
夜巡的表情变得更加险恶了。
于是,
少年对着夜巡笑了起来。
“我真的搞不懂人啊——姑且这样说吧,因为日巡大人说他自己是人来着。”
用手拍了拍随自己而来的,此刻正一愣一愣地来回看着两人司徒宇妹妹的头。
“咦……咦?那个,我是不是,先退场比较好?”
“我是不知道你的计划啦,啊,没怪你哦,对于杀过我这件事,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会变成这样也有我很大的原因在里面,但是——”
——换成不是我大概也会变成这样吧。
少年困扰地抓了抓头发后。
“这件事是夜巡先生你自作自受……”
“给我闭嘴!”
夜巡面目狰狞地大吼了起来。
“咿——!”
有人吓得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
“如果她还在的话,至少她还在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呃,我不知道你说的‘她’是谁啊……而且就算你冲我吼……”
“单赤曈的你,和大罪如此接近的你,难道就猜不到吗——她的母亲是谁!”
——抱歉,家母近来并不在家。
初次见面时,她少女是这样说的。
她不是大罪。
少年比任何人都清楚。
大罪是群怎么样的家伙。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是,大罪中,也有坏掉的家伙。
换到正常人眼中大概就是一般人了吧。
但是在那七个人里,那就是个已经坏掉的异类。
但是那个家伙……
“是她的母亲?”
于是少年低声自语着,然后看着夜巡问道。
“你在等她回来?”
然而少年明白,这份等待是不会有结果的。
“你等不到她的哦。”
少年直言了。
“……”
“那家伙,已经——”
“哇哇啊!!!!”
场中的另外一人吓得蹲着抱住了头。
利刃滑破的少年的外衣。
少年后跳着躲开了。
定住眼睛看向夜巡,却并非是什么利刃,只是根漆黑的木牌而已。
“为什么躲开了?”
夜巡忽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
是啊,为什么呢?
那个,并不是能杀了少年的东西。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少年自己也想不明白。
是不想让什么人看到某些超出人类认知的,能颠覆人心的恶心画面吗?
于是少年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夜巡先生知道原因吗?”
“单赤曈的罪者,只是大罪的残次品。”
“恩。”
夜巡紧紧盯着少年,握着木牌摆出来了看上去很是滑稽的剑势。
“但那也是最为接近大罪的存在,按道理讲,就不该有人类所该有的东西一路在疯狂的道路上狂奔才是。”
“所以说?”
夜巡出了口气,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出手,继续说道。
“一个月前,你就跟个正常的人类一样,虽然活的十分消极,但那份想死的念头无疑是属于人的。”
“……”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日巡大人,以前问我‘你究竟是什么’过来着,现在想想,可能你的说法更加准确呐。”
保持着微笑,少年如此说道。
——我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人心那恶心部分的聚集物而已。
寒光在灰色的雾霭中闪过。
少年从肩部到腰部被斜着一刀两断了。
血雨洒落。
“哈哈哈哈。”
少年依旧在笑。
然后又一次。
少年的脖子和本已被一刀两断的上半身分离了。
“哈哈哈哈。”
笑着。
又一次
下肢的半身被砍成了碎末。
“哈哈哈哈。”
笑着。
又一次
上半身成为了大小不一的肉块。
看着这惨状,只剩下头部的少年的脸上始终挂着不平不淡的笑容。
“这就是那天晚上夜巡先生做的吗?好厉害呐。”
然后,
“哈哈哈哈”
地笑着。
最后,连笑着的那张脸都被分成了好几块。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普通人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悄然地被雾霭包裹住,然后消失了。
即便胸口被贯穿也不行。
即便身首分离也不行。
即便化成碎末也不行。
少年无法死去。
“为什么?”
“为什么?”
平视着停下动作神色冷漠的夜巡,少年笑着歪了歪头。
“因为我死不掉啊。”
“你这家伙,难道说……”
大概是认识到了吧。
“是啊,那次我死而复生,跟她没有关系啊。”
“……”
“跟我没关系哦,这帽子,是夜巡先生扣上去的吧?是夜巡先生计划里的一部分吧?只是,哪里出了问题对吧?”
像是要撇开一切责任,少年笑着说道。
“是傲慢呢,夜巡先生的。”
以为掌握了一切,最后却发现最不懂的是最关心的那个人的心。
“……杀了你,她就会动用她母亲留给她的力量。”
默认了。
“为什么杀了我你就确定她会用那力量?”
