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人生中总会遇到一些无法跨越的困难。老师会遇到无论怎样都不肯乖乖听话上课的调皮学生，就算动用所有手段也没办法改变这名学生的三观，让他重视学习；警察会遇到狡猾到能够让任何人都看不出自己行踪，隐瞒自己罪行的犯人；消防员会遇上自然界中最可怕的灾难，他们赖以生存的装备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几乎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唯一依靠的只有自己的精神。然而无论是怎样的困难与危机，他们都没有选择逃跑。
因为这就是英雄，
英雄可不会临阵脱逃。
我想当那种英雄，
呃，准确来说，是曾经想过成为那种英雄。那种被别人需要，拯救别人的，在危机关头绝不会退缩的英雄——老实说，我认为每个孩子都有过这样的梦。小学时的我，因为一部获得了奥斯卡金像奖的超级英雄电影，更加坚定了自己成为英雄的梦。
但是梦想只能是梦想，
就像是我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正版的商品，按下“555”，听到“standing by”的音效，忍着羞耻感喊出“变身”二字——我也不可能真的成为英雄。
成为英雄是需要资质的，
没有资质的人无法成为英雄，
只有被选中的人才可能成为英雄，
我——并不是那样的人，虽然很接近，但并不是，
我只是一个模仿英雄的劣质品。
然后我放弃了，
我放弃去当一名被人需要的英雄。
“我可以逃吗？”
所以我可以逃跑，
我在这里选择逃走，是正确的决定。
我既不是英雄，也没有改变战局的能力。在合适的时候退场，让合适的人去面对战斗，让事件有一个合适的结局。即便当不了英雄，我也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
“当然可以。”
就和上次一样，岚理解似地点了点头。她是现场唯一一个能够理解我内心的女性，尽管这归功于她的能力而非我们之间有着十足的默契。岚认同我的做法，认为我的判断没有错。
“胆小，绝对不是一种错误，只是一种生存方式而已。”
砰——
现实不是动画，亦不是漫画。我们两人浪费宝贵的时间在进行无意义的交流时，王惘罔已经轻而易举地将再度站起的飓击倒。然而飓虽不断被击倒，却也在一直站起。
王惘罔的目标并不是他，只是因为他在试着阻拦王惘罔，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他的脑袋被砸得头破血流，他的大部分骨头都已经出现断裂的迹象，而他的内脏，更是多处破裂。如果再不进行治疗，他恐怕很快就会死去。
然后是林鑫，
“别在那里叽叽喳喳了，你以为是谁在替你们争取时间啊。”
这个和我并无多少交集，甚至在不久前相互都没听说过对方。然而现在他却因为自己的固执而拼了命地在阻止王惘罔的行动。
“——————”
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耳中又响起轰鸣声。
那是人类肉体被击飞之后，倒在机械废渣里发出的声音。
环顾四周，在战斗爆发后的短短数十秒里，周围的环境已经被完全破坏了。这个由机械与透明仪器构成的地下空间，已经再也找不到原来的影子了。
我的视线落在昏迷的李梦与赵玉鱼身上，
在我来之前，她们两人经历了什么，我难以想象。但她们两个人会在这里的事，我是知道的——我本来的计划里，就有她们两人的位置。在得知李梦自作主张导致她被抓之后，我就从赵月咲那里得到一个承诺，当我赶往王倩所在场所时，赵玉鱼会从内部与我里应外合， 一举击溃“机关”部署的守卫。
所以我才会有恃无恐地闯入这里。
然后，演变成现在这个情况。
在飓一声又一声的闷哼作为背景音乐的情况下，在岚的搀扶下，我走向昏迷的李梦与赵玉鱼。我想，就算要逃的话，也不能丢下她们两个不管。
“你们就不能再快点吗？”
啪——钢丝受到极大的牵引力后，从中间绷断的声音中夹杂着少年不满的抱怨。他们争分夺秒地给我创造逃跑的时间，而我却在这里慢悠悠地走着。
会感到不满是当然的，
甚至会觉得这种行为过于儿戏。
我没有回嘴，也不可能去顶撞一个为了能够让我逃走而拼上性命的“陌生人”。
我只想尽快走到李梦和赵玉鱼的身边。
赵玉鱼依然昏迷不醒，她身上看不到外伤，嘴角似乎也很干净，看上去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但她紧皱的眉毛，以及时不时抽搐的身体，无一不表明她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分歧点”不会带来肉体上的伤害，但每次死亡积累下的精神痛苦会随着记忆一同保存下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件事，
就像我明明没有做饭的记忆，却能够展露出优秀的厨艺一样。明明没有听起别人说过这件事，但这样的知识却从心底里浮现出来。
这是“李少辉”留下的痕迹，
是他的确存在过的证明。
我不知道“分歧点”是什么，但从回忆起的片段信息来看，这或许是一个能够让她反复死亡却仍然能够“活下来”的能力。正是因为拥有这一能力，她才会自信地布置出与我里应外合的计划。她唯一没算到的，便是王惘罔那股反常的力量。
