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没有特意去确认时间的必要,我也知道现在的时间已经快到八点了。

  这是长久以来凭借对时间的敏感而获得的技能。

  我从嘴中吐出白雾,开始环视周围的景象。

  这里是一栋公寓楼的后面,周围全部都是被周围的住户从高空抛下,接着便不管不顾而堆积出来的黑色垃圾袋。

  在垃圾袋的里面,装满了各色各样的垃圾,有腐烂的肉食,也有发霉的家具,更有臭了的水果。

  已经这么久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对这里不闻不问。

  “这么晚还叫你来这种地方。抱歉啊。”

  我顺着声音望去,眼瞳开始聚焦,然后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

  她穿着黑色的皮衣,留着黑色的长发,可下半身却穿着不合时节的短裙,以及不方便行动的黑色连裤袜。

  “我刚好有时间。”

  我不愿意多言,只是简单地说出了自己会如约来这里的理由。

  “这反应还真是冷淡啊,明明这么久没见我了。”

  女人转过身子,朝着我笑了一下。

  看着她露出的笑颜,我有点微微失神。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真的好像我的母亲。

  ……不,并不是说容貌相似,而是气质相似。

  明明我的母亲从来都是素装,眼前这个女人则总是涂着口红,穿着妖娆的衣服,但不知为什么,她会给我一种和母亲十分相似的错觉。

  “在电话里有聊过吧。”

  我平复下心中的恍惚,朝她走近几步。

  然而盘桓在这片区域的臭气却让我驻步。愈往里面走,这份能够撼动人灵魂的臭味就愈加浓郁。

  “电话里怎么比得上真人见面呢,对吧,妹妹~”

  女人在黑夜下的脸庞有点模糊不清,但还是能从她的明眸短暂消失了一会判断出,她朝我眨了眨眼。

  “不管是电话,还是真人,只是形式不同而已,本质上都一样。”

  隔着太远的话,是没办法好好说话的。没有办法,我只好尽可能无视周围的臭味,继续前行。

  待靠近女人之后,我才仔细打量起她。

  和曾经的她没有什么区别,一如既往的成熟美丽。

  “姐姐,叫我来这里,是想问之前委托我查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还是说有新的事情要我去做?”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直接啊,这样做很容易让人讨厌啊……嗯,虽然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说人就是啦。”

  姐姐像是小女生一样,再度俏皮地眨了眨眼。

  是的,这个女人是我的姐姐,不过和一般意义上的“姐姐”不同,她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

  她是被我的母亲从孤儿院领养的孩子。

  她被领养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所以打从我记事开始,她就待在我的身边了。对我来说, 她和亲生的姐姐没有什么区别。

  “嗯……我叫你来,既是想问你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也是有新的事情想叫你帮帮忙。”

  “那件事我还在查着,也已经叫值得信任的同学帮忙了,但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新的事情是什么?”

  “值得信任的同学……还真让人吃惊,小紫荆也有朋友了吗?”

  “新的事情是什么?”

  我不想和姐姐在无意义的事情上面浪费时间,为了不让话题被她带偏,我以强硬的态度带回主题。

  “真的不可爱哟。”

  姐姐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然后便指了指她旁边的一个黑色垃圾袋。

  “前阵子那个家伙不知遇上什么事了,好像乱来了一下,搞得这里变得破破烂烂的。如果放着不管的话,那些不安分的东西肯定会悄悄溜走的,但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还是有点……”

  “……母亲呢?”

  “她现在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所以才会找上我这个不孝顺的孩子……好啦,帮帮我行吗?我的好妹妹。”

  为了照顾我的身高,她特意弯下了一米七几的高个子,两只手合拢着向我请求道。

  “我明白了,那么现在就开始吧。”

  我点着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现状。

  “嗯——”

  女人,我的姐姐忽然皱起了眉毛,但很快就舒展开来。

  她几步走到我的面前,在我惊讶地注视下,忽然抱住了我。

  “——这么久以来都辛苦你了。不管是家里的事情,还是这次的事情……都辛苦你了,是姐姐我太任性了。”

  温柔得像是被温度恰好的热水包住了一样,软软的,暖暖的身子紧紧贴着我。

  不知该放在哪的手停在空中,过了几秒,我才犹犹豫豫地把手放在姐姐的腰上。

  “……我是你的妹妹,你是我的姐姐。”

  回答的话,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细而小的笔尖在洁白的作业本上哗啦着。

  微微泛黄的纸张上随着时间的流逝或多或少增添了些许混乱的黑色线条。

  像是无名的乐曲在奏响着一般,足以容纳四十人的教室里充斥着沙沙响的写字声。

  因为是内宿生的晚自习,所以并没有老师在教室里。

  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大家也保持安静,写着自己的作业,这一点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真羡慕他们啊,能够沉寂下来写自己的作业。