夜巡目光深邃地看着少年的手腕。
系在那里的是,已经有些磨损的,却仍带着白绢一般色泽的细绳。
也不知道心境发什么什么变化,少年忽然想把这个细绳藏起来。
另一方面却又不明白自己这样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
倒不如说。
——为什么我还留着这个?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
夜巡的眉头深锁了起来。
“在这里,莫不是十殿阎王至上,但是十殿阎王又如何?见到大罪你以为他们抖着胆子上去将她绳之以法吗?”
“所以是——巴不得她走?”
少年不确定地问完后又说道。
“但是,她没走吧?”
“……没关系,一切还来得及。”
没有解释“什么还来得及”的问题,夜巡架起漆黑的木牌,将食指和中指合并,然后贴着牌面慢慢地滑过。
漆黑的木牌开始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了怪异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武器。
“要把我抓起来然后交出去吗?”
少年一点也不紧张,天真地笑着说。
“啊。这样,她至少能少一些麻烦。”
“麻烦?”
少年的视线在四周的灰色上不断地移动。
“在这片大地上,这片罪域中,这片由大罪创造的领域中——虽然不是属于她的——还有人能给她带来麻烦?”
“……如果这麻烦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呢?”
“……”
少年的笑容僵了一下。
“死脑筋。”
“是,死脑筋。所以为了那个死脑筋的丫头,受了她那么多照顾的你也差不多该报下恩了。”
“……怎么报?”
“跟我去十殿阎王那里。”
“去认罪吗?我要是说不呢?”
夜巡往身后退去。
“虽然你死不了,但是可以捆着你去。”
少年愣了愣,然后轻轻地笑了笑。
夜巡渐渐地隐在了雾霭中。
然后,雾霭中传来了声音。
“反正你来这里也是求死的,那么,当下替罪羊,顺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到十殿阎王那里,而且说不定还能得到你想要的。”
少年没有回应夜巡。
甚至没有去分辨夜巡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
少年闭起了右眼,然后赤曈的左眼看向了某个方向。
左眼的世界里,雾霭不存在。
左眼的世界里,没有夜巡的身影。
左眼的世界里,只是无限延长的视野,延长,延长……
绵长的竹林小径。
四处飘散的青色灯火。
然后,沿着河岸一路向前延伸。
于是,
“……”
漫长的沉默之后。
“——?”
少年眼睛里流露出疑惑。
混沌。
虚无。
什么也没有。
然后。
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武器。
脸上传来黏黏的液体的触感。
想看到的不是这种东西。
于是。
“回去。”
少年说道。
视野再次回到了那片混沌的虚无之中。
只是,依旧什么也没有。
想转动一下视野,没能动弹,头仿佛被什么固定住了。
睁开右眼。
只是一片漆黑。
嘴里已是满满的铁锈味。
伸手摸了摸右眼。
摸到的是薄薄的刃片。
将视野收到眼前。
刀刃从右眼的位置延伸而出,染着鲜血。
这一次鲜血没有回溯。
刃片上的黑色开始浮动,分解成了一道道的文字,露出了银色的刃身。
“道咒?”
“没错,封印的道咒。”
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姑且也是酆都的衙吏,时时刻刻都要准备逮捕一些扰民的人。”
黑色的道咒攀上了沾在刃身上的血液,将血液拘束起来。
然后,渐渐沿着刃身向少年的右眼蔓延。
“乖乖跟我回去吧。”
少年笑了。
“对不起了啊。”
这样说道。
然后,
笑着用手指点了点那些黑色的,即将侵入右眼的道咒。
于是,
鲜红的血液化成了黑色。
于是,
黑色的雾霭缠绕着刃身。
于是,
黑色将黑色抹消了。
一枚黑色的木牌落了下来,少年将其接住,随后转过了身。
“真的很抱歉。”
带着歉意的笑容。
“我忘了些东西,所以暂时不能跟夜巡先生去十殿阎王那里了。”
“你这家伙的……是暴食吗?”
与少年那傻兮兮的笑脸相对的,是夜巡阴沉的表情。
大罪的暴食。
吞噬一切的怪物。
道咒与其说着被抹消了,不如说是被黑色的雾霭给吃掉了。
所以夜巡放弃了。
如果说少年的罪是暴食的话,那么,夜巡无论如何也是带不走少年的。
无论做什么都是没用的,想制服暴食的力量,就只能用绝对的力量压制。
但是,
“不是我的。”
少年说。
“不是你的?”
“不是我的。”
明知夜巡问的是什么,少年却笑着重复了一遍。
“嗤,那个丫头,明明就是个那么善良的家伙,你却打算独善其身吗?”
