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今天又是要去剑道教室的日子。
和上一次不同,与学校的安排稍有冲突,时间上就会显得十分紧迫。
一旦意识到这个紧迫,就连仿若盛夏的烈阳也变得更刺眼,令人警觉化作汗水流淌的灼热。
……趁着几片云朵经过减弱了它那过于眩目的威力。
我望着放学后的天空计算了一下。如果说仍旧选择和那一天相同的步行,那么恐怕得全力奔跑相当地一段路程,才能保证在迟到之前抵达剑道教室。
即使吸取教训,放弃换上私服的时间,一样杯水车薪,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索性依然花去不少的时间挑选衣服,至少穿上可爱的衣服内心还会觉得幸福。——哪怕这份幸福感会在跑起来的疲劳中磨损,不过就算再随如雨的汗水流淌走大半,只留下的一点也会令人觉得舒适。
就这样,怀抱着九分对夏日奔走的烦闷和一分的幸福。
我准时地来到剑道教室。
更确切的说,是站在剑道教室所在的大楼前,那座人行天桥的柱子的阴影之下。
在这里不得不停下脚步,大口喘着气。这是因为,她就在那里。依旧看上去像直接从学校来,穿着学校的制服也带着包,那个锐利的女生恰好从另一个方向走来。如果我继续往前,那么就会和她一起转过街角,再次路过那间咖啡屋,然后进入剑道教室的大楼吧。
但在那之前得压住狼狈的呼吸才行。
等呼吸平稳之后,我才能再维持着过去的惯性,小跑着追上她。
「……你是笨蛋吗?」
姑且,对莫名其妙地被骂有了心理准备。
但是一抬头,看到她笔直盯着我的灰色眼眸仍然吓了一跳。
那个女生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面前,我们去上课本来都应向前走,然后往右转向咖啡屋,她却超过那个转弯的距离来到这里,来到我触手可及的地方——难道说,就为了冲我骂上这一句?
毕竟。在骂完我之后连一眼也没再看向我的脸。
她转过身去就走往正确的道路。
之所以知道她的去向,是我在细细思考时,身体一直乖乖地跟在她身边。
相对于走路较快的她很慢的我,这次不用隔一会儿追上两步小跑,或许是那个女生也认为太阳大的时候不愿意运动过头,弄得汗水黏在肌肤上吧。
「今天天气很热呢。」
我原本想先看下天空的状况,再考虑要怎么搭话比较好。
可刚一抬头,就被猛烈的日光刺了一下,结果心里的一句抱怨先从嘴边溜出来。
……说着这种未被赋予意义的话。
心想又要挨骂了。
「是啊,可能是这样吧。」
意外地是听到了没那么具有攻击性的细雨般的声音。
她瞄着我的领口,并眯起眼轻哼一声说:
「如果是单看你的样子来判断。」
被这雨色洗涤着心中的闷热,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有些惊讶地忽闪了几下眼睫。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没有被她骂呢。
不是很能理解——和这个女生在一起总是会让我怀疑自己的判断力。
没准,我真是个笨蛋。
虽然会这么想。
「欸不行。我是跑着来的,所以流了不少汗,大概作不成依据。」
但我仍旧持续着一直以来的惯性。为此才不能接受她如此单纯地得出结论,尤其是以摆明抵达不了正确的论据作为基点。
「决定作不作得成的人是我。」
那个女生先是皱了下眉,然后立刻又收回审视的视线,不再继续那样上下打量我。
「不过,明知是这种天气还拼命跑,你的脑子真的没问题吗?」
最后抛来这么句独断的判定。
既随意又任性。很合那随着走动一扬一扬,飘来好闻的护发素香味的,随便披散着的濡鸦色长发。
这让我想起上周那完全发挥自己的主观把我咬定成笨蛋的她。
恐怕和那时候一样吧。
此时此刻的我,无法姑息这浅薄的认知方式。
……因为这个理由。我希望是因这理由才回敬她一眼。不要擅自以为知道——给她的不认同且不悦的这一个眼神,如果只是为这理由就好了。
「大体上是时间的问题。」
不跑起来会迟到,这是因为今天的课业与学校的安排有冲突。
我轻声将能串起来龙去脉的情报提供给她。
甚至还暴露了平日的日程。
但是,转念一想,这样大费周章的理由又是为什么呢。是说我期待着那个女生能把一切连贯在一起?然后又有什么意义呢。归根结底,她说的话里有什么我希望她去订正的部分吗。
是说,我有特别在意被她骂了这件事情?
