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在我还小的那个时代,最流行的游戏是“捉迷藏”。至于特意用上“那个时代”,实际上却不过是十五年左右的时间,对于“我”更不过是区区个位数年份的时间,这样像是在虚张声势的事,还请不要指出来。

在那时候,捉迷藏分为“捉的”人,和“被捉的”人,用专业术语来说的话,即是扮演“鬼”的人和扮演“人”的人。不过,在那个时候,并不会用这样言简意赅的名词作为代称,更多的时候,是将意义直述。所以我一般称之为“捉的”,和“被捉的”。

在游戏开始前,会根据猜拳决定谁负责当“捉的”,谁负责当“被捉的”。在决定好人选之后,前者会面对着墙壁背对着其他人闭着眼睛倒数一百秒,而其余人会在这段时间里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处躲起来。“捉的”的胜利条件是找到所有人,理论上不存在失败情况,除非他放弃(大多数情况都是放弃继续招人)。而无论是否胜利,被第一个找到的人就会接替“捉的”,成为新的鬼。

总之,捉迷藏就是这样一个用文字叙述起来似乎没有什么趣味,但真正玩起来时就会格外有趣的童年游戏。通常来说,扮演“被捉的”乐趣要远大于“捉的”(至少我是这样想的)。因为“被捉的”能够享受到更多的“感受”:隐藏起来时偷窥的快感,快要被发现时的紧张感,和鬼擦肩而过但却没被发现的愉悦感,获得胜利时的喜悦感,又或者是被找到时那一瞬间的解脱感。从能够享受到的感受上来说,人的趣味性要远大于鬼。

“不过,那也只是仅限于游戏而已吧。被捉的人和捉的人在趣味性上的不同,除去个体从行动中汲取的快乐的区别外,更大的区别在于‘游戏没有危机感’吧。一旦从游戏变为现实,那么无论被捉一方能够有多少种享乐方式,都会被‘死亡’的恐惧完全压倒。对吧,大哥哥。”

犬守魂依旧在孜孜不倦地追杀我们。

尽管,因为已经不再是高楼的缘故,我想让墨莎通过打破墙壁的方式离开这,但是这一想法并没有机会去实施。因为一旦我们靠近与外界直连的墙壁,就会被犬守魂阻拦下,她好像是打定主意让我们从入口处离开。

恐怕是入口处那里有什么陷阱吧——只能这样认为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犬守魂那神出鬼没的能力消失了。

“是啊。一旦从幻想上升为现实,那些因为幻想而缺失的感受就会一并冒出来——其中存在感最强的,便是对死的恐惧。这件事我当然明白。”

“上升?不对吧。大哥哥,我觉得从幻想变为现实——应该是下跌才对。”

为什么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抠字眼。

我实在无力和这个性格古怪的女孩进行对话。

她到底是怎么在一边和墨莎对战的情况下,一边游刃有余地调侃我的。

这家伙的实力有这么强大吗?或许一直以来她都在隐藏实力,故意放水也说不定——不,她故意隐藏实力,对她自己又没什么好处。除非她的目的是让我们逃走。

怎么想也不可能有这种好事发生,否定这个可能性后,我注意到出口近在眼前。

从犬守魂并不是急着取下我们其中一人的首级,而是执着于不让我们从其他地方逃走,更像是驱赶着我们来到出口这里的行动来看。恐怕在这栋大楼的出口处,有着什么足以将我们一网打尽的陷阱。

我抱着无论怎样的陷阱都一定要冲破的觉悟,从出口处率先冲了出去,

然后,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要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对,但至少没有发生我想象中会发生的事。

“嘿嘿,本大爷等你们很久了,还以为你们死在里面了呢——刚才的动静真是吓死人了。你们没人受伤吧?”

林鑫开着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面包车,停在了出口处。从他充满倦意的表情看来,似乎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哦,仔细想想,他被分配到的任务是清理杂兵。

以他们两个的能力,对付区区杂兵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大概是很快就解决掉了后,抢走了那些杂兵来这里的载具——即这辆面包车吧。

那么,

难不成犬守魂一早就知道林鑫会把车开到这里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特意把我们驱赶至出口,目的就是防止我们与林鑫擦肩而过吗?为什么?这样不是等同于在协助我们逃跑吗?

她的目的究竟是——

“嘿嘿。”

——当我为了寻求答案而将目光望向追逐着我们出现在我们后方,却不知为何停下脚步的犬守魂时,我看到她笑了。

这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微笑,或者说,这不是一个杀人魔会露出来的笑容。这个笑容就像是纯粹如去离子水(多么工科生的比喻啊),纯真如孩童的人才能露出来的笑。

“呜——!”

当我想要追问她的笑容有何深意时,流光再度降临。那道银色光芒坠地瞬间爆发出的光芒,宛若太阳般灼人眼球,我向前一步的动作被它落地产生的冲击逼停。而想要追问犬守魂的想法,也在犬守魂笑容消散后,陪伴着一起消逝了。

这一次,我终于看到银色流光的正体——那是一根同它主人一般银白的长矛。长矛斜插在地面上,余威使得它的半身在轻微震动。它的主人,银发白瞳的帕萝丝不知何时落在了它的旁边,手轻轻地搭在了上面。

她先是看了一眼并未继续追击而是停留在入口附近,倚着门仿佛在发呆的犬守魂,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我们。

主要是看我。

看着脏兮兮的我,她“噗”地笑了出来。

极为收敛地笑,感觉像是憋不住了才挤出了点声。

我知道这是在嘲笑我的狼狈。

她的白瞳中满是嗤笑与轻蔑。

对人类的厌恶感才是这家伙的本质。

恶劣的本质,低劣的本性,差劲的本来面目——会选这家伙作为同伴,我始终觉得是一个错误,但若是把她想成是墨莎的附赠品,我心里就好受多了。

“恶劣的人是你吧!”

