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月九日,
很难说这个日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也很难说它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历史上有很多特别的事件发生在今天。
但实际上一年里的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在历史上没有发生过“特别的事件”。
所以这一天不能说是特别的,也不能说是不特别的,总而言之,就是这样的日子。
二零一六年的这一天,距离落魄的人生败犬和没有自我的美丽人偶相遇,还有九天。届时那位总是抱怨着现实过于无聊的男人将会登上舞台的中心,成为他一直向往的主人公。
不过这也是之后的事了。
是相对于“今天”的“未来”才发生的事情。
现在讨论那件还未发生的事情,为时尚早。值得叙述的,能够拿出来讲述的是发生在今天的事情。也就是十月九日,这个在历史上并未扮演着重要日期一角的日子发生的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这一天,最近因任务而出勤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的,隶属于迪尔塞斯机动第七特攻队的墨莎久违地与那个对她有着知遇之恩——甚至可以说是养育之恩的某个人见面了。
这是一次瞒着迪尔塞斯的高层,在不起眼的地方,没有描述价值的某个晦暗角落里的会晤。
对话是由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疑问开始的:
“甜豆腐脑和咸豆腐脑,墨莎喜欢哪一边。”
对方随意抛出的问题,令墨莎困惑。比起问题本身,提出这一问题的理由更加让人捉摸不透。墨莎咬着嘴唇陷入沉思,没能立即交出答案。
“粽子喜欢吃肉粽还是甜粽。”
“番茄炒蛋的话喜欢加白糖进去吗。”
“如果喝豆浆的话喜欢没有味道的还是喜欢咸味的还是说是甜味的。”
“月饼是喜欢莲蓉的还是豆蓉的还是豆沙的还是芝麻的还是五仁叉烧又或者是最近兴起的冰皮。”
……诸如此类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虽然不太明白对方的目的,但墨莎还是老实地回答了这些问题。“豆腐脑喜欢咸的,话说存在甜的豆腐脑吗,难以置信”,“粽子的话两种都喜欢”,“番茄炒蛋放了糖味道会很怪”,“豆浆一般都喝没味道的”,“没吃过月饼所以不知道实际上哪种好吃,但听人说过冰皮很好吃”她一一回答,没有遗漏。
尽管是在回答一些琐碎的生活问题,但她的语气和态度都一丝不苟,仿佛从她口中出来的是决定了大部分人命运的大事件。
墨莎放缓呼吸的节奏,聚精会神地盯着对方。根据以往的判断,她不难猜出对方这些随意的问题后面藏有预料不到的深意。
“墨莎很喜欢咸豆腐脑吗?”
“喜欢……不,应该说是超喜欢。”
“那么——”
他顿了顿,
“——除了豆腐脑之外的倾向,我和墨莎一致。但说到豆腐脑的话,我觉得甜的才是最正宗的口味。”
听到这句话,稳如泰山的墨莎被撼动了。
她的表情变得局促不安。对此视而不见的他,
“虽然我不会说喜欢咸味的都是异端,作为老人家也该有这种程度的胸襟。但是,比起会让人愁眉苦脸的咸豆腐脑,让人心情愉快的甜豆腐脑明显更加美味。”
侃侃而谈着自己的见解。
“————”
声音差点就从自己微张的嘴里溜了出来。
墨莎的人设险些因为难以置信的呻吟而崩塌。
“甜豆腐脑是指……”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往做好的豆腐脑里加入几勺白糖,这就是甜豆腐脑了。”
“…………”
她沉默了一会,才艰难地开口,
“怎么……怎么会,世界上真的有甜豆腐脑吗。虽然之前有耳闻,但我一直认为那是虚构出来用来吓唬小孩子的食物。而且您……您的意思是咸豆腐脑不好吃吗?”
“墨莎,你可能会难以置信,但事实上,甜豆腐脑才是最正宗的豆腐脑,一直以来深受市民的喜爱——相比之下,身为异端的咸豆腐脑就相形见绌,不值一提了。”
“是,是这样吗?”
