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尽管帕萝丝让叶馨园乖乖待在旁边不要乱动,但那位行动力强得连李少辉都会心动地想要利用的少女会不会服从帕萝丝的指示从客观角度上进行判断只能说是一个未知数。
有意思的是——
下达指示的帕萝丝,其实并不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让叶馨园当一个什么都不会去做的旁观者。她对于自己的形式作出了“不乐观”的判断,这不仅仅是眼前的敌人过于棘手的缘故,还有着“敌袭”一事背后的象征意义让她不安。所以她盼望能够从什么人身上得到帮助。
哪怕只是微弱的,一丝丝的帮助也能让她稍微安心一些。
“你动摇了吗——高贵的天马战士。”
仿佛是在喘息,
又像是含着一块浓痰,
不像是人类,更像是病危的缺乏知性的动物才会发出的声音,
可这毫无疑问是属于人类的语言。
违和感。
从这排列正确的中文语句里,不能说是十分熟悉中文的帕萝丝察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她一时半会不能想明白违和感的正体是什么,不过即使想通了,她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利用这份违和来做点什么。
她能做的只有战斗、战斗、战斗、战斗、不停地战斗——直到死为止都不能停下。
但是她——与诺瓦交过一次手的她,因为一直摆在她面前的某种可能性而畏惧了。
畏惧了,害怕了,因此动摇了。
“我才不会因为你这种愚蠢人类的话动摇。像你这样的弱者,说出来的话只会惹我发笑。”
“即使听到自己最不愿听见的消息,也没有动摇吗?”
“——”
攥着长矛的手更加用力了。
面对着十几米之外的那个巨人,立于车顶才能勉强俯视他的帕萝丝紧紧抿住了嘴。
“那么我再重复一遍——代号【珀伽索斯】的战士帕萝丝,你已经被【迪尔塞斯】认定为必须要清除的叛徒。现在,由我来执行本次清除异己的任务。”
“——”
不想听见。
无论如何也不想听见的消息。
哪怕是被人杀死——也不想听见这样的讯息。
被抛弃,被裁定为叛徒,被认定为妨碍组织的存在,帕萝丝不愿意听见关于它们的消息。
但是——却没办法反驳。因为无论怎么看,脱离组织行动的同时销毁了组织收集来的宝贵情报,并且始终拒绝和这次行动的领导者恢复联系的帕萝丝,毋庸置疑会被视作为叛徒。
不管怎么样也想帮助王倩的帕萝丝,之所以会在地铁站附近徘徊犹豫,就是在害怕这种发展。
“闭嘴……”
“我以为当时你销毁资料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这种觉悟了。现在看来,你没有背叛组织的觉悟。”
“住嘴啊……”
“没有这种觉悟,悠悠哉哉地在这附近闲逛着——【珀伽索斯】,你以为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吗?”
“都说了让你住嘴……”
“你没有自称战士的资格。你的模样,只是一个缺爱的孩子。”
这次——
帕萝丝没让他住嘴。
“闭嘴”、“住嘴”、“别说了”这样的话,她已经知道就算说了对方也不会听进耳里。她再说下去,恐怕连她都会觉得自己是在撒娇。那样不好,那样没意义,她做出了明智的判断。
所以她动身了。
既然诺瓦在不停的说话,不停地制造声音。
那么用比声音还要快的速度让他不能说话就好了。
她干脆利落地行动了。
帕萝丝的思维比起人类,要更加接近动物——易怒的猫科动物。她的速度也只能让人想象到猎物近在眼前于是便全力以赴甚至让体温上升到危害自身性命的猎豹,而实际上她的速度也远远快于人类的想象。
超越声音的速度,
以每秒超越三百四十米的速度将男人的身前。
事实上无论是超音速还是音速又或者只是接近音速的速度,在只有十几米的情况下都是相差无几的,因为这种速度已经逾越了人类的极限反应,就算看见了也不可能反应过来。
因此,银色的长矛在刺穿了男人的脑袋。
就像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再度上演,让人惊呼“有人死了”的事件重演了一遍。
能够抹杀肉体与灵魂的银色长矛贯穿了诺瓦的脑袋。
刺穿了怎么杀怎么杀怎么杀也杀不死的不死杀人魔诺瓦的脑袋。
“现在你打算重复第三次吗?”
诺瓦咧开嘴,露出难以让人接受那会是笑容的笑脸说道。
以“活人”的身份笑着。
即使脑袋有一半以上的部位被长矛刺穿,
诺瓦——不死的杀人魔诺瓦依旧活着。
毕竟他是不死的,怎么杀怎么杀——都死不了的。
“我应该瞄准你的嘴巴。”
“不,你该瞄准我的手——唔!”
