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1 云流紊乱的气象预报

……正在做着梦。

理智上能明白是在浪费时间,更甚至说是在降低生命的效率。

原本失去意识的睡眠,其作用就是为了让超负荷的“脑”暂时得到片刻的休息与整备。

如果,反而花在紧张的梦境上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清晰地明白这一点。

自那一日起,少女也有好好地贯彻到底————哪怕是一秒间也没有浸入过,【梦】这种奢侈过分的浪费。

这不是很矛盾么……?

是因为不想影响休整的质量而抑制梦的发生。

可比起做梦的余裕,这种不合理的行为对精神压迫的疲惫,应该是要更严重的吧?

无力反驳。

找不到符合逻辑的解释。

所以。

认为浪费而做出抵抗的理由就是虚假的。

是为了什么做掩护的虚假。

————那么,我抗拒回想这些陈旧场景的真正理由,又该是什么呢。

 

「那种东西,蕾(Ray),根本没有冠名“因菲尼缇”的资格。」

类似这样的话,已经听得太多了。

愤慨,不屑,嫌弃,蔑视,宣泄着各种各样的感情,无数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表达过自己的意见。

那其中。

或是有些人温和的维持着礼仪,又或是有些人歇斯底里的不顾形象的唾骂。

尽管起始的点不同。

但,他们的终末,却总是达成惊人的一致————

全部都集束成针对一位少女的恶意。

对这位。

现在还只有“Ray”这一个单词作为代号的,孤身一人的少女。

因为,高傲。

身为【先知】因菲尼缇一族,遥遥站立于奈菲尔帝国的贵族顶峰数百年不动摇的高傲。

他们不容许有“异物”混入自己的队列。

他们无法忍耐“这种东西”和自己拥有同样的姓氏。

更没办法,对区区一个“消耗品”,还不如魔兽连完整的人类都算不上的下等物,对这样一个他们平时连看一眼都觉得污秽恶心的存在,成为远在他们之上的家主这件事坐视不管。

是的。

引燃导火线的原因是。

蕾将作为【先知】,成为因菲尼缇的家主。

没错。

点爆潜流的爆弹的原因是。

蕾的身份。

即使取代前家主,通过仪式获得了力量————超越家族任何一人,比所有的炼金术师拥有更加高超技巧的力量。

然而,工具就是工具。

早就被挂上这个标签的她,没有可能也没有资格翻过界限。

对于这一点,绿发的少女表示理解。

尽管不知道是早就习惯了被人特殊对待,还是最开始为了仪式植入的相当于“镜”的特性作祟。

她并不在意这些。

反正对方不会有出格的行动。

充其量,也就是用厌恶的态度对待她,而且更多的怕只是和以前一样把她当做不存在。

这不会对她的状态,她的效果产生半点影响。

蕾……

蕾·因菲尼缇,将会就此继承家主之位。

然后,代替被她夺去一切的母亲,为因菲尼缇一族展示其努力没有白费,证明其作为最强的【先知】的骄傲绝没有没落,并护着唯一的弟弟将家系的传承继续下去。

……对的,不存在问题。

即使他们一个个那副模样,用那种尖锐的视线盯着自己,像是不会再回来一样离开空旷的大厅。

即使空气的温度,随着人数的流失,逐渐步向越发讨厌的冰冷。

即使,就这样成了独身一人。

没有朋友。

没有亲人。

对于她。

在那个时候就失去了身为人类的要素。

别说是【消耗品】,连是否还是蕾(Ray)这一存在都不明的【异物】来说。

也是,不会存在任何的问题的。

倒不如说是……

“幸运”?

什么都不接触,只是从外侧如道具般映照着一切。

这比之前快要窒息的相处要“自然”的多,也更加适合从“里侧”就已经有什么缺失的她。

但,即使是这样说。

还是有某个疑问留了下来。

某个随着时间的沉淀,渐渐在【怪物】的自我里倾溺着加深比重。

迟早有一天,会压得她无法喘息的疑问。

————那时。

————最初的温度流失掉的时候。

————我,按在胸口的力道,是为什么呢……?