“没错,墨莎所喜爱的咸豆腐脑,在甜豆腐脑面前不堪一击。”
“……………………………………我不能接受。”
墨莎晃了晃自己的长发,鼓起了嘴,
“就算是您说甜豆腐脑是最正宗的豆腐脑,咸豆腐脑是异端,我也不能接受。我不清楚传统食物的文化,也不了解甜豆腐脑的味道,但是品尝咸豆腐脑的快乐绝对不会是假的。那种美味绝对不是什么相形见绌,不值一提的存在。我无法接受这种美味的食物是异端的现实,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灰发女人一如既往的坚持主张使得他发自肺腑地笑了下,
“——对,你说得没错。实际上,咸豆腐脑从客观角度来说并不是异端。”
“…………?”
“就如你说的,认为咸豆腐脑是最美味的豆腐脑,认定咸豆腐脑是正宗的豆腐脑,这样的人是有的,而且不在少数。”
“所以咸豆腐脑才是正宗的豆腐脑……吗?”
“认为甜豆腐脑是正宗的也大有人在。”
“那……事实上哪边是正宗的?”
“两个都是正宗的,两个都是正解。”
“正确的答案……有两个?”
“贴切的说法是——人们认为的正确答案,存在着两个。”
“……被分成了两派。”
墨莎说,
“认为自己才是正确的人,根据答案不同,被分成了两派,是吗?”
“对。双方都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因此正确答案诞生了两个——站在双方的立场上,都会觉得对立的答案是错的,自己的答案是对的。这样一来,正确的答案也就有了两个。”
“——同时,错误的答案也有了两个。”
“………………”
他没有想到墨莎会提出这一观点,表情微微变了变,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了下去,
“甜党和咸党。因为对豆腐脑的态度不同,分成了两个派系。明明同样喜欢着豆腐脑,却产生了这种显而易见的差异——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墨莎你有想过吗?”
“……我连真的有甜豆腐脑存在的事都是刚刚才知道的。”
不折不扣的咸党——墨莎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那就现在开始想吧。”
“……舌头不同?”
“每个人的舌头都有不同,个人的差异性放在集体里会被平摊得一点不剩——所以并不是舌头的问题,继续想想。”
“……周围环境的不同?”
“这次说对了一部分。甜党基本上是南方人,而咸党基本上是北方人。不过,也不能单单说因为是南方人所以就偏爱甜食,是北方人就偏爱咸食。事实上,喜欢吃肉粽不喜欢吃甜粽的人大多都是南方人。”
“……我们不是在说豆腐脑吗?”
“别这么死板嘛。”
“这不是死板的问题。”
“不要这么僵硬啦。”
“更加不是措辞的问题。”
“唉……一点都不懂得体贴老人。”
“请不要倚老卖老,而且您的作风一点也不像个老人家。”
“但我确实是老人呀——和你不一样,我这种普通的人类,过了六十这个岁数就开始不行咯。我现在已经八十三啦,估计再过几年,我也该进棺材了。”
“没有那回事。您的身体还很健康,我能保证。”
“但是我还是会死的。”
“…………”
“我不是你们,没办法几十年如一日地过。我会衰老,会衰败,会死亡。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迟早有一天,我的心脏会因为老化而再也不能跳动。届时我就会死去,安详地躺在床上,嘴唇微张,双眼紧闭,两脚挺直——就这样死去。意识不复存在,身体化为世界的一部分,物理上地迎来死亡。”
“……………………”
墨莎无法反驳。
即使是被同伴公认为“迪尔塞斯第一死脑筋”的她,也能明白老人的话是对的。
人类的寿命只有短短数十年,偶尔会有长寿之人,但那种近乎奇迹的个例在她这种数十年如一瞬的异类面前也是不起眼的存在。
所以墨莎是知道的。自己尊敬的,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老人会比自己更早地迎来死亡,早早地与自己天人永隔,她知道这件事迟早会发生。
“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到那时候,摆在墨莎你面前的,会有一个不得不做出选择的分歧。”
“……分歧。”
“就像根据喜好不同分成了甜党和咸党一样,我们‘迪尔塞斯’内部,也一样有因为差异性而出现的,宗旨几乎是背道而驰的两个派系。”