对夜巡的责难,少年只是用悲伤的声音说道。
“是啊,她太善良,也太温柔。”
悲伤地笑着说道。
“她帮了个不该帮的东西。”
周身的灰色雾霭开始汇聚、扭曲。
渐渐的昏暗、挥散。
将少年的身影笼罩了起来。
然后,
黑雾散去,
少年已经失去了踪影,
“帮了个在疯狂的路上一路狂奔的东西。”
只留下了这句话在灰色的天地间轻轻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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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夜巡眼前消失后,少年突兀地出现在了忘川河岸。
眼前的景象已经逐渐开始模糊。
左眼像是要烧起来一般鼓动着。
像是要取代少年的意识一样鼓动着。
“哈哈……到底……是忘了什么呢?”
呻吟的同时小声地笑着,询问着自己,摸着自己的左眼。
侵蚀已经开始了。
“再等等……呐……等我结束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脚步踉跄地走着。
啪嗒。
脚不小心没入了河水里。
彻骨的凉意让得少年的意识略微清醒了些。
“哈哈,水鬼,会出来吗……”
少年扭曲着笑容看着水中的倒影。
但是,什么也没有。
曾经从某人口中听闻到的所谓的水鬼终究没有出现。
左眼中涌出来的灼热感化为疼痛涌向全身。
头一次用赤曈审视着自己。
“……你看到的就是这种东西吗?”
向着不在此处的某人问道。
映照出来的,是缠绕着黑雾的,黑色的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以及和其混淆在一起的——
残缺不堪的,
仅仅只有一半的,
人类肉体。
“这就是你所谓的,用你那双赤曈看到的人类吗?”
——是的,人类。
恬淡的声音在耳际轻轻响起。
少年仰起脸。
但是,谁也不在。
眼前,没有任何人。
那个宛如穿着白色丧衣的身影不在这里,也不可能在这里。
只是。
“就算有一半……又能怎么样……”
少年再次迈出了踉跄的脚步。
——就算有一半,再过不久也肯定会消失吧。
到那时候。
“即便是你……”
——也一定不会再对一个怪物伸出手。
只是,既然已经没有了期待。
——那我现在是要去哪里?
——那我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究竟,还在纠结些什么?
然后。
——人类真的好麻烦啊。
少年这样想道。
然后。
停下了脚步。
望着眼前这间半隐在灰色浓雾中的草庐,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还能够进去吗?
思考起了这种问题。
已经被下过一次逐客令了,会不会再被赶出来一次?
——……现在不是想那种事的时候。
摇了摇头。
按夜巡的话语来理解,她似乎出于什么理由而没有把有关自己的事透露出去,因此摊上了麻烦。
然而,在推开柴门之前,少年又揉了揉自己的脸。
“……表情,应该没问题吧。”
努力地动了动自己的嘴角,想要将那虚伪的笑容撤去。
明知道少女是看不见的。
但还是努力地,
努力地将笑容敛去,
然后,
换成曾经那有些懒洋洋的,
消极的脸孔。
——吱嘎。
静悄悄的篱落内透着凄清。
像是已经许久没有人整理过了,比之自己离开的时候多了份荒凉。
“……”
少年从外面往后堂绕去,想看看少女在不在。
纸窗开着。
但是。
没有烛火的光芒从窗口溢出。
仿佛自那一天自己离开起,屋内再也没有点起过那尽管微弱但能带给人些许温暖的蜡烛。
室内,只有阴冷的竹简堆在室内散发的苍凉的古气。
“……是出去了吗?”
现在是清晨,所以应该是像往常一样去将即将消逝却又不想消逝的灵魂变成灯火了吧。
做出这样的判断,少年决定等少女回来。
将背靠在窗口的下方,他蹲坐了下来。
抱着膝盖,然后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过了一会儿,嘟囔道。
“今天……没有下雨啊……”
是个好天气啊。
所以。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就算再傻,再天真,也应该是明白什么是可以背负,什么是不可以背负的吧。
所以。
“应该是我多虑了吧……”
然后,在等待的时间里,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
“……”
“……?”
有什么,在拨弄自己的头发。
将头从环着膝盖的手臂间抬起来。
“……回来了?”
微微地睁开朦胧的双眼。
一团微弱的,青色的灯火在眼前幽幽地飘浮着。
“什么啊,是你啊……”
灯火轻轻地上下跳动了下,似是在表达不满。
这团灯火,正是当初离开那天给少年带路的那一团。
“哈哈,抱歉……”
少年苦笑着缩了缩脖子,然后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哦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灯火跳了两下。
“也是,你不会说话啊。”
清晨的寒意早已散尽,连露珠也不曾留下。
回头看了眼身后纸窗。
然而,
依旧是阴冷冷的画面。
依旧没有那个白色的身影。
于是。
“喂,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少年向灯火问道。
灯火幽幽地飘浮在那里,没有动。
“你知道这间草庐的主人去哪里了吗?”
