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鸦离开后,我留在中庭,在公寓一楼的范围替她寻找那只出了事后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吸血鬼——薛淼。大概我也有想答谢她在我遇到危险时来解救的意思。

实际上我是没所谓啦。

通宵一晚也没关系。

反正明天是星期六。

对吧。

按某人的话来说,就是“坏学生一枚”。

我自认是这样没错。

说回刚才——簌簌鸦说她自己是做放贷的这点,在她本人离开的时候向我澄清这个是骗我的。她的职业就如我跟她第一次见面时她跟我说的那样——世界一流的占卜师。

但我相信“世界一流”这种狂言妄词可以省略。

那个占卜师的话里尽是多余的成分。

说实话,那个女人的谈吐间我感受不到有谦虚的存在。

(咳、咳。)

在某房间外面经过时,我隐约听见了什么。

像是有人在咳嗽。

(咳、咳。)

的确是有人在咳嗽。

这个声音——

(咳咳、哇啊……啊嘁……!)

“……”

往附近的房间望,离我最近的是楼梯旁的厨房。

我走过去拉开门,发现厨房的门没有关上。仅仅是掩着。

手一放上去门自己就开了。

“这场景好像哪里见过……”我呢喃着往厨房内探入。

黑暗瞬间迎上头。

在厨房里我什么都看不见。

隐约中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大概是陈旧的输气管在漏气着,但凭味道来看漏出来的量并不多。

“得跟房主反馈一下这个问题……等等。”

现在我不是正在找那只房主吗。

“哎呀”我心中叹了一口气,大概是联想到某人那散漫的形象了。听簌簌鸦说,自今晚出事以后就找不到她本人了,大概是不知躲到了哪里。

我摸着墙走到电灯开关的位置。

吧嗒。

“即使告诉了她她也不会理吧。”

随清脆的开关声响起,天花板上面的灯亮了。

耀眼的光刹那间填满了房间。

我往房间随意投去的视线恰好对上了某只吸血鬼的双眼。

四目相对。

我的目光被牢牢抓住了。

那对深红色的眼眸把中间的瞳孔拉成了竖直的条状,脸上因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而摆出了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哦,是你这家伙啊,……谁来着?嘛不管啦。”

她说罢,正对着我咬了一口手上的哈密瓜。

这下子,我倒跟她一样变得不知所措了。

我眼前的场景大概就是:

一“只”少女。

蹲在厨房的灶台下。

啃着哈密瓜。

输气管漏出的天然气萦绕在我们周围,真亏她在我刚才在按下电灯开关的刹那脑子没有被炸飞。不,早就已经没有了——我的也是。

“啊!咳咳……”她吃得太凶,吞进口的东西进气管了。“咳、叩叩……啊、哼!”

好不容易把气恢复畅,她倒是又继续若无其事地狼吞虎咽起来。

“喂薛淼,你没有吃饭吗?”

“唔?唔唔唔唔唔!”

我听不清啦。

“簌簌鸦一直在找你。”

“唔,”她终于消灭完剩余的哈密瓜。“人家不知道。”

“刚才公寓发生了……”

“别、别说!人家不清楚、一点都不清楚!”

她极力否认,欲想跟我还没说出口的事情撇清关系。

“我说你啊……”

“外面、外面没事了吧?”

薛淼的声音中有些颤抖。我看她身上只穿着一条深红色的连衣裙,心里都替她遭冷了。

“我搞不明你们公寓里的事。不过现在是没事了……”我话未说完——

“阿澄死开!人家要出去了。”

她嗖地站起,拍了拍身上单薄的长裙,脸上努力收住表情,眉头却紧张得皱起来;踏着轻快的脚步从我身边经过,双眼瞪着门外面而忽视掉旁边的我。

“回——来——啦。”

我从背后伸手揪住她。

可能是我的手比她手臂要冰冷的缘故,她身子猛然一颤,眼眸闪烁一下,嘴巴发出“哇”的一声尖叫。

吸血鬼伫立原地许久,才缓过神,转头望向身后的我。

“呜——阿澄,人家腿软了……”

“为什么啊。”

“……刚才蹲久了……”

