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不是为谁而战,而是为何而战。——拉尔夫•莱曼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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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克劳德哥哥,究竟什么是骑士道呢?”楚洛轩好奇地问道。
他和克劳德坐在碧蓝色的湖泊前,人手一根钓竿。
迎面是清新带有冰冷潮湿水汽的风,吹动宝石般的湖面。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暖的,化为波光粼粼的金色碎片。
红蓝相间的浮漂在水面上下浮动。
“你突然这么问我也不好回答啊。”克劳德挠了挠头,表情似是无奈,“大概是正义,秩序的意思?”
“嗯……我感觉克劳德哥哥你在糊弄我。”楚洛轩眨了眨眼,眼神敏锐。
克劳德尴尬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迅速起身,猛地提起鱼竿,一条两尺多长的黑色鲤鱼扑腾着尾巴跃出水面,金色的阳光在其间闪耀。
“我们的剑永存,伴随我们的生命,我们奉献公正的灵魂,血液将伴随荣誉洒在战场。我们背负着牺牲,却又沐浴神的荣光。我们的剑永存,除非我们低头,它将永不折断。”
克劳德边潇洒地回收鱼竿,嘴里边低声吟诵着什么,听起来有些像是周末教堂内那些信徒们的祷告词。
“这是什么?”
“骑士宣言,过去想要成为骑士必须在神父面前朗诵这一段。比现在的程序繁琐许多。”克劳德温和地笑,将鲤鱼收入筐中,重新甩出鱼竿。
“说起来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克劳德哥哥说过的吧,蒙斯克团长是位真正的骑士,想战胜他必须秉承相同的信念。”
“嗯,我好像是这么说过,不过嘛……”克劳德抖动手腕,纤细的鱼竿在空气中颤抖,轻飘飘的鱼线带出晶莹的水珠。
“啊,跑掉了,好可惜。”
“克劳德哥哥你还没回答我呢。”楚洛轩将自己的鱼竿收起来,默默坐在克劳德身旁。
克劳德望向身旁的男孩,他望向远方,寒风吹动他额前的黑发,灰色瞳孔在蓝天下晕出一抹淡蓝。
“道这种东西,很难给你个准确的定义啦。”克劳德顿了顿,手腕微抖,钓上来今天第二条鱼,“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人生阅历不同,出身不同,道都会有所改变的。”
“可是,不是还有骑士八大美德,谦逊、诚实、英勇什么的……”
“那都是睡前故事,骗骗小孩子的。孩子听了这样的故事就会崇拜起骑士,觉得这个职业简直光亮得耀眼呐。哪有这回事嘛,骑士说到底不过是骑着战马的战士,杀人需要诚实什么的吗?”
“唔……也就是说。”楚洛轩低下头,似乎若有所思,“骑士道其实是杀人的道义吗?”
“怎么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是你在误导我还是我在误导你呀?”克劳德自己也笑了起来,“事实上,你认识的大多数骑士,他们都无法回答你什么是骑士道,但是每个人都有着他们各自战斗的理由。”
克劳德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就着湖水处理起筐里的鱼,鱼鳞刮得嘎嘎直响。而后,他点燃起篝火,将串好的鱼搁置在木架上。
“原则,如果非要给骑士道赋予一个词汇的话,那大概是骑士们内心的原则,为人的原则,处世的原则。唯有这一点,他们大抵是相同的。”
橘色的火光映在克劳德的面颊上,瞳孔里闪着光亮。
“那,蒙斯克团长呢?”
“他?他是个臭屁到极致的男人,觉得自己拽得不行,自己的行为拉风得可以,一副看谁都不爽的眼神。”克劳德皱起眉头,一脸嫌弃的模样。
“可是克劳德哥哥,我怎么感觉你很嫉妒团长啊?”
