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如何?有趣吧?”

梅迪安的笑声回荡在公务室里,但罗鹰没有答话,而是皱起眉头思考了起来。

一九二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正是三天前。也就是说,押送路宝·德金的队伍三天前经过了纳林斯,现在应该还在前往帕尔斯特的路上。

帕尔斯特是一座位于纳林斯西方、除了罗切尔之外离纳林斯最近的大都市,它的主人就是被押送队打着旗号的盖特尔家族领主——帕尔斯特公爵斯坦·盖特尔。

以罗鹰现在的行进速度,应该能在他们离开帕尔斯特之前追上他们。

“要去救他吗?”

梅迪安看穿了罗鹰的心思。

“嗯。”

罗鹰回应了梅迪安,随后他站起身来,看向了窗外。

阳光从窗外射了进来,透过淡黄色的窗帘,在地上泛起了一圈一圈的亮斑。奢华的蓝宝石睡在朴素的石阶上,淡金色的贵族文书躺在木质的书柜里,让人产生了一种独特的视觉感受。冷风吹打着寒凉的窗下木框,卷走了其间的灰尘。

罗鹰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 * *

“您这可真是吓了我们一跳啊。”

看着点头哈腰挨个向村民道歉的卡特子爵,塔米大叔揉了揉太阳穴,颇有些无奈地说道。他身边的罗莉莉则捂着嘴憋笑,眼睛盯着外面滑稽的卡特子爵和他的随从们。

罗鹰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对着塔米大叔和罗莉莉笑了笑。

“他活该。”

“······活该也不能掰断别人手指啊,人家好歹是个贵族老爷。”

“贵族老爷犯了错也得跟平民道歉!他犯了那么多错,没杀他就算好的了。”

罗鹰不屑地哼了一声,从木凳上起身。

沉默了一会后,他招了招手,让塔米大叔走近自己,然后小声地同他说道:

“塔米大叔,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发挥出几成圣贤实力?”

“大约四成吧。”

塔米大叔摇了摇头,坦白了自己的现状。

虽然他从前在罗鹰和其他人面前一直都伪装成了修者的身份,但他丝毫不怀疑现在的罗鹰能够看出他的真实实力,当然,还有他以前受过的伤。

“嗯······塔米大叔,虽然我威胁了那个子爵,但保不准我走之后他又会生出什么歪心思,所以你要多观察观察,要是发现不对的话就赶紧带莉莉离开这里。”

塔米大叔回头看了一眼罗莉莉,向罗鹰点了点头。

“嗯,必要的时候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我在浦村生活了也有十年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再去别的地方了。”

“嗯,我知道的。”

罗鹰轻轻地点了点头,塔米大叔看着他这幅轻松惬意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

“唉,四少爷您这次真是太冲动了——”

“说了别叫我少爷,叫我小鹰吧。还有,敬语也免了。”

“······好吧。小鹰,你这次直接弄残了一个贵族的手,按照帝国法律,只要卡特把这件事情上报,你就会遭到所有贵族的通缉的。”

罗鹰看向门外正在低头道歉的卡特子爵,眼睛微眯,露出了一个冷笑。

“就算他敢上报,我也不在乎。法律只重视贵族这个群体,根本就不重视平民的利益,它已经同这个帝国本身一样完全烂掉了,我何惧之有?”

听着罗鹰这可谓狂放的发言,塔米大叔眼皮一跳,背后冒出了冷汗。

“四、哦不,小鹰,你有没有想过被通缉的后果?”

“没想过,也不需要去想。不管后果如何,这种事,我只会做的越来越多。”

罗鹰继续说着惊人的话语,他看着那群受宠若惊的村民,神情变得有些消沉。

“我希望,总有一天,平民不再被贵族随意剥削,这个国家的法律变得公平公正,所有人都不敢越雷池半步,哪怕他是帝王也一样。我希望,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不再歌颂那些镇压民众、沾满鲜血的刽子手,而是歌颂那些敢于反抗、敢于质疑、敢于捍卫自己权利的英雄。”

塔米大叔眼神复杂地望着罗鹰。他这时才发现,原来当年那个小小的、抱着拳头同自己诉说幼稚理想的孩子,已经有了实现抱负的力量和决心。

“塔米大叔,离开这里之后,我会去把路宝·德金救出来。”

罗鹰轻描淡写地宣布道,似乎挡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旧势力的阻拦,而是一条康庄大道。

良久,塔米大叔只说出了一个字。

“好!”

