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有些不对劲——但是很好。唔姆,我喜欢这种情况。就是这种像印度咖喱一样弥漫着辛辣味的气氛,然后浅尝一口后在味蕾上爆发的刺激性味道,才让我着迷哇!
我很中意,中意这种感觉。
话虽如此,但眼下的情况,或许不会是李少辉那个男人希望见到的景象。那个男人虽然喜欢吃辣的食物,但他也不过只是停留在初学者的级别,是内行中的外行。只是这种程度的他,是绝对受不了眼下这种少儿不宜的超辣画面的。
“好多人。”
“唔姆,你也看出来了吗?”
“嗯?唔……人好多?”
“不是把语序颠倒就算答案了哇!”
只是把小学生都能辨别出来的【现象】说出来,根本不算是答案。更何况肉眼能够观察到的现象本身就是最不可靠的一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相信的东西只有两种,一种是音乐,另一种则是【被隐藏的东西】。
这种浅显明了的道理,我身边的女人——这个歪着脑袋,一脸迷茫的桃发笨女人是肯定理解不了的。
虽然没有必要,但我还是——再度环顾了一眼周围。这样的行为就跟大名鼎鼎的侦探在破案前用来炒热气氛的,特意说出来的“这下所有人都到齐了吧。”一样。什么嘛,该上台表演的人有没有到齐这种事只有侦探自己清楚,特意问出来完全是多此一举。
总之,不管是不是多此一举,我还是稍微说一下我看到的【现象】吧。
眼前是一片很寻常的广场——寻常到我除了“普通”之外,想不到别的词去形容。千篇一律的草坪,黑白色的瓷砖,用来坐人的话会觉得屁股有些疼的矮护栏。要说这里能够有什么值得我去花时间描述的建筑,或许只有建在广场上类似金字塔的四棱锥型建筑物。它们分立广场的两角,遥遥对应着——那是通往地下街的入口。
然后是人。
许许多多,来来往往的人,人山人海的人。如果想要视觉上的震撼的话,我想在这里刷一百个“人”来体现我现在的震撼程度。
仿佛是——旅游旺季时的三A级景点入口一般,到处都是人。
——没了。
如果继续详细描述,无非就是“人群中分别有哪些年龄层次,他们都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他们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这些写出来也不会有什么特别意义的多余信息。村上春树曾经在《我的职业是小说家》里提过,要想写好一本优秀的小说,首先要做的就是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来累积素材——但我又不是写小说的哇,也不是干侦探的哇,细节部分对我来说根本是毫无意义哇!
只要知道这里有很多人就足够了。
注意到人很多——这个异常现象就已经相当充分。
“唔姆,王倩,单看到现象这种不靠谱的东西是不够的哇!就算是那个叫做马克思的家伙也说过,要透过表面现象,看到下面的本质才行。”
“下面的……本质?”
“王倩,你喜欢吃巧克力,是因为巧克力很甜——那么,为什么巧克力会甜呢?你有想过这件事吗?”
话说回来,“下面的本质”这五个字听起来有些色情,我决定下次不要用这种说法了,那有损我淑女的形象。
“……其实不只是因为甜……”
她撅起嘴,一副不满自己被小瞧的样子——说起来,她的个性其实非常好强。
“但是,没有想过。”
同时她也很诚实,只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老实说我有点担心她这种个性,因为不懂用谎言保护自己的孩子,迟早有一天会吃亏的——哪怕她在年龄上早就已经不属于“孩子”的范畴。
“对吧?一般人都只会看到那些容易看到的东西,但那些东西往往最没有意义,也最不值得信赖。”
我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走到广场的中心——一无所有的正中央,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非要说有些什么的话,那么就只剩下用一层玻璃隔离的,在地底下藏着的大灯。这东西应该会在夜晚时放出颜色亮丽的光束,用来渲染繁盛的氛围……明明不过是个小城市而已哇!