Act.2 部分缺损的指针反转

醒来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喉咙干燥的难受,有种隐隐约约的刺痛感卡在比较深的位置。

然后,全身的肌肉都传来了明确的酸涩,这让扶着墙壁站起来的少女差点又倒了下去。

不过她的心底反而升起了庆幸的感觉。

或者说,“还能醒来”这件事本身,更让绿发的少女不由得发出感叹。

————明明是那种程度的发作。

“……”

抖落半搭在眼睫的水珠。

压下了疑惑的部分,蕾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状况。

理所当然地没有发生大幅位移。

依靠着脑内情报的对照她能分辨地出,这处有些偏僻的小巷子正是,之前她避开案发现场时身处的所在。

而通过聚起来的警报声,还有仍然滚着层层浓烟的天穹。

她也可以推断自己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长。

大概。也就几分钟的程度吧……?

嗯。

雨倒是已经停了。

“咳……”

深呼吸的时候,引发了一轮剧烈的咳嗽。

蕾习惯性地抬起手遮住嘴。

下一刻。

她却惊讶地发现了————虽然咳得很厉害,却没有再像之前似得吐血。

不管是普通人的红色的,还是意味着某个变化的金色的。

全部都没有。

……症状发生了变化?

心思飞转,第一时间做出可能的猜测。

可还没等这条思路继续下去。

因为黏浊的不适感,她不在意地擦过嘴角的动作造成的结果,那刺眼的鲜红,让蕾回想起更加重要的东西。

总是沉默着陪伴自己的那个同行者。

黑发的女人。

白皙,而诱人的脖颈——!!!

“啊……”

不禁呻吟出声,蕾的胃部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收缩感。

一瞬间,站都站不稳了。

踏出清脆的水响。

她包裹在毛绒的短靴里的左脚,踉跄地一歪险些跌倒地踩入浅浅的水坑。

————难道,还是【吃掉】了吗?

————把那个人……

只是这么想着。

被雨水打湿的绿发少女气息就有所改变了。

在那个感触的影响之下。

尽管那张脸上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但如果是从远处的地方看起来却更像是在哭泣。

————可惜。

————终归只是雨水的痕迹。

蕾否定的同时,有灼伤了灵魂的热流从胃底爆发。

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弯曲下来。

腹部不断地扭曲着抽筋,思考的能力感觉上完全麻痹了,她像是要把内脏都吐出来一样的干呕着。

这个状态持续了很久。

……没想到,反应竟然会有这么大。

很意外。

她真的是很意外。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会变成这样的呢……?

明明————

「只不过是【吃掉】了而已。」

指尖轻触着腹部的边缘。

蕾垂下眼睛,放弃了逼迫身体,这种不会得到回应的愚蠢行为。

“呼……”

缓缓地,吐出了没有温度的气息。

冷。

突然感觉很冷。

因为才淋过雨的原因。

全身上下的衣服,连同不属于她的黑色内衣也都全湿透了。

还在滴着水。

以致于它们无法起到保暖的作用,反而是在一刻不停地从少女身上抽走热量。

————这就是贯彻骨髓的寒意的来源吧。

扼杀了思考。

简单地作下了定义。

外表没有明显变化的少女,通过撑在墙壁上的左手指尖用力,以微小的反作用力推着身体重新站直。

只是,非常普通的体温流失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时候。

只要回到家里,去换上新的衣服就好了。

“……啪嗒、啪嗒。”

晃晃荡荡地,以好像随时都会倒下的,十分危险的样子迈出了脚步。

没有风。

异常的天气大概是重新稳定下来了。

但,少女的身影,却还是轻薄地好似随时都要飘走。

那实在不是能让人放心的状态。

幸好。

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不久后,就在越过某个界限之后。

她,蕾·因菲尼缇,在猛然停下脚步的同时迎来了新的变化。

看不出感情的眼眨了下。

先是转过身子,对刚刚走过的位置用指尖轻轻碰触着,重复了两次之后,则是更进一步地单手抚在胸口,鼓起勇气地往回去的方向走出三步。

感觉得到。

不是一时的错觉,也不是她的误会,真正能够感觉得到。

————【术式】是存在的。

尽管体系不明。

构成方式也与现代的术式不同。

但,就在这个巷角处,有某种【驱人】效果的术式正在展开是可以确定的事实。

而这个事实给予了绿发的少女一线浅薄的希望。

又由着它的牵引。

此前不小心略过的线索,也如雨后春笋般连续不断地冒了出来。

比如说。

——【时间】。

最初的时候,也通过情报大致上推定过了。

从蕾失去意识开始。

经过症状的发作到她刚才再度醒来,尽管其中有做了个观感很长的梦,但这之间也不过只消耗了短短的数分钟而已。

嗯,连十分钟都还不到。

这么点的时间,能不能吃完一块小量装的奶油蛋糕呢?