那股强大的力量不仅将她击溃，甚至连赶来制止王惘罔行为的飓与岚一并击溃。
“真是个笨蛋……”
我忍不住小声骂道。
然后是李梦，
我的妹妹看上去的情况要比赵玉鱼好得多，身上虽然有一些肉眼可见的外伤，但那大多数是擦伤。她胸口起伏平缓，面庞没有多少痛苦之色。
赵玉鱼有好好地遵守着她的承诺。
绝不让李梦受伤——她做到了这一点。
“……辛苦了。”
我并不认识这个仅在赵月咲的转述中提及过的同龄女性。也许她曾经和“李少辉”有过一段短暂的孽缘，但对于如今的我来说，那只是一段无法查实的往事。
尽管如此，我依然要向她表达自己的谢意，
感谢她为了保护我的妹妹，做了她能做的全部。
“哥……”
就在这时候，我的妹妹李梦，她像是感应到了我的存在般，清醒了过来。不，不能说是清醒吧，她眼睛并没有完全睁开，身体也没有想要动的打算，她只是躺在地上，躺在赵玉鱼的旁边，甚至连脑袋也没有转向我。在这种情况下，她呼唤了我。
说是梦呓也不为过。
“院长说……”
她想要试图传达什么，但是尚未完全清醒的她未能完整地表达出自己想要传达的意图。她反复尝试着开口，皆以失败告终。最后，微闭着眼睛的她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我们的上方。
我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当飓与王惘罔交流时，我就已经注意到“它们”了。
现在我只需要一点时间，
下定决心的时间。
“你安心地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嗯，总会有办法的，我保证。”
我俯下身子，让声音在李梦的耳边轻轻响起。得到了答复的她终于不再试着睁开眼睛，而是垂下举起的手，任由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睡。
当我从她们两人身边起来后，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男人的尸体。
一个直到死为止，都一直在试图向这个世界传达自己想法的男人。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尸体。
他的死相并不好看，躯体少了一块，体内的血液几乎流干，死不瞑目的两只眼空洞地望着一无所有的天空。 我轻轻地吸着气，在这喧嚣的战场上，我隐隐还能听见他死前的那些话语。
——我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我要守护‘希望’。
本来应该以终身囚禁在牢笼中作为人生结局的程华，之所以会再度返回这个和他有着不解之缘，甚至可以说因他而起的战场，是因为他有一个不得不守护的人。
他是一个十足的恶人，甚至可以是一个罪无可赦的大恶人。他曾经亲手害死了数十人，而原因只不过是“他想这么做”。这样的人，居然会在最后为了守护“希望”去死。
“因为我只是以守护希望为理由，寻找 一个‘解脱’的契机而已。”
——已死之人的声音出现在我耳边，正当我想要寻找声音的源头时，却发现他在我的前面。
没有实体，
没有细节，
只有轮廓，
如同气体，
漆黑一片，
是幽灵，
是人类情感的残渣，
“我好像死了。”
它——程华的灵魂向我反馈了这一信息，
“不过也对。肚子上被开了那么大一个口子，不死的话反而奇怪吧。”
已经死去的他，似乎十分轻易地就接受了自己已死的事实——但是，我却没办法接受。
我不是无法接受他的死亡，而是无法接受已死的他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我面前这一点。
“不用惊讶——曾经的李少辉说过，程华的能力本质上与你一样，都是涉及到‘灵魂’层次的操作。能够操纵灵魂的人在自己死之后，依然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这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岚也轻松地接受了这一点。
不，等等，
“你能看见他？”
“白痴……我虽然看不见他，但是我知道你看见了他哇……”
岚叹了口气，用幽怨的眼光看着我。面对能够看清自己思想的小女孩，我感到手足无措。正当我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飓倒在了我的身边。
准确的说法，是再度被击飞的他，恰好落在了我的脚边，
我与他四目相视，
“我觉得我已经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了。”
他平静地说道，然后睁着眼睛——失去了意识。
真不愧是“机关”里的精英，真不愧是一度想要抛弃我，然后又一度在关键时刻救了我的任性男人，即使是因为连续的打击失去了意识，他表现得也相当优雅。
“是的，你已经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了。”
然而，这点时间用来逃跑的话，大概连通往地面都来不及。
我想逃的话，是不可能逃得走的。
不，用尽一切手段的话，还是存在着逃走的可能性的。
不过那样一来的话，我的“目的”就无法达成了。
无论途中经过了怎样的曲折，无论我的心灵遭受到了怎样的打击，我的“目标”始终是王倩。哪怕是要逃走，我也要带走王倩。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逃走，是吗？”