“唔姆……好比说现在,我们不能只盯住人很多这一点不放。要去思考——为什么人会这么多,并且去辨别,人很多这一现象是否合理,如果不合理,那么究竟是哪里不合理,为什么会不合理。最后把‘人为什么这么多’与‘人这么多是否合理’串在一起,就能找到【被隐藏的东西】哇。”
“不明白。”
哇!好受打击!虽然没指望能够听见什么能带来收益性的回答,但这么直白的“不明白”还真是让我有些伤心。
“我说……只说不明白的话,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哇!”
“那……我应该说是哪里不明白吗?”
“正是!”
“从岚为什么习惯说‘唔姆’开始就不明白了。”
“那不就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吗!而且竟然在这种时刻攻击我的羞耻心!你天然的程度已经和黑曜石一个级别了哇!”
而且明明之前还结结巴巴的样子,偏偏这句话说得这么流畅哇!你是不是很早就对我有意见了哇?
“口癖什么的——只是说着说着就习惯了!我也不是因为特别想说,所以才说的!只是习惯而已—— 听好了,王倩,人类最强大的武器就是习惯和信任!”
“最强的武器?不是原子弹吗——”
她坦率地说出自己的答案,并且同时暴露自己贫乏的见识。
“最强的武器——”
我沉吟片刻,
“是你们——虽然不一定是最强的武器,但最万能的武器……正是你们。”
“我们?”
“对,你们——像你这样的,能够自然地融入到正常生活中,而不被其他人发现的【异类】,才是最方便,最万能的武器,是充分体现人类智慧的兵器。”
把人类自身——作为兵器。不仅聪明,而且恶劣。把原本能够正常生活的人类作为兵器使用,是最聪明最恶劣的做法——是践踏人性的做法。
没有比把同为人类的同胞当做兵器使用更恶劣的事——我对此深信不疑。
“意思是——军队吗?”
“不,不是军队。军队是兵器的使用者。而如果把人类当做兵器本身,那就是无法被常人接受的事——话虽如此,究竟是兵器本身,还是兵器的使用者,界定二者的分割线本身就模糊暧味,一般把二者当同一事物对待也没有——不,本来,兵器和兵器的使用者,就是可以相互转换的东西。”
“——不明白。”
王倩过于爽朗的声音,让我不禁叹息,这无疑对我来说是一件受打击的事。虽然早就做好这孩子不会理解自己一时兴起说出的话的意思,但被这样干脆否定——不,是连否定都算不上的忽视后,我心里自认为完美无缝的防御壁就这样出现一丝裂纹。
“不明白也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这不过是在自我安慰。
“你只要记住一件事。”
我想,这句话恐怕也不会被她记住,甚至可能不会被她理解。尽管如此,我自认为作为社会常识丰富的“长辈”,有义务告诉她这件事。
“一件事?”
王倩歪下脑袋。
“对,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我眯起眼睛,注视前方——在那里,有几名结伴而行的年轻人朝这边走来。
“永远不要成为别人手中的兵器。要时刻记住,你是一个被人赋予了重要名字,有着自我意识的——‘人类’。”
尽管在说话,但我始终都在看着那几名渐渐靠近的年轻人——身上有着让我鼻子感到厌恶气味的社会青年。他们的一切都尽收我的眼底——一丝不挂地暴露在我的右眼中。
我的右眼——能够窃取人的思想,偷窥人的记忆,理应归类为人类禁忌的苍青之瞳。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人是谁的那一刻,我不假思索地接了电话,然后:
“唔姆!来得正好!怎么样了!突然联系我!是不是意味着你那边有所突破了!”
“……”
我和李少辉的通话很快就结束了——在此期间,王倩选择了沉默,大概是在思考我说的那些话吧。
她不会理解我在说些什么,因为这番话对她来说是生涩隐晦的。我也打从一开始没有指望过王倩会很快明白我想要向她传达的信息。
但——即使不能被她理解,我也希望她能记住。
记住这些本该由其他人告诉她的话。
“记住就好,没必要刻意去理解。即使有些东西现在不懂也没关系,遇上——遭遇到的时候自然就会懂了。就跟平常背的素材刚好能用在作文里一样。”
“作文?”