“啧啧,洛轩啊,有时候说话太直容易被打啊。”
克劳德伸出手指在楚洛轩的脑门上弹了一下,随即将烤好的鱼递到楚洛轩的嘴边。
“吃吧,小心烫。”
其实楚洛轩不太喜欢吃鱼,可是看着满脸笑意的克劳德,实在不好意思辜负对方的好意,皱着眉头将鱼皮焦黑的烤鱼接了过来。
“克劳德哥哥,你以后还是别给你妻子做饭了……我怕你们离婚。”
“臭小子!”克劳德大口撕咬着鱼肉,推了下楚洛轩的后脑勺,嘴角露出浅笑,“不过不错,会开人玩笑了。刚认识你时觉得你闷得可以,跟谁都不怎么搭理。现在倒是活泼很多。”
“没办法,毕竟是和克劳德哥哥呆在一起嘛。”
“是啊,假如你和蒙斯克呆在一块,那大概就是两块茅厕里的石头互相瞪眼了。”克劳德笑着抚摸楚洛轩的头,“不过怎么感觉你越来越孩子气了?这样我可有点不放心呐。”
不放心,不放心什么啊?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努力做个乖孩子,这样就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想想看,未来的骑士王却是个孩子,那我算啥?带孩子的奶妈?”
“奶妈可不会让孩子每天五点钟起床,晨跑二十公里后再练上一天的剑术……”
楚洛轩的眼神颇有些怨念,直直地盯着尴尬挠头的克劳德。
“再有两年吧,我打算退役了。”
克劳德望着中央熊熊燃烧的火光,眼神温润。
“我跟你说过的吧,我有个未婚妻。本来五年前我就打算结婚的,可是与匈国的战争却爆发了……女人青春的时光就那么多,我不能让她继续等下去了。”
“克劳德哥哥?”楚洛轩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答应过陛下,一年。”克劳德竖起一根手指,“一年的时间,让你获得足够与蒙斯克相抗衡的力量,所以……”
“明白了,克劳德哥哥,我会认真训练的。”
楚洛轩听出了克劳德的话外音,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原来这个整天嘻嘻哈哈的大男孩陪不了自己多少时间啊。他迫切地希望着自己能够成长起来,就像庄园的农夫盼着木屋门前的果树。
可寒雨将至,农夫的心中焦虑而急切。
“嗯……我以后见不到克劳德哥哥了吗?”
“你想来看我当然可以来啊,不过那时候我得叫你长官了吧。你的胸前会挂上镶金的勋章,素白夹黑的军装一定会很适合你。”克劳德笑着开口,用着玩笑的语气。
“嗯,最好那一天还是克劳德哥哥的婚礼,我会骑着哈加特冲进婚礼的现场,敬上军礼,告诉所有人克劳德哥哥你是骑士王的导师。”楚洛轩也笑着眯起双眼。
“嘿!怎么听着跟抢婚现场似的。”
楚洛轩笑着不说话,静静看着面前的篝火,橘黄色的光焰在他面颊上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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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火光!火光!”
一片黑色的静谧中,影藏在灌木丛中的人群突然压低嗓音惊呼。远处的天边,一道暗红色的光弧划亮天空。
“准备进攻!”
确认信号弹的颜色后,克劳德将面罩关闭,下达了进攻的指令。
“洛轩,跟在我身后。”
耳畔,克劳德的声线将楚洛轩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他们的面前是一座漆黑色的城池,城门闭锁,城墙是黛青色的砖块。
科索恩城。
它是匈国与奥斯曼帝国分界线之间的边陲城市,戒备森严,防守严密。
换句话说,这是进攻东方的要塞与国门。
据线报称,明国军队最高统帅楚天舜便驻扎在这里,这位特立独行的明国将领执意将指挥所安放在前线,距离战场不过数公里。
好像他便是明国的国门,只要他不后退,明国的疆土便寸土不失,他要以一己之力生生遏制住西方侵略扩张的野心。虽然西方诸国尚未见过此人,但想来,这样的男人,该有着帝王般的气魄。
西米利安陛下对他表示钦佩并决定将他的脑袋砍下。
他让蒙斯克率领正面部队与明国的大军交战,同时让克劳德带着一部分炼金骑士翻山越岭,暗中潜入至敌军深处。
大兴土木的铁路与弗拉米机成功吸引了明国人的注意力,他们并没有侦查到这只暗影中的部队。
刺客的匕首已现寒芒,只等挥下的一霎那。
“克劳德哥哥,我们怎么进去?”