还是在意被骂的理由?
「和为什么要跑没关系吧。」
苦恼之中,身旁吹起一阵有着她呼吸的味道的风。
令我的短发徐徐晃动的风,同时也将拾取于空气中的雨一般的话语送往我的耳畔。
「你在这种天气乱跑,我知道这个就够了。」
她仍只说想说的话。
换言之,就是纯粹地贯彻着任性。
她总是如此我行我素,有着符合大河剧中一言一刀的剑士一般的思考方式。
与剑,不是竹刀,而是开了刃的剑,与之十分相称。
不好说这相对老在思考定义的我孰对孰错。
只是偶尔也会羡慕。
比如现在。
我在上次课程中得知,她似乎不大擅长应对肌肤相亲,或是被称呼可爱。
我本想活用这份在过去有意识地去记住的情报。
想说些——『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之类无意义的玩笑话。结果终究很难说出似得微微动着唇,苦恼到皱起眉间,大概脸红红的,朝向背景板的街道撇开头,没能将话语流畅地说出来。
这就是因为思考了许久她是否会喜欢我。
心想着她凭什么要喜欢我,无法接受自己轻易丢出结论。
……如果能像那个女生,像她一样。
或许就能不多想,直接顺从内心最初的意愿,一口气说出自己的看法。
但恐怕我也无法姑息那样的我。
就像不想去喜欢她。
不过,那个时候……说出她『闭上嘴很可爱的嘛』的我,似乎不记得自己有回想着那个女生的相貌,再看着同班的其他同学去比较个所以然的行为。不禁感到些许的困惑。
「是因为长得就那么可爱吗。」
偷偷窥视那个女生略显强势的侧脸冷不丁说漏嘴。
还好声音压得非常低。
宛如在害羞似的,细若游丝般的喃喃,如融化的棉花糖般很快消散在暑意弥漫的空气里。
要说会不会被人听到这感叹。那就只有此刻让我乖乖跟在身边的她了。
只有她能聆听我的声音。
掬起紧张的心情不断担心着这个事。
数着与她重叠的脚步。
「怎么,不打算坚持跑到底了吗?」
伴随着汗水黏在前胸的不快,听到她雨幕般清澈的音色让我觉得耳朵痒痒的。
她突然的开口,吓了我一跳。心脏都快吐出来了。
好在随后就意识到,这讽刺和自己说漏嘴的事应该没联系。它应该与最初关于跑起来的事相接。胆战心惊的感觉,便与指尖环绕的酥麻一同又再消退几分。
不过,为什么事到如今又要被嘲笑啊……
「姑且不会迟到了。」
也没机会跑。我歪过头对那个女生报以有理有据的笑容,眼神示意就在眼前的商业大楼。
于是,得到了一声嗤之以鼻的轻哼:
「真有优等生样子的回答。」
「有吗?」
「谁知道呢。」
说这话的是她,她又说不知道,那么问题的答案还怎么认证。
「反正你清楚就行了。」
那个女生接下来的这话就愈发不讲道理了。
说我清楚,明明只见过两次,我要凭什么判断她的想法呢。我对她的事知之甚少。既不可能清楚她口中的优等生,是字面意义上褒奖还是个人认定的贬义。更加不可能清楚,她眼里的我是个什么形象。
……即使,被她当面这样去称呼,老实讲真说不上愉快。
也没办法令我清楚任何事。
绝对没办法的。
只要是我,就清楚不了。
就这样,她如同那天般身旁伴着乖乖跟上她的我,一起进入了大楼的玻璃门。
室内特有的舒爽冷气顷刻扑面而来,似乎将止不住流淌的汗水,和纠结在心头的纷扰都打扫了个干净。
于是,萦绕着体感上前所未有的一种新鲜情绪。
悄然趁此绝佳的时机,乘着如今这点大概还未被任何事占用的空闲。
我眯起眼睛,回想起在意的疑问。
为什么相反方向的她特意越过不该的距离来到我这边呢。
她要去教室的话无疑不需要跨越路口,来到我的身边除了骂我好像也没做出其他任何一件事,可以说是毫无意义。不过是拖长了前往剑道教室的路途。
偷瞄着并肩而行的她。
该不会……是为了和我一起走这种理由吧?