再一次的问道。
呼呼。
这一次,灯火来回的绕着少年飞舞了起来。
然后“嗖”得一下飞向了远方。
呼呼。
上下跳动着,仿佛在催促少年。
最终的目的地是一座满是青苔的破旧木桥。
“……在酆都?”
少年诧异地看向带自己来此的灯火,但是对方在半空转了一圈后就慢慢地向河面上飘去,随后失去了踪影。
踏过奈河桥来到酆都,少年发现此刻的酆都城里城外都十分的热闹,张灯结彩,像是在举办什么庆典。
但是现在无暇顾及那些。
——该去哪里找她?
不能去找夜巡,日巡在对岸,而且也不见会比夜巡的态度好上哪里去。
——还剩下的……
少年找到了还在奈何桥边分发格菲丝汤的格菲丝和夕月。
似乎是受城内热闹气氛的影响,今天过桥去轮回的人不是十分的多,少年赶到的时候,桥边刚好没有了人。
“公,少年!?”
“喔,大哥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思筹着自己应该看起来还和从前一样吧,笑着打了招呼。
但是,
“请,请等一下!”
格菲丝忽然神色慌张地开始在衣袖间掏起了什么。
——怎么了?
刚想这么问。
“大哥哥大哥哥,你的眼睛变得和大姐姐一样漂亮了诶。”
夕月目光所及的,是少年赤色的左眼。
“……”
顾虑到了所有,却唯独忘了这代表着不详的眼睛。
于是,
曾经的表情再次崩溃了,
然后,
在再次被哭泣的小丑般的,
仿佛写着“好想死”的笑容代替之前。
“少年,用这个暂时先把眼睛包一下吧。”
格菲丝温柔地笑着递过来了一条绸巾。
脸上的悲意变成了诧异。
少年就那样带着诧异的表情愣愣地看着格菲丝接过了绸巾,但是没有使用。
格菲丝的眼里并没有隐藏着名为厌恶的感情。
这是少年唯一认识到事。
“格菲丝姐姐,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我就说大哥哥会回来的。”
夕月不知为何满脸的得意。
“少年,又回来了啊。”
格菲丝的言语中有着一丝宽慰。
看着递过来的那一条绸巾,少年犹豫了。
“怎么了?”
“这样,可以吗……?”
看到自己的眼睛,比起惊讶,格菲丝的第一反应却是仓皇地拿出绸巾让自己把眼睛包起来。
“恩,什么?”
“这里,不欢迎我吧?”
“唔……要说欢不欢迎的话应该是不欢迎吧,至少大部分人对罪者都抱持着厌恶的态度。”
所以酆都有着即便发现了也不准暴露罪者身份的规定。
更何况少年是仅次于大罪的存在了。
“啊不过,我和夕月没有讨厌少年哦!”
像是怕少年误会一样,格菲丝摇晃着双手。
“……但是,还是会被其他人排挤吧?”
“大哥哥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我们是谁啊?”
“……三生石——”
少年看着格菲丝,小声地说道。
“和格菲丝大人的……”
“啊啊啊少年,那,那个,你到这里还有别的事对吧!关于我的事怎么样都好了,先谈正事吧!!”
“……啊。”
一不小心又忘记了,自己是来确认的。
为了向自己道别。
为了向她道谢。
因为,已经真的累了。
所以,已经不想再熬下去了。
“那个……”
“大姐姐的话在十阎殿哦。”
“十阎……殿?”
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
“其实,少年你走后没多久就有侍卫去了她那边,少年离开的事也是她当时告诉我的……”
“……发生了什么?”
少年凝视着格菲丝,但格菲丝偏开了视线。
“理由是触犯了禁忌……”
“……那和她没有关系。”
“没有区别的,那只是个理由罢了。”
格菲丝轻轻地叹了口气。
“刚刚也和少年说过了,这里大部分人都对罪者抱持着厌恶的态度,而且,她,直言不讳了。”
自己是大罪的女儿这件事。
自己是罪者这件事。
“就因为,她是大罪的女儿……?”
“不是的,如果只是罪者,十殿阎王是不会做到那种地步的,即便她是大罪的女儿。”
“那为什么——!”
“因为承认了。”
“……承认什么?”
“她承认她母亲已经死了。”
“什——!?”