楚洛轩紧跟在克劳德身后,夜幕下数道黑影疾驰向城门,像是低行的飞鸟。
“内应,城内有我们的人。”克劳德压低嗓音,“这座城市是匈国的,他们皇室中的一些人不愿再次承受炼金骑士团的战火,表面上他们保持中立,事实上是倾向我们这方的。”
“叛徒?”
楚洛轩说出个有些刺耳的词眼。
“没错,对他们来说是叛徒,对我们来说,今夜,他们是盟友。”
果不其然,快接近城门时,克劳德按某种频率晃了晃手中的煤油灯,很快城墙上的火光便悄无声息地熄灭,紧接着,伴随着铁索拉扯的声响,城门缓缓打开,迎接这些黑暗中的杀手。
“全员注意,目标是楚天舜的指挥所,特征为门外挂着十二面红色的旗帜,记得速战速决。进攻!”
一声令下后,黑影向各个方位四散开来,像是黑色的河流。
楚洛轩跟在克劳德的身后,操纵着格里芬型甲胄,疾驰在铺着青石板的街道上。
身后的骑士也同样身着格里芬型甲胄,显然他们是想依靠速度抢得先机,在敌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夺取胜利的果实。
在炼金骑士团的身后还有些跑得稍慢的骑士,他们是奥斯曼的骑士团,克劳德口中的炮灰。他们的身后喷射出浓郁的蒸汽,雾气般在街道上流动。
若是在白天,这样的阵势势必会引来敌人,可现在是深夜,整个科索恩似乎都在沉睡之中。
这座城市有着东西方混合的味道,街道两旁是木质的矮平房屋,护城河穿城而过,河岸石块堆砌的小码头还停靠着支着竹竿的木船。广场却用汉白玉石围成基座,大理石的石柱上雕刻着各式浮雕。
“克劳德哥哥,城市很空。”
楚洛轩注意到四周一片死寂,那些平民居住的地方黑暗一片,门前的灯笼也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我注意到了,保持警惕。”
克劳德有意识地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他注意到奥斯曼的骑士有些跟不上了。他们身上的甲胄比不上炼金骑士团,依靠蒸汽动力注定他们无法长时间运转,翻山越岭的长途跋涉使得他们的身体正处于负载状态。
啧啧,真不知道军部的人怎么想的,让他们来辅助炼金骑士团完成这次任务。
克劳德默默咋舌。
“克劳德哥哥,看上去这里空了很久了。”楚洛轩伸出钢铁包裹的手指,在地上的灯笼上触摸一下,立刻沾满了灰尘。
“报告副团长,发现大量人群撤离的痕迹。”一名骑士上前报道,他指向空无一物的马厮与地上杂乱的车轮印记。
“克劳德哥哥,是不是……”
“是的,他们知道战争的到来,民众们提前避难了。”
这座城市并不是沉睡了,而是等待着死亡。守城的士兵,衙门的官令,无辜的市民……他们放弃了这座城市,放弃了抵抗。
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父亲没有用颤抖的双手为孩子穿戴好祖传的盔甲,情人没有眼含热泪与爱人依依惜别,母亲与女儿没有惴惴不安地拥抱在一起。
什么都没有,战争来临的瞬间,留下的只有这安安静静如梦般沉寂的事实。
“克劳德哥哥,会不会我们的情报有误,楚天舜没有将指挥所设在这里。”
“应该不会……按原计划进行,十分钟后再找不到楚天舜的指挥所我们就撤退。”
克劳德将身后的劈刺剑举于胸前,像是蓄势待发的箭矢。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地穿行在复杂的街头巷尾。在拐过一个街角后,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大理石建造的广场,看上去像是集会用的场所。
令他们兴奋的是,广场的尽头,十二面红色的旗帜迎风招展,背后是一座宫殿般的建筑。
“目标确认,楚天舜的指挥所。炼金骑士团一队,二队呈中部突击阵列,奥斯曼的骑士团负责后翼掩护。”克劳德飞速下达命令。
炼金骑士们霎时散开,在广场上拉开阵型,呈现出半圆弧状的包围圈,黑色的潮流向着宫殿汇涌。他们动作轻盈,完全不似钢铁的造物,火枪已上膛,利剑已出鞘。
只要他们冲入这栋恢宏的建筑,战争便就此结束,西方将冲破东方的大门,这会是历史性的一刻,所有骑士都心潮澎湃。他们会被封官加爵,会被歌颂为英雄,他们的朋友与家人会以他们为荣,只要他们冲破这扇朱红色的木质大门……
“所有人!停下!立刻撤退!”克劳德突然失声吼叫。
黑色的潮流下意识停滞,所有人的表情都茫然失措。
霎时,无数刺眼的光芒腾空,宛若繁星,却又明亮得如同太阳,整个科索恩城被突如其来的光芒照亮,似是白昼。
强忍着眼球的不适,克劳德望向四周,他惊慌地发现,不远处的城墙上站满明国的战士,他们平端着弩机,箭矢闪着银光,在强光的照射下亮闪闪地连成一片,像是环绕城墙的缎带。
这是个陷阱!这是个陷阱!该死,我早该想到的。
克劳德懊恼不已,直到一分钟前他才刚刚意识到这一点。
这座城市是空的,可它怎么可能是空的!