“又是这个毛病吗,亏你刚才还踹得那么快。……真烦啊。”

我走过去一手绕过她腋下,另一手勾上她腘窝,将其抱起后走到一张四方形的折叠桌旁,放了上去。

她坐下的时候没有撩起裙摆,我只好迅速别过头当什么都没发生。后来在桌子的她向我投来不明所以的视线,傻透了的双眼既可爱又可恨。

“阿——澄……”

“请不要用这么骇人的声音叫我。”我会做噩梦的。

我真惨啊,连梦里头她都要出现吗。

“今晚公寓里头发生的事,你作为房主是知道的吧,告诉我。”

“不、知道!”她高举双手。后忽觉不妙,又急忙放下,抱住放上桌的双腿,把脸埋入双膝间。

按这貌来看,她大概是在躲避我。

“我听簌簌鸦说喽,是你的仇人来寻人滋事吧,不要因为你而把我们这些普通住户也搭上啊。听得到我讲吗喂——”

咕咕咕……

她的肚子代替了她回答。

“……哈——”

我垂下视线耷下头,想生气但内心更多的是无奈之情。

天花板的白炽灯一眨一眨的。

寒风经过窗的铁栅吹入。

我缩着脖子往厨房深处望,看见数十包白色的麻包袋——走近看原来是面粉。面粉堆得比我还高,往墙边延绵出一道七八米长的墙。往下搁有几框番茄、小葱、土豆、紫甘蓝和鸡蛋。有一木架依着墙壁放,上头放着许多还没拆开用过的调味品,其中未用过的淡奶油和可可粉列了整整一排,但上头的生产日期还很新。

说起来——

堆成山高的面粉。

满溢天然气的厨房。

我说这厨房真的没问题吗?感觉一不小心就会丧命于此诶。

“喂,房主。”我转过头问她。“这些东西我能用吗?”

她没有回应我。

还是把脑袋塞在双膝间一动不动,挺符合她处事的风范。哎呀。明明才遇见她不久,我为什么这么熟悉她呀。

我拿过几枚鸡蛋,再抓走一把小葱,顺手捎走一支蒜蓉辣椒酱后来到了灶台。

敞开大门,推开灶台上方的上悬窗让屋内透透气,我便才开始干活。

十五分钟后,吸血鬼的面前多了一盘小葱炒蛋。

顺便——我也泡了壶茶。看似廉价的茶叶倒意外味香。

“诶……那你,真的有一百岁喽?”

她吃饭时,我随口问道。

她大口吞着盘中物:“唔哼哼,——莫非你这家伙不相信?唔哒哒……”

要问我相不相信……

“自从我看见那个叫簌簌鸦的女人,用我不知道的手段打退那个袭击我的怪物后,‘相不相信’对于我而言大概已经没有这个问题了。房主,你叫薛淼,是吸血鬼,对吧?唔,怎么说呢……算我倒霉来错了地方吧。不过啊房主,——淼,你要跟我讲清楚啊,如果住在这里有这么大的风险,那我必须搬离这里才行。”

“你这家伙——”她停下筷子瞥了我一眼,“对人家真是不忠心。”

“我跟你没有那层联系吧。”

面对脱口而出的我,她偏头想了一会。

“也是。”

白色的瓷碟撞上木桌发出轻微的一声响,似乎上面剩余的炒蛋她不吃了。是看在我没吃的份上吗?我看她应该没有这层考虑。

“我说吧,”我望着她看。“淼,你是一生下来就是吸血鬼?上个年代的电影不是很流行这个吗。比如说转学来到新学校后,跟帅气的吸血鬼一见钟情之类;后来发现他全家都是死过一次后才变成吸血鬼。跟吸血鬼恋爱之类的当然不谈了;但吸血鬼本身,似乎也有分先天和后天的吧?说到底,你们吸血鬼是什么,跟我有差别吗?”