切断。
以小臂和上臂的连接处,即手肘的位置作为中线,半只手臂被整齐地切下。
最初是左手,然后是右手,两只手的小臂在人类难以被感知到的时间里先后被帕萝丝用拔出来的长矛切断。
“我不会让你重复第二次的。”
左胸残存着能窥视内部脏器的不规则洞口,忍着剧痛的帕萝丝如此说道。
06
我需要整理一下讯息。
以李少辉的身份整理一下目前通过岚和飓的口述得到的所有讯息。
我非得花必须要特意提出来的时间去整理它们才行——不然我这颗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重大挫折,以平凡人的身份度过十一年下的大脑多半会在此时此刻以不堪入目的形式产生某种不可控的变异、裂变。
我将手指伸进手边为数不多没有被王倩吞进——或者说喝进腹中的食物,也就是一碗清汤。水温比想象中要烫,如果现在就喝的话或许会伤到舌头,如果淋到人的身上估计也不会好受。
可能是水温让我清醒了——虽然不是冷水,但反过来高温应该也可以让人的头脑更加清晰。
“我想我明白了。”
“唔姆,比想象中要快。”
“是。我大概花了几百字的时间把它想明白。”
我说,
“【迪尔塞斯】的人已经知道我回到这了,并且他们想要得到重要实验对象——王倩就在我的身边。所以他们把这座城市当做狩猎场,目的是杀了我,以及带走王倩。是这样吗?”
一边说着,一边举起碗。实话实说,我并不怎么喜欢这碗自己煮出来的汤,因为我喜欢吃辣的食物而这碗汤为了顾虑到所有人的感受并没有加入任何调料。我举起了它,但喝它的欲望并不是很强烈。
把它用于其他事上的欲望要更加强烈。
远强于喝下它的欲望。
“Yep。”
飓回道,我没有理他。
“那么我能否进一步推出如此迅速得出这一确切情报的你们实际上是早就知道这些事是会发生的这一结论?”
我问,端着碗的手正在颤抖。
“你们早就知道了,是吗?”
“……是。”
岚回道。她回答的速度要比飓慢一些,但是仅有一些。
我看了一眼几乎是面不改色地说出答复的飓,以及面露迟疑的岚,接着毫不犹豫地把汤浇在了桌子对面的飓头上。我评判过水的温度是不适合淋在人身上的高温,换做是我大概会被烫的嗷嗷直叫,但是飓没有。即便被我用清汤浇湿全身,头发黏在一起,好看的发型毁于一旦,他也始终保持优雅的微笑。
“万一我不知情呢。”
他说,但也不像是在为自己申辩的样子,只是在刻意找茬。
“比起岚,我更加讨厌你。”
“你这是偏见。”
“是。我确实是偏见,可我就是看你不爽——所以就算你跟这件事没有直接关系,我也会把这碗汤倒在你头上。况且你不可能没有关系吧,不然的话岚肯定会出声阻止我的。”
因为她知道我会这么做,就像她通过帕萝丝知道这次袭击计划一样——我如此断言道。
“……”
或许是在内疚。
在此之前几乎是畅所欲言的蓝发女孩别开了脸。
但是——我不确定像他们这样的异常人类,究竟还持有多少人性,也许所谓的内疚不过是在表演给我看,让我对他们放松警惕。
“不止是有关系那么简单。事实上,向岚传达把你带回这里的命令的人正是我喔。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明智判断。”
“是,你所谓的明智就是指那些摆在地铁站里还没收拾干净的尸体吗?”
“不,那是计划之外的事项——虽然也在我的预计范围之内。”
“计划之外,预计之内?那你可真是个天才,你真是个大天才——你接下来不会想说,那种程度的伤亡也属于可接受的范围吧?”
“我们必须要正视‘谁都不会受伤’的情况是不会出现的这一事实。李少辉先生,你恐怕还是没有明白我们想要向你传达的事情——现在是战争,不是过家家也不是体育竞技,是不让其中的一方乃至双方都付出惨痛的代价就不会收手的死战。”
“别拿那种话唬我。我只知道你明明知道我回到这里会被袭击,却毫无作为地看着我被袭击,其结果就是让无辜的人死了。他们是死了,不是受伤了,也不是输钱了,是死了,是一无所有了,我反而要问你真的明白‘死亡’是什么意思吗?”