“名为人生的作文。”
我说,
“他不是跟你说过吗,写一篇三千字以上的感想。”
“……原来不是骗人的呀。读取别人记忆的事。”
“唔姆,当然,我可不会骗人。不过,你可以选择不信。存在着我并不是使用特殊能力,而是通过调查的手段得知你们经历的可能性。”
我满不在乎地说着。对于一些质疑,我早已习惯。要是毫无保留地相信我身上的能力,那反而是一件怪事——比如说,像李少辉那样,不假思索地就相信了我的话,绝对是异类。
“不过,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证……明?”
“你看好了。”
我伸手指向远端。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厌恶气息的社会青年像是故意没看到我正指着他一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是来找茬吗?还是来搭讪呢?通常情况都会这样想,谁让我们身边缺少男性。
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女人,以及是非辨识能力尚未成熟的女童——恐怕在别人眼中都是毫无防备的存在。
所以盯上了我们。
这样理解符合常理。
只是——
“唔姆,他们演的真好。”
是伪装的。
无论是这份肆意走来的姿态,还是身上有意流出的气质,都是伪装的。
“特意伪装成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真是难为他们了。”
距离在缩短。
无害的——不良青年。
他们正在接近我们。
他们迈的步子不大,频率也很慢。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隐藏自己,抖擞的身体完全不能融入周围自然行走的人群。我说过,他们是伪装的,他们正是想要强烈地在我的脑海里留下普通的不良青年的印象,才会采取这种正面接近的手段。真是一群惹人讨厌的虫子,我不禁咂舌。
“让开,让开。“
如果不去细听的话,会以为是从手机的扬声器里传出来的声音。
从社会青年的嘴里出来的,通过声带震动发出来的声音是如此的嘶哑、模糊,仿佛喉咙里含着一块痰,或者是嘴巴里塞着一层布,声音穿透屏障时被剥夺了力量,失去了原本的面目。
拙劣卑劣下等不堪入目的演技。
我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一群不自量力的麻雀。
他们粗暴地用掌根推开拦在他们前进路线上的老人。那些或许是本来出门散步,偶然间来到广场放松的老人被他们推到地上,茫然无措的样子让人怜悯。我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
“王倩,不要给他们开口说话的机会。”
“嗯。”
“他们就是我所说的兵器,人形的兵器。”
“哦。这就是你的‘证明‘吗?’”
“待会——有时间的话我会解释的。”
她眨了眨眼,血色的眼瞳似乎比原先要大了一些。然后,仿佛身体变成虚幻的事物,重叠在一起的影子让人眼花缭乱。她的行动速度超过了我视网膜能够烙下的极限,尽管我有着不同寻常的眼睛,但对她的速度也无可奈何。
也许她是世界上速度最快的——【生物】也说不定。
“咕——”“哇!”“咳!”声音顿挫一致的叫声让我眉毛不由自主地扬起,我的目光迅速回到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社会青年上。不出我意料,他们全都已经躺在地上,捂着腹部、胸口,痛苦地呻吟。这十之八九是王倩的手笔。让我惊讶的是他们的伤势看起来并不重,只是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我手下留情了。”
她说,身子直挺挺的站着,也没有回头,想来是认为没有回头的必要。
“对‘一般民众’要手下留情……李少辉说的。”
“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哇。在教室里说的,对吧?”
我可不希望因为这种小事就被这个傻乎乎的孩子怀疑。当然,她就算怀疑我能力的真实性,对于我也只是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我既不会失望也不会难过,更不会觉得自己被小看……好吧,我承认,要是被她怀疑了,我还是多少会难过的。
可以理解为不想失去唯一的读者——这种令人叹惋的心情。
“不过,就算是手下留情了,也一时半会动不了吧……”
其实我比较在意,为什么区区疼痛就能让他们说不出话——我还在想,要是让他们说出话来,可就麻烦了。
“……通过说话的方式控制人的心灵……不,其实不止是这样吧。”
虽然之前有过关于对方能力的一通分析,但实际上最为关键,同时也是最不起眼的情况我没有解释清楚。那便是对方能力的限制条件——虽然不一定有,但也存在着有条件限制的可能性。
实际上,我认为有限制条件的可能性反而要大一些——要是他真的只需要通过一两句话就能肆意玩弄人心,那也太万能了。虽说李少辉之前遇上的对手(好像叫做程华)就是这种类型的,但那也不是没有破绽。
名为程华的教师,他能力最大的破绽便是“效力”。明明控制的对象是人类本身,却完全被能力是控制灵魂的李少辉所压制——听起来跟精通FPS游戏的玩家在绝地大逃杀中被擅长moba类游戏的玩家轻松射杀一样滑稽。
“那应该是怎样?”