这个世界上,没有存在不恐惧大罪,没有存在敢挑衅大罪,即便是其天敌也不愿在形势明朗之前惹怒他们,对于大罪的眷族而言,那无疑是最好的保护伞。
但是现在,有人将其舍弃了。
“这怎么可能,先不论她母亲有没有死,十殿阎王怎么可能会就这么相信了。”
“可能的,不如说他们不得不相信。”
格菲丝小声地说着看向少年,看向少年的左眼。
“……”
于是,
少年明白了。
是的,不得不信,无论是谁,只要看到那双赤曈就不得不信。
“而且在少年来的那段时间里,附近的质变得十分的活跃,所以……”
大罪是有人心衍生出的恶——质汇聚而成,而罪者,体内或多或少都是有着质存在。
恐怕,是说自己作为母亲的代替,作为大罪觉醒了吧。
恐怕,是将那几天说成了自己觉醒的契机。
但是,那几天里,质异常活跃的原因。
——明明是我才对……
因为自己的到来,无意识的质兴奋了起来,
因为自己动用了力量,所以质汇聚了起来。
可是。
不是说十殿阎王没有那个勇气把她怎么样吗?
不是说巴不得她离开吗?
“……她没有回去吗?”
那间已经显得十分萧条的草庐,明显已经很久没有搭理了。
“这样啊,少年,你已经去过了啊……”
格菲丝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愁容,再次说道。
“她没有回去。”
——如果这麻烦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呢?
冷不丁的,夜巡的话在脑海中映了出来。
“她说——”
看着少年的眼睛,格菲丝一字一句地说道。
——想要赎罪。
赎罪?
她有什么罪?
只是作为某个异常的大罪的孩子出生了而已。
还是说,她对葬送即将逝去的灵魂这件事一直感到内疚?
亦或者,是想要为除自己以外的某个人赎罪?
母亲?
还是……
“她在十阎殿的牢房里。”
格菲丝说出了少女的位置。
“……谢谢。”
没有说再见。
因为再也不会见面了。
格菲丝和夕月站只是在原地目送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身影。
两人也有属于自己的立场,而在这之上,两人其实已经越界了。
“格菲丝姐姐,好可惜哦。”
“是呢,再也见不到了吧。”
“不是啦,我是说,这下真的可能嫁不出去了,难得送出去的绸巾好像也没有用的打算诶。”
“……没有晚饭。”
“哇啊啊啊,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啦!不要克扣我的晚饭啊。”
“……你啊。”
格菲丝柔声笑着,摸了摸夕月的脑袋。
“好了,少年的烂摊子,我们还得收拾呢。”
转过身去,走向不远处的小树林。
那里正躺着一个少女,尚带着生者的气息,在忽然从奈河湖面上飘过来的雾中出现的少女。
“大哥哥也真是,把夕月子就这样抛在了这里,嘿咻。”
说着用小小的身子把昏睡的少女背了起来。
“夕月,我们回去吧。”
“恩。”
……
……
……
“……有些对不起格菲丝小姐啊。”
明明为了掩人耳目特意送了自己绸巾。
看着手里的绸巾,暗自道歉着将其整齐的叠好收到了口袋里。
少年如同寻常散步一样走在前往十阎殿的路上。
赤色的左瞳没有掩藏起来的打算。
但是,谁也没有发现那异于常人的不祥眼睛。
不如说,谁也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存在。
比之鬼魂更像一个鬼魂,就那样与行人擦肩而过。
然后,来到了十阎殿的殿前。
第一殿的朱门两侧伫立着巨大的石狮子,周身早已染上了斑驳绿意的它们正如世人口耳相传的一般,尽忠职守地守护着身后的建筑。
可憎的眼神瞪视着少年。
但是,
“只是个石狮子罢了。”
少年抓了抓头发,如此说道。
是的,只是个石狮子罢了。
于是,
少年再一次的迈开了脚步。
然后,
越过石狮子,
越过门前的狱吏,
向前走去。
眼见着周围的景色不断地昏暗了下去。
眼见着街市上喧嚣的声音渐渐地隐去。
如果问,在这只有夜的世界中,还有哪里更为的黑暗的话。
那大概就是徒留这肃穆和寂静的这里了。
脚步起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如果问,在这只有夜的世界中,还有哪里比之更为阴冷的话。
那大概就是少年此刻停下脚步的这里了。
古旧的石牢年久失修,时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但是,如果问,在这黑暗中,是否还有哪里有着些缕的光明和温暖的话。
“为什么……又回来了?”
侧对着少年,樱雪色长发垂落在地上,少女问道。
微弱的烛光摇曳着,带着无法感受的暖意。
这句话已经听到过几次了呢?