不好说。

由于她知道有爱莲那种打破常规的蠢家伙存在。

甜点这方面,还真的是不好说。

可是,如果是说她要【吃掉】一个身材正常……唔,身材相当出色的成年女性,那恐怕谁都会说不可能了吧?

毕竟蕾与半兽人那种怪胎,单单在这方面还是有蛮大差距的。

再比如说。

——【痕迹】。

这里先不提她的【吃】,与一般定义上的吃还是有着不同之处的。

就当前提是少女的症状发作的太严重。

现场留下的痕迹,也不得不说实在过于可疑————人体剩下的残骸太少了。

头发。体毛。骨骼。

除去一些常规的可实用部分,这堆哪怕是魔兽的进食也会留下的残渣,现场竟然都是一点也没有残留。

这在没有人会去处理现场的状况显然是并不合理的。

而便是假定说,她连那些都能【吃】干净,也还是缺少最有说服力的一样东西。

那就是……血液。

这种噬咬型的进食方式,肯定会于现场留下的大量血液。

————为什么会忽视呢。

明明是因为唇瓣和嘴角留下的血迹,才回想起来咬向那个黑发女人的事的。

又慢了半拍。

蕾轻哼着,收回根本看不出感情的淡淡视线。

事实上,只从那个驱人的术式,擅长分析的她就已经能从中得出了对方平安无事的推论了。

依靠诸如“魔力的形态”之类的信息。

再继续的那些考证,按照她常用的理解可以说是基本都在浪费时间。

可是。

当终于意识到这点的刹那。

跳转太忙的思维,已经豪放地把时间都浪费过去了。

并且还没觉得是错误的。

即使,自己就已经认知到了错误,也确信自己那样是不合逻辑的,但是,无论怎么检讨、无论怎么教训,现在此刻的异常无趣的自己,总还是会觉得刚才的浪费是值得的。

对于这一点。

少女感觉心情有些焦躁。

紧接着,又因为产生焦躁这种情绪,而更加不安地躁动。

不能再做深入了。

那大概是因为她下意识地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变化并不是因为,“那个人没有被吃掉”这回事,而是在那光亮的背面,内心愈发恶质、愈发黑暗的某种抑制不住的想法。

这样过分的事,不想去认同。

这样自私的事,也同样是不可能去接受。

所以,如果继续下去的话,不知节制地真正把一切都揭露出来,摊开在明面摆列整齐的话。

几乎可以预见的是。

她一定是会毫无转圜余地的【受伤】。

其他的人也一定会被卷入其中引向未知的分岔路。

于是。

在火难造成的黑烟散尽,贯穿阴霾的阳光终于洒下的光斑里。

蕾没有理会水湾勾勒起的彩虹。

仅仅,如同之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那般的。

隔绝了温度的传递。

追忆着敏感的肌肤上短暂回暖的温度,完全将黑发的那个人带来的可能性抛诸脑后。

一个人的。

独自的,静静的。

宛若与这片天地,与这个世界隔离开的。

以带有深刻的“非实在性”,还有更冷淡的“现实感”的步调,平缓而均匀地没入黑暗离开了这片闭锁的空间。

————如接受一切的那天一样。

Act.3 背向反馈的事相错乱

离开第九区之后,回到了顶层的布里西桑。

虽然自己没有过多的察觉。

白色的衣裙上下都彻底湿透到黏在身上,这幅濡羽色的模样在别人看来恐怕是有点可怕的。

嗯,除了有些男性小声地嘟囔着“黑色的”瞪大眼盯着不放。

大量被行人刻意避开的情况。

差不多能算说明。

另外就是中途通过架桥升降机的时候,警备的员工先生也有好心的询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冷吗?需要换衣服吗?”之类的。

被人关心这件事,即使只是些微的公式化的,那个感觉也并不坏。

但是,拒绝了。

沉默也可以算作拒绝的表现吧……?