心底没来由地冒出这么句笑话。
「干嘛?」
「嗯,不,抱歉……」
刚这样想,就被和走到一起的友好背道而驰的,带着强烈攻击性的锐利眸子狠狠瞪了。
看来是我看她太多了让她感到不愉快。
之前是为了和我走一起吗。这种话,恐怕杀了我也不可能老实问出。
那就只能低头道歉。
这便是不知道算不算对话的简短对话的由来。
接着,我们再次经过前台。在外人看,我和那个女生是第二次像这样凑对。第二次。不是一的二。任何事超过第一次之后,基本都会多出些意义。想必笑眯眯的前辈心里,已经认定了我们的关系。
……关系。什么关系?
两个女中学生之间,又能产生出些什么样深度的关系呢。
我在心里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过种种关系的代称,表面上不动声色地通过手机里的电子学员证换取钥匙。
那个女生则依然拿出纸质的卡片。
为了方便存放护甲,剑道教室的储物柜是持续到课程结束都采用个人独有制的。
与其他必备的装备要较为轻便的补习班不太一样。
不会经常更换借用的位置。
可是,她仍旧捻着领到手中的钥匙皱起鼻。
「还是好近。」
我大概是无法接受她未经思考的话,心情不是很理想地低下了头。一楼走廊的瓷砖地板,不像道场的黑漆木擦得像水镜般,似乎没办法映照出现在的任何一分光景。
「安排好又不会换的。」
仅仅的解释不知为何藏着点赌气的味道。
「所以才烦啊。」
听她这么说,我咬着脸颊里侧的肉,顺着对话的流向接了句『烦什么』。然后她陷入沉默地只是一直、一直盯着我的脸不放。这意思和把答案直接说出来也没太大区别。
反而还让我得去纠结于是否有必要去那么理解。
还不如直接说『烦你』。
起码,我不会直到陪着她坐过电梯,一起来到女生用的更衣室里还结实地执著于此。
她也犯不上像现在这样子摆出一副深感看不下去的表情。
「我说你这个家伙啊……」
「我怎么了?」
「果然就是个笨蛋不会有错了。」
又一次地被恶狠狠骂了。
看来,她还是素来会在面对面时,直接毫无顾忌地叫我笨蛋的那个她。
挨了骂后却放下心来,没准我也有哪里的部分,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扭曲变形得不成样子了吧。
要不自信些,把『没准』给它去掉。
「那么你是讨厌我……?」
她为这问题露出仿佛听了不有趣的笑话般的怪脸。
「该不会还很意外?」
就说得就像我十分不识相似的。
「倒没有意外。」
「是啊,明明就很讨厌我,还真的再想期待些别的也太滑稽了。」
她毫无动摇,仍旧悠然自得地脱下全部的衣物。不会像我这样心底孕着不快。她对很多事总是怎样都好的态度。至于这个怎样都好包不包括我,尚且不得而知。
但听了这个堪称自以为是的说法。
抱着刚脱下的连衣裙,时间被按了静止开关一样,凝固般难以按照正常的走向流动。
实在没办法就满不在乎的继续换道服的我,
怎么都不太能接受。
「凭什么。」
我接受不了她总是说得好像知道我,擅自认为了解我。
未曾进入过我的生活,却总摆出心如明镜的模样,轻易诉说着她眼中的我。
「凭什么要说我讨厌你。」
……她这种地方,我真的很讨厌。
大概也正因为这个吧。
此时此刻,在这种平时该识大体地闭口不提的地方,我才会连换好衣服,去盖住仍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都不顾及,如此罕见地宣泄着矛盾的话语。以还挺气急败坏的声线。
「哈?」
于是她就像看个笨蛋地笑了。
「你管这叫不讨厌?」
指着我的脸,指着我被头发遮掩住的火大的眼睛。
我『啪』地拍开她的手。