到底是第几次了呢?
到底,是第几次被这样问了呢?
于是,
“……这话听过很多次了。”
少年说道。
“这次,是第几次了?”
俯首在桌案前,少女没有看向那身处黑暗中的人影。
“……已经不记得了。”
于是。
“那样的话。”
仿佛在责怪着少年一般。
仿佛真的生气了一般。
“为什么又回来了?”
再一次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但是,不一样。
少年明白,虽然相同,但问的内容不一样。
于是。
“是来道别的。”
少年回答。
“……”
啪啦。
烛油飞溅的声音在少女的沉默中响起。
“先生,还是不愿意醒过来吗?”
“……那么,醒过来的话,正视自己有一半是人类的话,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少年知道少女的梦指的是什么。
但是。
醒过来了又能怎么样?
正视了又能怎么样?
自己那异质的另一半,永远也不会改变,永远都存在于那里。
但是,对于少年的提问,少女只是这样说道。
“也许会有,也许不会有。”
“我压五毛不会有啦。”
少年笑了起来。
对此,
“但是,明天和今天一定不一样。”
少女轻柔的声音满含着确信。
“你才是,真的在做梦吧。”
像是在教导无知的小夕月一样,微微地叹了口气。
自己有过无数次的昨天,然后,有了无数次的今天,但是,昨天依旧是今天,今天依旧是昨天,然后,明天也是如此,今后也会是如此。
明天不会到来,迎接自己的永远今天和昨天。
所以,就到这里了吧。
这样对自己说道。
所以,就这么放弃了吧。
这样对自己说道。
但是,少年很感激她。
很感激即使如此也顾虑着直自己的她。
于是,
“草庐怎么了?”
少年岔开话题,同时问出了十分在意的事。
在和夜巡对峙的那一刻,确实地看到了。
穿过绵长的竹林小径。
穿过四处飘散的青色灯火。
然后,沿着河岸一路向前延伸。
本应出现在视野里的草庐,仿佛消失了一般,被虚无和混沌代替了。
“……”
但是少女没有回答。
少年看着她,就那样看着,然后,换了个问题。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生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少女静静地说道。
“……开始崩坏了是吗,你母亲留下来的罪域。”
最简单的解释,罪域崩坏,一切以此形成的存在都将会逐一归于虚无。
但是,罪域不是那么脆弱的东西,崩坏的原因只有两种。
一种,是被人以绝对压倒性的力量摧毁。
而另一种,创造罪域的大罪的消亡。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少年眯细了眼睛。
那个大罪已经不可能出现了,但是这十五年来这片罪域一直存在着,那么,维系着这片罪域的只有眼前这个可能继承了大罪力量的人了。
“先生,是想知道吗?”
依旧没有转过身来,少女静静地开口问道。
“先生,对我的事有兴趣吗?”
如果不是在这阴暗的石牢的话。
如果还是在那充满的烛油的气息草庐的话。
也许,下一刻她就会递过来一卷竹简吧,递过来一卷记录着他人一生的竹简。
“啊啊,我会用自己的眼睛确认的。”
那是,少女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于是,
少年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左眼的赤曈上,
集中到了那不断侵蚀着自己意识的赤曈上。
然后,
看向了眼前的少女。
只是,
“什……么……?”
看的是比赤更赤,比暗更暗的景象。
眼前所映照出来的,不是少女,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暗和赤接触在了一起。
暗和赤混在了一起。
最后,暗和赤融合在了在一起成了暗红的什么东西。
然后,少年明白了。
那不是少女。
那和少女无关。
只是单纯的,自己的时间到了而已。
只是单纯的,身为人的部分马上就要消失了而已。
大概,已经只剩下渣滓了吧,所以连以往那宛如被剜去眼睛一样的钝痛感也消失了。
视野中的暗红蠕动着,渐渐地化成了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会就这样被代替吗?
不知为何内心异常的平静。
——说起来,我之前是要干什么来着?
忘怀了前一刻的自己,然后略微茫然地看着前方。
——意外的缺少痛苦啊。
少年这样想道。
然后等着对方过来取代自己。
但是对面那个暗红的自己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那样呆然地站立着。
少年不禁歪起了头。
——怎么了,不过来吗?
正想这样说时,眼前的景色渐渐得淡了下去。
昏暗的石牢,摇曳的烛火,一切都如同之前。
只是,视角变了。
“……?”