是吗,她这样轻声应了以后,也放下了筷子。

“不告诉你这家伙。”

然后高傲地哼了声,似乎相当不乐意跟我谈这个话题。

“不过是个阿澄,没有告知的价值;不过是个阿澄,战斗力不足五只家禽的家伙。”薛淼喃喃低语。“期待着你这家伙的人家真是蠢。”

再次哼了一声后,她就不睬我了。可她没有离开这里,我看,应该还能继续说话吧。

“喂我说,你也太傲气了吧。”

“……”

我这么说着,在折叠桌上的淼反而竖起双膝,抱紧双腿做出要休憩的样子。

趁她不注意,我伸出手指往吸血鬼的脸上戳。结果她蓦然回头,张开口咬上我食指。看着血从指头绕到手臂,我却无法拔出被她含住的手指。

“我说你……”

“呲——!”

她生气了。

被拉成竖条状的瞳孔在瞪向我。

“呜呜阿澄个肉呜罐呜头。呜呜区区食呜物储备没呜有资格碰高呜贵的人家!”

她一边含着我手指,一边放出话。

“喂松开嘴啦!”

留到我手臂上的除了我的血,还有一些奇怪的液体了!

我用力拉出手指,结果反而被她用牙齿撕去了一层皮,那沿着手指流下来的血变得更触目惊心。

看情况不对我赶紧用另外一手顶住她的头,结果被拥有不可思议大力气的吸血鬼掐住了!我两根手臂都被她缚住,再没法反抗。

这时候,她眼瞳闪过一丝狡黠之光,嘴边微微上扬。大概是看穿了身为人类的我的弱点,她空闲的手爬上我被咬住了手指的那根手臂的腋窝下,挠了起来。

“哇哈哈……你……淼!……好啦好啦放开手啦!”

“别,想!”

在折叠桌上坐着的她挺起胸膛,满脸傲然神气。

站在桌边的我手被她一折,上半身被她拖上了桌。

“阿澄要发誓——永远不会离开这里。那么高贵、优雅的人家立马饶了你!”

“呀哈!谁……”我艰难地保持着我的矜持。“……谁会屈服你这个笨蛋啦!哇噫!”

腋窝下闪过一丝电流。

“哦?这里——”

“哇!”

电流在麻痹着大脑。

“阿澄很敏感啊,太兴奋了吧?”

不行。

这只吸血鬼越来越过分了。

“说啦,”看见我这幅样子的淼明显地压抑住自己脸上的笑意,眼眸变得如孩子一样清澈。“阿澄真是谨慎!做人放开一点嘛!你这家伙多无趣!”

我才不想被你说。

“……呀哈哈你呀!……做鬼不会太随性了吗?”我好不容易憋出这一句话。

“不用你这家伙说。说!发不发誓?”

我的双足几乎抽离地面,身体快要被她扯上桌子了。

被迫平躺着的我,眼帘中除了那发黑的天花板,还有前头看着我笑话的那只吸血鬼。她随着越来越得势,态度越发得意和嚣张。

“留在这里对阿澄完全没有危害哦!人家的态度又这么好。”

“哪里好!”

“又不会因为觉得你这家伙碍事而痛下杀手。”

“有人会因为别人碍事而杀人吗?”

“这里的房主绝对比外头的好说话啦,哪里的房子租金有人家这里低?”

“‘好说话’你是在作梦么……”

“人家也……”她忽的转变了态度。在我无法揣测得见她的想法时,她快速眨了眨眼,瞳孔中的光芒消失了。

其间我的手指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只是手指因为被牙齿咬住时,她说话的时候牙齿的反复移动而使伤口变得不堪入目——除此之外还沾着一层她的唾液。

“阿澄,”她叫了一声。“人家决定好了。”

“唔,什么?”

“不如现在就掐死阿澄吧。”

“为什么!喂咦啊——”

她爬过来,在我脑袋前方坐稳后,左臂穿过我脖子,右臂将其固定紧锢。

“阿澄又不肯留下,又不肯去死,人家很困惑啊。”

“你好奇怪的思维哦!”

“阿澄如果只是睡过一晚就把人家抛弃了的话,不就只能请你这家伙去死了么。”

你说什么啦,是‘睡过一晚你家的公寓然后因为得知有灾患所以决定搬离’吧。

“不管不管!人家不管这些听不明白的事!留下啦!给人家留下啦!”

她激动地扭着身,似乎不顾底下被勒得呼吸不过来的我。

“留下啦!”