迪尔塞斯的创建人之一,同时也是迪尔塞斯这个潜伏在世界暗处的组织的最高领导人之一,
年过八十的老迈之人如此说道,
“Theosis——尽管组织的名字借用了西方神学,但实际上最早创建这个组织的人里面,除了‘他’之外,全部是那个时代最优秀的科学家,而这群聚在一起的科学家们,包括当时尚且年轻的我在内,拥有着一致的目标——解开被命名为‘海格力斯’的你们身上的谜团。”
那时候的我们是纯粹的。
那时候的目标是一致的。
尽管有分歧,尽管有争吵,但那时候的迪尔塞斯——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团结一心的组织。
“但在某件事之后——组织的性质改变了, 组织的形式改变了,如果说最初的迪尔塞斯是一个由学者自发组成的研究机构,那么后来的的迪尔塞斯,便是一个连‘佣兵组织’都只是它冰山一角的大型组织。因此,在性质与形式都发生变化的迪尔塞斯里,产生了两个从手段到目的截然不同的派系,两个尽管没有明面上承认的,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的派系。”
满脸皱纹的他,就像是一个被毛毛虫爬满脸庞的可怜人,
“以解开你们身上秘密,实现物种进化的‘海格力斯’。”
他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疲惫,好像被夺走了身上的精气神。
“以及——利用你们作为核心兵器,企图登上世界巅峰,成为人类世界‘神明’的‘神人’。”
‘海格力斯’与‘神人’。
墨莎并非对此毫不知情,尽管她并不清楚组织最初的目的,也没有接触过组织的核心权力,但她多多少少能从组织内的氛围感受到这一点。
“……您担心的是,在您死后,组织会彻底分裂吗?”
“不,我并不担心这件事。”
他顿了顿,
“因为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已经没有担心的必要了。我唯一担心的事情……”
这位说是半只脚踏入棺材也绝不过分的老人,尚存于世之时所担心的事,
“……是你。”
“………我?”
“组织的内乱已经开始了。你也多少感觉到了吧,组织里存在着叛徒——大概那群老家伙早已心知肚明。等我死之后,不,说不定在我死之前,组织就会分裂两半。到那时候,我担心的是你该怎么办。你必须要在那时候做出选择。”
他说,
“你必须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的,命运。”
灰发金瞳的女人,此时仍然享有最强之名的墨莎,对于老人的提问,陷入了无可奈何的沉思。
经过一段谁也不清楚的深思熟虑之后,她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无论什么情况,我的选择都只会是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您。您活着也好,您死了也好,我都会按照您的意志,遵从您的遗志而活着,在这个前提下,无论什么任务我都会完成,无论什么问题我都会解决。只有这些事,是绝对不会变的。从曼多马捡到我的那一天开始,我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
对于墨莎来说,
这位老人,
这位名为曼多马的和蔼老人,
就是只属于她的“命运”。
02
“如果说十月九号和十月十六号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我期待已久的那部新番终于出第三集了!”
“就是那部以超有名的系列游戏在去年四月推出的新作为原型的新番吧。”
“对对对!作为乘坐过无数回猫车的骨灰级玩家,就算觉得动画的节奏有点问题,也必须要在它播出的第一时间坐在电脑前静静地守望它!”
“……既然是骨灰级玩家就少坐一点猫车呀。”
“你多多少少也体谅一下尽管很菜但凭着一腔热血一直在坚持玩这款硬核游戏的菜鸟玩家呀。”
“那就认真钻研一下技术不好吗?”
“这种事要是能做到的话我早就去做了。”
“你还真是坦率呀。”
“我唯一的优点就是敢于直面自己的缺点。”
“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承认自己一无是处吗……”
“是吗。”
“不是吗?”