呈现在眼前的是少女白皙的面容。
但是。
“……”
少年已经没法思考这些问题了。
因为——
“……为什么……会这样……”
嘴角流露出来的,只有愕然的声音。
不是那双含带着悲伤的黑眸。
也不是那双从她母亲那继承而来的赤曈。
她没有睁开眼睛。
因为没法睁开。
因为已经再也睁不开。
只有微微凹陷的眼皮带着秀气的睫毛颤动着。
但是,
“什么?”
少女只是这样问道。
宛如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向着着愕然的他问道。
“……”
没有回应。
“……先生?还在吗?”
果然,已经看不到了。
于是,少年直视她的侧身。
“眼睛……”
如此低吟着。
“……”
这次轮到少女失去了回应。
于是,少年直视着她的脸庞。
“剜掉了是吗……被他们。”
如此问道。
“……”
是么……被剜掉了。
是么……被他们剜掉了。
——哈哈,被剜掉了啊。
所以,没有转过身来。
所以,没有看向自己。
暴露自己的赤曈,恐怕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到来。
自称作为大罪觉醒了,恐怕是为了为自己打掩护。
看着陷入沉默的她,少年低语道。 “哈哈,赎罪什么的果然是骗人的……”
“……先生已经见过孟大人了吗?”
她问道。
“所谓的赎罪果然只是一个幌子。”
他说道。
“……不是的。”
少女想说些什么,但是,没能说下下去。
而且,少年也已经听不见了。
眼前的景色变得模糊,暗红再次笼罩了视野。
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影再次清晰了起来。
然后,那个人影,不知为何露出了很开心的表情。
于是,人影咧开了嘴。
于是,少年咧开了嘴。
“哈哈哈哈。”
一起笑了起来。
“……先生?”
黑暗中弥漫出黑雾。
“哈哈哈哈哈,果然我们这样的,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笑声在石牢中回荡着。
黑雾充斥着石牢内的空间。
“到底是谁,如我们这样悲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到底是谁,因我们而悲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雾笼罩着整座石牢,发狂般的笑声终于溢出石牢在十阎殿的里里外外响彻着。
所有的衙吏开始仓惶地往石牢聚集。
但是,
“啊啊啊啊啊!”
“这是什么!?”
“质吗,这些雾,是质!唔哇哇啊!!!!!!”
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这些少年毫不在意的,依旧发狂地笑着。
然后。
“……先生,你在哭吗?”
轻轻的,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平静的,让人安心的,却又隐约间带着丝忧虑的声音。
于是。
少年看向了少女。
然后。
笑嘻嘻地看着她。
然后。
笑嘻嘻地对她说道。
“没有哭哦。”
“哈哈哈哈”地笑着张开了手。
“没有哭哦,我现在很开心哦。”
微凉的风拂过了少年的发迹。
早先被黑雾笼罩的石牢已经消失了。
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仿佛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少年抬起头,仰视着酆都一尘不染的夜空。
“哈哈哈哈哈,真美啊。”
很开心地说道。
再次将视线投向少女。
“你不看看吗?”
“……”
“喔对哦,你已经看不见了。”
少女微微将头朝向了开心笑着的少年。
就这样向着他。
一瞬间,少年产生了仿佛她那已经失去了的双眸仍在注视着自己的错觉。
然后,少女的嘴唇微微地动了动。
“……还是——”
哗——
狂风卷过,淹没了少女的声音。
“哈哈哈哈,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啦。”
“……先生?”
“哈哈!”
听到这个问题,少年很开心地笑着说道。
“是我哦。”
看着少女的眼睛,开心地说道。
“你想要眼睛回来吗?”
