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龍的死斗開始將近十分鐘。對淺來説這十分鐘,是足以擬比他十七年人生的漫長。
「啊啊,難纏死了!」
淺跳往森林深處躲開龍爪的一掃,作爲代價,是爲數不少的樹木被連根拔起或攔腰斬斷。
「貫穿吧!」
筆直的雷光向龍襲去,在表面的鱗片上掙扎一下便被彈向一邊。龍往雷擊射來的方向繼續狂奔,淺隨即移動並伺機發起攻擊。
Hit and away——這是淺找到的生存率最高,也是他最爲擅長防禦式的應戰方式。
(果然最麻煩的就是硬度吧。)
隔熱、抗溫差、抗打擊斬擊、還是絕緣體,這種防禦力加成根本是犯規吧。從『雷獸』能造成傷害來看,那強力的盔甲還沒到打不穿的程度,然而換句話說——
(『雷獸』以下的魔法,想要造成傷害也只是癡心妄想吧。)
雷獸——淺偷襲龍時所使出的光柱,也是他手上擁有最強的王牌。既然是王牌,他當然沒有把它當成子彈連續發動的魔力和實力。雷獸需要的準備時間不是很長,卻也不是能和龍一邊纏斗一邊做到的事。
(説到底,我根本不擅長這種需要爆發力的魔法。如果是奏的話……)
察覺到自己的想法,他拼命甩了甩頭。
(我這個蠢貨在搞什麽啊!居然到還想依賴别人!明明就是爲了不要把他們牽扯進來才這麽做,如果還抱持這種想法不就沒有意義了嗎白癡!)
龍的爪擊在數步外的距離再次爆發。飛揚的塵土和碎屑直擊他的身體,淺下意識擡起手臂擋在眼前,同時用空出來的手向龍指去。
「貫穿吧!」
這一次瞄準的是眼睛。
無論鱗片多麽堅硬也肯定有覆蓋不到的地方,最明顯的是嘴巴和眼睛——不過龍也是心知肚明。
「切……又躲開了嗎。」
以粗蠻的攻擊無法想象的細小動作龍躲開了雷擊。果然對於任何生物來説,弱點部位是最優先學習保護的地方吧。
當淺打算繼續向後退時,卻發現做不到。
(結界!?)
近似膜一樣柔軟,卻無法進一步貫穿的觸感從手中傳來。與此同時在他的頭頂上,是龍的爪子。
那個揮下來的瞬間,毋庸置疑,所有的一切都會結束吧。
「想得美啊啊啊啊啊!!」
淺用手指奮力一揮,頭頂上傳來硬物與硬物相互碰撞的巨大聲響,龍的爪子就這樣停滯在半空中。如果由第三者來看,想必會以爲是龍在伸手的滑稽場面吧。對施加多少力氣都無法破壞阻擋在前的『某物』,龍把它認定為敵人發出威嚇的咆哮。
「吵死啦給我閉嘴!!!」
這一次龍是如同被扇了巴掌,頭部偏向一邊。咆哮的聲音中斷,殘喘的嘶啞聲音宛如表達無法理解發生甚麼的愕然。
「就這樣,乖乖倒下吧!」
不知何時跳到側面的淺往龍重心偏移的身體用力一踢。被龍巨大的身軀撞擊,結界隨即泛起激烈的白色波紋。
沒有安心也沒有確認,淺直接從龍的身邊逃離。感覺龍的氣息沒有追來才依靠到身旁的一棵樹,身體隨即沿著樹幹滑落。疲憊的身體依舊在顫抖,發軟的雙腳感覺不會有能再度站起的體力。不,更嚴重的是——他忍不住了。
「唔——嘔!咳咳!」
嘔吐出來的東西不多,他很慶幸中午沒有怎麽吃。用魔法凝聚的水清理口腔數次,確認沒有味道後,才感覺輕鬆了一些。
「哈……哈……哈啊……可惡……好痛……」
胃部一就像是被什麽拉扯攪動著,惡心和疼痛一上一下如翻起的海浪歇息不斷,感覺被龍幹掉前就會因爲胃痛而死吧。
「所以才不想用啊……」
厭惡,拒絕,怨恨。以這樣的眼神,他看向自己的左手。
那是不同於『雷獸』他手上另一張王牌。同時也是他最爲厭惡,無時無刻嘲弄他的小丑。
理之觀測——觀測事物並進行改寫的魔法——不,或許連魔法都不是。和這個奇怪的力量共存了十多年,他依然搞不懂這奇怪的力量是甚麼。
首先是觀測,這裡的觀測不單指視覺上,也包括超越五感甚至跨越第六感的獲取和解析情報的手段。在用鍵尋找翔,抑或是剛才解讀奏即興曲的時候,方法上雖存在些許差異,兩者都是屬於觀測的範疇。
