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说我也明白。
虽然不清楚这个一直在笑着的女孩是怎么做到在狭窄的走廊里无视墨莎的阻拦出现在我们前面的,但是就算弄不懂原理,我也明白现在不是闷头跑就能逃走的情况了。
这时,
“……你们丢下我的话,逃跑起来更容易吧。”
打击士气的人出现了。
这次营救任务的核心目标之一——垂垂老矣的曼多马正用缓慢的步伐跟在我们的身后,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啊,你说的没错,丢下你的话,负担就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了。从数字上来说,逃跑的成功率搞不好提升了一半呢。”
我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但是,我们……不,我要是这么做了,恐怕马上就会身首异处吧。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和墨莎组成同盟的。要是我抛弃了你,那么她便会抛弃我,同盟不攻自破。”
我不想说什么“不愿抛弃同伴”这种光明正大的话。
不能丢下曼多马逃跑的原因,是十分现实的原因。
我是知道的。
比起实验数据,装着机密程序的U盘之类的,墨莎更在乎老人的性命。
她之所以能够振作起来,重返战场,动力就是源自她想保护曼多马的那颗心。
就像我想要夺回王倩一样,她也想要从机关的追杀中保护下曼多马。
不能舍本逐末。
“……………………”
“听好了,老头子,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在过去的时候你为墨莎做了什么,这些我都懒得知道。但是,现在,请你瞪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个女孩有多么坚强。她能够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你,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哪怕是一度击败过自己的人——她也一样会挺身而出。看着这样的她,你要是还敢再说一句‘丢下我吧’,那么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踹你这个老不死的屁股。”
“——————呼、噗……噗哈哈!”
“……羊癫疯发作了?”
“……哈,不,哈哈哈……不是,没什么。就是觉得,没想到原本打算杀死的‘对象’会是这么有意思的人。临危不乱的人在战场上比比皆是,但像你这样仿佛在说别人事,用一种‘置身事外’的口吻说话的人,我几乎没怎么见过。”
“………………”
与其说没怎么见过,不如说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之中吧。
因为,这样的人只能够扮演出来。
没有人能够永远以一副置身事外的口吻说话,
我只不过是在扮演罢了。
扮演着“置身事外”的李少辉,扮演着失忆前的李少辉,仅此而已。
“怎么样,聊够了吗——没聊够的话,我再吃一盒饼干。不用介意我的,我的时间很充裕,就算你们在聊一集番剧的时间也绰绰有余——嘎。”
中断我与曼多马对话的人是那位在我胸口上留下过伤口的女孩,
她正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嚼着不知道从哪里取来的巧克力夹心饼干。她一点也不介意右手上残留着干涸了的血渍,一块一块地把饼干放进嘴里。嘎滋嘎滋,隔着一小段距离也能听见她用力咀嚼发出的声音。
“……能分我一点吗?”
墨莎——用困惑的语气说道,
“听他们在那里说奇怪的话……我有些不舒服,想吃点东西。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说出那种奇怪的话,是想在这时候煽情吗?”
我领悟到,这个女人的心灵,正如她灰色的头发一般,是坏死的。她根本没有艺术审美,无法从人的行动得到美的感受。我们围绕她进行的煽情对话在她的冷嘲下化为了戏剧——还是讽刺喜剧。
“可以喔。反正食物就是要与人分享才会更好吃——”
她将草莓口味的夹心饼干扔向了墨莎。
相当随意地一扔,以及,
——相当突然地袭击。
“嘁——!”
女孩的匕首将饼干从中间贯穿,停在墨莎举起的镰刀上。她身体再也无法向前动弹一步,并且被墨莎轻轻一挥,弹向后方。身材相仿的两人——从外观上感觉是墨莎要更加小一点——在力量上却存在明显的差距。
“不是说分享会更好吃吗?”
“遗憾的是,比起分享食物后得到的美味,我更加讨厌自己喜欢的东西变得不是自己独占这件事——喜欢和讨厌皆有的情况,自然是看哪边的情感更加强烈了吧。”
这家伙恬不知耻地解释自己的行为。她幽绿的眼瞳盯上墨莎的时候,透漏出正在进行狩猎的孤狼在谋划如何猎杀时会有的精芒。相比之下,从战斗方式到为人处世,墨莎一副“任其自然”的风范要更加讨人喜欢。
确信了,比起那种生性残忍的女孩,我更加喜欢墨莎这类型的女孩子——不,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吧,蠢货!我不禁痛骂自己不着调的脑子。
“是吗?无妨。”
镰刀的刀尖抵在地上,缓慢地拖行着,那尖锐的摩擦声令我不得不捂起自己的耳朵,“诶呀哎呀”的苦笑声出自做出同样动作的曼多马之口。你就不能管管自己的闺女吗,我真想这么说(虽然墨莎不可能是他的女儿)。
墨莎拖着镰刀徐徐前行着,
“我大概已经了解你会采取怎样的进攻方式了——以及,该如何用现在这具身体对付你,我也想到了。‘最卑鄙的杀人魔’,犬守魂,你对上我是没有胜算的。”
这就是身为最强的自信——即便她已不再是最强。
我能够从她小小的背影上感受到那份对自己实力的自信。那是一种无论双方之间是否存在实力差距,也一定会认为自己会获胜的信心。过去,在王倩身上我也看到过这样的信心……过去?