“是吧。”
“对吧。”
……
总算安静了。
此时此刻,初生的旭日投下的一束淡金色的阳光穿破重重云层的阻碍精准地落在这列正高速行驶的银白高铁上。
因为精神上的空虚而招致的疲惫使得灰白的头发比原本要更加苍白的金瞳女性,正闭着眼睛在自己的座位上休息。
墨莎刚刚结束完一次并不艰难,甚至可以说是简单,但用她的说法应该是“意义不明”的任务。这并不是只有她才能完成的任务,是只要经过组织内部的培训,并且合格了的战士就能顺利完成的初级任务。从这一点来看,她不明白特意要求自己去执行此次任务的理由。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最近一段时间——自从那次使她察觉到组织内部有叛徒的任务结束后,她就一直在频繁地执行这类型的任务,她多少注意到了,这可能是某人在有意地把她支走,但对于这一可能性她无可奈何。墨莎是组织的兵器,是组织的利刃,不是组织的大脑,没有权力对组织的情况指手画脚。
这份无奈使得她格外疲惫。
仿佛正看着一个重要的事物逐渐崩坏。
她所能做的就只剩下眼睁睁地看着。
——你不觉得我们正走在自取灭亡的道路上吗
想起了那名少女在咖啡厅里对自己说过的话。
明明没有喝咖啡,嘴里却泛出苦涩的味道。
想要好好的休息,但直到刚才还在交谈的大学生让她无法静下心来休养生息。
现在好不容易获得了短暂的安宁,打算全身心放松的时候——
“——怎么没有网络了?”
还是刚才的大学生二人组。
“是信号问题吧,你是用流量还是用wifi的?”
“我用的是高铁自带的wifi喔,但是手机上显示无服务。”
“我是用流量的,好像我也收不到信号了……奇怪,这里不是离市区很近吗。”
听见了不能坐视不理的对话。
墨莎取出了专门用来和组织的联络员取得联系的黑色通信器,贴到耳边时,听见的是“沙兹沙兹”的盲音。“即使是身处地心也一样能收到信号”,提供这一设备的开发人员曾经这么自吹自擂,尽管不一定可信,但像今天这样收不到信号的确是第一次。
“信号被屏蔽了……吗?”
她望向窗外,窗户映出自己的侧脸。她穿过没有瑕疵的脸庞,看到的是不断向后退去,却又没有产生什么变化的钢铁之城。她手摸在了窗上,只要她想,现在就可以打碎玻璃抽身离去,而遭殃的只会是那些连空气压强差以及巨大噪音的普通人类。
不必急于离开——她冒出这一想法的时候,从她的上方,可能是放置物品的行李架,从那个地方的缝隙掉下了一张纸。那是一张边缘整齐,没有锯齿缺口的薄纸,正在缓慢地做着近自由落体运动。整节车厢并没有人会注意到这张下落的纸,墨莎也不例外,因为它太过不起眼,即使看到了也不认为它有被在意的价值。
没人关心它会掉到哪里。
它掉到了正在思考的墨莎的另一只没有触碰窗户的手上。
起初墨莎也没在乎它,任由它落在自己手上。
然后,“滋啦——”的声音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墨莎细小的悲鸣。
是皮肤被割开的声音,然后是肌肉,接着是血管。
深红的血液从被割开的地方溢出。
“!?”
没回过神的墨莎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找到是什么东西切开了她的手背。
直到她发觉伤口还有进一步加深的趋势,这才一把抓住了那个被血液染红的凶器。
“……纸?”