正如家里人常见的应对,虽然员工先生的表情不算好,但意志应该有好好地传达到。

————尽管可能印象上会有所偏差。

注意到气氛上的变化。

稍稍做了点补救————在之后的路程都添加了降低存在感的术式。

没接触的话。

自然也就不会有误会的发生。

……

……

不停地向前走着。

没有方向,也并没有锁定的目的地。

要说在这个布里西桑魔导学院,想要回去的所在……应当回去的所在,其实是有且只有一处。

——【夜天之舍】。

作为正式入学的学生的暂居点分配来的别墅式宿舍。

装潢是自己设计的,摆设也是一起修正的。

完全符合喜好。

居住一个多月的时间之后,在习惯上也认同了那里的存在价值。

可以说。

只针对于【家】这个词的定义。

【夜天之舍】,她们共同的居所,早就胜过了因菲尼缇家的大宅也说不定。

而更重要的则是————

「好冷……」

「好想见爱莲……」

这个愈发强烈的愿望。

正在不可逆地向无法控制的状态膨胀着。

可是。

现在还不行。

不只是与离开案发现场,没有直接回去的原因同样,残余腥气和血气都还没消退下去。

更多地,更多地。

往深层次的心理方向发展的。

还是……

依旧漫无目的地,放任着腐坏地,逆着不会产生关联的人群穿梭于其中。

————唔,还是什么来着呢?

迟疑地产生了某种困惑。

停住脚步。

将左手放在胸部前。

指尖能够接触到浸过雨水的衣衫冰冷的触感。

……温度正在被夺走。

这个事实让她很快就撤开了手,然后举到眼前凝视着纤细的指尖,随着像是要保护什么似得的收拢动作一点点收紧成拳。

死水胡泊般静谧的翡翠色眼眸有一瞬间细不可见的收缩。

深深地吸了气。

然后,又轻轻地把喉间的感觉吐了出去。

是格外冰冷的全无温度。

————想起来了。

————认为不能回去的原因。

过去的自己,之所以能无视一切忍耐得住感情的理由,其实是因为从来没有对感情有正确的认知。

因菲尼缇一族。

也包括,母亲大人和兰斯都在内。

对她,对蕾·因菲尼缇,对这位作为仪式的牺牲品而诞生的少女。

实际上那所有的人都不曾对她施舍半分好感。

歧视。鄙夷。厌弃。

在意识的最初,她所认知的就一直是这等不完整的对待方式,所以她才不对小时候那些残酷非人的生活,还有继承家主后的变本加厉的责难和伤害有任何动摇。

是的。

就像家养的动物,不会去理解野生的生存方式一样。

人类也是。

如果是自身从未体验过的【感情】,那么即使装得再像,也还是绝对没办法去理解也没办法去学会掌握的。

因为,他们不曾拥有。

没错。

就比如说她。

原本就不懂什么是“正常”。

一味地在恶意中。

沉淀在最冷彻的世界里,被这样培育出来的她,从原点处就产生了“异常”。

你看……

经常有哲学家在说的吧。

人,人的【自我】,是从对外界的映照参考来构筑出的。

但是,轮到蕾的时候。

她从出生就处在那个漠视的空间里。

她从起始点的最初一步,就不得不停留在那个除了恶意什么也没有的空间里。

依照着外界的渴望。

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尝试,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将尝试否定。

