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不只是我,其他人也应该注意到了,班上的那个家伙,无论是什么样的天气,总会在身边带一把伞。仿佛是那把伞如随从般片刻不离地跟着她一样。
那是把长柄伞,不锈钢制的伞柄不能收缩,不像折叠伞那样容易携带。伞的把手是塑料制的,白色的,没有用来挂放的弯钩。伞面是是浅蓝的,我非常喜欢那种颜色。
光是听我这样说,可能会觉得她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有随身带伞的这样一种习惯吧。可是令我在意的,并不是她带没带伞,而是她握伞的动作。她在伞收起的时候总是要将伞放在腰间,像西欧骑士用左手握住剑鞘那样握住自己的雨伞。简直就像是个把雨伞当作剑的小孩子一样。
她的位置就在我前面。为了放置这把伞,她还特意在课桌的侧边粘上了一个挂钩,让伞柄上的环绳挂在上面,这样伞就能斜靠在她的脚边了,拿放都很方便。
我曾试过问她为什么要每天都带这把雨伞,她便立即扭过头望着窗外,再也不理我了。我并不喜欢刨根问底,于是这个疑问就一直耽搁了很久,直到某一天。
听到雨水击打玻璃窗的声音,处于发呆状态下的我才注意到天色早已黯淡。我自然而然地想起每一天都坚持带伞的那个家伙,并斜着身体瞅了一眼挂在她的课桌侧面的那把蓝色雨伞。伞静静地靠在那里,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整装待发的骑士腰间打磨的铮亮的宝剑的感觉。紧接着我猛地回想起出门的时候忘记把伞带上了。
一直到放学,动用了各种人际关系的我都没能借到一把雨伞。然而雨却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偏偏今天家里没人,即便打电话也不能指望谁能给我送把雨伞过来。我想过把包顶在头上然后迅速地跑到附近的便利店去买把一次性雨伞,不过那样一来我绝对会被淋湿,要是衬衣因为被淋湿而变得透明就更糟糕了。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望着乌黑的天空的时候,她站到了我的身旁。
“你没带伞么?”她低声问,眼睛却望着校门外。
“嗯。”我点点头。
“只能送你到十字路口,之后你就自己想办法吧。”她说着撑起了那把蓝色的雨伞。
“到便利店门口就可以了。”我回答完便立即钻进了伞庇护下的狭窄空间。
我紧挨着她,她并没有表现出反感的样子。她的步子压得很慢,似乎是为了照顾我,不过速度实在是太慢,简直就像是在挪动一般。于是从学校到便利店那么短的一小段路硬是让我们磨蹭了很长时间。
起初,我们互相都没有交谈,也并未试着去交谈。但没过多久,为了打破沉寂的气氛,我又一次重拾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每天都要带伞呢?”
她不回答我,默默地走着。
“为什么要在意别人带不带伞呢,这和你没有关系吧?”过了一会,她这样说道,说话的时候眼睛仍旧是盯着前方,不肯面对我。
“确实没有关系,但是我很在意。”我认真地看向她,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不会懂的。”她依然以侧脸对我。脚步在雨之前停了,我知道我们已经走到了便利店的门前。“你不会理解的。”她又说。
我站在原地,没有如最开始打算的那样进入便利店。
“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可能理解。”
“难道说了你就能理解?”她冷静地反问。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并没有被我的话语打动,而是选择固执地离开。我想抓住她的手,却被甩了回来。我觉得我的心淋了一场比身体淋的还要大的雨。
以这件事为契机,我变得更加在意她,不但是雨伞,也包括她本人。我幻想着她也许有过什么不可思议的经历,同时观察着她的背影,试图体验她的内心。
蓝色雨伞的褶皱被整理地很整齐,她却忘了整理自己腰间从外衣下露出的衬衣一角。
我尝试接近她。我们在空间上的距离仅仅只隔着一张课桌,但在心灵上的距离却遥不可及。在我不懈地坚持下,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那么一点点,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她不曾向我阐述过她真正的想法,对我提出的邀请也从未拒绝过,不过我知道她的内心应当是想要拒绝的,但是因为某种缘故而不肯表露真心。
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想要放弃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情。命运似乎注定了我将要打开她的心锁,成为她真正的朋友,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些。