死亡,
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两个字。
被卷入到爆炸之中,身体毫无防备地受着比起刚才的清汤温度要高上无数倍的热浪,身体每一处皮肤变得焦黑,头发眉毛胡子——全身的体毛都被烧的一干二净,偶然情况下伸出的舌头想必也已经熟透。不,单独举出舌头也太奇怪了,实际上比舌头要重要得多的器官也肯定损毁了,比如说眼球。
以痛苦地,绝望地,无助地方式死去——其死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或大或小的悲鸣。
“你根本不知道——当时的悲鸣声有多么痛苦。”
所以你才能在这里说一些吓唬人的话,我几乎是忍着骑在他身上的冲动说出这些话的。像他这样装神弄鬼,直到悲剧已经发生,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才出场的家伙,我发自肺腑地厌恶着。我讨厌这样的人,讨厌这样的角色,或许这就是我为什么打从他出现开始就一直针对他的缘故。
“是啊,我不知道,但你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
“是的,李少辉先生,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目睹了爆炸的全程经过,你听见了那些伤者的悲鸣,看见了那些已死之人的尸体。但你什么都不知道。不,你或许知道,但偏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好让自己愤怒,好让自己责怪别人,好让自己逃脱责任。”
“……我装作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我逃避责任?我逃避什么了?”
“你到底是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这已经不重要了——我来告诉你答案吧。李少辉先生,你好好思考一下,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
“因为你们的无作为——你们明明知道,但却什么都没有做。”
“是,在你眼中我们是什么都没有做。姑且就把你说的这些当做真相,当做不容置喙的回答。那么你呢,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我也什么都没做,可那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并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不管你现在处于多么暧味、微妙的情况,已经通过短信知道前因后果的你,没有理由猜不出来自己会遭遇袭击。”
“我——”
“你说我们什么都没做,那么为了保护你而受伤的岚是什么?在第一时间和你们汇合,提供你们容身之所的我又算什么?你说你没有逃避责任,那么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指责我的你——又是在做什么?”
“我——”
“归根结底——你以为这些事都是因为什么才会发生的?无论你现在是在桂林,还是在这里,你都会遭遇袭击。无论你是否回到这里,是否知道会发生袭击,你都会被袭击——因为你是李少辉,这就是李少辉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你不懂吗?”
我——
显而易见地,
一目了然地,
被他的话震慑了。
“我是在……逃避?”
如此反问。
回忆着地铁里的一幕幕场景。那一具具横列在我周围的尸体,那些本应该过着与危险几乎无缘的一般市民被焚烧成焦炭的模样一个个接踵而至。我感觉牙齿在战栗,在摩擦,在疼痛。
“我们没有料到这次袭击会是这样的形式,这是我们的责任。但间接地——不,直接地制造这次袭击的你,究竟是靠什么才能理直气壮地指责我们呢?李少辉先生,请认清现实吧。”
他用纸巾擦拭了一遍自己的脸颊,然后摘下眼镜。
“认清楚——你是一个杀人魔的现实。”
07
虽然心里面不愿意承认他说的话,但是我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杀人魔,
李少辉,
李少辉是一个杀人魔。
我没有杀任何一人,但至少有超过十人因为我的缘故死去,这是不争的事实。不,就算争了也没用吧,无论是电视上的新闻报道还是网络上的新闻网站,都已经记录了这次袭击的伤亡人员。他们的死是因为我的无作为导致的,是因为我——那个已经死去的李少辉种下的因果导致的。
那么说来——我是否可以把责任归咎给擅自惹怒了【迪尔塞斯】,收留了王倩的李少辉呢。
不——不能那样做,那样做还是在逃避责任。因为他已经死了,把责任推给死去的人是没有意义的。况且如果他还活着,如果站在这里的人是他而不是我的话……
假设是那个比我多十一年人生的李少辉,
他的话或许会展开谁都想不到的意料之外的行动……
无论行动的结果是好是坏至少那样一来或许就不会发生现在这样……
不。
不能那样想。
不能展开那种假设。
那样的话就完蛋了。
彻底完蛋了。
总之,我没能想到反驳飓的理由,也没有想要篡改事实的想法,所以没能再度说话。不过这是主观上的原因,是我个人想法而产生的原因。
从客观角度来说,
从比起我是杀人魔要更加客观,更加实在的事实来解释,我之所以没有能够反驳飓,是因为那个出现在我视野接近盲区位置的小球。从客厅里咕噜咕噜滚进来的金属感十足,体积接近玻璃珠的小球。
那一瞬间,
那连眨眼的时间都吝啬地没有给予我的瞬间,
我再度目睹了那似曾相识吞噬一切什么都没有放过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