「我只是,」
转而用吐字清晰,易于理解的声音,反过来拿食指遥远地指向她的小巧的鼻子。
「不希望自己去喜欢你而已。」
这和讨厌不同——我在思考清楚前就说了这个。
事实上,我并不确定它的正确性。理解这可能不对,可能不是真心,只是感情的摇摆意外地停不下来。
因此毫无保留地说了。
「那很巧,我也一样啊。」
她纤细的食指也指向我,一模一样。就连娇小的身形都很近似,所以她的指尖才贴上我的指尖。不过指甲是她要稍长一点,将我压在下面。
总而言之,原本遥远的距离,双方都主动的话就像一下子变成了零。
仿佛洗澡时小心翼翼地碰触到镜子中的自己。
恍惚间,一时失语。
「如果你先认定了我是讨厌你。」
还是那个女生先翘起唇角,也随之向上推动相互挤压的手指,
「那么,你对我所抱有的这种——与我对你抱有的感情几乎相同的感情,就应该称之为『讨厌』,」
继续说她想说的话。
「不是么?优等生同学。」
她又一次拿出四目相对时如此难以回答的问题。
也很具有道理,至少比只挥舞着自己的心情而未经过思考的我要有道理。
总而言之,没办法说出『不是』。
「……」
我就只能默认。
但赶紧撤回手还是要做的。
挤压着向上,这个动作因为生理上的原因令其他手指也稍微碰到。
而如果继续下去,就只能自然而然没入彼此的缝隙。
明言说,便是不得不变成十指交握。
那可太羞耻了。
「所以,理由呢?」
大概会在意这些事的只有我。她一边无所谓地收回手,一边问起讨厌的理由。明明是个上来就骂我的人,很快穿上衣服的她,却仍在问为什么被讨厌。
说来这次也是她先穿好,弄得好像每次半裸的我更像个暴露狂一样。
为了缓解这尴尬便聊聊也没什么不行。
「知道了也不打算改吧。」
「就是听听。」
果然,言下之意,就是知道了也绝对不在意我的讨厌。
不准备为我的讨厌改变。
她也正是这么纯粹的一个人没错。
「行动太过自我了。」
明知如此,但我还是忍着不适地乖乖告诉她。
「嗯,还有呢?」
她听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向我。
那双漂亮的眼里,从未掺杂进去过她想要看的以外的『其他东西』,永远一点也没。
这个人纯粹的不讲道理。
「不想说了。」
终究,我不太适应注定不会有回报的付出。
要对得起付出,无论花去多大的努力,要得到对得起付出的成果。
一直以来坚持着这做法。
已经足够破例,没道理还继续傻乎乎地不撞南墙不回头。
起码我不认为继续提她光做自己想做的事,既对老师的指导爱答不理,也阻碍大家的学习,还对不起家里让她上剑道班的付出,能有什么结果。
凭我的脸板起来也凶不到她。
正相反,她的模样倒总是压迫力十足,很有种压倒身高的攻击性。
所以那一天的稽古时我要那么迟才意识到她的娇小。
「……你也挺任性的。」
见我真的闭嘴,她倒没好气地摇摇头。
又擅自给人家下定义。——就说她这种地方,我是真的很讨厌。
「谁知道呢。但一定,包括我,世界上再没一个人会像你那么任性到肆意妄为的地步。」
这凶相已经是我的竭尽全力了。
可收效并不好。
她轻松惬意地就像接住的不是凶意,而是柔软甜美的棉花糖。
「那不是当然的嘛。」
「当然啊……」
「谁让我基本上都将周遭的一切当做单纯的背景板。」
既然如此,何必在意我的讨厌是哪来的呢。
说到底不过是区区一介背景板。
这样的说法,如果是之前的我一定不会轻易放下,但剑术上现在确实是她要比我出色。在赢过她前,我也不认为自己和背景板有什么不相称的,所以可以如此坦然地在心里承认。
「如果你能赢我,我说不定就会想着去改改。」
这时,她突兀地轻声说了这么句。