她问道,声音里没有多少情感,连是否对此抱有求知的心情都有待商榷。
“唔姆,我也在想呢……那个人的能力正体究竟是什么呢……知道了这个,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多了,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
我轻啄拇指的指甲,烦躁不安的情绪开始在心中蔓延,不由自主用手捋顺被风吹得有些乱的长发。就在这时,两名老人站了起来。那是一对老夫老妻,婚姻延续至今已经有五十三年八个月二十五天,男方七十八岁零三个月十七天,女方七十二岁十一个月零七天。男方在今天早上出门前没有吃放在桌子上,儿媳妇准备的早餐,女方则是刚刚从医院出来,衣服是回到家里一个人换上的。
七十八岁零三个月十七天的男人走了过来,他张开嘴,要说的话是——
太感谢了,小娃娃,有什么想要的吗?爷爷帮你买。
“太感谢了。小娃娃,有什么想要的吗?爷爷帮你买。”
我打了一个扳指,或者说,我想打一个扳指,但是拇指和中指刚刚接在一起,动作就停下了。
我露出自然的微笑,然后对他说:
“我想要——”
然后顿了顿,
“——原来如此,我总算弄明白了。”
“————”
看她——似乎是叫做岚的小女孩用那锐利的眼神盯住了老人家时,听她摆出那像是标志着自己的胜利一样的笑容说出那句“我总算弄明白了。”时,我心中悄然生出一丝奇奇怪怪的情绪。仿佛是有人在我的胸口这里刺进了一根箭矢(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然后用倒钩抠出一块不能修复的血洞。(这更加不可能)
这就是嫉妒——不,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是不服输。那位少女曾经对我说过这种情绪的名字。
“我还没明白。”
我说,
“我什么都没想清楚,一点都没有。”
“唔姆!那当然!这是只有天才的我才能想明白的事!”
她孩子气地眨了眨眼,我差点真的把她当做一名普通的小女孩——如果不是她正在用手捏着老人的嘴(其实我觉得我不该把他当做老人……),我兴许真会以为岚只是一名天真浪漫的小女孩。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收获比想象中还要大。这下就弄清楚那家伙能力施展的条件,以及防范的方法了——幸好是我,换做是其他人,就算有相同的能力,也肯定不能像我这么成功!”
“真不愧是我呀!唔姆唔姆。”
岚正在不停地自言自语,鼻子都快翘上天。我想她现在一定很想向人炫耀,也一定不会只满足于向我炫耀。她现在最想看见的,一定是李少辉那张惊讶的脸。
“不愉快……”
我小声嘟囔。
一想到再过不久李少辉有可能会在她面前露出惊讶,甚至惊喜的表情,我就觉得不开心。少女没有教过我这是什么样的感情,我只能猜测这是类似于“不服输”的情感。实际上,虽然有些不同,但和我经常会有的“不服输”的情绪是存在极大的重合度的。
这不是嫉妒,这是不服输。我强调着,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要强调这一点。
“那家伙一点收获都没有可真是太好了!唔姆唔姆!”
她发出欢呼雀跃的声音,毫不在乎地处在别人——路人们的视线注视下。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事实上,周围已经有很多人往这边靠拢,大多都是在旁边议论纷纷。他们看起来都不具备什么威胁性,再加上岚没有提出请求,我也就不在乎了。
“唔姆!真想看到他那张死人脸上露出心服口服的表情呀!”
