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唔……」
看到了熟悉的人的过去之后,琉珣的意识伴随着疼痛归来。
疼痛并非发生在头,或是身体的哪一个部位——而是源于更加密切、更加贴合的灵魂深处。
能分清是灵魂的伤痛其实很简单。
在这个世界自己相当于幽灵。经过创造了这世界的伶的修正,就像她现在不会再因为夸张的体力不支,而不得不弯下腰大喘,排除于世界框架外的两人,不会再发生任何肉体上的不适。
所以,基本可以大胆断定。
疼痛来自灵魂。
再加上,琉珣也知道疼痛又是从何而来。
在心底流淌过的感觉,太鲜明了。亲身去体验『凛花伶』一段人生的感觉。
混乱的心绪,独特的思考方式。
从未感受过的感触。
还有……仅仅一个少女被逼至绝境的生命的重量。
切身体验了那么强烈、鲜烈的心意,如果还能分毫不感觉到异样,才反而更加让人难以理解吧?
那可是与吞下别人的人生一样。
甚至现在,也还未完全将自己以外的东西排除出去,分清自己与她人的界限。
记忆,印象,心情,全部都溶解在漩涡中。
幸好自己的份额原本就不多。
作为失忆者,作为没有至今为止的记忆的『苍角琉珣』。
琉珣还能轻易地挑选、区分出自己的心。
不至于彼此相互融合,混合。
扭成混浊的模样。
「……刚刚那也太跳过头了吧。」
多亏了没有至今为止的记忆,琉珣还能确认是自己的,在缓解了灵魂上的痛楚后质疑伶。
她建议稍微加速跳过一定程度上赘余的时间。
琉珣认为可以直奔关键就表示同意,但刚才那明显跳得太远了。不是一段、两段,直接四年后的光景确实也有令人在意的地方,然而显然跳过的时光才更与『真实』紧密联系。
「啊,操作有点莫名不顺手。」
稍微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望着琉珣,伶这样回答。
并没有强调敌对性,乖乖回答。
这让琉珣稍感意外。
「不过,这也正合我意。」
陡然话锋一转,伶大概是看懂了这表情。
「这样下来,你多少能理解——不要轻易跟随敌人安排的重要性了吧?」
语调生硬地如此改口。
老实说意义不大,不光是动作明显,时机太糟糕也太晚了,就算是一开始就干脆地拿出这种说法,恐怕也不会让琉珣感到动摇。毕竟这种恶作剧一样的小事,本来就怎样都好。不过……
「不是你弄出的世界么,还会不顺手的时候?」
琉珣有些好奇这个。
「……希望你不要误会了。」
针对琉珣的好奇,伶以这样一句话作为说明的开场白。
「首先,这个世界是我弄出来的,这点确实没问题。可是,这大概与你想象的世界创造不太一样。我虽然
有着一定程度的权限,但并不是说就能对一切肆意玩弄。这事你之前不也看到了吗?」
「啊?啊啊,确实、那时候的修正。」
「就是那个,如果很简单,我凭什么搞到那么丢人。而且——尽管不大可能会有,假设存在其他具备权限的家伙,理论上是能插手这地方的支配权的。」
承认了这个猜测,伶面不改色地帮琉珣解释交代出来的情况。
在琉珣大致能理解她的说明时继续说:
「说到底,重构世界这种事……」
「就和创造世界、穿越世界都是没多大区别的东西。」
「……对,我是想说这个。」
琉珣的现学现卖抢先一步说出结论。
这是在过往——不久前才看过的那一幕过往里,由自称『伶原』的神明大人,在给凛花伶提供改变过去的可能性时提到过的情报。因为伶也在谈『世界』的真实,所以记下了。
说起来,『伶』与『伶原』吗……?
