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斯推开枢机处铁黑色的大门,径直走向艾利斯顿的办公室——一个阳台上挂满臭袜子长年散发酒味摆满各式机械的房间。

进门后他前前后后看了两三遍才找到下脚的地方,并在角落处找到锈迹斑斑的衣架挂上自己的外套。

“咳咳,我说你这里就不能打扫打扫?”

尼克斯忍不住捂住鼻子,顺手把脚边的酒瓶扔进已被塞满的垃圾桶。他不是很懂艾利斯顿是怎么做到,把这间花费数十万经费精心装修的办公室变成垃圾场的。

象牙色的地板上铺满了泛着黄页的古籍,机械的设计图与各种形形色色封面裸露的不良刊物。

“得了吧,平时我都不打扫,何况是现在。”

艾利斯顿无奈地摆摆手,疲惫地打了声哈欠,通红的眼眶与黑色眼圈说明他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

尼克斯走到艾利斯顿的身旁,身后,门上的机械鹦鹉张巴着嘴重复喊着“你好,来点酒吗,你好,要来点酒吗”。

“情况怎么样?”

“很糟糕,各种事情都一团糟。不过,比起外面,这里还算好点。”艾利斯顿大口灌下一口酒,“我听说最近议会很闹腾啊。”

“是啊,反对陛下的声音空前高涨,各种陈年旧事都被拉出来做文章,要不是法律不允许我怀疑他们都打算直接让陛下退位了。”

尼克斯最近头疼不已,他们本以为凭借炼金骑士团可以摧枯拉朽征服整个东方,可没想到战争刚刚开始,炼金骑士团便损失了近六分之一的骑士。

如此重创让本就不支持这次战争的议会长老们摆足了架势,执意向西米利安陛下与枢机处追责。

“今早数十名商会会长联名向市政厅示威,声称不再向军队提供物资。”

“可不嘛,修建铁路跟‘寒光’号可收了他们不少税,这帮人心里都憋着口气呐。”艾利斯顿缓了缓气,打了个嗝,“陛下的意思呢?”

尼克斯不由得苦笑。

“陛下你还不了解他吗,议会的声音他从来都是当放屁听的。前线部队还在向明国推进,至于闹事的几个商会会长,陛下让骑士团开着几百辆弗拉米机,枪往广场上一架就全都怂了……不谈这些了,议会爱掐让他们掐着去,你这里调查得怎样了?”

“情况基本清楚了,损失的炼金骑士大多是克劳德那边的。死亡原因都是精神失控,不过有的是被抑制装置炸烂了脖子,有的是被同伴手刃。”

“为什么会这样?”

尼克斯皱了皱眉,他记得几个月前艾利斯顿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最新的炼金甲胄会比初代安全很多。

“我们枢机处的疏忽,我们没想到外界富集的火元素同样会让马格努斯神经回路系统产生共鸣。更没想到明国人会一把火把整个科索恩城给烧了。”

“他们放了一把火,我们就失去了数十名炼金骑士?”尼克斯冲艾利斯顿翻了个白眼,“那以后明国军队人手一个火把,炼金骑士团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艾利斯顿倒是也没有辩驳,他回身摆了摆手喊了一嗓子,尼克斯这才注意到房间内还有另外一个人。

“特里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机械台前的人让尼克斯惊讶不已,他已经好几年没在枢机处见到对方的身影了。特里斯支着金属义肢,弯腰向尼克斯行礼。

“很荣幸见到你,尼克斯大人。”

“没办法,枢机处已经忙成一锅粥了,实在抽不出人手,只好把这混小子拉过来充数了。”

艾利斯顿开口解释。

“切,还充数,你就偷着乐吧。”

尼克斯冷哼一声,他可不会相信艾利斯顿口是心非的鬼话,在特里斯出事之前,这位二十多岁的天才机械师被认为是艾利斯顿最有力的继承人。

“臭小子,你跟尼克斯解释解释吧。我这把老骨头撑不住,得去睡觉了。”

艾利斯顿咋呼着,就势往铺满酒瓶的地上一躺,像是一大坨淤泥。特里斯作势往他敬爱的老师脸上踩上几脚,好表现他们枢机处独特的师徒情深。

好在尼克斯已经习以为常,这种地方工作的,就没一个正常人。

“尼克斯大人,这是我们的人从前线发现的明国人的武器,他们称之为神火飞鸦。就是这个引燃了整个科索恩城。”

“看上去,工艺并不复杂啊。就是这个打败了我们的炼金骑士?”