  我环视一周,同学们的脸上虽然或多或少都有着苦恼,但是却没有迷茫。

  跟我不同,他们是有着自己目标,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

  真好啊,真羡慕他们啊。这样的人才算是真正的活着,与他们相比,我只不过是迟早会被社会淘汰的不可回收垃圾。

  试卷上的题目,根本看不懂。

  即使在草稿本上写下无数个式子,也没有办法解答出同学眼中的送分题。

  就算特意去请教学习成绩优秀的人,他们或经过题库锤炼,或天生便是如此,高人一等的聪敏思维使得说出来的解题思路只会让我陷入到新的迷宫。

  这样下去,成绩只会越来越差。

  这样下去,肯定会被其他人嘲笑。

  这样下去,我的未来只会是一片黑暗。

  学习成绩不好,家里也没有钱,也没有多少朋友……要是有一技之长的话,也许会有什么改变,但是我什么都不会,没有漂亮惹人怜悯的外表,也不像男生一样,在体力上有优势。

  自己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已经是一目了然的事情。无论过程如何,最终的结局也必将不会存在欢声笑语的。

  嗤啦,因为力劲过大的缘故,圆珠笔的笔尖刺穿了试卷,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黑色的笔墨点缀在裂口的周围,被撕开的口子下露出了鲜红的课本。

  ——对不起,实际上,我对你没有感觉。

  昨天上午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那个男生移开视线,心虚的脸庞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清晰可见。他浅浅的眉毛,明亮的眸子,高挺的鼻子,踏实的嘴唇,古铜色的脖子,性感的锁骨,他的一切,都像是被暂停的影像一样停留在我的脑海。

  他的模样,他的声音,如挥之不去的轻烟一样盘绕在我心头。

  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要拒绝我?

  就因为我长得不好看吗?就因为我性格不好吗?就因为我……

  滋滋滋,像是柴火烧着时的脆响,又像是刀子在割肉的声音。

  “喂!你在做什么啊!试卷烂了你还怎么交作业啊!”

  我低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笔下的试卷已经变得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裂开的口子。

  如果不是这个人突然出声提醒,我甚至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那么,好心提醒我这件事的人是谁呢?

  为了弄清楚是谁,我重新抬起头。

  恰恰好遮住耳朵的短发,犹如邻家女孩一样可爱的脸庞,大大的眼睛,小巧玲珑的鼻子,薄薄的,像是被水润过的嘴唇。

  她是我的室友,是对我最好的,最亲切的室友。

  “小兰,你没事吧?脸色很差……不会也生病了吧?”

  “不……是,我可能生病了。”

  我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却又点了点头。

  “哈?”

  坐在我前面的她歪了歪脑袋。真可爱啊,我不禁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慨。

  “要去校医室吗?啊,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不在了……那要我去跟宿舍阿姨请个假,送你去医院吗?”

  她在教室里显得有些另类,和死气沉沉的教室不同,她身上有着大部分人都缺少的青春活力。

  室友拉开椅子,好似要从座位上离开。

  真好呢,这么关心我。对了,她在自己的班上好像有很多朋友。嗯,这是当然的吧,和我这种阴沉的性格不同,她总是喜欢关心人,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趣闻,这样的她肯定很讨人喜欢。

  “不用了,去医院是没用的……”

  我可能真的生病了,而且是药物不能够驱逐的疾病。

  “谢谢你的关心。”

  我低头注视起自己的左手腕。毫无疑问,这是女孩子的手腕,纤细洁白,捏起来肯定很舒服。

  在薄如宣纸的皮肤下面,隐隐可以看见青黑的静脉。虽然感觉不到,但我相信里面肯定有着血液正在流动。

  “你真好呢。人长得很可爱,性格也好,肯定很受男生欢迎吧。”

  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不让周围的学生注意到我,我轻轻地说道。

  “而且不止是男生吧?在女生里面,你的人气也很高吧?大家都很喜欢你呢,都想和你做朋友……以后就算考不上好的学校,也肯定不用担心自己的出路吧?因为认识的人这么多,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嗯,和我不同,是不会有问题的。”

  我得了一种无药可救的病,我再次确认了这件事。

  想要医好自己的话,只剩下那个办法了。

  “诶诶诶诶?突然间在说什么……没有啦,我不觉得自己很受欢迎,也不觉得……不,等下,小兰,你怎么了?你很不对劲啊。”

  真厉害啊, 一下子就从我的赞美里回过神了。

  能够发现到我的不对劲,并且立即站出来询问我,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她,真的很厉害啊。

  像我这样的人,是绝对,绝对做不到的。

  我必须要尽快治好自己的病,这样就不用再因为这样的她存在,而感到羞愧了。

  ——去试试看吧,这样就能解放了。

  不是那个男生,是那个男人,那个温柔的男人说过的话,忽然被我想起来了。

  对,要想解放自己的话,就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

  “小琴——”

  我唤出了她的名字,被我叫到的她,傻傻地点了下头。

  接着我绽开了,可能是我人生中最灿烂,最美丽的笑容。

  然后

  毫不犹豫地,

  不假思索地,

  用尽全部地力量,

  把圆珠笔的笔尖插向自己的手腕。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哟。”

  噗嗤一声,接踵而来的疼痛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笔尖深深地埋入我的手腕。

  周围的声音旋即离我远去,但我并未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琐碎事情,而是微笑着,凝视着小琴的脸庞。

  她开始慌张,开始大叫。小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扑向了我。

  “这,全部是你们的错噢。”

  我轻声呢喃着。

  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我满脸微笑地看着瞳孔收缩,表情因为慌张而扭曲的小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这一张脸,永永远远地保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