民众或许可以用避难来解释,但守军呢?楚天舜将指挥部设立在这里,他怎么可能不设任何防备?这里离战场只有不到十公里!
他们是在等,等自己带领的部队进入这里,将自己包围,就像将一群黑夜中的老鼠赶进一个口袋……他们好一口吃下去。
克劳德已经顾不上思考究竟是怎么走漏的消息,他必须带着部队突围。
明国人使用镁制作的照明弹,同时用浮空的纸灯将光源维持在半空,让炼金骑士们无处遁形。他们在城墙上架设炮台,炮口却对准城内,他们很清楚在狭窄的环境中,炼金甲胄难以发挥速度上的优势,他们需要的不是精准的射击而是密集的轰炸。
他们什么都准备好了,准备在此击溃西方引以为傲的铁罐头。
“撤退!”
克劳德再次下达指令,呆愣住的骑士们总算开始意识到目前的处境。
可已经迟了,震天的炮声响起,空气发出无数尖锐的哨音,下一秒,广场像是被巨大的铲子翻搅,烟尘四起,碎块飞溅。
这次行动为了保证速度与效率,所有炼金骑士都穿戴着格里芬型甲胄,薄薄的护甲根本难以抵抗炮弹的袭击。
广场成了处决的刑场,虽然炼金骑士们速度惊人,可仍有不少人在密集的弹雨中被铁质的炮弹正面击中,尸骨无存。
巨大的爆炸声与火光接连不断,楚洛轩尽力地躲闪,同时急切地寻找克劳德的身影。
“克劳德哥哥!克劳德哥哥!”
“别慌,我在这。”
克劳德一把抓住楚洛轩,把他拉到身边,语气严肃。
“别忘了,你是要成为骑士王的人,无论何时,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不要慌乱。战争中,你是唯一不能慌的人!”
“我明白了,克劳德哥哥,现在怎么办?”
楚洛轩跟着克劳德飞奔向广场的出口,他们的身后陆陆续续出现幸存下来的骑士。
“所有人,跟着我突围!奥斯曼的骑士压榨你们的蒸汽!炼金骑士团,让你们的凸起结构运转起来!”