随后关好储物柜,不再拖泥带水地一个人径自离开了更衣室。
我的时间则还留在那里,留在她如雨般清澈的声音里,久久思考着已经完成型的对话。思考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又是为了什么会许下不知所谓的约定。
……在她离开前才想起望一眼。
还晃动着的视野中,结果只锁住了一瞥正低垂着灰色眸子的漂亮侧颜。
没想到,比那个女生要晚些离开更衣室也如那天一样。
收拾好自己的身心前往道场。
换鞋的时候,当然也帮她摆得符合规范。尽管已经知道了她不会被老师骂,还是做了。而后,一如既往地擦净属于自己的一行地板。由于时不时会去偷瞄她,跑动时差点与其他人撞到。
不得不承认,此前的事令我不禁会感到在意。
她倒一个人过得自在。仍是对无论是近是远的全部都漠不关心。让目睹她举动的人,会默默补上一句『果然』地跪坐在角落的阴影中,令大家觉得理所当然的进行庄肃的刀禅。
上年纪却依旧精神的老师来了也一样。
聚集到老师身边,听从指导的学生永远会少了一个她。
这已经成为了剑道教室的日常。她不听从安排,其他同学都不会觉得讶异,老师也放弃了曾经欲言又止的尝试。而她自己当然更是安然若素,让我愈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许下打破这平静的约定。
那之后,她也按照自己的步调开始空挥。只挥着自己的刀,只看着自己的刀,她始终没有要虚心学习的意思。仅仅自顾自地制造出『咻咻』地空振声。
现在看来,算她在内的每个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个样子,接受了现状。
只有我一人难以释怀。
她到底是出于什么打算才说出更衣室最后的那番话。
明明谁都不会抗拒她如今的行为了。
总不能只是为我?
我的讨厌,光只是被我们定义为讨厌的感情,就能成为明确地干涉她的意志的理由吗?
仅仅不过是这么无意义的东西。
那么可以认为,她真的会有兴趣想要改变的,其实是那份讨厌么。
而这也就意味着……
「……」
一边冥思苦想一边进行基础训练。
却差一点让刀脱手而飞,如梦初醒的我方才匆忙握紧双手。
满脑子都在想这个,视线总是被她的身姿吸引,我一不小心竟然在学习的过程中走神,丝毫没有将必须要完成的练习,严苛认真地好好进行下去。
如此的状态令我愈发不安。
这样下去,别说付出足以追赶上、超越她的努力了。
再不想想办法,就连正常该有的成果,都不能为付出了金钱的家人拿回来。
……对一直信奉着如此而生活至今的我来说。
这无疑动摇了根本。
为此而背生冷汗时与她视线交错,看到了那对刀无比虔诚的她。与我黏着在后背的冷汗不同,她脖颈间的晶莹完全是努力的结晶。我在胡思乱想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练习。
不禁十分火大。
火大到各种消极情绪都混杂在一起。
所以便迁怒于她。
心想,只要赢了你就好了吧。这样不讲道理地迁怒于她。
于是稽古的一开始,就拿出与剑道大相径庭的形,在剑道的教室里挥舞起并非剑道的东西。
这一次,是我的行为让课堂变得毫无意义。
她曾经谴责我的任性。
没准,确实可以说是慧眼独到了。
现在这样任意妄为,光为了连竞争意识都谈不上的冲动就只想着要赢。放弃了该得的成果,没打算要学到什么,不可能回应家人的付出,更无法印证想要印证的一切。
要说这样的我不任性,那还有谁任性呢。
总之,一听老师喊出口号,我与她近乎同时握紧竹刀,眼睛里遗忘了对方以外的全部。
……今天的稽古,到底是要练习什么动作来着?
