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无论李少辉面临的或者说即将面临的境遇是夸张到能让他家乡发生的一切事情变得同儿戏般不值一提的恶劣,或者是飓单方面为了能让李少辉的情绪紧张起来的夸大其词。
此时此刻的叶馨园都无从得知,不过她或多或少可以从自己的遭遇中窥出一丝端倪。比如说她不得不为不清楚高额的消费对于中学生来说是怎样一种负担的帕萝丝结单,又比如说她要小心翼翼地照顾到厌恶人类的帕萝丝的情绪,光是一个帕萝丝就已经让她焦头烂额,更别说同时要面对多位杀手追杀——那样的话叶馨园或许会因为精神过度焦虑而崩溃吧。
幸好自己现在要应付的人只有一位帕萝丝——两分钟之前的叶馨园的想法便是如此天真。天真,幼稚,短见。她认为还有着尽管不富裕,但仍旧充足的时间够她去思考对策,因为她并未觉得自己身处危险的漩涡之中。不,应该说她盲目地相信自己是一位尚未入场的旁观者。
两分钟前的叶馨园没能察觉到自己危险的处境,所幸一分钟前的叶馨园注意到了。就在她分析并且整理出结论,笃定那个窥视过帕萝丝记忆的蓝发女孩岚应该知道这次袭击计划时,她忽然得到了一个警告。那个警告并非源自于外界,不是某个人呼唤她的声音,不是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也不是谁遭遇了袭击后撕心裂肺的悲鸣声,事实上从形式而言更接近于一个谁也拿不起来的锤子重击了她的心脏。
全力以赴地重击。
心脏虽然没有粉碎却传来了粉碎般的痛感,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开始倒流,脑袋变得鼓胀宛如从耳孔里灌入了水银,理应正常运作的肺部在不断收缩坍塌,纳入体内的空气一点不剩地被排斥了出去。
“唔——”
她发出了罕见到甚至只能在女子厕所外刻意偷听才能听见的哽咽声。叶馨园用手捂住左胸隆起的部分,似乎想透过它安抚自己的心脏。她粗犷的喘气声像是刚刚才经历过一场必须要全力以赴的马拉松。
那只是一瞬间的疼痛。
或许连疼痛都算不上,只能说幻痛。
身临其境般的痛苦。
“哈——哈——哈。”
叶馨园虽然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但是她却知道了这连一秒钟·二分之一秒、十分之一秒都不到的剧痛意味着什么。虽然不明白,可她知道。
知道这是警告。
“有点不对劲。”
“……你还好吧,人类。”
帕萝丝放下了拿到嘴边的冰淇淋。
本来不该理睬人类的帕萝丝,姑且因为对方赠予了自己喜爱的甜食,所以没有对叶馨园的异状置若罔闻。
“我不知道。可能是焦虑症,可能是心梗塞,也可能是——”
叶馨园一边说着,一边把头转向马路。这个举动并不是没有理由的,绝不是心血来潮地想要用马路的风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之所以会把头转向那边,是因为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叮嘱她往那边看。
所以她看见了。
怎么想也不可能不看见。就算她被那一瞬即逝的疼痛剥夺了大部分注意力,脑袋里还在想着某个男人的事情,她也不可能看不见。她肯定会看见的。
叶馨园的双目捕捉到了那个三米高的巨人。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也不可能知道那个人会是什么杀人魔,会是什么不死身,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不舒服。
“——那个人有问题。”
她如此说。
这么说的时候。
旁边的人——不,她不能称之为人,应该说旁边的天马女孩已经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拔出了之前贯穿过叶馨园肩膀,甚至连灵魂都险些夺走的银色长矛。
“他是敌人。”
帕萝丝简单地说出这一幕的感想。
“我现在过去把他解决掉。”
“那我该做什么?”
“你去结账。”
“……说得对。”
她可真聪明。
至少知道吃了东西是需要付钱的——还是说是我告诉她这件事的?思考着琐碎事的叶馨园,转过身之后的叶馨园,此时此刻的叶馨园是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在十秒钟后,甚至十秒钟都不到的未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关于帕萝丝的心脏在被别人捏在手中这件事会在十秒钟后发生,她的确没有想到。
05
虽然没能预料到帕萝丝会在一瞬间就接近败北,甚至可能败北的结局就是死亡,但叶馨园也没有磨蹭到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才赶到帕萝丝败北的现场。
叶馨园不可能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在她发现自己钱包里的现金不足以支持这次消费,从而拿出手机扫码支付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和帕萝丝可能已经成为那些杀手名单上的一员。叶馨园明白了已经不能再这样慢悠悠地磨蹭下去了。
她这份终于上线的危机感究竟是源自于金钱危机还是生命危机——这是连她本人都无法理清的问题。
她跑向了帕萝丝离去的方向,这时候人群已经开始骚动躁动乃至慌乱。赶往现场的叶馨园目睹到两位先后奔跑的男女在同一个位置摔倒。他们两个人摔成一团,几乎抱在了一起。叶馨园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犹豫着是否要帮他们分开彼此。
“死了。”
男人说。
“有人死了!”