你居然会读心了吗?

“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气死我了。李少辉,等这次联盟结束后,我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的,你给我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我到是早做好了,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做好动手的准备。

帕萝丝从地上拔出长矛,回身指向无所事事的犬守魂,

“喂,那边那个。”

“嗯?是叫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你是什么人啊?”

“诶嘿,银发的姐姐,问别人名字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才是礼仪吧。”

我悄悄地捅了下曼多马的腰,这位上了年龄的老人有着并未随年龄一同老化的理解能力。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面包车,而我紧随其后,并且用眼神示意林鑫开门。

“噢,我知道了——你就是队长提到过的犬守魂是吗?”

“是吗?我的名字原来是犬守魂吗?银发的姐姐真厉害,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少在那里装傻了!你绝对是犬守魂没错吧!正好,队长现在状态不好,就让我来替队长收拾掉你!给我做好‘死’的觉悟——戏弄迪尔塞斯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帕萝丝呢,

虽然是一个不管什么时候嘴巴都很尖锐的一个人,说出来的话也大多气势十足,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瞪着眼睛,努力装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时,就会有一种“啊,这孩子果然是在勉强自己吧”的感觉。虽然她的确是一个可以轻松屠杀人类的怪物,但总是不能把她视为一名冷血的战士。

既然连我也有这样的感觉,那么想必犬守魂会更加不把她的恐吓放在眼里吧。只是,这样一来,我更加不能理解为什么犬守魂现在只是在出口处看着我们。

犬守魂,为什么你只是在看着啊,难道你真的背叛了吗?

语出《假面骑士blade》。

“帕萝丝,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们先撤了。”

我决定不再深想下去。

去揣摩那个灰发女孩的行动理由,根本是一件傻子才会做的事。

说不定她只是突然有了新的想法,决定放我们一马。

混沌,无序,难以捉摸,这恐怕就是这家伙的角色特性,越是试着去揣测她背后的真相,就越会陷进思维的沼泽,无法自拔。

这里的正确做法,是坐上林鑫开来的面包车撤退。

“坐稳了。”

林鑫说,我下意识想系安全带,结果没能找到——我果然不太熟面包车的构造。

上车之后,我注意到程华就在副驾驶上,他微闭双眼,好像是在沉思,又好像是在冥想,但我固执地认为他只是在打盹而已。

“交给她一个人没问题吗?本大爷觉得,这种时候留下断路的人一般都回不来了。”

“……她的话,我觉得就算打不过,想要逃走还是没问题的吧,而且……”

而且,犬守魂那个表情……

“而且?”

“不,没什么。”

“一般这时候说‘没什么’的,通常都是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吧。这里该不会是什么重要伏笔吧?”

“烦死了中二病,现实世界哪来那么多伏笔,又不是小说。”

“艺术来源于生活嘛,正是因为现实世界经常会有让人在回溯记忆的时候觉得‘啊,当时这里要是不这样做的话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的分歧点,所以小说里才会有‘伏笔’这一概念吧。比如说,如果昨天放学的时候把作业带回家,第二天就不会交不了作业了!”

“那只是单纯地找个借口不写作业而已吧!中学生的话就给我好好写作业啊!”

就在我们两个精神同龄人(该死,我真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这像是在骂我自己)互相拌嘴的时候,面包车已经启动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帕萝丝,此时的她已经和犬守魂交战起来。

虽然很想叙述她与犬守魂之间的战斗——但是,这超出我的能力范畴,继续停留在这个地方,对我们的行动极为不利。

所以必须要逃,要逃到“机关”暂时无法触及的地方。

这样想的时候,

“————!”

车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是突然停下来的,我的脑袋磕到了前面的座位上,好在车只是刚刚起步,惯性并不大,只是让我脑袋发懵。

“怎么了?”

在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墨莎已经拉开了车门,做好冲出去的准备。

“咳咳……这下棘手了……”

曼多马比我要先掌握好现状。他仿佛蒙着一层灰的眼眸越过前排驾驶位的林鑫,直直地看向前方。

看向了拦住我们通行道路的不速之客。

“好久不见。”

不速之客驾驶着一辆仅有初中生见识的我也能一眼看出来有过改装痕迹的机车,戴着能够完全将其面庞掩住的头盔。

之后他摘下头盔,露出那张就算我下了地狱也不会轻易忘记的脸庞,

是一张干净清爽,有着温柔眸子的男人脸庞——是飓。

“你这个混蛋!”

我看到这张脸便无法遏制住自己的怒意。我比早就做好下车准备的墨莎还要先一步冲出车外,但却被曼多马用手紧紧抱住腰不能离开车的范围。我左右挥动着胳膊,挣脱束缚的同时,怒视着那个一脸平静的男人。

“我知道你对我有一肚子的怨言——不,不是怨言,而是怨恨吧。但是,我现在不是来和你叙旧的。我是来和你们谈条件的。”

“笑话,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不,如果你想要谈条件的话也可以,先把你的脑袋摘下来,以示诚意吧。至于之后我是否答应你们提出的条件,那就另说了。”

我应该保持冷静。

我理当克制情绪。

我必须沉着镇定。

但是——

看到这个家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脸庞,让我露出同样的表情来做出回应,这种事我根本做不到。一旦那样做了,我感觉我作为“李少辉”的某种核心就要消失……不,是要被同化了,被另一个李少辉同化了。

“……我想要谈的事情是——如果你们有人能够交出‘那个东西’的话,我便会无条件实现你们一个愿望,当然,‘王倩’除外。”

一目了然的是,

他提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成立的交易。

于是我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