我脑袋被摇晃的好疼。

“留下啦!”

在我眼前一晃一晃的她的影像变得模糊了。

“留下啦!”

因缺氧耳朵开始听见嗡嗡声。

因缺氧双眼变得晕眩。

猜我眼前看见多少只吸血鬼?——五个呢……

“好啦好啦……”我轻拍她肩膀。“……我认输了……好了吧。”

“咿哈——吼!”

我隐约见到她高举双手。

大概很高兴的样子?

不行,我的视线还是白蒙蒙一片,没有恢复过来。

“既然阿澄忠实地臣服于人家,那么,人家可以跟阿澄说说。说说也无妨……但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嗯——”

我隐约听见她吞了一口唾沫。

“不是——重要的事。”

耳边的那抹声音忽然变大了。大概是她把嘴靠近了我耳边的缘故。

不行。

我细语呢喃。

尽管擦了擦眼皮,眼前还是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清。是大脑缺氧的一种症状吗。

“人家喜欢光,所以人家把身体扔了。袭击阿澄的……是人家以前的身体。人家不知道那家伙为什么要袭击阿澄,大概那家伙本身也没有这种意识——仅仅是阿澄存在于人家的身边?……这样子。但是——但是人家会保护阿澄!不会让你受到牵连!所以阿澄——阿澄住在这里——还是很、很——安全唷!”

后脑勺搭上了软软的东西。

我努力眨了眨双眼,但看到的东西还是不怎么清晰。

所以,那只怪物才会说“不要抛下人家”这种话吗。

迷糊中我嘟哝。

但根据淼后来说的话,我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没有说出口,大概是我当时的呢喃语气微不可闻。

“阿澄讨厌人家吗?阿澄不讨厌人家吧!人家想是吧?人家想是这样吧!人家说啊——阿澄为什么这么害怕人家?放下心来啊……放下心来嘛!人家喜欢热闹、喜欢大家聚在一起的样子;人家是无敌的,人家轻易就能把侵犯这里的敌人赶跑!”

唉,是这样吗,我在心中默念。

可是,你啊……你在那怪物袭来的时候,不是躲在厨房的灶台底下么,这番话完全没有说服力吧。

我试图从眼前白蒙蒙的景象中寻觅她的脸孔。但结果,目眩得更严重了。

“喂阿澄——”

耳边她的声音突然变大了。

眼帘中那团模糊的黑影变大、覆盖了整片视野。

你不要把脸凑得这么近啊。

“只要能持续吃到人类的血,人家就是无敌的,人家能保护大家。所以,——别讨厌人家啊!别远离人家啊!别厌烦人家啊!别奚落人家、躲避人家、憎恨人家……人家也……人家也!——渴望大家能留在这里……人家已经活了一百年……但到头来没有什么能留在人家的身边。已经厌烦啦。人家已经厌烦啦!阿澄……阿澄、阿澄阿澄!”

隐约我感受到她抓着我脑袋。

不断晃着我的头。

胃部隐约泛起了一阵呕吐感……

可此时,血液突然冲上头。

那刹那间——我的视觉恢复了。

灯光猛然一晃——

在光芒底下……

“这栋公寓是朋友在人家无家可归的时候送给人家的,人家无论如何、如何发生了什么事都会保护这里。人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人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阿澄……阿澄会留下吗?会为了人家留下吗?留下啦!为了人家留下来啦!房租这么便宜!水电燃气费又不用阿澄掏!大好事哦——这是对于阿澄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事!——所以留下啦!为人家留下来啦!”

“……才不要……我才不要为了你。”

不自觉的呢喃声从我嘴边渗出。

我眨了眨眼,疲倦的双眼顺着平躺着的头往上望去。

……上头是一张吸血鬼的脸。

那红彤彤的两只眼珠子正瞧着我,阴影处的眼窝显上几分凄美。与苍白的肌肤相似,嘴唇也近乎白蜡状。由于她的脑袋正逢天花板的灯下,脸轮廓泛出一圈光,披在背后的长发染成了棕红色。

……啊,

——她真贪婪呢。

这只贪心的吸血鬼。

只要想到是为了她——我真的很不爽——一肚子气的。

明明只是一只吸血鬼……

区区冷血动物。

我……只是想平静生活而已。

……别来烦。

别来烦我啊!