甲胄或许抵挡不了炮弹的冲击力,但是克劳德相信他们的速度可以帮助他们脱离困境。全速运转的气动布局系统,格里芬型甲胄的凸起结构,它们可以让炼金骑士们达到惊人的速度,如闪电般在火光中躲闪。
炼金骑士们逐渐汇聚在一起,而后速度猛然提升,炽热的蒸汽如同白色的瀑布倾泻而下,随即便被突击的强风吹散,整个广场只剩下穿梭的黑影。
楚洛轩突然想起来特里斯说的话,铺天盖地的炮火中,炼金骑士们迎着火光冲锋,他们如同鬼魅般舞动,宛若突刺的剑刃。
他们突破了广场的出口,将死亡与恐惧抛在身后。
炮火停止了宣泄,不集团轰击聚在一起的炼金骑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们进入街巷便如同猛虎归入山林。
但这并不意味着明国人放弃了进攻。
伴随嗖嗖的破空声响,无数道火流星般的光焰从天空陨落,接连不断的爆炸席卷。
神火飞鸦!楚洛轩立刻认出这一武器。
这是明国特有的火器,他们用细竹与芦苇编织成乌鸦的形状,下方的药桶充填火药,推动飞行。当它落地时,药桶被二次点燃而后爆炸。
街巷两边木质的房屋被爆炸的火焰点燃,很快连成一片火海,熊熊燃烧,焰柱冲天而起,在空气中翻滚。
“明国人是要拉整个城市与我们陪葬吗?”
克劳德艰难地开口,滚滚袭来的高温让他呼吸困难,炽热的空气灼烧着自己的呼吸道,空气中的氧份每时每刻都被剧烈消耗。
不,克劳德哥哥,他们是想让我们自我毁灭啊。
楚洛轩明白敌人的意图了。神火飞鸦并不是要靠爆炸伤到炼金骑士,它的作用只有一个,那便是点火。他们点燃了整条街道,只为了获得富集的火元素!
楚洛轩记得艾利斯顿教授讲解过炼金甲胄的运转原理,有一点他记得格外清楚,一旦火元素的共鸣超出抑制装置的控制范围,那里面的炸弹便会爆炸!
但看样子,即便是克劳德哥哥也不清楚这一点。也是,任何一个战士,如果告诉他,他效忠的国家正将自己的生命放在利益权衡的天平上,任谁都会对自己的使命产生怀疑吧。
会爆炸吗?会爆炸吗?自己脖子后的炸弹。
楚洛轩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后颈,凉意贯穿全身,似乎有一条命运的枷锁正从这里延伸,连通着周围的火海。火焰正顺着枷锁燃烧,一步步将自己毁灭。
会死吗自己?会死吗?
难以忍受的燥热袭来,一股热量从自己的天灵盖开始倾泻,炽热得发烫,意识也开始模糊。
火海,女人的哭泣,孩童的啼哭,骑着白马的男人……
一幅幅画面走马灯般在自己眼前浮现,让楚洛轩烦躁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海中挣脱出来,正痛苦地哀嚎着什么。
冷静!保持冷静!再这样下去,自己的精神会失控的!
“啪”地一声巨响,楚洛轩觉得自己头部被谁狠狠拍了一下,耳边开始蜂鸣,而后那些令他厌烦的画面也逐渐消散,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呈现出克劳德颇有些担忧的脸庞。
“克劳德哥哥。”
“跑,楚洛轩,快离开这里!”
克劳德举起劈刺剑,将楚洛轩护在身边,面色严峻。
楚洛轩看向四周,觉得身处噩梦。一道道火光从自己头顶划过,每一道弧线划过便带来爆炸的鸣声与冲天的火光。
木屋的四壁已被点燃,青石板砖被高温与浓烟熏黑,周围躺着一具具炼金甲胄,像是死去了一般。
那些炼金骑士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哀嚎着捂住自己的脑袋,身形摇摆,宛若行尸走肉。
他们怒吼着将手里的剑砍向一旁的同伴,同时试图用手撕扯开对方的铠甲,像是争斗的野兽。
在周围过剩的火元素的刺激下,红水晶失控地激发了骑士们的负面情绪,将他们拉入了堕落的深渊。
他们已不再是理智的人类,而是一具具只知道杀戮的暴力机器,直到死亡他们都无法挣脱恐惧的枷锁。
而死亡几乎是必然的,当他们完全坠入深渊,抑制装置内的炸弹会让他们救赎。
“他们疯了,克劳德哥哥,他们疯了。”
他们疯了,那自己呢?克劳德哥哥呢?楚洛轩难以想象克劳德或是自己变成这样的场面。
那是濒死的绝望。
“冷静,洛轩,记住我说的,你要保持冷静。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克劳德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们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这是我们自愿接受的命运,但我们的生死是由我们自己掌控的。”
克劳德怒吼着举起劈刺剑,将眼前的一位炼金骑士砍翻在地。
那些失控的骑士将目光汇聚到这里,像是饥饿的野狼意图舔舐鲜血。
“克劳德哥哥!”