毫无疑问是普通的纸。
而且是打印复印时用的A4纸。
就是这张纸,用它整齐的侧边,切开了墨莎的皮肤,切开了墨莎的肌肉,切开了墨莎的血管,甚至差点连骨头都被切断。
她抓住这张纸,平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这时不自然的出血量引起了身旁素不相识的高铁乘客的注意。他的瞳孔因为这血腥的一幕而骤然收缩,随后又因为墨莎美丽的容颜而放松情绪,然后在他侧过身子即将出口关心的那一刻——
——一支名牌钢笔从他的右胸钻了出来,带着一朵不起眼的血花,笔直地奔着墨莎胸口而去。
墨莎伸手抓住了这支速度不快的钢笔,
“……”
奇妙的违和感冒了上来。
但这股违和感很快便被墨莎赖以生存的战斗本能压了下去。
手上的伤口在短短数息之间就已经完全痊愈,她把钢笔扔到地上,然后注意到钢笔的笔尖瞬间贯穿了地面,留下一个小孔。墨莎猜测它大概是掉到列车的轨道上了。
可能是肺部被贯穿的乘客捂着自己的伤口倒下了,他因为疼痛和无助而发不出声的绝望模样映在墨莎眼中,并且倒了下来。
墨莎没有理会,无视了蜷缩在地上呻吟的乘客。
她看向了过道另一端的座位,那里无疑是投掷出钢笔的源头。
而坐在那的——是一名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名普通大学生的青年。他穿着印有不明图案的T恤,以及卫衣,看样子两件衣服是一套的。
他迎着墨莎的目光笑了下,然后,
“这是空我的图案,帅气吧。”
指着自己卫衣上的图案说道。
“这个是exaid的 。”
他又指了指裤子。
这才注意到裤子上也有类似的图案——不,虽说类似,但也就只有配色相似,仔细看的话其实是截然不同的图案。
“是平成第一作和平成最新作的最佳组合。”
“……是你吗?”
“对了,你可能不知道吧。毕竟最近喜欢特摄的人越来越少了。同样是以英雄为主题的影视作品,比起看起来穷酸的特摄,有着让人看不出是特效的好莱坞特效的超级英雄大片更加迎合大众口味吧。”
青年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而这时,本来被警惕心压下的违和感却又再度复苏。
这份过于强烈的违和感是——
“不过那种爆米花电影不过是歪门邪道而已。经不得任何推敲深挖的剧情结构,只要有钱谁都能办到的华丽特效,靠演员临场抖机灵来点缀的演出,用这些东西做出来的作品根本无法将人导向正途。没错,真正优秀的作品,是能让人获得救赎,引向正路的。特摄具备这样的能力,不如说特摄就是为此诞生的!”
“……………………”
说出这些只有狂热粉丝才会说的偏激言辞的青年,
是一名就在刚刚才杀死普通市民的杀人犯。
尽管墨莎并不在乎敌人的道德,无论是道德标兵还是践踏人性的恶人,她都不在乎。
但看到明明自己已经走向邪道,嘴上却说着什么“导向正途”,“让人获得救赎”的话的怪人,她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你是疯子吗?”
违和感。
“如果这份热爱在你眼中是疯狂的话,那么我不介意用这种能留给他人强烈印象的方式来传达我对特摄的爱。”
违和,
感。
“……令人恶心的死忠粉。”
违,
和感。
“经常有人这么说——但我这份恶心是报复喔。是报复那些瞧不起爱与和平,认为正义终将战胜邪恶是一种幼稚幻想的家伙。那些人因为自己内心污秽所以便觉得世间一切都是污秽,想要伤害这种家伙,就只能用他们觉得恶心的东西去刺激他们啦。”
违,
和,
感。
“杀人不眨眼的人类说出这种话……笑不出来。”
每一句话都像是在牵扯神经。
仿佛正在往已经塞满食物的胃里持续不断地输送难以消化的竹子。
听到的话,说出去的话,都使得内心烦躁不安。
“也没有想让你笑的意思——话说回来,你差不多也该注意到了吧。还是说明明注意到了,却装作视而不见?认为只要没有去确认它的存在,它就是不存在的东西?所以我才说——不看特摄的人,才是真正的天真幼稚。”
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
“——我和你的‘距离’,正在变远喔。”
他朝着墨莎投掷出细小的东西。
那是一根针。不是什么罕见的针,绝无可能是世界上仅有几根的珍贵物品,那就是一根说不定在自己的家里,为了寻找遗落的物品而翻箱倒柜时恰好就能找到的针,可能找到它的时候还会不小心被它的针尖伤到——就是这样一根普通的针。
针飞来的速度很慢,至少在墨莎看来是如此,想要避开的话,就算等它来眼前时再动身也不迟。
讽刺的是,没能避开。
以为去做的话就能做到的事,结果并没有做到。
确实感觉到自己身体似乎有在行动,但事实却是针刺穿了原地一动不动的墨莎的肩膀,疼痛的讯息从被刺穿的部位直奔大脑。
并不是严重的伤。
只是在她有好好珍惜的蓝色冲锋衣上留下了不起眼的洞而已。
比起这不起眼的皮外伤,墨莎更疑惑的是自己为什么没能躲开这一击。
身体没有移动——是被某种能力限制了移动吗?
