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發生了這種事啊……」

離開理事長室後,淺按照約定敘説昨天發生的事情。

「玩捉迷藏的將軍……」

難以置信,哭笑不得,出現在奏臉上的東西簡單來説是一幅心情複雜的表情。

不過看來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

「這個國家這樣下去真的沒問題嗎……」

這可以説是作爲一個生活在拉米利亞的市民,最先也是最爲貼身的疑問。就算是政治冷漠的淺,在親眼見證這個國家的三大巨頭之後,也不禁為這個國家的未來感到擔憂。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歸屬感嗎?還以爲這種東西和自己完全無緣呢。

就像是在時常閲讀的漫畫裏找到自己不曾注意到的細節,無用卻又讓人能夠會心一笑的感情。

「原來這就是最強的將軍……」

艾莉自言自語中的某一個詞,引起了淺的注意。

「艾莉,你剛剛說『最強』……難道指的是翔?」

「是的。」

可能覺得是淺不太相信的樣子,艾莉便繼續解釋。

「就官方的記錄和各個『斯特拉』家族的評價,翔在很大程度上已經被認同為擁有著『史無前例最強實力』的將軍。」

不過之後她表情微妙的補充一句「只是性格上的『史無前例』倒是沒有想到。」

感覺好狠啊,正因爲沒有惡意才覺得傷人。雖説只有一瞬,淺對翔湧起了些微的同情——當然這份感情很快就隨著呼出的二氧化碳消失在大氣裏。

這句話也好像戳到颯林的笑點,只見一面抖動著肩膀一面重復著「史無前例的性格,噗,史無前例,噗。」

走在最後的淺很快陷入沉思,就這麽停了下來。

其他人還沒來得及發問,就抛下一句「有東西忘在那裏了,我回去拿,你們就不用等了先回去吧。」直接奔回原路。

這個藉口還真爛啊,语气可能有些不同,不過這是奏和颯林同時浮現的想法。

從教室出來時什麽都沒有帶這件事,淺自己也很清楚,然而卻用忘記東西當作藉口,是因爲真正的理由他是不想説的事情吧。

當然也有可能是覺得想藉口太麻煩了也説不定。

「那麽,要在這裏等淺同學處理好之後再一起……」

「沒必要。」

果斷將艾莉的提議砍斷,看都不看一眼,奏直接往回程的方向前進。

雖然聽起來毫不留情,颯林還是同意奏的意見。

否則那傢夥就不會直接說不用等了。

那并不是什麽客套話,只是單純傳達「等我也不過是浪費時間」這層意思而已。

話雖這麽説,看來會長也不會那麽容易放棄啊。

「這種事就交給交給我就好了,會長。」

帶著與平常無別的爽朗笑容,颯林用大拇指指向自己。

「這裏比起會長,還是和那傢夥同班的我比較合適吧。而且——」

深處的手指指向上方,前方是在學校裏隨處可見的喇叭。

「再不快點過去的話,會來不及的哦,全校集會。」

被這麽一提醒艾莉才想起這件事。

就算被理事長叫去,全校集會也不會就此暫停,從時間來看應該是差不多了。

聽到什麽東西震動的聲音,艾莉望向自己的口袋,拿出終端。

表情隨即變得苦澀。

「……那就拜托了,颯林同學。」

微微鞠躬,然後向集會的大禮堂跑去。

目送艾莉離開,爽朗地微笑隨即變成苦笑,把身體靠向墻邊。

作爲報酬,到底問了什麽,可要好好告訴我哦。

*

 