然而光看的話,是沒有意義的。對一定範圍内的情報以個人意願重新定義,才是這個力量最爲厲害,最爲可怕,也是最爲根本的根源。
讓肌肉發揮出不可能發揮的力量,讓五官感覺到平常不可能感覺到的事物。甚至干涉空氣,讓它變成阻擋龍渾身一擊的最强之盾,也變成攻擊龍的最强之矛。在這個能力下,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光是這樣看,會讓人認為這是個無所不能的力量也說不定。然而事情當然不會這麽簡單——就如同無法對結界和龍自身做出改寫一樣。
然而無論『它』做了多少,淺都不會爲此產生謝意,有的只是深不見底的厭惡和憎恨。這點恐怕無論現在還是從今往後,都不會有所改變。
(……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把厭惡的情緒吞下,淺繼續思考。
(剛才那下恐怕對那隻鐵蜥蜴也沒什麽用,也差不多快追上來了吧。只是更麻煩的是,結界又縮小了。)
他記得在十分鐘之前那裡還是在結界範圍之内,畢竟腳印還清楚留了下來。接下來要誘導的話還得把結界的收縮速度也納入考量嗎……
一想到接下來必須要一邊顧慮結界一邊和龍戰鬥,淺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爆炸了。
「啊可惡麻煩死了!就不能讓我輕鬆點嗎混帳!」
高舉的雙手向不可視的命運發起抗議,隨即體會到是無義之舉,淺洩氣的垂下雙手。
「……抱怨也沒用吧。」
同時,時間也到了。
傾聽逐漸靠近的粗暴腳步聲,淺站起來舒展一下身體。
「那麽就,再加油一下吧。」
*
奏和艾莉在森林裡徘徊著。
太陽漸漸偏西,泛著淡橙色天空預示著黃昏的來臨。在炎熱下顯得清涼的空氣,也開始刺痛著皮膚。彷彿在警告這個越發陰暗的森林並不歡迎她們的逗留——不過就她們兩人而言也不是因為喜歡才留在這裡。
追尋淺留下的足跡她們前進了好一段時間,中途開始引領她們的已經不是腳印而是連綿不斷的破壞。無法想像是一介生物造成,如同天災掃過般的慘狀。唯一讓人感到安心的是在這些痕跡中沒有人體殘骸或是血跡一類的東西。
「奏同學,抱歉,時間到了。」
嘆了口氣,奏才不情不願的停下腳步,轉身面向艾莉。
「小巧頑皮,喜愛惡作劇的伊伕,以其智慧欺瞞世人吧。」
清脆卻不刺耳的拍掌聲在森林響起。
術式『錯識』——是幻術的基礎術式之一。與之前艾莉在訓練時使用的『折射』不同,『錯識』干涉的是認知本身。不過一般來説也就只能讓人產生數秒的遲疑,對象是龍的情況下究竟會不會有效也不知道。
然而關乎生死,就算是一幀也會導致截然不同的結果。
「謝謝。」
確認術式已經完成,奏簡單道了聲謝便繼續前進,艾莉也緊隨其后。
「沒事的。」
「……」
「淺同學的話,一定沒問題。」
「……嗯」
微弱的聲音融入風中,就算如此也沒有被風聲掩埋。
毫無根據的安慰,但如果能傳達給她,那也算是萬幸。望著奏的背影,艾莉如此想到。
之後兩人再也沒有對話,只是會在必要的情況停下確認方向。
然後,她們再次回歸那個地方。
「這裏是……」
夕陽把地面染成橘黃,也因此讓與周邊不同蕭條的空間更顯一份落寞。除此以外和記憶中相比沒有什麽變化。
奏大致看了一眼,感覺沒有什麽值得注重的綫索便打算離開。然而她注意到,艾莉不知何時蹲了下來並撫摸著土壤。
「……我還不知道你居然對泥土感興趣,不過現在根本不是做這種事時候吧!」
個人的喜好興趣問題奏並不打算多説什麽,然而時間地點場合之類的東西她認爲還是有搞清楚的必要。
「奏同學。」
