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姥保佑,要是再找不到您我都打算放弃了来着。谁想着您居然走到了偏离大道那么远的地方,要不是我家小子贪玩非要绕远路,估计您还得在这雾里转悠一天。”
“辉煌神众在上,保佑您家可爱的公子。不过,您就这么让他一个人骑马回去没问题么?”
“不打紧不打紧,泽地长大的小崽子们蒙着眼都能找到回家的路,这片地区就跟自家后院一样熟悉,等我们到了聚落时他应该都早到家,甚至吃过饭了,如果他不在路上胡闹的话。而且再等两年他就该跟您差不多大了,该继承信使的职责啦。来,您用这个擦擦脸。”
脱下了快要湿透的斗篷,亚尔林仰面躺在铺着干草的货板上,仔细地用车夫递来的干爽毛巾擦着脸和打湿的黑色短发。
小巧但结实的木质马车不疾不徐地在雾中前进,拉车的母马适时地调整着自己的方向,即使车夫不管它它也自信地迈步行进着,仿佛能够看破大雾。
上车前,亚尔林用白油分别在自己两匹坐骑的前额上画下了启明星的符文,此刻,它们正保持着速度与距离聪明又乖巧地跟在马车后面。
根据这位名叫霍普的车夫的说法,亚尔林偏离了亚瓦城到泽地边界的大道足足有四公里之多,从这里驶向目的地得走上小半天。锈镜泽的管理者让平时担当信使的车夫在大道上等着接应亚尔林,不过因为自己迷路导致双方都徒劳无功地来回转悠了两天。
“您的那个地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用的?要我说,您迷路的程度和不拿地图也没两样了。”
“我也很想知道到底哪儿出问题了。不过有件事是肯定的,等我回到亚瓦,我一定会去找那个做生意时还在喝酒的杂货商,然后给他个来自教廷的‘惊喜’。”
顺带一提,废地图在上车前已经被亚尔林果断扔在了路边,而且还泄愤似的撕成了好几片。
总算走上正途让亚尔林很是安心,他接受了车夫霍普好意提供的食物,两人一边吃着乳酪、面包和淡羊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要我说啊,还是我们的总督有办法。锈镜泽是不会允许这样的行商进入市场的,总督特意委任纽特担当商货的监察员,那小子虽然年轻但头脑可一点都不差。您会见到他的,在市场上拿着记事板到处跑还顶着一头鸡窝乱发的人就是。”
“等等,您刚刚说什么?”
“鸡窝乱发的人。”
“不是,在这之前。您说谁有办法?总督?”
“是的,我们的总督,可敬的福尔图纳阁下...”
这可真是新闻,亚尔林从未听说过帝都曾向边境之地委派过总督。
“请问,这位总督阁下是什么时候来的?由哪位贵族举荐?”
车夫露出一脸同样的困惑,仿佛亚尔林问的是母鸡为什么会下蛋一样的蠢问题。
“...这...我不明白,总督不就是总督?还要什么举荐?神官大人,我们乡下人不明白太复杂的事,也从没见过什么贵族。您的意思我们总督是个贵族?”
亚尔林毫不犹豫地打消了跟车夫解释总督制度的念头。或许这只是聚落管理者自封的某种名号吧。也不奇怪,他遇到过很多地方领导,不论他们管辖的是村落或城镇,是大还是小,总会有那么些喜欢给自己原创封号的。不能把玩的权利还叫什么权利呢?
“总督一直都在锈镜泽,从我们开始迁徙时就领导着我们。一群雇农、泥瓦匠和渔工们组成的队伍可无法在边境活下去,那时只有福尔图纳阁下一家读过书、会识字、懂得多。辗转到泽地边境时,老福尔图纳阁下和这里原本的大聚落谈好了条件,听说非常费劲,但聪明的总督说服了狡猾的地主,让我们有机会在这片沼泽地里落脚栖身。”
青年车夫喝了一大口羊奶,然后随手拿下挂在车棚旁的手绢擦擦嘴,接着说道:
“神官大人,别看聚落现在的规模不大,即使这一点点人能住的地方都来之不易啊!您想想,要在泥地里刨生活怎么会容易?我记得我还小那会儿,隔三差五就会听说有倒霉蛋误入泽地深处再也没出来,这里秋冬起雾、夏天生瘴,可比不上中土的城市。这么多年拓展平地、立桩建房、挖凿田园,总算才打理出了点样子。老总督去世后就是小福尔图纳阁下接着带领我们,建了鱼塘,更多水田,还准备改造水坝呢!直到现在日子才总算有点盼头啦!我家女人都在考虑着要不要今年再生一个孩子呢。”
明明只是羊奶,青年车夫却喝出了一股烈酒的豪爽范儿。亚尔林能明显感受到他对自己家乡的骄傲。
“所以啊,这次的委托全靠您了神官大人!自从听说了魔物的消息,大家都很紧张,捕鱼的不到傍晚就回了渔庄,女人们也不敢去泽地深处采收芦苇和忍冬。家家户户都买了好多圣烛和白油,整夜整夜地点着。这种灾祸只有像您一样年轻有为的大师能解决!”一边说着,车夫恭敬地把最后一杯羊奶递给年轻的神职者。亚尔林压抑着嘴角得意的笑容,平静地接过车夫手中的木杯。
“当然,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圣所教廷会保佑你们免受魔物的戕害。”
“您准备怎么做呢?”
“什么意思?”
车夫用鞭子末梢挠着背然后不好意思地说:
“我的意思是...您瞧,大家虽然都紧张,有魔物有魔物的说得热闹,但这个所谓魔物......我连毛都没看见过呢。它一般长什么样啊?”
亚尔林很快就理解了车夫的疑问。自从“泥冠之乱”的战争平息,人类探索“旧家园”的速度就得到了质的飞跃,曾经未知凶险的地方如今都晒起了衣服、燃起了炊烟。魔物的出现不再像过去那样频繁——虽然其祸害的程度一点都没减轻。这个魔物一定也是锈镜泽头一次面临的危机吧。那个大开拓的时代自己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根据课堂上祭司长每每提及就感慨得要流下泪来的状态推测,那一定是个波澜壮阔的时期。
“圣所庇佑,您很幸运啊。您现在的疑问是很多故人的梦想呢。”
“啊?”
“没事,我的意思是,没见过魔物是好事。愿辉煌神众保佑您一辈子都见不到它。而且请一定不要有主动去瞧瞧的想法。我建议您近期考虑下和家人暂住在聚落里,磨坊和信件等处理完事件后再去看管吧。如果入夜需要驾车外出也记得在油灯里添上些白油或者点上一支圣烛。”
一边告诫着,亚尔林一边将盛装食物的木盘子放回货板的一角,然后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陷进干草里。
“您说了算神官大人,等送您到聚落我就回去吩咐女人收拾点东西赶过来。”
“再带上几同伴一起吧,就算不是魔物,这么大的雾出了意外也不好。”
“没关系,泽地的子民可不是孬种,我们自己的巡查队连附近最野的盗贼也不怕!就像野猪不怕猎户一样。”
“哈哈,恐怕尊夫人不会喜欢您这个比喻的,她一定是个像金翅雀般可爱又纯良的人。”亚尔林轻笑着揶揄了一句,没想到车夫却一脸认真的看着神职者回应道
“不,神官大人,就算要比作鸟儿也得是像白鹳那样连蛇都敢吃的猛禽才行。”稍微顿了顿,车夫接着说:
“在泽地,可爱又纯良的东西只会成为猎物,然后很快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