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1430年,深夜,君士坦丁堡。
笼罩在君士坦丁堡上空的是密布的黑云。闪电,将君士坦丁——拜占庭帝国皇帝的脸色映得苍白,他站立在窗台前,望着君士坦丁堡林立的城堡与阁楼。
“陛下。”侍者轻声来到身旁,眉头紧皱,“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休息……可是,画我还没完成呢。”
君士坦丁并没有回过头,嘴角露出微笑,他手持着画笔,流畅的动作丝毫未受影响。
他的身旁立着画架,周身摆满掺了蛋清液的颜料。画布上绘制着窗外的景色。
头顶处的黑云似黑海翻滚的波涛,一阵一阵,发出震颤的轰鸣,画布上却分明晴空万里,黄昏的暮色轻柔抚摸古韵城墙的棱角,夕阳下的君士坦丁堡流淌着朦胧辉光。
大概,这是他的心境吧。
“陛下,奥斯曼的部队已兵临城下,我们的重骑兵团损失惨重,恐怕无力抵挡他们下一次的进攻……”
君士坦丁伸出如女人般白皙的修长手指,指尖微微颤动,为夕阳勾勒出暗红色的线条。他似乎并没有听到侍者的话语。
“陛下,西方诸国迟迟未增援,我们发出的信件无任何回复……”
君士坦丁将画笔重新浸入颜料,在桶壁的边缘细细撇弄笔尖。
“陛下……”
侍者终究说不出什么了。
是啊,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陛下对军事根本就一无所知啊,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绘画与园艺,他该做一名艺术家,去维也纳这样的艺术之都去。
他待在这里有什么用呢?
或许他心里还在认为君士坦丁堡千年不破的雄伟城墙是庇护东罗马帝国的圣盾哩。
他哪里知道一英里外,奥斯曼那怪物一般的巨炮早已排成一排,只等一声令下,那些重达上千磅的炮弹便将城墙砸碎。
他哪里知道拜占庭的重装骑兵在敌人的轻骑兵面前就像是愚笨的乌龟,不等转身便死于马下。
他哪里知道西方诸国还在权衡利弊,相互扯皮,地中海那一头的教皇国正幸灾乐祸哩。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见鬼,他只在乎他的破油画!
“安东尼奥。”君士坦丁突然停下动作,他背对着侍者,唤起对方的名字,“你相信神明的存在吗?”
神明?
安东尼奥心头一震,旋即疑惑起来。
他记得眼前的这位君王从未研习过神学,拜占庭历代皇帝爱与教皇国叫板的传统在他身上并没有体现。
倘若真的有神明,大概,他们也早已抛弃了摇摇欲坠的东罗马。神的荣光是吝啬的,只会给予虔诚的信仰者。
“我最近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得出的结论是……还是相信的好。这样,在绝望的时候,内心总有一个无所不能的期盼啊。”
“陛下!”
安东尼奥慌忙上前,他看到君士坦丁——这位成天流连于花园与酒窖,活得没心没肺的君王,此刻的眼神……悲伤得令人绝望,眼角有泪珠流下。
是啊,他毕竟是个君王,哪怕幼稚得像个孩子。
可是再胆小的孩子,有人想要抢走他心爱的东西时,也是会悲伤会想要反抗的啊。
安东尼奥突然莫名恐惧起来,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直到现在还能处理各国发来的信件,自己直到现在还能与军部的将领商讨对策,自己直到现在还没有崩溃,完全是因为这位不那么靠谱的君王无时无刻不展现出来的微笑啊。
无论多么紧张的氛围下,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像傻子一般向你微笑,告诉你,没事的,没事的,你就真的相信世间太平。
可现在,这个傻子……他哭了,哭得那么伤心。
“陛下!我们的重装骑兵还可以发动一次冲锋,只要摧毁那些巨炮,君士坦丁堡的城墙可保帝国无碍!威尼斯,热内亚诸国都有人自发前来增援,教皇国不会见死不救的,放弃我们他们就放弃了神的威严,神,神不会抛弃君士坦丁!”
安东尼奥隐隐带着哭腔,真是可笑啊,明明几分钟前自己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可现在却极力争取些什么,奋力安慰些什么,说得自己都开始相信自己的谎言。
闪电划过夜空,整个君士坦丁堡亮如白昼。原本暖色的画布变得黑白相间,夕阳下的君士坦丁堡诡异而扭曲。
君士坦丁的心境,早就遁入绝望的深渊。
“公主早就睡着了吧?”