女人哀鸣。
“谁死——”
叶馨园大概能够明白他们两个人是因为什么才如此惊慌。
她知道一定是在远方的马路上发生了什么,而她的目力仅仅能看见那银发的少女不确切的背影,以及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不见的三米巨人。
她想知道那对峙的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是,
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从天而降,并且准确无误地落在叶馨园身前的汽车断绝了她想要询问两人的念头。
“唔——!”
虽然没有被命中,不能算是被波及到,但少女还是坐在了地上,双腿发软。
差点就死了,面色发白的她想到。
只需要再往她这边偏离半米不到,叶馨园就极有可能被卷入到车盘里,死无全尸——就像她的母亲一样死状凄惨。
“运气不错呢,人类。”
声音从上方传来。
是从什么时候呢——银发白瞳的少女踩在了几乎没有产生形变的汽车顶上,嗤笑着因为本能上的恐惧而坐在地上的叶馨园。银色的长矛被帕萝丝紧握在手中,矛尖处有着一些近乎凝固的血液,不难想象在短暂的分别期间帕萝丝用它刺穿了什么东西。
“托你的福——等一下,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叶馨园注意到了。背对着她的银发少女身上正在淌着血液,并非一滴一滴地落,而是连成了一条纤细的红线。那绝不是轻伤,叶馨园判断到。
“是,不过没什么。只是左胸被人用手刺穿,心脏差点被捏爆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
“……我从你的描述上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大不了的伤诶。”
“不过是因为一时大意被人用手抓住了心脏,没什么好在意的。”
“到底是怎么样才能被人抓住心脏,怎么可能不在意呀。”
“烦死了,不该问的事情就不要问。”
就在这时候,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拌嘴时,
同样没有被卷入到车底下的两名男女慌张地想要从两名少女身边经过时,
他——把另外一辆车扔了过来。
那个三米高的巨人用自己的身体将马路上正在行驶着的小型汽车停了下来,然后拖拽着车身往直立在车顶的帕萝丝扔了过去。
就像是下楼的时候顺手把家里的垃圾袋扔出去一样惬意,从他光秃秃的不仅连头发都没有甚至连眉毛胡须都没有的脸上能够看见的表情只有漠然。
会因此伤害到谁,会因此杀了什么人——像是这样的事,就连叶馨园也能看出来,这个男人根本没有想过。
事实上将车子抛出去的诺瓦也知道这样的把戏对于帕萝丝是不会奏效的。正如字面上的意思,他不过是顺手将手边的东西扔了出去。这样的行为不具备任何目的性,毫无意义。
帕萝丝完全可以闪开。
凭借她的速度,轻而易举就能撤离汽车的覆盖范围。
这件事诺瓦也清楚,帕萝丝自己也清楚,就连同样在汽车覆盖范围内的叶馨园也能大概地做出正确判断。
不过无论是诺瓦还是叶馨园都没有料到的是——
帕萝丝并没有采取这样的行动,而是选择了更加笨重笨拙的方法。
躲开飞来的汽车,然后利用对方的空档发动一次突袭,帕萝丝并没有选择这样的策略。
她用染着鲜血的左手将车停了下来,稳当地停在了远离叶馨园乃至没有一名路人的马路上。
“这样的把戏对小孩子才会奏效,你这个混蛋人类!”
“小孩子可没办法把失控的车停下来呀……”
“烦死了,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停下来的。”
帕萝丝扭捏——或者说不快地针对叶馨园几乎是自言自语的发言进行辩驳。她没有特意将车停下的必要,反而是如果这辆车没有停下,倒霉的人就是处在袭击轨道上的叶馨园。她大概是对叶馨园不懂得知恩图报感到不满。
“我也没有求你帮我挡住呀——我至少不是一个残疾人,会自己走。”
虽然心存感激,
但还是——忍不住拌嘴。
正是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叛逆。
不成熟,不坦率,无论是视杀人如自己职责的战士还是上学日会老老实实遵照规定好的时间抵达学校的学生,在这一点上是共同的。
叶馨园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能指出别人的不成熟,能发现他人在思想上的盲区,但却不明白自己的构成。她对于自己情感上的认识是盲目地自信着的,因此从未觉得自己在欺骗自己。
这是这位过于早熟的少女罕见地保留下来的幼稚的一面——这是宝贵的东西,是证明她仍是一名少女的证据。
“帕萝丝,我能做点什么吗——”
“你能做的事情只有两件。”
帕萝丝说,
“第一,待到旁边看着,第二,活下来。”
英明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