「……你知道我會回來啊。」

「想隱瞞的話起碼把眉頭的皺紋給藏起來哦。」

一進門看到的就是貼著名爲笑容面具的翔。

「要回答你的提問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可是要等價交換哦。」

「等價交換?」

「啊,當然我説的不是煉金術也不是人體煉成,只是簡單的交易而已不用害怕。」

廢話,這我當然知道。

「意思就是只要我回答你的問題就可以了。」

那個表情,是『正確答案』的意思吧。

「那麽問題來了,鏘鏘 ~ ~」

嘴裏發出像是問答游戲提問前會出現的效果音。

「你,是怎麽看破我的僞裝呢?」

然而眼神的壓迫感卻不像聲音那般輕鬆。

在這之上,淺給予的回答是。

「……哈?」

一臉「這個人在説什麽」的蔑視表情。

「嗯嗯,这個表情很凯特哦。」

「那麽你的表情就很像翔呢,這個超級大騙子。」

就像對著深惡痛絕的敵人,話語裏充滿了敵意和不快。

「那種錯漏百出的演技和手段,根本就是故意讓我發現的吧。」

翔臉上的笑意變深了。

「就連凱特先生和露易小姐都會爲之苦惱的僞裝,就我這個毫無經驗和能力的小孩怎麽可能會看穿。」

眯起來的眼睛與其説是因爲笑意,更像是在審閲眼前這個人般,閃爍著光芒。

「那結論只有一個,你是故意的吧。那一開始的換裝游戲,還有僞裝成凱特先生時的誇張態度。」

啪啪啪,從前方傳來拍手的聲音。

「嗯嗯,幹得漂亮,我是不是該這麽説一句呢。」

仿佛看了一齣好戲,毫不吝嗇贊賞之意。

「所以那無厘頭的動作,就是你決定性的一手?」

「……畢竟不過是直覺加上臆測的推理,沒有任何證據。」

這個傢夥就像是喜歡那種东西的人,無論答案是對與錯,除了自己的羞恥心以外也不會有其他損失。

「能被一個人這麽瞭解還真是令人開心啊,都快愛上你了哦,淺。」

「哈哈哈,那還真是謝謝,不過太惡心了還請給我住手。」

「那個動作還真是經典啊,不行,一想起來就……哈哈哈。」

回憶起那時候淺的語氣和動作,翔又忍不住笑了出來。雖然是無用功,他還是轉過頭想把自己發燙的臉給藏起來。

看翔笑得差不多,他繼續說下去。

「作爲交換,足夠了嗎?」

「嗯,大滿足哦。那這次就輪到淺了,特地跑回來到底有什麽想問?」

翔十指緊扣托著下巴,微笑看著淺。

溫柔和藹,卻帶著不止于此的含義。以人畜無害的外皮為僞裝,怪物正窺視著這一邊。

「爲什麽選我?」

不過就算如此,淺還是毫不猶豫問了一開始就抱有的疑問。

翔的表情一時間顯得驚訝,然後——

「噗……哈哈哈哈哈!」

發出連拍桌子的聲音都掩蓋不了的大爆笑。

「……這有什麽好笑的嗎?」

「這可真是——哈哈,有史以來聼過最有趣的笑話,哈哈哈——」

笑聲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

「啊,抱歉抱歉。讓你受傷了嗎?因爲居然爲了這種事,還用那種表情……噗。放輕鬆放輕鬆,要喝杯熱茶來冷靜一下嗎?」

翔不知從哪裏拿出茶具自顧自的泡起茶來。

「這只會讓我更加頭腦發熱好不好!」

翔喝了口茶才繼續説。

「在回答之前,我想問一下。這個問題的答案從真正意義上來說對你很重要嗎?如果是很無聊的理由——」

並用開玩笑般口吻的説了句。

「我就殺了你哦 ♪」

房間裏的空氣,瞬即出現變化。

原本溫度舒適的空調,現在卻寒冷到讓皮膚出現被針扎一般的疼痛。空氣也像凝固了一樣,無論怎麽用力都無法吸進肺部。

不過淺很快察覺到,被凍結不是空氣而是肺部本身。肺部就像已經失去了伸縮的功能,用盡全力也感受不到有絲毫擴張。

失去氧氣的供給,很快便失去支撐體重的力量,跪倒在地上。唯一還能使力的左手是他尊嚴的最後防綫。

在看似瞬間又能稱之爲永恒的時間後,翔維持著笑容放鬆一下姿勢,淺感受到的那份異樣便像是錯覺一般消失無蹤。

恐懼和不甘在心中如波浪般交替起伏,為翔那突變的性情感到恐懼,爲自己的無能感到憤怒。相互交曡的感情最後以面無表情的方式共同展現。

「説的也是呢,爲什麽會選你嗎——。」

既然你會回答我的問題,之前的威脅根本就沒必要吧。

當然,淺是不會説出口的。

「那是因爲……」

食指開始對對碰,微微汎紅的臉頰,用一副少女的表情瞄向這邊。

「在看到你的那個瞬間,我就愛上你了——呀!説出來了好害羞哦。」

「……」

面無表情的臉孔變得像鋼鐵般堅硬。

然後從口袋裏掏出終端,在按下號碼前才注意到什麽擡起頭。

「理事長,您是認爲是叫警察好呢,還是叫救護車好呢。」

一副好好青年的爽朗笑容。

「能用這副表情説出來,你也是個出乎意料的天才呢。」

「玩笑就請開到這裏,如果不打算回答的話我就回去了。」