* * *

夜幕降临,繁星点缀,三轮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照亮了帕尔斯特的街道。

佣兵醉醺醺地走在街上。自中途退出宴会后,他已经在路上消磨了半个多小时,这会儿才刚刚望见地堡的入口,离临时营房还有一段距离。

白天抵达帕尔斯特后,在公爵大人的邀请下,他们这群押送路宝·德金的佣兵便去了大公府参加盖特尔家族的宴会,而路宝·德金也被转移关押在了城内的地堡中,等到明天白天再由他们押送至西北边的南王首府帕尔斯,接受南方议会的审判。

“嘿!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

佣兵口齿不清地骂咧着,回想起了刚才宴会上的情景。

那些身穿华服、优雅地端着酒杯,像是众星捧月般被其他人包围的、傲慢又骄奢的贵族,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厌恶。

诚然,他隶属于盖特尔家族的雇佣军团,算是“吃官饷”的人,和普通民众有很大的区别,但他始终无法将自己看成高人一等的优秀战士,无法同贵族一般过得奢靡腐烂。

而那些与他一起作战的人,无不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豪。他们觉得自己所在的军团能被公爵大人看中,肯定是因为他们与寻常人家不同,他们要更加接近于贵族。况且,如果他们在某次重要的作战中立了大功,还真有可能被公爵大人封爵,说不定还能获得一小块领地呢。

相比之下,被押送的那个路宝·德金倒算是一个真爷们了。只可惜,他虽然敢于站出来造那群贵族的反,但怎么可能赢得了他们呢?

“······这个帝国没有因为我而改变,但迟早有一天,民众自己会站起来改变它的。”

囚车里,路宝·德金曾同身旁的佣兵这般说道。

“自己站起来改变么······”

佣兵自言自语道。

他烦闷地甩了甩头,想要排解酒后的余热,随便找了一个墙角,脱下裤子放起了水来。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他身后闪过,卷起了一阵寒风。

佣兵浑身一抖,不小心把尿溅到了裤子上。他转过头来,刚想要骂两句,就看见那人影冲进了地堡。与此同时,门口的那四个守卫像是被击中后颈一般晕倒在了地上。

佣兵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他拍拍脸,抽出自己的长剑,然后朝地堡入口处跑去。

进入地堡,下了楼梯,直奔最里面的牢房,佣兵借着过道上的火把,看到了不远处的地上躺着几个守卫。

他靠着墙,小心翼翼地将头露出一点,发现关押路宝·德金的那座牢房大门前竟然站着一个黑衣少年!

那少年一言不发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持剑的右手轻轻地动了动。只见几道白光闪过,那道坚固的铁质大门就被切割成了好几块。随着“轰”的一声,铁块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佣兵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握紧了长剑。

见鬼!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少年随意用剑一挥,挡在他身前的铁块就被刮到了一旁。随后,他走进了牢房。

坐在破旧硬床上的路宝·德金听到铁块落地的重响后,睁开眼睛,向少年看去。他虽然震惊于黑衣少年的可怕力量,但更多的还是疑惑。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又为什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到公爵的地盘上强闯牢狱、面见逆贼。

“······你是什么人?”

路宝·德金向眼前的不速之客提出了问题。

黑衣少年看着路宝·德金,缓缓提起了手中的剑。

在路宝·德金平静的目光中,少年挥剑斩了下去,将他身上的枷锁全部劈开。

“路宝·德金,路风军团军团长,南方起义军领导人,伟大的佣兵战士。”

黑衣少年将手中的剑收回剑鞘,对眼前的男人缓缓说道。

“初次见面,我叫罗鹰,过去是罗切尔伯爵的四儿子,因为有着和你相同的理想和抱负,特此前来营救你。”

听罢,路宝·德金眼睛微眯,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一番黑衣少年。不久,他开口了。

“你是罗特的儿子?”

“曾经是。”

少年干脆地回答了路宝·德金的问题,向他伸出了右手。

“走吧,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路宝·德金犹豫了一会,还是握住了少年的手,从床上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黑衣少年突然扭过头去,盯着门框右侧的砖墙说道:“别藏着了,出来吧。”

躲在门外的佣兵一惊,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对方发现。

咬了咬牙,佣兵在少年和路宝·德金的目光下走了出来,他握紧了剑指着少年,做好了战斗准备。

“······你不能带他离开这里,他是帝国要犯,叛军的首领,必须要由南方议会来审判他!”

佣兵明知毫无胜算,却还是向对方道出了这些话语。

“还有,你擅闯地堡大牢,击晕守卫,破坏牢门,已经触犯了帝国的法律,形同叛贼,也得接受南方议会的审判!”

“行了!什么南方议会,还不都是贵族说了算,想怎么判就怎么判!”