“注意你的四周,已经有骑士开始狂乱了。你的同伴随时可能变成……你的敌人!”
克劳德快步上前,将从楚洛轩身后袭来的黑影击退,温热的鲜血洒在楚洛轩身上。
“还记得这几周来我教你的东西吗?用你的剑杀出去!”
随即克劳德大声吼叫,下了今晚最后一道命令。
“炼金骑士团听令,执行路西法协议!”
楚洛轩并不清楚的是,眼前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在炼金骑士团,他们每个人都清楚红水晶对精神的影响,也同样清楚失控的后果。
在最惨痛的一次集体失控事件后,炼金骑士们与枢机处达成了一项秘密协议,一旦炼金骑士失去理智,无论对方的身份与地位,当场处决。
他们将协议称为“路西法协议”,神话中,路西法原是天堂的天使长,但他却成为叛军拒绝向基督臣服,经历九个晨昏后堕入地狱。
昔日的同伴向叛党执行审判。
“克劳德哥哥,你不和我一起吗?”
楚洛轩看到克劳德举着剑,转身离开,意图奔向周围的那些骑士。
“不,接下来要各自为战了,我不能呆在你身边,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持理智。你要一个人逃出这里。”
克劳德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俯身摸了摸楚洛轩的脑袋,即使只是摸到了金属的头盔。
“答应我,如果我失去了理智而你恰好碰上了我,杀了我!”
“不,克劳德哥哥,我做不到。”
楚洛轩的双瞳流淌下泪水,克劳德没有等楚洛轩回答便转身离去,好像认定了他的男孩会像往常那样,淡然而坚定地望着他,平静地回答“明白,克劳德哥哥”。
克劳德说的对,和他在一起,楚洛轩越来越像个孩子了,越来越像个……依赖哥哥的弟弟了。
他从未想过会这么快和克劳德分离,在这之前他们都想着很快就能结束战争了,克劳德哥哥会和自己一起接受西米利安陛下的嘉奖,他会回去找自己的未婚妻弥补过去的时光,自己会骑着哈加特参加那场婚礼。
他们什么都想好了,他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遭遇绝境。
再见到克劳德哥哥他还会认得自己吗?他还会拿着剑和自己背抵背,让人安心地说“我们一起杀出去”吗?还是说……自己还能见到他吗?
楚洛轩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道远去的背影,可却那么遥不可及,掌心只有虚无的空气。
他望向四周,觉得自己似乎身处地狱,冲天的火光如同恶魔般舞蹈,骑士们穿着神魔般古奥的炼金甲胄,挥舞着巨大的刀刃斩向昔日的同伴,所有人的眼里只剩下喷涌的鲜血。
明国人停止了射击,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此刻他们或许正欢呼着欣赏骑士们的自相残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克劳德哥哥,你明明说好了再陪我一年的。
一年的时间,还有一年的时间呢,我会好好学的克劳德哥哥,我不会再抱怨训练。你还没教我怎么骑加哈特呢。我们说好了要把蒙斯克一同打败不是吗……
“这是战争!起来懦夫!你该做的是继续战斗!”
巨大的声响从背后袭来,一名炼金骑士闪身来到楚洛轩的身后,挡住了挥向他的刀刃。
怒吼声将楚洛轩惊醒,他诧异地回头,发现一名身着黄铜色甲胄的骑士。
奥斯曼骑士团的人。
“你能够赤手空拳打倒全副武装的我,那你一定可以从这里杀出去!”
来着摘下了自己的面罩,冲着楚洛轩大声吼叫。
“是你!”楚洛轩瞳孔皱缩,脑海中的画面与眼前重合,记忆中那张令自己惊惧的面庞就此浮现。
奥斯曼帝国,竞技场,铁罐头……
他认出了眼前的骑士。
“拉尔夫.莱曼斯特,记住我的名字。”
拉尔夫挥舞着阔剑,一剑斩断袭击者的胸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