如果是你的话,没关系哦。
“你想的话,给你一双看的见的眼睛也可以哦。”
如果是你的话,我不介意玩弄下这个世界。
但是。
“没有必要。”
少女微微地摇了摇头,拒绝了。
“这是我必须背负的业。”
“这样啊,果然——”
少年闭上了眼睛,然后微笑着将右手举向了天空,做出响指的动作。
“这个世界太悲伤了。”
是的,这个世界太悲伤了。
所以。
啪。
“不如消失了吧。”
黑雾以少年为中心流窜了出去。
覆盖了十阎殿。
覆盖街巷。
然后,从酆都冲天而起。
于是,
夜空开始崩坏了,
于是,
街巷像是被不同的次元分解了一样,一块一块的开始消失。
惨叫,悲鸣,呼喊正在酆都四处响起。
意识渐渐地恍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另一个自己正狂笑着。
意识渐渐地清晰。
眼前跪坐在地上的少女正带着悲伤地表情仰视着自己。
然后,少年笑了起来。
不同于之前,不同于另一个他,很温和地笑了起来。
睁开左眼的赤曈。
然后,左眼的红,染赤了右眼的瞳。
双赤曈的少年就这样看着她,笑着说。
既悲伤又开心的说道。
“说起来还没自我介绍过——”
“没有……那个必要。”
“没关系哦,反正,那是个不会被束缚在这里的名字。”
少年笑着说道。
“反正,那是个没有人希望去束缚的名字。”
然后,
言语失去了温度。
然后,
宛如在天地回响般,那个声音映入了每个人的脑海。
——吾不从。
——不从此之天地。
身体渐渐的淡去。
——吾破灭,
——归一切于虚妄。
身体渐渐地涌入了黑雾。
——吾,吞噬事理。
——不悲悯众生。
双眼的赤色渐渐浓郁。
——吾,悖于常世。
——不予以希望。
赤色染上了黑色。
——罪名,其之是为暴食。
——吾为,终焉之暴食。
“……”
声音淡去,背对着一片没有被黑雾笼盖的平地和跪坐在地上不语的少女,踏着淹没至膝盖的黑雾,少年向外面的大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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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雾在十阎殿中四处涌动。
肃穆的大殿在黑雾的映衬下更像是常世传说中的阴间,只是已经见不到了狱吏的身影。
哐当。
铁器的声音在黑雾中相互传递开来。
黑雾的间隙中,落在地上的长枪躺在那里。
像是要为少年开道一般,宛如要吞噬长枪一般,黑雾裹上了长枪,然后,黑雾散去,长枪也失去了踪影。
少年仰头看着大殿上的额匾,第一殿——略显黯淡的金色篆书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但是,没有人在里面。
大殿之上没有那位本为殿主的秦广王。
环视着殿内,然后看到殿右处的高台和铜镜时。
“哈哈哈。”
他懒懒地笑了起来。
孽镜台前无好人。
高台上横着七个字。
第一殿判刑,第二殿发刑,一生罪孽由孽镜定论。
说着要赎罪的她一定也曾经站在那里过。
“哈哈,那么,我是什么罪呢,我的罪孽有多深呢?”
少年站到象征着公正的这面铜镜前,像是见到了老熟人一样,带着好奇的笑容问道。
只是,什么也没有映照出来。
铜镜的镜面上只是混沌的一片。
“为什么什么有没有呢?”
笑着轻抚着镜面。
“难道是坏了吗?”
咚咚地敲了敲,铜镜微颤。
于是。
“既然坏了,那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带着惋惜的神情,笑着说道。
宛如被黑炎燃烧着的纸片一般,铜镜一片一片的缺失了。
踏出第一殿,穿过第二殿时。
“救,救救我们——”
“求求你放我们出去吧,求求你!”
“这里我已经受够了,我要去投胎!”
脚下传来了痛苦的悲鸣。
应该是第二殿之下的十六个小地狱正经历刑罚的囚徒吧。
但是。
“闭嘴可以吗?”
少年只是轻轻地笑着说了一句。
于是,黑雾灌入了地下。
于是,悲鸣声消失了。
然后。
“那么,到底在哪呢?”
他看着往后一重重的大殿,笑着眯细了眼睛。
“酆都的十殿阎罗们。”
第三殿。
第四殿。
第五殿。
……
……
“啊,你们在这里啊。”
踏入第十殿时,少年在大殿之上看见了面带威严的十殿阎王及伴在他们身边的十八僚佐。
“汝有罪。”
“汝有罪。”
“汝有罪。”
“然,有罪。”
他们说。
不同的面貌,说着相同的话语。
“恩,我有罪。”
他笑着回答说。
“那么,不来抓我吗?”
但是。
“认罪。”
“然,认罪。”
“当下十八泥犁。”
“然。”
“善。”
十殿阎王只是如此说着,什么也没做。
因为,办不到。
因为,对抗不了。
所以,酆都现在成了这副样子。
“哈哈哈哈,那么,她有什么罪?眼睛,是你们剜掉的吧?”
这样问道。
只是。
“私触因果。”
“彼其有罪。”
“大罪。”
“不恕之罪。”
“不曾压入十八泥犁,只执剜刑,吾等已然尽其仁义。”
“然。”
“然也。”
他们说道。
但是。
“……今天酆都很热闹啊。”
少年忽然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大殿。
然后,赤曈的双眼透过大殿看向了四处肆意蹿涌着黑雾的酆都街巷。
旅店,店铺,民居的房檐上挂满了彩饰。
地上,因主人忽然消失而掉落地上的节庆玩意静静地躺在地上。
“真的很热闹啊。”
笑着看着喜庆却又宛如死城一般的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