最终。

她。

除了接触过将空无一物的「」(空白=Leer)以外,就只剩下了把【自我】完全封印化为【工具】这样无知的认知。

那个结果就是————

【人】,成为了【镜】。

不存在喜欢,就不存在厌恶。

由于不存在合适的事,所以同时也就不存在不适合自己的事。

已经位于最低点,自然就可以毫无推拒地接受全部,那么又会觉得不曾受到任何的伤害了。

因此,她才能认可承接过去的种种。

因此,她才能那样的活着。

因此,她才能不论什么情况都仍然维持着自我(Leer)的意识不会崩溃掉。

正如除去映照以外。

……全是空空如也的云外镜一样。

然而。

以一个十分偶然的巧合为契机。

“她”,这个与蕾不论哪方面都分外相像的,自名为“爱莲·索斯特”的女人意外地,以同类的身份无视她为保护自己构筑的壁垒,与一概接触不了的人不同地插入了她的深处。

不含虚假的善意,将缺失的认知补全。

镜中映射出的与自己的真实近乎重叠的倒影带来遮不住的自我。

至今为止。

一次也没审视过的布满裂纹的自我。

然后。

爱莲·索斯特。

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决定性的一击。

破坏掉至今为止从不曾知晓寂寞,从不曾拥有可以失去的东西,独自瑟缩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将刺入心脏的寒冷感觉当做无比舒畅的她的全部的一击。

啊。啊。

这可,真厉害啊。

简直就像第一次开始真正的活着一样。

那种感觉,是比任何心情都更深切,更一塌糊涂地让人欲罢不能。

如果世上真的存在命运,那么就一定是指这个了吧?

只要她在身边,就会觉得开心。只要她在身边,就是心跳加速地无法自已。

只要她还留在身边。

【自己】。就无所不能。【世界】。就是彩色的。

啊……

纯粹的力量……纯洁的力量……

那大约是被称为“爱恋”的少女情结,正在用没有办法制止,也绝对不想要去制止的方式深入到她的内部。

————这是相当美好的事物。

是让任何一个少女,会如鲜花般最娇艳的盛放的美好。

可,对蕾来说,这也是破坏一切的毒药。

是的。

就如不知寒冷的雪原熊,在接触过暖和的温室后,就无法继续生存于原本的雪原。

缺少认知,才能维持自我存在的蕾。

环境和现实造就的此刻的她。

越是从爱莲那里获得暖意,就越是不能回到原本空无的她,越是不能忍受从小养成的生存方式,越是会更加地感受到深刻的寒冷。

……不能再像此前的轻而易举一样忍耐了。

原本一个人时。

原本一个人就能自在地想清楚一切时。

那种对于寒冷的淡淡漠视,那种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轻松余裕。

这些这些,对她来说应该是最简单最平常的小事,已经成为了最难办到的过去式。

但是,现实没有动摇。

可是,习惯没能改变。

唯一变化的。

就只有————

因为有了喜欢就有了厌恶,因为有了想要的就有了拒绝的,因为有了对比就凸显出来的伤痛,因为思念的深刻就更无法摆脱的绝望而已。

最多……最多……

再加上。

并不是对寒冷,而是对于失去温度这件事的强烈反应。

————这样下去我会崩溃的。

十分地确信这件事。

再一次地,快要呕出来的错觉涌了上来。

站在大街中央弯下了膝。

身处人流之中,却又脱离在人流之外谁也注意不到的绿发少女。

如同被世界抛弃那样。

以微微发颤的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腹部。

————我对她,对爱莲,对改变了我的人,对给与了我温暖的人产生了极度的憎厌。

这是,绝对不应该的。

这也是最应该的。

并不是什么纠缠的矛盾,也不是什么搅乱的悖论。

就只是单纯地,十分无趣地,从改变的分界线两端牵引而至的结果。

这就是。

不会别的做法的她。

始终依赖着最后的虚假的必然结果。

所以说。

————这样下去我会崩溃的。

抽冷气般呼吸着。

绿发的少女,开始竭力地以相当差劲的姿势跑了起来。

向着与【夜天之舍】截然相反的方向。

不能在这个时候去见爱莲,至少现在还不行,这个时候的话,如果这个时候对她露出憎恶的话。

……真的,会崩溃的。

结果。

脚步停下的前方。

却还是那座雕琢地如小型神殿般的复合式别墅。

“……”

无言地抿着失色的嘴唇。

绿发的少女,蕾·因菲尼缇踟蹰地站立在夜天之舍最外圈的分界线上。

从脚下的一滩水迹可以看得出,自抵达到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这完全是以她不成器的跑步速度,要从最开始就没搞错方向的水平。

也就是说。

虽然决意是下的很厉害,她其实没跑出多远就调头回来了。

没别处可去……?

穿着湿衣服不换下来太难受……?