尼克斯皱着眉头接过特里斯手中乌鸦状,下端装有药桶的奇特物件,前后翻看着琢磨起来。

他很难想象西方的铁罐头就败在这么个小小的东西上。武器?它分明看上去更像是工艺品或是孩童的玩具。从药桶的装药量来看,即便它爆炸也不会带来多大的破坏力,更别说击穿炼金甲胄的装甲。

见鬼,它居然还是竹条编织的!

“何止工艺不复杂,就本质来说,这玩意就是个二踢腿。”

尼克斯愣了愣,他虽然听不懂特里斯口中的“二踢腿”是什么,但就从名字上他敢肯定,假如在十二长老议会上艾利斯顿敢发言说,战无不胜的炼金骑士败在了东方一种名叫“二踢腿”的东西上,会有十一个人从屁股底下抽出凳子糊他熊脸。

“事实上,假如只是放火的话,炼金骑士根本不至于失控。抑制装置内的寒铁可以有效隔绝高温,他们最多感觉有些闷而已……因此我们推断,明国人用红水晶作为填充的弹药。”

“败家玩意!”睡眼惺忪的艾利斯顿举着酒瓶突然厉声咒骂起来,义愤填膺,“我们枢机处都不敢这么玩的,我们的每一块红水晶都当作宝贝似的用在甲胄的控制核心上,明国人倒好,直接当引燃物了!败家玩意!”

特里斯没有理睬自己的老师,重新打开一瓶酒塞过去后,他继续向尼克斯讲解。

“我们推测明国人用大量的红水晶,使科索恩城内堆积过量的火元素。而狭隘的街巷令元素难以挥散,使得炼金骑士的神经回路系统与之持续共鸣,最终导致失控。”

“也就是说……这次的事件可以算是个例?”

“可以算,也可以不算。”

特里斯的答案显得很模糊。

“什么意思?”

“如果是在开阔地带,这样的战术根本不会奏效,因为元素会在短时间内迅速挥散。不过这确指向一点,明国人已经找到对抗炼金甲胄的办法了。如果不了解炼金甲胄的运行机理的话,他们不会用出这种办法。”

“会不会是巧合。”尼克斯摸出口袋中的雪茄烟,将它点燃。

这条推论如果正确的话,听起来就有些恐怖了。短短不过五年的时间,在他们看来原始而落后的东方人已经有能力对抗他们最新的科研成果,未免太骇人听闻了。

“以我的观点看,不太像是巧合。”特里斯又在尼克斯的心头泼上冷水,“请看这个,这是蒙斯克从正面战场缴获的武器。”

“这是……火枪?”

特里斯手中的是一把造型奇特的枪,通体银灰,枪柄四四方方,像是大号的火柴盒,枪管却极短,口径有着不符比例的尺寸。看上去做工十分粗糙,周边有不少未被处理的毛刺。

“据蒙斯克回忆,当他们冲破明国的重炮阵地时,突然遭到一支特殊部队的袭击,他们身着黑色的锦衣,全都蒙着面,每人腰间挂着三四把这样的火枪。”

“这种枪威力如何?”

尼克斯颇有些担忧地看着硕大的枪管口。

特里斯后退约有五米后停下脚步,装填好手中的弹药,将击发器扳动至正确位置后,冲着躺在地上打着呼噜的艾利斯顿扣动扳机。

咚地一声巨响,艾利斯顿两腿间的地板上多出了一个黑色的洞眼,剧烈的声响吓得他怪叫着跳起来,像是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师门不幸!师门不幸啊!”