岚的声音中有着就连我也能听出来的压抑——那绝对不是心情低沉的意思,而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压抑。
压抑着自己喜悦。
等待着揭露答案的最佳时期。
为此必须要压抑情感。
大概,她想要在李少辉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说出“我已经全部想明白了!”的话吧。
咬牙切齿——我第一次有想要做这种事的冲动,旋即意识到这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情感。这是是这段时间累积下来的,待在李少辉的身边,看着他和其他人不断接触后,一点点积累下来的情感。
我决定不去理会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
“大姐姐——”
怯怯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我没有感到意外,因为我早就听到了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也已经通过脚步声的大小、响起的频率,以及对方身上的气味,以及其他一些因素,料到了说话的人——是一名小女孩。
不过六七岁的女孩。
比岚看起来还要幼小的多——完全可以贴上“无害”标签的女孩。
“——我和妈妈走丢了。”
她睁着大眼睛,羞涩、胆怯地看着我。一定是在害怕我吧,虽然我也不明白,但似乎我的头发和眼睛,在正常人眼中是很奇怪的东西。引出人类幼体的恐惧,并不是一件令人感到奇怪的事。
“……嗯……”
“大姐姐能帮我找到妈妈吗……那个,我有妈妈的照片。”
“在哪?”
“在……在那个,可以和别人说话的……还能拍照的东西里!”
“那个叫手机,手掌的手,机器的机。”
“嗯!对!是手机!”
胆怯和羞涩在同一时间消逝,取而代之地是灿烂的笑容。望着她灿烂的笑容,心中让我不舒服的情绪消散不少,这可能是幼——幼体的治愈能力吧,我想。
但我没有第一时间问她要手机,而是回头看向岚。我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眼睛盯着她。
“……”
她没有理会我这边,换而言之,意思是没有关系吧。她自称有着看透别人想法,读取别人记忆的能力。假若这个小孩子真的有危险,一定瞒不过她的眼睛——毕竟,那可是破坏平衡的能力。“全知”一词用在岚身上也不算过分。
所以我朝小女孩伸出手,
“照片。”
“嗯!”
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然后向我展示手机上的画面。
“我有妈妈的照片”——她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想当然的以为,我接下来看到的一定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庞。结果,我想错了。出现在屏幕上的,绝不是什么“陌生的女人”。
是我认识的人。
是我认识的——绝对不可能忘记的女性。
“————”
然后,我脑内的光消失了。
“不知怎么的,王倩就被将军了。”
“不知怎么的就被将军了——这一说法听上去真不适合你。小屁孩就不要装什么成熟啦。”
“这种时候就不要吐槽啦!总之,之后的事大叔你也清楚了吧!王倩从背后袭击了岚,让岚失去反抗能力。失去意识的岚被一些人带走,而王倩则走了——去袭击你了。”
李少辉饶有兴趣地听着灵使绘声绘色的叙述。他不得不承认,虽然灵使平常都是一副笨笨的样子,但讲起故事来到是挺有意思的。或许这就是她身为小女孩的优势——外表幼稚的人讲出勉强不错的故事,就会让人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好比美少女漫画家。
“大体情况我清楚了。一句话总结起来,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总算吃瘪了。”
“这种时候大叔你还有心情幸灾乐祸呀!”
“我不是幸灾乐祸。”
李少辉一本正经地反驳,但他一直在抽搐的脸颊让他的话欠缺说服力。
“我只是在想,她也会有犯错的一天。幸亏我料到了,提前安排你过去,所以才没有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大叔,你不会是在炫耀吧?”
“这也不是炫耀,只是在向第三者展示自己的优越性来满足自己可怜的尊严需求。”
“这不就是在炫耀嘛!不要以为把事情变复杂了就能改变性质了!”
“不,是可以的。”
李少辉声音中的情感忽然消失,饰演他感情的演员在谁都没注意的情况下无声退场。
“正是因为只要把一件单纯的事变得复杂化就可以改变性质——所以岚那家伙才会翻车。”
翻车,李少辉觉得用这种饱含喜剧色彩的词汇去描述岚的遭遇实在是再适合不过。要是有人为此给他颁发诺贝尔文学奖,他自己也打算毫不心虚地接下。
“她说——她什么都弄明白了,对吧?。”
“嗯。”
“那么,我也想明白了。她想明白的事,我也已经想明白了。”
“诶!真的假的!?明明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的事,我都没说诶——因为我也不知道。”
“不要露出这种像是看见班里垫底学生解出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的表情呀。”
我是清楚的,李少辉没有特意用多余的修饰词去解释。
”有些事情即使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不过,要是说我什么都想明白了,那也不太对。我只是隐约猜出来了一些事。“
“比如说?”