「真是意外,剛才那句話可是我的真心哦。」

照樣是一副分不出是玩笑還是認真的輕浮笑臉。

「畢竟推薦你的人,可是我哦。」

「……我還以爲昨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是呢,是不是呢。」

明顯是沒有正面回答的意思。

「那如果因爲你是萊拉·克爾的弟弟,這個理由你覺得怎麽樣。」

毫無預兆出現的名字,讓淺的神經瞬間緊綳起來。

「……你認識萊拉姐?」

「原來你是這麽叫她啊,還真是可愛。」

「要你管,這和萊拉姐有什麽關係?」

「她在行政廳裏是出了名的美女啊。工作能力強,人又溫柔,基本上沒有人不認識她。」

「……原來萊拉姐這麽厲害。」

和萊拉一起時會她很少說起工作上的事,除非自己問起否則她一概不談,因此淺對職場上的萊拉了解得不多。

「然後抱著能不能抓到她把柄的心態,就翻了翻你的資料,唉嘿☆」

「這種行爲在世間被稱爲濫用職權和侵犯他人隱私。」

所謂看著廚餘,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那可是我看過第三有趣的檔案。」

「……原來還有第一和第二啊。」

「想知道?」

「一點都不。」

還真是冷淡啊,輕浮的笑容參雜著些微的苦笑。

「反正各種各樣的東西加起來,就變成這樣了。」

話題的沉默正代表著回答結束。

「……這就是全部嗎?」

「是啊。」

互相注視著對方的視線沒有絲毫的動搖,仿佛這個世界只存在著他們。

空調的運作聲,窗外傳來的廣播聲都被屏蔽在外。

對望著的兩人到底在想什麽,恐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以淺的鞠躬為契機,時間再度流逝。

之後一言不發的走向大門。

「還想要繼續逃到什麽時候?」

這個提問使他握住門把的動作停下。

「……」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淺離開了房間。

 

確認門被關上,翔把背靠在椅子上,像是緬懷什麽般望向窗外。

「就算一直視而不見,也不會消失。遲早有一天,你會後悔的吧。」

那是帶有強烈嘲諷——和些許難過的笑容。

「坐在這裡的笨蛋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後悔過了。」

 

*

 

離開房間的淺沒有離開,而是靠在門上陷入沉思。

迷茫,苦惱,苦澀。

如果沒有門的支撐,隨時會坐倒在地上的樣子。

「喲。」

不看氣氛的爽朗聲音從旁邊傳來。

「……爲什麽你會在這裡?」

「感覺不是很吃驚啊。」

「直覺吧。」

「還是老樣子很準呢,那個直覺。」

「那你爲什麽還沒有回去。」

「反正也不想去集會,在這裏等自己的好朋友也沒什麽問題吧。」

「不想去的話正大光明翹掉就好。」

不需要拿我當藉口,淺微微瞪了颯林一眼。

「把罪惡感化爲正義的藉口是很重要的喲。」

「哈……那種臺詞配上那種笑容,不協調也要有個限度吧。」

「和淺比起來,我可是一個無比正常的正常人。」

「會說這種話的時候就代表你不正常啦。」

「說的也是。」

沒有否認,反而還笑著同意,還真是一個怪人。

不過和這種怪人在一起的我,在別人眼裏也是個怪人也説不定。

「只能在怪人的路上一去不復返了嗎……」

「感覺上會是一條充滿刺激的道路呢。」

你今天難道還沒刺激夠嗎,淺用這樣的眼神督向颯林。

不帶肯定,卻又不是否定地笑了笑。

「説起來怎麽樣,那個『忘掉的東西』?」

這種類似默契的東西,究竟是什麽時候產生的,淺自己也無法確定。

「啊,還好。」

「看來不是很滿意呢?」

「他根本就沒有要認真回答的意思!而且有種以後會被他纏上的預感,想想就渾身發冷。」

「那可真是災難,嗯?災難,災難……」

「怎麽了嗎?」

「不,這麽一説。我想起這届將軍好像有個很厲害的異名……是什麽來著?」

「如果忘掉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吧。」

對淺來説,那個混蛋叫什麽都不會改變那性格已經扭曲的事實。

「嗯……好像是個很中二的名字,災難,災難,災難……」

不斷重複念著災禍災禍,感覺開始會出現聽覺上的完形崩潰。

而在淺幾乎要把這聲音當成空氣的一部分時,颯林看來是終于想起來的樣子。

「移動災禍。」

步伐突然停下。

對著目瞪口呆的淺,颯林再重複了一遍。

「移動災禍——翔· 瑟雷斯,世間好像是這麽稱呼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