艾利斯顿气得跺着脚谩骂,特里斯却一副毫不在意甚至失望的神情。

“尼克斯大人,你看到了,由于枪管过短,这种火枪的精准度极差,超出五米的范围内基本射不中人了。不过由于口径的缘故,威力还算可以,并且我们推测明国人同样使用了红水晶作为填充药。”

“五米的范围?那岂不是说……”

“对,近乎贴身肉搏。蒙斯克说那群身着黑色锦衣的家伙全都身手矫健,能够迅速绕至炼金骑士的背后,抵着甲胄的颈部开火,开枪后迅速切换另一把枪。大概有十多具甲胄因此而报废。”

“这种武器如此有效吗?”尼克斯吃了一惊。

“那倒不是,只有在同一个位置连续开抢,炼金甲胄才会因为金属疲劳被轰出一个口子,这对枪支的使用者来说无疑是个巨大考验。而且就战损比来看,摧毁十多具甲胄也让这群黑衣人大损筋骨。”特里斯放下手中的火枪,“不过有一点很值得注意,那就是据我们技术分析,即便是以明国的金属冶炼技术估算,制造这样一只火枪,成本也是相当低廉。”

“这就意味着,这种火枪可以被大规模生产与装备。”特里斯的表情有些凝重。

尼克斯猛吸了口雪茄烟,沉默许久后苦笑着摇头。

“对帝国来说,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啊。”

“别担心了老伙计。”不知道是因为睡了一会还是被那枪吓的,艾利斯顿此刻显得神采奕奕,“要论机械与蒸汽技术,我们枢机处是东方人的爷爷。就算他们真的可能有天才机械师又怎样,我们枢机处随便拉出一个人都可以自成帮派。这次算我们枢机处栽了一跟头,等三代甲胄研制完毕可就要他们好看了。”

“好吧,但愿如此。先不谈这些了,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楚洛轩的事。”

“小洛轩,他怎么了,克劳德去世对他打击太大了?”

艾利斯顿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知道楚洛轩两天前被送回了法兰克福,但因为最近实在忙得可以,他也没空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定罪,议会打算判他的罪。”尼克斯喃喃说道。

“净特么扯!”艾利斯顿一下子激动起来,“定罪?议会打算定谁的罪,楚洛轩?他可是在科索恩城杀了一百多名明国士兵掩护骑士团后撤……”

“对,但那是在失控暴走的状态下。”尼克斯顿了顿,凑近艾利斯顿的耳边,“你懂科学但你却不懂政治,以一敌百掩护骑士团撤离,这么大的战功,你觉得议会的那帮人会让楚洛轩拿到吗?他们可知道楚洛轩是陛下的人。”

“他妈的。”艾利斯顿说不出话了,嘴里不住地嘟囔着,“那他们咋不定蒙斯克的罪,要不是他的命令,克劳德会牺牲嘛。”

“这种事你再怎么抱怨也没用,议会现在就打算用楚洛轩的暴走做文章,认为他是极度危险分子,应当尽快铲除,就像以往那些失控的骑士那样。”

“放屁,议会那帮人就是在放屁!”艾利斯顿跺脚大骂,“我都没搞懂楚洛轩的暴走状态是怎么一回事,这么有科研价值的东西,议会一句话就想把他枪毙了?”

尼克斯本以为艾利斯顿这么激动是因为他私下与楚洛轩交好,现在看来,完全是因为科研疯子的偏执。

不过也行吧,只要艾利斯顿有保住楚洛轩的意思就行。尼克斯在心中默默地想。

“陛下的意思呢?他出面的话,议会那帮人怎么闹腾都没用吧。”艾利斯顿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他觉得抱住这根大腿,议会的人不敢动楚洛轩才对。

“陛下不方便出面,他最近自己也处于风口浪尖,他希望你在法庭上能保住楚洛轩,算陛下欠你的人情。”尼克斯将烟头掐灭,“怎么样,老朋友?”

“没问题,小洛轩这么宝贵的实验材料我怎么可能让那帮人糟蹋了。不就是在法庭上跟人掐架嘛,这种事我最擅长啦!”