你懂得‘生活’吗?

你一介吸血鬼是不懂得如何生活吧!

谈什么‘什么都没有’啊,能接纳一切的你,身边不是有那么多人吗,刚刚碰见的那个女子看上去跟你很熟呢。

你的身边不是有人吗!

对于完全不想接纳你的我而言,我跟你是不同的。

“你呀淼,我才不想只为了你。所以,或许,也可以……也许我可以尝试接……喂吸血鬼,我只允许你成为我的朋友。……我们先交个朋友。”

朋友的话没有问题吧?

忧愁和顾虑填满了我的大脑。

我所奉行的主义是彻底的自私自利。我所作出的决定是谨慎的畏缩不前。

别涉及到我就行……

别波及到我就行。

——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接纳人家吗?阿澄愿意接纳人家嘛?太好啊!那太好啦!”

她答应了。

那家伙是笨蛋么。

你呀难道没有注意到我对你的畏惧?

可即使如此,

吸血鬼还是接受了我的自私。

“先说一点,我……”

“吵死!决定好的事情不允许反悔!人家不许阿澄啰啰嗦嗦提意见!那么,接下来,人家就吃掉阿澄吧!”

“……咦?”

“其实啦,人家对阿澄煮的东西没什么所谓。普通的菜人家始终不喜欢……不是说朋友吗?那么那么那么人家饿了,接下来,就让人家来吃掉阿澄吧。人家已经忍好久啦!”

——灼热的气息吹到我的耳尖。

——脖子一带被温热柔软的东西贴上了。

上头滴下了什么东西在我脸上。定睛凝视:在上头,那锐利的牙齿,以及满是血的口腔映入了眼帘。

“哇啊!”

我挺起身。

猛地睁开眼的刹那,清晨的阳光晃得我眼睛好疼。

“早上……了么。”

这么说刚才的是梦?

我伸手摸了一下脖子,却摸到了新添的两个洞。隐约间,脖子上的痛楚也流入了我的体内,这股由疼痛引起的不适感传遍了身体。

看来,是昨晚我被吸了血,然后就直接晕过去的样子。

“看样子刚睡醒咧。澄你好,给本人开下窗。”

伴着两下清脆的玻璃声,窗外头传来了某女子的声音。

我下了窗走到窗边,看见昨晚见过的女子正……跨着一柄扫帚漂浮于外头的半空。

她没有穿昨天的那件黑袍,而是换了身便装。

“早上好。簌簌鸦……你下面是啥?”

她顺着我的手指看去,双手提了一下双腿间的塑料柄的扫帚。

“说到占卜师,一般都会出现这个吧,——扫帚什么的,可是飞行的必不可少的道具。”

“哈。”不是水晶球吗?

我意识迷糊得很厉害。

算了,我习惯了。尽管来到这里只有两三天,但遇到你们这些人,真是……这份堵塞在心头的难以言表的东西——我猜,是不可名状的绝念。

“澄脸色很差,是被掏空了?”

“大概。”

“别叹气别叹气。今天澄有安排吗?”

“有。我要搬行李过来。”

“正好——把它推掉。来陪本人逛街吧。”

感觉好麻烦。

“我不去。”

“拒绝本人的后果很严重哦。或许呢,以后回到公寓掉入附近的排水井,就没有人救澄了。”

“你这是威胁。好啦好啦我去。等我十分钟。”

随即我拉上窗帘。到浴室淋个浴、换套衣服后,带上钥匙和钱包出门了。

我从楼梯走下中庭时,看见簌簌鸦在石笼旁用手肘支着扫帚等候,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深灰色的裙摆都要因她没规没矩的站姿而快要触地了。

“你好。”

“你好你好。今天阳光很明媚呢,大概是郊游的好日子。”

她看见了我后说。

“是吗”

我环顾一下四周,发现昨晚被破坏的草坪经过几个小时居然被修复了。

“今天要去哪里?”

