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而是将男人引入深渊的绝望之女啊!

                                               ——歌德

 

Sense Open and Final

深夜,高楼上的风在男人的耳旁呼号着,用仅有他才能听懂的语言嘶吼着某种对于人来说禁忌的语句。似乎是规劝,又似在胁迫。俯瞰风景,与平时别无二致的车灯们如光流水,橘黄色的路灯似惨白。

男人放弃一切般轻轻笑着,俯下身以改变自身的重心。

以至于,坠入无可往复的深渊。

死亡不是暂停,亦非终止。而是“中断”,是对于生者无法治愈的痛苦与哀伤。

但他并不属于此。

 

Sense 1 物语开端

Act 1

天堂是何种存在?会是善意之人的极乐之处?不,我并不奢求,太过安逸。

地狱是何种存在?会是恶意之人的罪罚轮回?不,我并不渴望,太过痛苦。

死是何种存在?会是寻求解脱之人的避风港?不,我并不期待,太过恐惧。

生时何种存在?会是庸庸碌碌或是令人羡艳?不,我并不追求,太过空虚。

 

感觉不到身体的沉重,仿佛升入天堂。胸中传来炙烤般地疼痛与苦闷,宛如堕入地狱。黑暗的深渊,如同已死。三官所感受到的触感与甜腻香味,如同往生。

一丝快要消逝般的惨白光明,血液在耳边动脉中奔流的声音,带给我还未偏离这世界的实感。

“这里……是天堂吗?”

真是太过于讽刺与滑稽的现实,令我更加确信我还活着的事实。内心还期待着被救赎,明明放弃这权利的,

正是自己。

“如果你期望的是那样,恐怕是要失望了。”头上传来令人熟悉与亲切的话音。

熟悉与亲切的只有我而已,或许任何一个人听到这不带感情色彩的话语都无法得到有关于温柔的信息。还是说……所有人都会被这话音所拯救呢?

“为什么要救我呢?”

“因为你露出一副想要被拯救的表情哪。”

“……那真是,麻烦你了。”太过于无力,太过于窝囊,令我无法表达出完整的歉意。

“我向来喜欢救希望被拯救的人。”就算快要饿死在路边的流浪汉也一样,姑且算是一种赎罪,她说。

小早川叶子着大开领的玄黑色浴衣,其上染几只阳炎色凛蝶于左胸至肩头,特意裁短下身,露出纤细双腿,大小匀称的微圆膝盖上泛着些许婴儿般独有的红润,袜袋将令人着魔的足尖与脚踝覆上光滑如玉的丝绸。在我第一次见到小早川叶子时,脱口而出失礼之言“你……是人偶吗?”。她过于严肃地回答着,像是没有把我一时失言当做玩笑。“不,我是实实在在的人。”这答案本该是了然的,却在一瞬间被其惊为天人的容姿所吸引,说出不着边际的话。

我这一生,时时刻刻都在犯着这种令人屈辱的错误。

而这些错误,确确实实地组成了我这令人屈辱的一生。

“这是第四次了?”她凝视着我被炭灰蒙得睁不开的双眼。

“大概是吧。”

“想要逃避什么呢?”

“并不。”

“抑或是喜欢死去的感觉?”

“不是。”

我看见了她的睫毛颤动,太过美丽。

“是……”她的疑惑将她的担忧与悲伤堵住了。

“没有活下去的意义。没有父母,没有想交谈的朋友,没有理想,就连生之为人的权利——一个能够记住而幻想的梦,都没有。”请让我这快死的人,用脆弱的舌尖舔舐你名为担忧与悲伤的甘露。

我不配。

她将滑在胸前的墨色长发轻拂至肩后。

“听起来真可怜……”她说。她没说完,没有说完。

枕在头下的大腿在以莫名地难以察觉的的频率与幅度颤抖着,我似乎预感到小早川叶子接下来的失言。

大概在她穿着这身衣物侍奉她的客人时,也是这般如同动物一样战栗着吧?

我艰难地爬起,曾充盈着本不属于这副身体的气体的肺部像是被压上铅块般沉闷。但我,但我急切地想要摆脱!摆脱这同样不应属于我的东西。比这气体更为温暖……更为恶毒……更为令人无法抗拒,却更为无法承受之物。

“那么……”我回去了。我将要说出,拒绝,抗拒,抵抗。

“就让我,成为你活下去的意义吧。”小早川叶子握紧了一直戴着手套的左手,仿佛在压抑着自己那颗根本无法承重的心脏,又似下定了要硬撑着接受的决心。

决心。

是因为一氧化碳的毒性尚还留着吗?或者是刚才说起的这句话经过荼毒?

我一时跌坐在散发着清香气味的榻榻米上,用方才迷蒙的双眼,呆滞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双眼的聚焦令我看清了其上的一、两点污渍。我注视着,凝视着它们,分不清到底是一点还是两点。

到底是一点还是两点呢?

“如果累了就睡在这里吧,我给你拿枕头。”

她站起身,将自己浴衣的下摆往下拉了一些。

“对不起,麻烦你了。”

对不起,麻烦你了。对不起,麻烦你了。

“没关系。”她关上灯,在黑暗之中拉来一只柔软的布枕,仔细地垫在我后脑下。

她独自一人,没换衣物,只是将自己的开领收拢了,又往下拉了拉浴衣的下摆,抱膝坐在一旁,两只黑色的瞳仁反射着窗外的路灯光。闪烁着,又闪烁着。它闪烁着。

我一时难以抑制睡意,正急不可耐地凝视她闪烁如星光,星光追寻着往事的瞳孔,便被一些杂乱之事轻抚双眼,

掩没,淹没,湮没。

进入黑暗无光的深渊,就连污渍,也一起消失了。

 

究竟是过于肮脏,还是太过令人在意?污渍,究竟令人多么在意?

真正在意的事物,真正在意事物的人,真正在意事物的对象,真正在意事物的原因?

我所表达的是谁在观赏呢?是闪烁着的星星?还是闪烁着星星的瞳仁?还是闪烁着往事的瞳仁?

还是染在肩头的数只阳炎色的燕尾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