我连这都不愿分心去想起,一味地将连日来苦练的努力化作追赶她的羽翼。
只不过眼前的现实仍旧并不理想。
每一秒的画面,都充满了错落时光的既视感,总觉得就仿佛是重新去经历遗落在往日的回忆。
沉浸在当时已经完成的过去,逐渐开始意识到曾经不甘心的结末。
今天也一样。尽管我们实施不同的战略,以远隔的方式试探,并一直没有强行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为了避开她擅长的近身战,我全神地靠苦练的步伐回避,却没办法改变剑再次落在身上的事实。
任我再怎么拼命,再怎么挥舞并非剑道的剑,流下比于烈日中奔跑更重的汗液。
尝试以左垫步为诱饵,跃向相反方向。
看着流淌在竭力扬起的淡绿短发的轨迹中,携伴体温的汗珠夸张地泼洒而出。而贯穿那晶莹水色的里侧,她的剑都始终在我之前,最后终究被她在眉间刻下了一道红痕。
现今的努力程度连跟在她身边都不够吗……?
我一边检讨还能挤出时间的地方,一边追随惯性与地板亲密地坐出响声。
大口喘着气坐倒在原地,垂落的头发黏在眼前与脸颊。
也在同时,放松持刀的右手的那个女生,一样剧烈地起伏着胸口,睨视向我所在的方向。闪亮亮的灰色眼眸,氤氲着不知该说兴奋还是什么的漂亮色彩。
是因为我陪她乱来?
总觉得,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这次是我赢了。」
发丝顺着她摘下的面甲一路坠落到锁骨。
这次赢了?与她产生违和的话语,令我顾不得额头的痛,怔怔地望向她的脸。
刹那间,似乎幻觉了某种灼烈的温度正侵袭着肌肤。
或许那灼热的来源,是为自己感到难为情。找寻着各种的空隙时间训练,不断支付着超出的努力,结果竟仍表现得如此不堪入目,令我几度怀疑自己做了什么,羞耻万分。
而且,她说『这次』,是指上次输了?
这份被让来的虚假胜利也令我的自尊心深感受挫。
为脸上的热度填了把火。
但最重要的是——
「赢了?你……有在意过赢不赢吗?」
我的声音似乎意外地含着沙哑。
「谁知道呢。」
同样的一句敷衍,她罕见地显得十分含糊不清,而不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
难道今天和我的胜负揉进了其他的意义?
与约定的改变有关么。明明最多只是让我不再讨厌,真搞不懂这不值一哂的小事,凭什么能让她挂在心上。
——而且,前提得要我能赢啊。
虽然是打算拼了命追赶她,好像能不用再非得讨厌她我也省心。
算了,姑且在全部的生命都用光的范围内努力下吧。
「总有一天我会赢的。」
没来由的,内心深处径自产生了一丝排斥,有某种宛若湖水将要掀起涟漪的令人抗拒的预感。
可即便什么都没搞懂,我仍然品味着混乱的心绪,认真无比地在契约书上签了名。
随后,眼中正映出我的模样的她,如沐春雨般舒适的闭上眼笑了。
那表情,有若夜晚的浪花,安宁又危险。
……令我不禁捂住泛红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