少年不耐烦地挥手叫停。

他身后的路宝·德金认出了佣兵,伸手拦住了看似要打晕佣兵的少年。他不惧剑锋,走到了佣兵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乡,我之前说过的吧?这个国家已经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了。今天我能从这里出去,就说明老天爷也不希望我这么早死。”

见佣兵有些动摇,路宝·德金继续说道:

“你还是不要挡在这里了吧,去跟其他人报个信,或者回到营房里去睡觉,就当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你应该很清楚,你是不可能在这里拦下我和这位少年的。”

他看着这位佣兵老乡,露出了一个笑容。

“老乡,你跟他们不一样,你骨子里是憎恨这个世道的,你和我们有相同的性质。所以,请你让开吧。”

佣兵紧锁眉头,神色复杂,挥起的长剑慢慢放了下来。

许久,他叹了一口气,低着头侧开了身子。

路宝·德金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说了声“有缘再见”,便走出了牢门。那名黑衣少年紧随其后,在经过佣兵的时候,他多看了佣兵两眼。

走到拐角处,路宝·德金正要踏上楼梯,他的身后就传来了佣兵的声音。

“老乡!你一定会改变这个国家的!民众也一定会自己站起来的!我等着那一天!”

路宝·德金由衷地笑了出来,他朝佣兵挥了挥手,转身走上了通往天外繁星的阶梯。

* * *

雅格里安与路德索斯的交界处,现任帝王拉德曼·尼古恩·廷贤正在营帐内比划着战场沙盘,和几位将军一同分析最近的战况。

要不了多久,这附近就会发生一场新的会战,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报!帕尔斯特公爵来信!”

营帐外传来了一道尖锐的男性声音,拉德曼环顾了一下左右,对门口的守卫点了点头。

一名传讯兵走了进来,恭敬地向帝王行了一礼。随后,他单膝跪地,向镇南王阿尔林·韦罗斯·廷贤递出了手上的文书。

看着读完信后沉下脸的阿尔林,拉德曼双手背在身后,朝他走了过去,很自然地发问道:

“这信上说了何事啊,四叔?”

阿尔林挥挥手让传讯兵退下,把手上的文书丢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私立军团暴动的事。前阵子捉到的那个叛军头子路宝·德金被人劫走了,就在帕尔斯特的地堡里。”

“哦?你不是让斯坦派人从罗切尔伯爵那里接手了押送工作吗?怎么,没送到帕尔斯去,倒是把人送到帕尔斯特的地堡去了?”

拉德曼的语气有些嘲讽,他对那个把表面功夫看得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的帕尔斯特公爵没什么好感。

“事情是这样的,我当初让斯坦接手路宝·德金押送工作的时候,他确实派了一队佣兵出去,一路从索夫送到了帕尔斯特,结果这家伙觉得反正离帕尔斯也不远了,家族又刚好在开宴会,就让他的那伙佣兵参加了他的宴会,让他们在帕尔斯特停留一夜,路宝·德金也就暂时收归于帕尔斯特的地堡里了。”

听罢阿尔林的解释后,拉德曼耸了耸肩,颇有些戏谑地说道:

“我当初和你怎么说的?像这种人直接杀掉就好,还送什么议会审判,整那些没用的,耽误时间。这不,让人给逃了吧!”

阿尔林露出了一个苦笑。

“陛下,我当初也是因为先帝驾崩还不到十个月,服丧期还未过,所以才打算让这个路宝·德金先在帕尔斯的监狱里呆一段时间嘛。”

“别扯这些,晚了。”

拉德曼笑着挥了挥手。

“对了,知道是谁劫的狱吗?”

“不知道,地堡的守卫在看清对方的脸之前就被打晕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守卫里有一个顶尖修者,结果被对方一击就敲晕了,而且分寸控制得当,所有人不论实力都在晕倒后的二十到二十五分钟醒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对方很有可能是一个圣贤级别的人?”

“不错,而且不是一般的圣贤,至少是有点实力的圣贤。”

拉德曼沉吟了一会,然后用眼神示意阿尔林靠近自己,又远离了其他几位将军。

他看着阿尔林的眼睛,低声说道:

“这样吧,我从鲁尔高地那里调几个圣贤级别的‘暗子’给你,路宝·德金这个人,能活捉就活捉,不能活捉就直接杀了吧。”

阿尔林瞥了眼不远处的将军们,对拉德曼点了点头。

“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就到这里吧,我们可还有正事要谈呢。”

拉德曼终结了关于路宝·德金的话题,朝将军们走去。

在他心中,一个小小的路宝·德金,不过是一只跳不了多高的小蚂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