君士坦丁面无表情,轻声询问。
“陛下,我这就让他们准备一支精兵,护送陛下与公主逃离。”
“不用了。逃?逃去哪里?拜占庭只剩下君士坦丁堡了。”
君士坦丁无力地摆摆手,示意安东尼奥退下。
暴雨终降,藏不住的悲伤倾盆而至。
风吹散雨水,帘幕般的水汽席卷漆黑夜色下的城墙,靠窗的画布被淋湿,未干的颜料像是流淌的血泪。
君士坦丁将手伸出窗外,任由冰冷的雨刺骨。
真冷啊,这样的天气,不知道花园会不会一团糟呢。
极目远眺,可以看见奥斯曼人的铁骑,他们集团列阵,屹立风雨中,战旗飘扬,剑指君士坦丁堡。
在他们身后,上百门青铜浇筑的恐怖巨炮早已垫上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木楔。
退无可退,战无可战。
君士坦丁无言地笑。
这时,一道白色身影划过夜色,像是柄穿梭的箭。
它颤颤巍巍,飞抵阁楼的窗台,抖动身上的羽毛。
是只信鸽,来自天国的信使。
安东尼奥并没有退下,他静静站在自己君王的身后。见君士坦丁沉默不言,他快步上前,解开绑在信鸽腿上的字条,很快脸上充斥了不可思议。
“陛下,奥斯曼帝国……退兵了……”
他将字条呈上前去,神情复杂地望着信笺的徽章。
那是只漆黑的双头鹰,这证明,信件来自神圣罗马帝国。
奥斯曼帝国别无选择。
在它与千年古城君士坦丁堡僵持的期间,一只阴影中的手,撕扯开东部的防线,直逼王城。
是匈国人。
数万人的庞大骑兵部队,手持强劲的弓弩摧枯拉朽般摧毁奥斯曼的防线。数百年前,匈国的先祖曾西征欧洲,军刃所向,战无不胜,疆土直至多瑙河。而今,他们再次归来,带回属于欧洲的恐惧与屈辱。
苏莱曼.达乌德——奥斯曼帝国皇子的内心惴惴不安,他立马阵前,忧心忡忡地望着远方严阵以待的骑兵团。
父王的尸首两天前被运回王城。
身为奥斯曼帝国的王,他亲自率众,抗击匈国人,他手握大马士革刀,像个真正的王那样发动冲锋,奔向自己的终结。
但他终究是败了,匈国人的箭矢击穿了他的胸膛,他的臂膀,他的头颅。血浸湿了铠甲。
匈国那只被称为鞑靼骑兵的军队,他们来去如风,他们骑着最矫健的战马,欧洲最快的马捕捉不到他们的身影,他们箭术惊人,秘不外传的射击技巧让他们能一秒射出三只箭矢。当他们集团进攻时,天地间只剩下一片密不透风,令人窒息的箭雨。
而且战争进行到此刻,他已有充足的理由相信,明国,那个东方最神秘的国度也加入了这场战争。
只有明国的工匠可以打造出那些拥有精美花纹的利剑。那些刀剑,挥舞迅速,削铁如泥。它们的存在,断送了穆鲁克骑兵最后的荣光。
苏莱曼.达乌德身披白色长袍,兜帽遮住他大半个脸颊,散逸的发丝在风中飞舞。
如果这场战争赢了,他会是奥斯曼帝国新的王,倘若输了,他会遭受最惨无人道的对待。
他在等,等待神圣罗马帝国所谓的救援。
那封信,不只是君士坦丁堡,欧洲的每个国家都接受到了同样的信息:神圣罗马帝国将出兵击败匈国。
条件则是奥斯曼的退兵。
这更像是某种宣告,宣告神圣罗马帝国将有什么揭示给世人。
可他,用什么来击溃匈国人呢?
神圣罗马帝国拥有黑衫骑士团——他们每人身负六、七把转轮火枪,打完就换,对冷兵器为主的部队有着毁灭性的打击力。
可“一秒三射”的匈国人有着不亚于火枪的攻击频率,而明国悠久的弓弩技艺使得他们箭矢的射程远超火枪。
神圣罗马帝国拥有声名显赫的龙骑兵团。可那终究是利用机动性战斗的步兵,他们该怎样弥补与骑兵的力量差距。
敌方阵地动了,悠长低沉的战鼓声响起,匈国的骑兵们纷纷换上了明晃的铁剑,向着苏莱曼的部队发动冲锋!剑身的银光霎时连成一片。
这哪是匈国的鞑靼骑兵,这分明是明国的正规军!
苏莱曼想明白了,这场战争是蓄谋已久的。这是明国与匈国入侵欧洲的第一步。
他们一直在等待契机,而奥斯曼西征君士坦丁堡恰恰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
苏莱曼挥手向前,示意军队冲锋迎敌,这时人群中有人高呼。
远处黄沙滚滚,轰鸣的震响宛若惊雷。
集团冲锋的明国骑兵突然慢下脚步,战马纷纷警觉地竖起马耳,低声嘶鸣。
黑影,无数道黑影踏破漫天的尘幕。他们的战旗招展,黑色的双头鹰似在风中鸣啼。
这支军团宛若上古众神,亦或是地狱的神魔,他们全身披覆钢铁的铠甲,背负沉重的阔剑,每一步都踏着金属的撞击声,红色的光芒从眼眶处迸射,口中吞吐着白色的烟雾。
像是恶魔般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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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史书记载了这一天,身披铠甲的钢铁怪物发动冲锋,冲溃了明国数万人的大军方阵,他们挥舞着巨剑,化身猩红的死神,整片大地流淌着冰冷的血液,他们的身后是冲天的血泉,宛若地狱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