“唉……所以说我才讨厌选你做对手。和‘最强’当对手的话,不管对方是什么状态都会很棘手啊。真是的,那时候杀死你就好了。”
“——作为那时让我活下来的回报,这一次,我不会杀死你的。”
“嘻嘻,那我提前谢谢你啦。”
有什么东西正要涌出来的时候,墨莎与犬守魂的对话却打断了它的势头,我的神经也被她们肃杀的气氛弄得紧张起来。
但是就结果而言,什么都没发生。
她们两人并没有来得及再度动手。
她们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发生。因为,另一件事赶在她们战斗之前发生了。
——那是一道耀眼的白光。
将宛若系在绷紧的弓弦上的两根羽箭的两人蓄势硬生生打断的,是从我们头顶毫无征兆落下的银色流光。它以嘲弄人类视觉的速度极快地落下,从墨莎与犬守魂中间的地面穿过,裹挟的力量将我们脚下的地板完全粉碎。尽管它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却因为过强的力量而波及到了我们。
我们四人不约而同地开始下落,事实上,就连我们头上的天花板也在下坠。失重感让我连一声话语都发不出,在没有支撑点的高空,我胡乱地挥着手,结果到头来只抓住了那只苍老、皱巴巴的老人的手。
“真是有够倒霉的啊!”
我说出这个完全不符合我个性的话,将老人护在自己这个成年人的身体下之后,便把身体托付给了地心引力。接下来我会摔成什么样呢,是摔得头破血流呢,还是半身不遂呢,回答时间仅有几秒,请尽快作答。
3,2,1。
好吧,事实是——我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
我原以为我会摔在坍塌的废墟之中,之后被落石一类的坠落物掩盖,甚至砸成肉酱,但是那样惨无人道的事并没有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发生。事实是恰恰相反,我与曼多马都平安无事地着落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毕竟有墨莎在,她轻而易举地就将我们两人拽住,并且安全地落在了一楼。
墨莎就算不关心我的安危,也不会任由曼多马就这样摔下去的。我之所以会抱着曼多马,也是因为考虑到只有我和他同时在一起,才能保证不会出现“为了救曼多马,墨莎不得不无视我”的情况。
“还能跑吗?”
墨莎仅用一只手挥动镰刀,就将周围的落石清理干净。看到这番举动,我更加庆幸自己找对了盟友。若是在没有王倩的情况下,仍然认定她是必须打倒的敌人的话,我现在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勉勉强强吧……那家伙呢……好像叫犬守魂来着?”
“她的话,好像是去确认自己同伴情况了,刚刚那下,应该是帕萝丝的攻击造成的,所以她在担心自己同伴吧。——不过,估计很快就会回来吧。”
“没想到那个银发笨蛋意外地能干啊……那么我们就趁现在……”
虽然很惊讶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居然会关心同伴,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抓住机会逃跑。
坍塌的似乎只是这栋大楼的其中一角,整栋大楼并未完全塌陷。所幸只有这种程度的破坏,不然我们一定会被活埋在这栋大楼的残骸下。
我拉起曼多马,而曼多马望着墨莎欲言又止,对此看不下去的我,
“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啊,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急死人了。”
忍不住嘟着嘴嚷嚷道。
“……不,我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他当即否认,随后过了一会,
“……墨莎,谢谢你回来。”
要抓语病的话,大概不是“回来”,
应该说是“谢谢你能来”。
但我就不在这里挑刺了。
“…………”
墨莎的耳朵抖动了下,大概是无意识的小动作。
“曼多马先生,我有很多想对你说的话,但是……”
但是,现在不是诉说感情的时候。我知道,墨莎是一个不会在战场上松懈的人。大概,在我和曼多马庆幸自己没有死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忧虑犬守魂什么时候会回来了。
永远不是在想现在的事情,而是在想之后的事情——这种对危机的预见性,正是她突出的优点之一吧,我想,虽然我也不大了解她。
而之后的状况,也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没有我们悠哉的时间了——
“————咔——咔——哈哈哈哈哈!”
这是从我们的下面,
从比地下停车场还要深的地下,从那个地方发出的笑声。这个笑声使得本来就遭受过冲击的大楼更加摇摇欲坠。恐怕这是犬守魂的同伴发出的大笑。
与此同时,
一把匕首出现在我的眼前,距离我的脑袋不过三寸距离。
“我——又——来——了,大哥哥。”
我意识到,该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