不管再怎么说,这个自称的相似度,也让人无法轻易忽视。
更何况其中的一个还是那样夸张的身份啊。
……神明大人。
神。
「琉珣,有句话我说在前头。」
「嗯?我在听。」
「如果以为我是『伶原』,那除了使你的判断更加混乱,不会有任何的实际作用。」
在心绪与意识去体会神这一名词时,突然有人打断。
出言干扰的幽灵——伶。她抱着自己的手肘,比盯向琉珣时还冷淡地望向远方。跟琉珣一样,她大概也是意识到相同的事,才格外不悦地插嘴。
「虽然完全是敌人的说词,也没有可以提供的证据,你当然丝毫没必要去相信我。不如说,不相信才是理智的判断,但姑且还是先在这强调一下,因为真的很讨厌。」
采用了相当拐弯抹角的一种说法。
不过,琉珣倒能理解伶是想说——她并不是伶原,希望不要被搞错了。
这确实很没必要。
……不是没必要去相信面前的这个她,相信一个敌人。
而是她没必要去强调。
因为——
「啊,不,我从没这么以为过。」
是的,尽管琉珣认为『伶』和『伶原』大概隐藏着某一种关联,但认为伶就是伶原这件事,还真是货真价实的一次也没有过。
由头到尾,琉珣从没有一刻认为这两个可以画等号。
唯有这点可说是毫无疑问。
「……」
一言不发地歪了歪头。
伶显得略微困惑地一直注视着琉珣灰色的眼眸。
等了一会儿,才再一次开口问:
「看上去……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啊。是吗,我能明白、这应该是你的真心话。不,不过但是,为什么?普通都会产生那种想法吧,你凭什么……凭什么不会误会呢?」
啊啊,是这样啊。
似乎惯于深思熟虑的她不太能理解琉珣。
她认为,与没有任何证据来支撑的她不是『伶原』的这一结论不同。
不管是使用的说法,还是重构世界的实际行动,一切都在这个名字之下变得更可疑。哪怕根据不同思路能有其他发想,但最开始有产生误会的时候是在所难免的。
所以无法理解。
可其实,真的就是很简单的事。
极端单纯的一件事。
「……我只是,很难以想象你能像那般坦率的样子。」
凛花也一样,她们两人都难相处的要命。
本来被说这些都是琉珣的立场。
但是她们更胜一筹。——此时的琉珣就会觉得,不需要多少的证据,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这个纯粹的坦白让伶呆了一秒,然后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纤弱的笑声隐约含有些许怀念的味道。
「你终究是你啊。」
不假思索,微微摇着头的她,极其少有地发自内心这么说了。
「我是没可能搞懂了。也不想懂。嗯,没错。像这样理所当然的说相当于『在说人家坏话』的话,我是真的不建议告诉对方呢。最起码也要婉转点,挑些不会伤害人家,顾虑人家感受的字句。」
「没事的,我能说到这地步的人,除了她也就你了。」
「……真不知道哪里没事了。」
还是说被宠坏了——伶叹了口气这么补上。
「或许吧。」
不置可否地感到有点骄傲。
这之后,伶对待琉珣的态度好像也恢复了一样带刺,便干脆老实回到原本的探问。
「不过虽然你并不是『伶原』,但它对凛花伶提出的建议,可以理解为就是类似伶你现在这样子,构造无数个世界来实现吗?」
「这个……只能说谁知道呢。」
她闭上眼睛略微思考,缓缓地轻声说道。
「我只是觉得重构记忆中的世界,现在这样子更适合自己的目的罢了。适合于你,也适合于我,而这也是我主观的看法。想要了解它到底是什么打算,应该除了试试就没其他的方法。」
「意思就是说,它确实能办到许诺出口的那种事。」
「当然了。那可是神明大人啊。」
神明大人……
神。那强烈的存在感刺痛着肌肤。
原本离人世格外空泛,极端虚无缥缈的词,再一次落在心上。
这个世界。
是有神存在的吗?
「于是,」
琉珣顿了一下,终究还是问出不得不放在最前面的疑问。
「你所说的『世界的真实』是指——那个世界,其实就是神明回应凛花伶的答复吗?」
刚刚看过记忆里的那一个片段,伶原的建议确实让琉珣深深感到在意。事先又经历了伶的重构世界,要是神明大人真的那样做了,会不会是这么回事。
「……虽然倾向于你自己找寻答案,」
伶若有所思地点着下巴考虑。
「但是……也是啊,既然看到了,那就不可能不被限制思路啊……」
最终得出结论。
「嗯,并不是那么回事。」
「不是么。」
「再多就不说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多复杂的事,不如说,只要好好看完就能明白一切。」
「……好好解答了疑问,要跟你说谢谢。」
其实,要说谢的不光是这个。
看到了过去的回忆。不管伶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借助她的力量,琉珣怎么都是又多看到了自己所不曾了解的过去。
名为『凛花伶』的少女,还有……另外一个红发的女孩。
是伶让原本一无所知的琉珣得知她们的存在。
这已经意义重大。
「我还是建议你分清敌我比较好。」
伶摇头对琉珣泼冷水,顺便提醒到对话之间下意识被忽略掉的事实。
「否则,又会像面对自称喜欢你的『凛花伶』时那样,天真的沦落到悲惨如斯的讽刺下场。」
「那不是『自称』。」
没法对她的揶揄视而不见。
万分清晰的,亲身体验过『凛花伶』的记忆。
琉珣,曾深入的与她相融合、混合,就算现在也还在自己的深处残存着一份心意的琉珣,不希望任何人去讽刺她的感情、心意、痛苦,以及……深刻到灵魂之中的爱恋。
「她确实是真心喜欢上『苍角琉珣』的。」
那才不是什么自称。
琉珣。被喜欢着的苍角琉珣,听上去有些自恋地为凛花伶的恋爱担保。
与之相对的。
……伶。自称凛花伶的伶。
与喜欢上琉珣的凛花伶有同一张脸的幽灵。
她却近乎自嘲地冷笑——
「『凛花伶』的那个,绝对称不上喜欢。你看完这个就懂了。」
并断言。
断言贯彻一切的真实则就在前方。
已经不会再搞错了。
那即是凛花伶业已完结的过往,也是苍角琉珣必须要想起来才行的曾经。
那儿有——
「有什么。」
「最恶的『恋爱』,以及……」
「以及?」
「——最差劲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