岚早就明白我意思了。
所以她才会任由我浪费时间，在战场上闲庭信步地走动。
“嗯——我还需要最后一点时间。”
我望向王惘罔。那个几乎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限制的住，用上我们所有战力也不能伤起分毫的怪物，此时正盯着我——我看不到他的眼睛，所以不能判断他是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下一秒，我与他之间的距离缩减为一米，
对他而言，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不到一秒的时间，他的拳头就会将我锤碎。届时，浪费了逃跑时间的我会彻底地死去。
“如果能够顺利的话就好了……”
我发出言语，
言语的内容并不重要，
我需要的仅仅只是“言语”罢了。
“————！”
就结果而言，我的言语影响了现实。
本应命中我身躯的拳头，在即将命中我的那一刻，被弹飞了。
王惘罔在瞬息之间缩短的距离，现在又重新回到了起点。他拥有着压倒性的力量，这份力量足以摧垮现场的任何一人。但拥有这种可怖力量的他，却被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弹飞了。
“岚。”
“我在。”
“我很害怕。”
“嗯。”
“我不想死。”
“嗯。”
“我怕疼，我怕被骂，我怕被打，我怕死。我现在很想回家，很想把头闷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然后睡一觉醒来说不定就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我做的一个噩梦。真正的我，只是一个过着普通生活，然后羡慕着故事生活的学生。”
我想逃避，
我想逃避我面对的一切，
无论别人对我说了什么，无论别人是不是对我抱有期待，无论别人是不是鼓励过我，我都不想因为那些空洞的言论而振作起来去面对超乎我能力范围的危险。
因为我不是英雄，
我只是一个想逞英雄的凡人，
但是，
“‘他’却把这一切交给了我。之前，我在疑惑为什么偏偏是我，到底是谁选中了我，让我干这种莫名其妙的事。现在，我想明白了，是他，是‘李少辉’选择了我。直到自己消失之前，李少辉也不认为‘失忆’等于‘死亡’。‘我’比任何人都要相信我，所以一点也不害怕自己失忆后会变成截然不同的人。”
我没办法因为别人相信我，就热血上头，不顾一切地去拼命。我没办法因为别人为我付出了，所以就能舍生忘死地去战斗。因为我是一个胆小的人，是一个只会躲在墙角里哭泣，埋怨着“机会”迟迟不来的弱者。但是，
李少辉选择信任我。
曾经是我的“我”，因为信任我，所以才任由自己的记忆消失。
“李少辉相信我，对吧？”
我询问岚。这名陪伴在李少辉身边，目睹了他失忆全过程的女孩，毫无疑问知晓李少辉在自己记忆消失前一刻的所有想法。接着，岚用点头的方式肯定了我的问题。
“‘他’在自己记忆消失前，心中信任的人不止叶馨园一个，还还相信着“即使没有记忆也依然是自己的”李少辉。”
果然如此，
失忆后的我缺乏信心，否定自己是李少辉。
失忆前的我盲目自信，认为不管是什么情况下的自己也依然会是人们熟知的那个李少辉。
到底哪一边是正确，哪一边是错误，已经不重要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
想到这，我忍俊不禁，发出惹人厌的笑声。
“…………？”
无视了产生困惑的王惘罔，我自顾自地笑着。
就像是试图在回忆起什么一样的，“呵呵呵”地傻笑着。
——你不必追求宛如“神的椅子”一般的李少辉，你只要像往常一样就好了，因为你就是李少辉，不是任何人。
神的椅子，
指的是——由“神明”创造出来的符合“椅子”这一概念的椅子。除此之外的“椅子”，都不是椅子。
然而，由神创造的李少辉是不存在的，所以任何叫做李少辉的人，他都是李少辉。
我就是李少辉。
“哈哈哈……哈哈哈哈——”
情绪，高涨了起来。
最后的一点时间终于凑够了。
从现在开始，是属于“我”的战斗，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面临着如同绝望化身的王惘罔，止不住的，也不打算止住的笑声从我的喉咙里发了出来。我仰天大笑着，我仰着头笑着，然后，仰着头看着“它们”。
我们的上空，盘踞着“它们”。
盘踞着二十年前留下来的情感，
它们是从二十年前一直存续到现在的灵魂。
“……操纵——灵魂。”
自以为是，且又迟钝的王惘罔终于在这一刻理解到了我的能力。
“嗯，对的。李少辉的能力便是操纵灵魂——唯一一个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操纵大量灵魂的时候，需要他爆发出强烈的情感。不然的话，就必须花费大量时间去准备。”
在狂笑不止的我旁边，拥有我所有记忆的岚正在亲切地替我讲解着。正因为有她的解释，我才不用特意停下笑声，去做这种非做不可的事。
“王惘罔，接下来，你将面临六十六……不，是六十七名灵魂的怒火——六十七种能力的袭击。……通过操纵灵魂，来操纵灵魂的能力，怎么样，外挂大放送噢！”
在岚的轻声言语下，最后的战斗拉开了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