或者,迷路了……?

诸如此类。

尽管真的要找可以找到一大堆的借口。

真正又绕过层层的细节,最终引发这个结果的理由却实在显而易见。

最初就说过了吧。

「好想见爱莲……」

作为少女真心的想法,“对于相见的渴望”这种单纯的情感使然,能够超越别扭的闹脾气,成为最后的动力之源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哈啊……”

踮起脚尖。

仰起头,然后再次落下。

抚平了因体力运动造成的不规则呼吸。

盯着不远处的黑色洋房,却更像是穿透一切盯着里侧的什么。

蕾屏住气息。

然后,僵硬地踏出了越界的第一步。

那小心谨慎的模样,再配上她不存在表情的脸,实在是很有点搞笑的味道。

而在艰难的第一步落下之后。

她自己也发现。

这和预想演算的结果一样,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就和她胆怯的抗拒程度没有区别,她想要见到爱莲的想法同样是剧烈到超越一切。

就这样。

同样的意志互相抵消。

接下来,不就是只剩下普通的前行了嘛。

维持着这个节奏。

她很快来到应该是大门的位置。

原本,蕾是打算在这里再来一波自我斗争的。

可那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隔绝里外给她整理心情的时间的大门存在。

是奶牛又来捣乱了啊……

很失礼。

却又很正确的,做出了必然的猜想。

她的脚步只是轻微地顿了下,就硬是做出没有半分动摇的态度,暗中握紧了拳径直地踏入夜天之舍。

毕竟。

爱莲要是在的话,按照平常喜欢坐的位置也早该看见她了。

既然这样。

与其更多的暴露破绽。

倒还真不如就干脆直接一鼓作气地进去呢。

————没事的。

捏紧了衣角。

蕾·因菲尼缇,不断地安慰着自己,也更不断地试图控制住自己。

拜托了。

真的,拜托了……

安静下来,请一定不要在爱莲的面前露出任何异状。

听着越来越明显的心跳声。

虔诚的对神祈祷着。

作为【拟似神明】的半成品的绿发少女,她那依靠着身躯的便利而稳定无比的视线,终于在适应了略微变暗的光感环境里捕捉到了站在窗子下的人影。

“A……”

没有半分迟疑。

趋近严苛地操控着自己精致的身体。

蕾按照规划好数百次的节奏,隐藏好混乱不堪的心绪张开了嘴。

可是。

在第一个音符出口前。

就在马上要呼叫对方名字的短短一刹那之前。

她,下意识地,止住了所有的动作。

“……?!”

组织不出任何话语。

很意外。

以致于意识的调配区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开始无意义的泛白。

因为,在那一刻。

映入眼帘的模模糊糊的人影。

其正体并非是,可能会出现夜天之舍的任何一个人。

然而……

这个人。

倚靠在窗边。

双手搭在白色潭石制的边沿上的。

拥有着纯正的翠绿色长发,以平淡的琥珀色瞳孔,随着她进入的脚步把视线移过来的。

腰间悬着金色的刺剑。

优雅的身姿,裹在勾勒身材的苍蓝色礼装里。

周身散发出上位者的高傲味道,柔和的面容又具备足以冲缓那种讨厌,让人会简单地释出善意的奇怪家伙。

她。

蕾·因菲尼缇。

才刚到这卡尔米隆不到一个季度的新人。

其实,竟是认识的。

“————!!!!!”

应该说些什么,这种时候应该要说些什么才行。

不但从作为夜天之舍的主人这方面,更是在另外一个方面不得不彰显出该有的礼节,蕾实在有必要好好地承担自己的责任。

但,张了张嘴,还是连句对客人来访的欢迎词都没能说出口。

对方注意到了这一点。

做出躬身礼。

“她”脸上浮现出精致的微笑,像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母性微笑:“呀,好久不见了————”

记忆的情报可以彻底重叠。

就连规格正恰当的宛如设定好的声线也是无比熟悉的。

对的。

她没有认错。

这个人,果然就是————

“————姐姐大人,”她摆着手小跑过来,用力地一把抱住了还在发愣的蕾,亲昵地蹭着她白皙的脖颈,“你一个人在这边过得还好吗?”

啊……这下可不妙了……

爱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