“去市中心逛逛。”

虽然她的回答里所对应的范围挺广,可我也满足了,不再深究下去。

走出公寓,我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莫斯勒,那标志的黄色色基,和近乎三角内裤状的字母“M”透出一股醒目的力量感。

我在她的招呼下拉开车门坐上了去。刚扎上安全带,瞬间,她的启车加速猛使我被安全带勒得喘不过气。

“……这车子真漂亮。”

“多谢。难得澄会说出赞赏的话。”

她单手掌着方向盘,头往我这边扭来。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笑着看我。说是笑——大概那是天上的太阳太过明媚,透过前车窗的光芒把她脸上的邪恶像桌子上的水迹一样抹得干干净净。

“那个,你车技有点……不熟练?”

车不停地上下颠婆。在经历过数次急转弯后,我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现在我们还在郊外,周围都是平地啊……

“嗯?哦这个,”簌簌鸦抽出手调了一下似乎勒得紧的粉色毛衣。“这个不是本人的问题。澄,这是车的问题。前几天冲悬崖,车不知道哪里撞坏了。不过没关系。即使本人的车技真的不好,那么加上车的问题,负负得正就抵消过去了。”

这好有意思的玩笑。

不过看她这幅自信的样子,我莫名其妙感到安心。出事故之类的……

但愿不会发生吧。

接着我听见旁边传来叩叩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发现是簌簌鸦在用手敲着方向盘。

“那个,‘占卜’又是什么?”

我突然心血来潮地问她。“占卜的工作,就是为别人预测未来,——之类?”

“看情况。”

她凝视着前方,目光冷漠而凌厉。当车子像是撞上了什么后,她双手持着方向盘一掰,整辆车猛地摇晃一下,之后车驶得平稳多了。我透过车窗望:原来是车走上了公路。

“澄认为,吸血鬼又是什么?”

她反问我。

由于没有想到她会反问,我便随口作答:

“‘生物异变’……之类的?像上个年代的电影什么的。你既然问我,那么,代表你是知道的吧?”

她降下车窗。

外头的风立马涌进跑车内,明媚的光芒下尘啊之类的东西钻了进来,我不禁为她这名贵的跑车感到难受。

“知道哦,本人什么都知道。没有本人不知道的东西。”

簌簌鸦在沉默了一会后,冷不防开口。

我偷偷望向她。她双深邃的眼眸始终平静地对着前方,舌头像是玩味着什么般舔舐着嘴角。

“澄看什么呢。”

我在后视镜中跟她四目相对。随之小腿被她踹了一脚。

瞥过眼去确认,还真是她把踩刹车的脚伸了过来,相当随性逍遥。

“没事,”簌簌鸦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本人不知道澄是怎么想的,说实话本人跟最近的年轻人的电波也搭不上,但总体来讲不需要为本人担心便是。如果澄是那种爱操心的人,本人反倒讨厌。”

“唔,你误会了,我没有这种意思。我没有那种莫名其妙为别人操心的善感心思。”

“诶,很好。澄很坦率嘛!”

簌簌鸦扬起嘴角,似乎很高兴。

“怎么说呢,越会露出一副悲怜样子的东西,本人越想踹上几脚。倒不是说本人喜欢施虐;只是对会摆出哀怜的生物有种不可平复的冲动,一眨眼后眼前的东西就这么消失了。——消失便好。从这点来看,动物之类的可爱东西跟本人不合——尤其猫——本人十分讨厌猫。本人不希望本人跟本人所讨厌的东西的立场互相发生转变,——很简单吧,这就是本人的雷区。澄却很坦率嘛。不管澄是冷漠也好,自私吝啬也好,从这点来看,本人都不会讨厌澄。要说本人喜不喜欢澄,看来,也只有喜欢了。”

“哈……”

我舔舐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我该谢谢吗?”

“无需。人分为两种:乐于接纳的人和善于舍弃的人。但其实不止是人——什么生物都是这样——魔女也是。”

“魔女?”

正当我想这么问时,她握着方向盘一扭腰,瞬间安全带把我胸骨勒闷,车外面传来了滋滋的声响。

下了车后,我才发现刚才簌簌鸦的一下漂移竟将跑车准确地滑入了两头都停着车的一个车位上。

“目的地到咯。喂澄,接下来,陪本人来个约会。”

她不由分说地邀请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