「幹嘛。如果是想分享土地有多麽美好之類的話還是快住手,否則我會忍不住把你倒插進泥土裏讓你享受個飽。」
「這裏和我們之前來的時候相比沒什麽不同,是嗎?」
「!?……嗯,是啊。」
「我也是這麽認爲。」
那這個提問到底有什麽意義,奏盡可能把不耐煩的感情隱藏起來,然而她看向艾莉的眼睛已經到有些許怒意。
「果然,很奇怪。」
「如果是在說你的腦袋,本小姐很贊同。」
「不是的。」
艾莉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土。
「因爲被龍追逐一時亂了陣脚,現在仔細回想起來,果然有哪里不對勁。」
「説了半天結果是哪裏奇怪啊!」
「脚印。」
艾莉回頭看向身後,高低不平的泥土如同被野獸啃食過,如果當時他們沒能逃掉,也會成爲它們的一部分吧。
然而在生與死的危機中他們遺落了,不得不選擇遺落了,重要的拼圖。
看似完整的地圖缺損了某一部分,如果無視缺損並盲目相信地圖繼續前進,或許會在不知道的時候掉入深淵。
所以,現在正是撿起拼圖的時候。
「把地龍困在泥沼確實不過是應急對策,龍能在十分鐘以内逃脫或許能歸咎於運氣因素——然而唯有一點是無法説明的。」
「……就是你剛才提到的脚印?」
「是的,無論地龍用何種方式從哪個方向離開,只能委身在地面的它們也只能從地面離開。」
「然而關鍵的脚印卻怎麽都看不到……」
慢慢體感到情況的異常性,奏的臉色漸漸被陰霾所覆蓋。
「剛才我也向奏同學確認,也因此確定脚印并不是因爲外來因素消除,而是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這件事。」
「但、但是這邊的泥土不是鬆軟到跟泥沼差不多嗎!那沒有脚印也……!」
「很遺憾,泥沼化的部分也只有一小部分,就如同我們現在站的地方脚印清晰留下來。只要地龍是從地面離開,無論如何都會留下痕跡。」
那種龐大的身體,想要不留下痕跡逃走根本不可能。而且地龍也沒有消除這些痕跡的理由。
只要從地面離開就必定留下痕跡,那麽——
「啊……」
既然沒有痕跡,那就只能是從不會留下痕跡的路綫離開。在這種森林唯一不會留下痕跡的地方,就只有天空。但是——
「地龍不可能會飛啊!」
沒錯,根基於大地,匍匐於大地,只能於大地朝夕相處,因此才被稱爲地龍。
「……難道説那不是地龍。」
「不,那確實是地龍。」
艾莉提出了否定。
「從特徵來看毋庸置疑那是歸於地龍的品種。」
「但是卻會飛!」
「沒錯。」
前后矛盾的理論,然而無論哪一方都是正確。一般來説這是詭辯,這是悖論,但不會是現實。如果這是一個現實的話,那就必定——
「那條地龍,肯定藏有什麽的秘密。如果無法解開,不只是淺同學,或許連我們也會陷入危險。」
「對了!淺!他知道這件事嗎!?」
艾莉面帶難色,停頓了數秒,她搖了搖頭。
「沒有時間慢慢討論了!不快點告訴他的話!」
奏急躁的邁出脚步,艾莉準備制止的時候——
「放開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色的光芒和巨大咆哮如同雷鳴響徹森林。
「這個聲音……!」「淺!」
兩人追尋聲音的方向擡起頭,漆黑的影子無聲的劃過眼前,然後消失。如同閃電過後的雷聲,數秒後傳來了物體碰撞的細小聲音。
眼前的景色正在滑落,奏才發覺自己已經坐倒在了地上。
渾身顫抖,寒意從身體湧出。她抱緊自己,顫抖依然沒有停下。
「啊……啊……」
不成話語,不成詞句的聲音從嘴裏漏出。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後,化爲了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