不,并不是,身体有好好在动,有“确实移动了”的感受。
只是从结果上来看,墨莎并未移动,所以才会被针刺穿。
“————————”
说出口的时候,察觉到了。
虽然自己有在说话,但却并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大约过去三秒才听见这样的声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在听见这个属于自己的声音之前,墨莎发现自己的身体移动了。
虽然只是动了一点点,但确实是动了。
动了之后刚好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不奇怪吗,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对我们的行为作出反应。”
这是,最初的违和感。
即使有人突然倒下,也没有人回过头。
明明在说些奇怪的话,却没有感受到好事者的视线。
时间已经停止了流动。
给人以这样的感觉——但若真是如此,墨莎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在时间停止的情况下思考,说话,以及行动。她并不是超能力者,也没有奇怪的背后灵。
疑问尚未得到解释,青年又向墨莎投掷出物品——这次是一个妙脆角。这已经连武器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个有尖角的零食罢了。
那张纸——墨莎想起了那张缓慢落在自己手背上,却轻而易举地切开她皮肤、肌肉、血管的薄纸。
永远以胜利者的姿态君临战场的墨莎具备任何战士都不能匹及的丰富经验。“对方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而这一能力能使得平平无奇的东西撕开她的防御”这一结论在众多疑惑没有解开的情况下被她推出。
用最快的速度避开攻击,然后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这是通往胜利的方程式——却没有来得及验证方程的正确性。
这次是小腿。有着长长跟腱的小腿被理应轻轻一咬就会碎开的妙脆角刺穿了。比想象中要惊人的出血量从伤口流出,并且很快将裤脚染成了和血液相近的颜色。
“真是可惜啊,你是‘绝对无法’战胜我的。”
青年慢悠悠地走到过道上,然后像是在权衡什么似的,最终坐在了某位陌生的男性身上。他先是高高地撅起屁股,然后坐了下去,好像是把这名男性当做了坐垫——而对此,男性没有任何表示,如同一座蜡像,一座会呼吸的,逼真的蜡像。
“你应该注意到了吧。”
墨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向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扑去,并且用力一拳挥在了空气上。那被拳头撕裂的空气,引起的涟漪甚至震动了座椅。但是,并没有任何意义。
“————”
“‘我和你的距离正在变远’——我说过这句话吧。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你知道吗?只是单纯意指我和你空间上的距离吗,我想你不会理解成这个意思吧。仅从字面上的意思去理解话语的意义,是等同于光看特摄的画面表现力就误以为假面骑士的战力很弱的蠢事呀。”
墨莎感觉到周围有什么东西——有许多细小的东西正在逼近。移动,闪避,躲开,有这样的想法,并且付诸于行动,但是,但是,身体并没有动。静止,停滞,无法移动,拒绝接受指令,不,不对,是下达了指令却还是没有移动。
“我和你的距离,并不是用‘米’或者‘千米’做单位的。你无法触及到我,因为墨莎你,跟我的距离是‘时间’。”
滋啦——
在这瞬间,
墨莎的全身溅出染红脚下过道以及身旁座椅的深红血液。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扳手指去数也绝对无法数清的大量细小创口出现在墨莎的身上,它们若是单独出现即使是未成年人也不会当做一回事,但成群结队地出现时,在一瞬间释放出的血量甚至能让成年人当场昏迷。即便是墨莎,也在这一瞬间感到了轻微的眩晕,身上的力量似乎被抽空了。
墨莎能够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血液从自己身体各处溅出,流下,
“就这样陷入绝望吧,你将永远无法抵达‘现在’。此处,就是‘迪尔塞斯’最强之人,‘灰色死神’墨莎的葬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