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驱散寒意,亚尔林又狠狠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可惜于事无补。已经打湿的羊毛护手只是徒劳地把前额、鼻尖及眉毛上的水珠均匀地涂满了整张脸,让人更增冷感。

比秋寒更让年轻神职者头疼的,是仿佛牛奶般稠密的大雾,而比大雾还麻烦的,则是自己手里湿漉漉的地图。在上个市镇购买的手绘地图已经被接连弥漫的雾气打湿,等亚尔林注意到问题的严重性时,劣质墨迹已然在地图上浸染成了一副颇有美感的图画,任凭亚尔林瞪穿了眼睛也看不出来自己接受委托的聚落到底被标记在了哪里,他甚至都不确定这地图现在到底是拿正了还是反了。

(我应该测试一下的。)年轻的神职者恨恨地想着。(当那个行商信誓旦旦地保证这玩意儿可以保存到下个国王驾崩的那天时,我应该用他手里的啤酒泡一下地图,然后把这不防水的“艺术品”塞到他嘴里去。)

犹豫了一下,亚尔林还是把已经无用的湿纸收进了怀里,虽然直接扔在地上踩上几脚可能比较爽快,但那并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眉目清朗的男青年转身走回到自己的坐骑身边。

不幸中的万幸,忠实的坐骑们依然神采奕奕。即使是雾中,载满自己所有行当的两匹马也很显眼,健壮的驮马们清扫尾巴对主人表示欢迎,然后继续淡定地低头找寻着地面上干燥的根茎。圣所教廷训练的骏马都经过神术的恩泽,在与它们性情相合的地方会受到自然环境的加持,不论是精力还是意志都会获得额外的滋养。

    “虽然这沼泽地把我耍得团团转,但看起来它倒是挺喜欢你们俩嘛。”

    亚尔林轻抚马头,把行囊里所剩无几的草料抓出一把来分别喂给两位伙伴。

    “希望我们还走在昨天那个小羊倌所指的方向上。‘左耳朝太阳,岔道走中央’,还记得么?这是咱们仅剩的线索啦。”

    马儿轻轻咬了下年轻神职者的手掌,不知是表达安慰还是单纯的没吃饱。

“我保证,如果明天咱们还在雾里转悠,我就用神术想办法。自从出发以来咱们一路都依靠自己的力量,已经十分克制啦,不得已只能动用最终手段了,你们说是不是?毕竟还有一个聚落等着我们的帮助呢。”

依序检查了所有行装的绑带和搭扣以后,不忍心坐骑们再受劳累的亚尔林坚持选择步行。从上衣的口袋掏出一块有些轻微融化的牛油塞进嘴里,年轻人一边嚼着简陋的午餐一边攥紧缰绳准备迈步出发。

正在这时,他隐约听到雾中传来些微声响。

几乎同一时间,耳力优秀的马儿们也突然竖起耳朵抬头朝向同一方向。几秒钟后,不明响动变成了清晰可闻的车轮转动声。没有半分犹豫,亚尔林冲着声音方向大喊道:

“喂!有人在那儿嘛?请帮帮忙!”

车轮转动声保持着节奏,有那么一瞬间亚尔林觉得对面会无视自己的呼喊直接驶向远方,但接下来他确定车轮声的方向传来了一记明显的鞭子响,以及御者安抚马匹的轻呼,随后车轮声便慢慢停了下来。

驾车的会是谁?近处的农夫?行商?或者信使?虽然贸然呼喊有风险,但此刻亚尔林觉得即使喊来的是匪徒也好过迷失在大雾中。至少匪徒打一顿还能问出点线索来。

“...你是什么人?”

雾蒙蒙的对面传来雾蒙蒙的问话,语尾还押着点北境男子特有的口音。非常好,至少回应自己既不是箭矢也不是粗口,那八成不是歹人。

“圣所庇佑,好心人,我是教廷的侍者!要前往锈镜泽的聚落处理魔物,但不幸迷失在大雾里已经将近两天了,可否请你帮帮忙带我走出这里?”

亚尔林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且正派,不过两天没吃正经东西的喉咙却只能飙出有些喑哑的腔调。

(至少一口标准的通用语并没有走样,)亚尔林心想。(如果对面不愿意,那就至少请他告诉我方向在哪儿。)年轻神职者按捺着跑向对面的冲动,等待对方的回应。这不仅仅是获取信任的方式,也是出于安全考虑。边境之地民风彪悍,即使是正派人士也会随身携带着武器出行,如果不经允许莽撞跑过去,可不能保证对面会飞来什么,或许那车夫此刻就端着一把十字弓警戒着这边呢。

就在亚尔林心焦不已时,对面终于传来了回应:

“你说...您是圣所教廷的人?”

“如假包换!”

“您要去锈镜泽的聚落?”

“是的!”

“是接的公开契约吗?”

“呃?是的!我在边城亚瓦接下的契约!”

亚尔林有些吃惊,对面的人似乎很懂行的样子。

“嗯......那请您告诉我,锈镜泽的纹章是什么样的?”

(不赖嘛。)亚尔林默默褒扬了一下对面的警觉性。(圣所庇佑,这表示这个御者知道锈镜泽在哪儿!)在心底里感叹着终于降临的好运,神职者微微一笑喊出了答案。

“一只白鹳!是一只收起羽翼的白鹳!”

短暂的沉默后又响起一声鞭打,车轮转动声向着亚尔林徐徐靠近。

片刻后,一架农庄马车的剪影破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