艾利斯顿显得信心十足,表情像是要咬人的疯狗。

“夏利•西米利安,有人来看你。”

狱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楚洛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叫自己。粗重的铁制栏杆被打开,他走出狭窄昏暗的隔间,跟在狱卒的后面。

虽说楚洛轩现在的身份是嫌疑犯,但倒是也没有被强制戴上手铐之类的东西,也不知是因为上面人的交待还是觉得,看上去一脸清秀,身形瘦弱的楚洛轩实在没什么危险。

国家监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森严,阳光顺着不大的窗口照射在脚下的大理石板与楚洛轩的脸庞,酥酥暖暖的。身旁闪过去一个又一个空着的牢房,整个监狱显得异常冷清却又透着股祥和。

据说西米利安陛下上台后,凭借雷霆手腕与严苛法律,让国家的犯罪率降到了历史最低点,楚洛轩这种级别的犯人近些年还是头一次见。

“进去吧。”

狱卒将楚洛轩推入审问室,关上了门。

有人来看自己?会是谁呢?

楚洛轩想不明白,克劳德哥哥已经不在了,这座城市显得那样的疏远与冷漠,连带着上上下下的一切。

议会想要判自己的罪,这件事他通过狱卒的闲聊也听说了,这个节骨眼上,有谁会来看自己呢?

“公主殿下?”

来者让楚洛轩大吃一惊,一时怵在原地说不出话。在监狱这种地方见到公主这样身居高位的美少女,这让他有种活见鬼的感觉。

今日的公主并没有盛装出行,她穿着亚麻色的长裙,脸上也只是淡妆,像是朴实的邻家女孩。

“你该喊我姐姐,坐吧。”公主仰起脖子,显得居高临下。

即便是朴素的装扮也无法改变公主殿下强势的性格,大概只有在克劳德面前,她才会蜕变成那个可爱活泼的温柔女孩。

“可我是个假的西米利安,我不过是……”

“知道知道,但你档案里写着西米利安,那你就是我弟弟,至少法律层面是这样。”

公主摆了摆手,显得很不耐烦。

“克蒂斯•西米利安,正式认识一下。”待楚洛轩坐下后,公主才继续开口,“我是不是在那天的晚宴上见过你,你是跟着克劳德一起来的?”

“是的,公主殿下。”

“啧啧,你可以叫克劳德哥哥,就是不愿意喊我姐姐是吧。”

楚洛轩愣了愣,望着女孩星星点点的眼瞳,他突然明白些什么。这个外表坚强的女孩其实也是很柔弱的吧,她想让自己喊她姐姐,不过是因为自己喊了克劳德哥哥。她想获得的不过是一份小小的认可,她与克劳德在一起的认可。飘渺难以琢磨却又别扭的少女心思。

女孩都是感性的,拥有了什么就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那个世界就那么大,只能摆下心爱的东西,童年的小熊,粉色的头饰,生日的礼物以及爱着的某个人……失去了这些,这个世界就崩塌了。说起来,失去克劳德哥哥,公主殿下的悲伤不会比自己弱吧,在这个女孩看来,她失去的可是自己的恋人,虽然这份感情或许不会有回应……

因为克劳德哥哥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对不起,克劳德哥哥,他是因我而死,我没能帮上他,我没能帮上他。”

悲伤如骤雨而至,楚洛轩无法再压抑自己,他低声哽咽着,泪如泉注。这些天,失去克劳德哥哥的痛他都埋藏在心底的深处,他闭紧了心扉,不想让任何人触碰。可是面对克蒂斯,这个对克劳德来说另一个极为重要的人,他无法再压抑自己,不断累积的情感在此刻爆发,肆意宣泄。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个懦夫,我……”

克蒂斯突然上前,紧紧搂住了哭泣中的楚洛轩。

楚洛轩抬起头,神色困惑。

“是啊,你觉得是你的错,所以你就打算这样沉沦下去?”

沉沦吗?此刻的自己?

楚洛轩止住了哭泣。

“克劳德会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吗?”