在休息日的前一天,我邀请她和我一起去看晚上的电影,她答应了。这样的邀请之前也有过,我想用这种方法试探出她的喜好。根据我对她的观察,她不喜欢那些关于爱情的故事,对于亲情、友情一类的也没有兴趣,那些令人捧腹的滑稽喜剧则会得到一句“无聊”的评价。
这次我想试试英雄的故事。一个平凡的人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而牺牲,这样常见的题材,说实话连我自己也没有兴趣,可是当我转头想要观察她的反应的时候,却发现被屏幕荧光所照亮的她的脸庞,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我同她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彼此一言不发。昏暗的路灯加深了凝重的气氛,紧接着,在黑暗的阴影中潜伏已久的东西发出了寒光,我立即就意识到危险即将到来,急忙伸手拦住她。她本能地伸手握住雨伞,如武士按住刀那般警惕着。
接下来的发展,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在短暂的僵持过后,面不改色的她冲上前,双手握住伞柄用力一挥,发出寒光的金属立刻落向地面,还没等碰撞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她又挥动雨伞向前刺去,在一声极短的悲鸣过后,重物扑通倒地。
我呆住了。她面向我,迅速朝我冲过来然后抓住我的手便将我拉走了。我们绕开这条近路,从另外一条较远,但是行人稍微多一点的路各自回家了。路上我们什么都没说,也许不需要再多解释什么了。我在这时候终于明白了,那把雨伞是她防身的武器。
不久后又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这一次我带了雨伞,同她一起走着。我们的速度很慢,比上一次还要慢。
“原来你会剑术的吗?”我问。
她踩过一个小水洼,然后停下脚步。水花四溅散开,在水面形成了一圈圈波纹。
“说不上会,不过是懂一点基础而已。”
“但是你很厉害哎。”
“只有那种程度而已。”
她又开始走,我连忙跟上去。
“不过,很可靠呢。”我说,“就像是英雄一样。”
“我完全可以扔下你一个人然后逃掉的。”
“欸,不是吧!”
“这样一来,今天早晨的新闻就会多出一条:昨夜,一名高中女生死于……”
她很难得的与我开起了玩笑,我知道她心情不错,便故意让着她。
“那样也太过分了吧。”
“如果是我讨厌的人的话,我真的会那么做喔。”
“也就是说,你喜欢我吗?”我故意问。
她别过头。
“……不讨厌。”
我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就只是维持这样的关系。可是,维持是比获得要更加困难的,我没有自信能够长久地保存这份友谊,那么至少在我们分开之前不要让它破裂。
也许她觉得是时候了。那一天下午,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等待,她准时赴约,这样说似乎不太对,因为这场约会是她先发起的。她身着清凉的夏装,白色连衣裙与凉鞋的搭配,像老年人那样手中紧握着雨伞,我站起来迎接她,然后我们又坐下。
“我想让你听一个故事。”她说,“就在这片树荫下。”
“可以哟,我会认真听的。”我回答。
“在一个夜晚,刚从睡眠醒来的女孩听到了某些动静,不是老鼠在觅食,而是另一种动物在寻觅猎物。”
“是小偷吗?”我立即问道。
她点点头。
“女孩害怕极了,她没有选择大吵大闹来叫醒家人或邻居,而是选择用手堵住自己的嘴,躲在被窝中发抖。她越来越害怕,在心里祈祷对方赶快离开,可是对方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注意到女孩已经醒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我也缄默了。我大致能猜到事情的结局,虽然我并不相信。
“啊,天气真的好热。”她轻声叫嚷着,用手指拉了拉衣领。
我的余光瞅了过去,发现她的脖颈上有一些痕迹。
“是啊。”我应和道,“那么我们来聊些轻松的话题吧。”
“你想聊什么呢?”
我环顾四周,试图找一些有趣的事物作为话题。
“嗯,那就聊聊伞吧。”
“伞?”
她下意识地握紧自己的雨伞。
“我是说,呃,遮阳伞,你看,那些女人即便是在脸上涂了厚厚的防晒霜却仍然要用遮阳伞挡住阳光。”
“没错,因为害怕晒黑所以把有益的阳光也全部遮住了。”
“那么你愿意收起你的伞吗?”
她愣住了,而后笑了起来,搂住我的肩膀。
“当然,英雄不会把自己双刃的剑指向身后的人。”
在我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我的初吻被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