“先从即使不知道前面的事,也能百分百弄明白的事吧——你不奇怪,为什么明明能够窃取、看穿别人的想法,就连过去做过什么事都知道的岚,会对那个小女孩毫无防备吗?”
“唔……这倒是,明明连那几个男人,还有老爷爷和老奶奶都看出来了,为什么会偏偏漏了那个小孩子呢?”
灵使在空中倒吊着身子,洁白的长裙以反物理的方式紧贴着她的小腿。什么嘛,明明就算露出来也什么都看不见,有必要做这种挑衅牛顿的事吗?李少辉暗暗想到。
“很简单,这就是岚的能力局限性。”
局限性。
能力的极限。
能够做到的事,和不能够做到的事,这之间的划分线,便是局限。
“岚其实对自己的能力有所隐瞒——不,不应该说是隐瞒。其实是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但也都没有去想的事。也就是‘视野的死角’吧。”
男人渐渐放缓奔跑的速度。因为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支撑他奔跑下去。虽然没有直接遭受冲击,但他也差不多经历了一次从六楼摔下来的痛楚。现在能够站着奔跑,已经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她能够窃取人‘现在’的想法,看别人‘过去’的记忆……不,不应该说是过去的记忆,因为记忆本身就是发生在过去的事。”
“……?”
“正是因为她的局限,所以她才会漏掉那名女孩——她只能够知道小女孩过去做了什么,却不知道她当时是因为什么才做的。”
“大叔,你的意思是,因为不知道对方过去是抱着什么目的去做那种事,所以才会出现疏漏?”
灵使依旧在前面领路,她注意到李少辉的脚步变慢,便也减缓了飞行的速度。
“但是——岚也不是笨蛋吧!”
“没错,她不是笨蛋,恰恰相反,她很聪明。她也许比我还聪明——所以才会上当,所以才是‘翻车’。”
李少辉的声音中终于恢复了情感,那是不吝啬的幸灾乐祸。
“她大概是通过老人过去做的事的异常发现了那两个老人怀有歹意,反过来利用了那两名老人,把对手的能力本质看透了——同样的,她采取同样的手段,窥视了小女孩近期的记忆,知晓了她的所作所为,所以给她贴上了‘无害’的标签。”
“也就是说,小女孩……那个比我还小的小孩子,用演技欺骗了岚?”
“比你还小……不,你说错了。那并不是演技,小女孩确实没有做任何会对岚她们有害的事,她的行为——并没有谎言。”
“那为什么……”
“零件。”
李少辉不急不慢地解释,
“她只是机器的一部分,只是一个零件,相当于‘手’而已。维持一个系统,一个机器的零件不止一个,如果只通过一个零件,当然没办法判断这个系统、机器究竟有什么用途。在不知道螺丝是干什么的人眼里,螺丝也不过只是一个金属而已。”
“小女孩和妈妈走失的事是真的,手机也是她妈妈无意间给她的——这点是我猜的——手机里有她妈妈照片的事也是真的。这些都没错,岚看到的这些——绝对是真实的,她比我还要清楚这一点。”
“所以她才上当了。”
上当,自以为是,单方面的想当然了。
“岚只能够看到小女孩能够看到的东西——所以才会被欺骗了。举个简单的例子,是连大雄都能明白的例子。被人洗脑的人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传销的事,也不清楚自己派发出去的传单会让人遇上无妄之灾,只是单方面以为自己在做一件普通工作而已。按理说一般人都会对这样的人怀有戒心,但偏偏岚能够清楚地知道对方的想法和做过的事,所以擅自地——对被欺骗的人投以信任。“
“这就是她——失败的理由。”
李少辉停下脚步,理由是灵使也停了下来。她脸色苍白——虽然本来就是半透明的脸——地看着李少辉,似乎是在消化李少辉说的话。
男人用手指了指眼前——仿佛鲸张开的嘴,通往地下街的入口。
“岚就在下面,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