大概是极不愿意的吧,他一直觉得自己冷静得像是古董店的钟表,可是在战场上自己却让克劳德哥哥失望了,恐惧,慌乱,自己就像是个懦弱的死小孩。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慌乱,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了。

想来,这句话并不是克劳德哥哥随便说说的吧,他像是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此刻痛哭流涕的自己,克劳德哥哥看了,一定会很失望的吧。在法兰克福,软弱与怯懦生存不下去,这里满是荆棘,暗处布满沟壑。克劳德不再挡在自己面前,有太多太多的敌人需要楚洛轩自己去面对。此刻的自己,必须足够坚强。

“他牺牲自己守护下来的你不该是此刻的样子,他一直希望你能成为骑士王呐。”

克蒂斯松开了手。

“所以,答应我,替克劳德好好活着。你是他认可的弟弟,所以,我也会认可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明白。”

楚洛轩低下头,简单地回应。

“真是的,我今天原本可不是要来安慰你的。”克蒂斯迅速调整好情绪,瞥了楚洛轩一眼,“议会的事,你听说了吧,你自己什么打算?”

“嗯……他们想在我失控的事上做文章,认为我是危险份子,但就我所知,帝国目前还没有相关法律认定失控骑士的处置办法,因为这本身就涉及到国家机密。即便是路西法协议,那也只限于战场,而且我现在神经并没有紊乱……嗯,怎么了?”

楚洛轩注意到克蒂斯惊讶的神色。

“不是……我以为你这些天光顾着消沉了,还特地给你带了不少法律相关的书籍。”

“刚来帝国的时候,尼克斯大人跟我说,了解这个国家的法律很有必要,所以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将所有法典看了一遍。”楚洛轩耸了耸肩,“不过,你是否有罪有时候不过是上面那些人的一句话。”

“有个小道消息,蒙斯克也从前线回来了,他将作为证人出席明天的开庭。假如这个消息属实,我想他不会放弃这个打压你的机会。”

“听起来我像是死定了?”

“那倒不是,除了你自己,谁都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只要你别傻到自己认罪,他们搜集证据就是项很困难的工作。”克蒂斯站起身整理起自己褶皱的衣裙,“尼克斯跟艾利斯顿肯定会在法庭上帮你说话,所以只要你到时候表现得顺从些,显得不那么危险,看在我家老头的脸面上,他们不会做的太过分。”

“不那么危险……是指,我不会威胁到蒙斯克的位置?”

“你自己想喽,我能给你带的话就这么多啦。”

探监的时间快要到了,审问室的门口响起清脆的银铃声,克蒂斯必须离开了,她起身走向门口。

“这些书你还是留下吧,省的我还要带回去。”  

楚洛轩这才注意到公主脚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木箱,纯银色的外壳雕饰着精美的花纹,两朵蔷薇相互交叉地在锁头的位置合拢。

“这个箱子是我生日那天克劳德送我的……我想了想还是送给你吧。”

说这话时,克蒂斯正对着大门,只留下背影,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等等,公主殿……姐姐。”

克蒂斯诧异地回头,发现楚洛轩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到自己手中。

“这是克劳德哥哥最后拜托我的事……还有,他说他喜欢你。”

霎时,审问室的门被从外面打开,阳光顺着窗口照耀进来。

长久的沉默与温柔光亮的包围中,克蒂斯的唇边露出微笑,眼泪落下,打湿手心中的信封。

“谢谢。”

神圣罗马帝国首都,法兰克福,国家最高军事法庭。

坐落在层层石阶上的法院雄伟而庄严,像是高悬半空,巨大的双头鹰标志被挂在这座宫殿的正上端,大门十二道高耸的立柱前是剑与天枰的雕像,那象征着公正与审判。

门前守卫的士兵身着甲胄般质感的制式军装,领口闪烁银色的寒光,目光凌厉身形精悍。

楚洛轩被人押送着,踏着柔软的红色地毯一步步踏上石阶,像是走上刑场。

审判是秘密进行的,出席这次审判的唯有议会庭的成员与军方高层。站在法院铁黑色大门前,楚洛轩不由得一阵发憷,那是种很冷的暴力,隐藏在钢铁的沉默中。

推门而入,他看清了内部的一切。

连成一体的讲台环绕着包围整个法庭,一层又一层,此刻已经坐满了身着白色衣袍的议会庭成员,正对大门的便是审判席,红衣主教们一字坐开,最中央的审判长双手合十胸前。在这个宗教尚未颓败的时代,神权与法律是挂钩的。

推开门的瞬间,喧杂的法院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静静望着楚洛轩。他需要跪倒在中央的审判台上,低着头,审判他的人高高在上宛若神祇。

黑色的大门完全封闭,沉重的法槌落下,肃穆的寂静中,审判开始。

“犯人,夏利·西米利安,男,十七岁,炼金骑士团成员,神圣罗马帝国公民。星历1435年11月26日,因在战场上失控,泄露国家战略机密,被指控以叛国罪、危害国家安全罪、间谍罪。此次判决由国家最高军事法庭受理。”审判长例行公事般朗读手中的文件,“犯人夏利·西米利安,你是否拥有辩护人,若是没有,你有权……”

“有的,有的!我我我!”

法院陪审席的角落突然传来活像是乌鸦般嘶哑的嗓音,紧接着,一个肥胖的身影在座位原地上下蹦跶着,而后被人重重地拉回原位。议员们纷纷窘迫地望向他们尊贵的议会长老,一片哗然之声。

“咳咳,肃静,肃静。”审判长击打手中的法槌,“尊敬的艾利斯顿大人,您是要做犯人的辩护人吗?”

“没错没错,你继续。”

望着不断向自己做着鬼脸的艾利斯顿,楚洛轩的嘴角不禁咧开微笑。

“夏利·西米利安,针对这一控诉,你是否认可?”

“尊敬的审判长大人,失控是实情,但是泄露国家战略机密我并不知情。”楚洛轩淡淡地回应。

陪审席某位议会长老突然发出咋舌的声音,楚洛轩坦然承认自己失控的事,这倒出乎他的意料。

“针对这一异议,斯坦尼大人,作为本次审判的控诉方,你有什么补充?”

斯坦尼·乐伦斯,帝国财务部大臣,他缓缓站起身,向着审判席微微鞠躬。

“嘿,他个管钱的没事插手什么军部的事!”坐在下面的艾利斯顿一下子毛了。

本来他就极不爽斯坦尼的为人,总是抠扣枢机处的经费,现在在艾利斯顿看来简直是动自己的钱还动自己的人呐,这可非得拼命不可。

“军部的人不想自己出面,免得落个清除政敌的话头。反正事关国家利益,议会十二长老每个人都有插手的权利。”尼克斯在一旁解释道。

“审判长,据我们调查得知,派遣克劳德率众突袭科索恩城仅有军方与行动的参与人知晓……”

“哦,然后你们就说是夏利泄露的消息,可以,斯坦尼大人,我敬佩你的逻辑。”没等对方说完,艾利斯顿便忍不住起身打岔,“斯坦尼,我路过法兰克福郊区时,听到有一群农妇在那谈论陛下每天在吃什么,她们觉得吃过的最好的东西是黑麦面包,就觉得陛下肯定每天抹着奶油吃黑麦面包,斯坦尼,我觉得你跟这些农妇有的一拼呐。”

令人诧异的是,被讥讽的斯坦尼不怒反笑,他戏谑地望着艾利斯顿,示意侍者递上来一份文件。

“诸位,我们尊贵的枢机处首席,艾利斯顿大人说的很好。让我们为他鼓掌。”

“斯坦尼,你什么路子?”

在法院这种地方说着下城区的黑话似乎很不合身份,但是艾利斯顿已经不管这些了,他感觉今天自己不只是要化身为疯狗,将议会长老们挨个咬一遍这么简单,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们似乎有备无患。

“审判长,这是我们调查的资料,有足够的证据显示,夏利·西米利安原名楚洛轩,曾是明国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