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微沉,眼神飘忽不定。场馆里的一切,软椅、舞台、射灯还有红色帷幕,这一切我都一一扫过,却无法看向面前的女子。
但我感觉得到,她们视线从未从我身上转移。那种凝视,仿佛一道滚烫的光芒射在我的脸上,让我的脸也变得发烫。
唐卉的双手在身前紧握,面无表情。而祝雪柔双手放在膝上,眼神里充满了质疑与一丝……失落。
祝雨晴说的是实话。我也不擅长撒谎或是狡辩——或者说这种事情我还从未做过。我言语的耿直导致了自己注定无法对不堪的既定事实做出任何挣扎。
我还能说什么呢?
“是这样。”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祝雪柔也没说什么,她的眼神有些暗淡。唐卉挽着她起身,转身离去。
她在离开前向我点头示意,和几个小时前的场景一样。
我突然很希望可以回到几个小时前。让祝雪柔再告诉我一遍她有一个姐姐,最好把那名字也说出来,好让我典礼开始前的三十分钟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逃离这里。
开学典礼、颁奖典礼这些听起来像是每个获奖者梦寐以求的最终舞台,对于本持有同样美好向往的我而言,现在更像是把人向下拖拽的深渊。
我也感到难过。请问有人可以挽着我离开这里吗。
在寂静的会场里,我瘫坐在祝雪柔方才坐着的软椅上。
……
我说过,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回忆起一年前发生的任何事情。
玉祥中学是空华市的市重点公立中学。实话而言,我是在私立学校长大,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二的上半学期。所以当父母告诉我要离开生活了七八年的地方,转而去到从未接触过的公立学校,我实属是不愿意的。
我走的很突然,那是一天夜晚,父亲突然出现在我的宿舍门口。我行李未提便离去了。不论是小学的同学还是老师,我都未与他们打招呼道别。直至现在,我也再没见过他们。
我进入玉祥中学的时候是春季。我与父亲站在校门口时,我记得校门口的大树的树枝上才刚刚长出嫩叶。
公立学校,对于我而言是个全新的、陌生的世界。转学,意味着新的开始。我必须要面对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我要重新交朋友,与各式各样的陌生人打交道。
那时候的我对于交朋友这件事充满兴趣。我讨厌一个人走在空荡的教学楼的走廊时从心中油然而生的孤独感。当橘红色的夕阳的余晖斜射进走廊的窗户,那光芒的温度——绝不温暖——打在你的脸上与空旷的走廊里,若是身边没有人陪着,那其实会是一件让人感到恐惧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年龄还小的我来说。
所以我做了一个好的开头。礼貌的态度让我迅速地融入了班级的群体。这快速的适应也少不了新老师与新同学对我的包容。
担忧是一直有的。转学后第一个学期的每个夜晚我都会感叹玉祥与之前学校的差异。首先是一个班的学生数量太多了,我直到初中毕业都还不能一一叫出由六十个学生组成的班级的每一个人的名字。其次,在这里学习的压力会比原来大一些,但还好我还接受得了。
渐渐地,我成为了班级里最优秀的几名学生之一。不论是在周测还是月考里,我的成绩始终排在年级的前列。学习对我而言从不是难事,起码初中的我还这样想。
所以我有大把的时间去做其他的事情。我不爱唱歌、绘画或是跳舞。我爱打篮球。这是小学培养出的爱好,先前的学校有一个很大的室外篮球场,也有一个非常正规的允许室内比赛的场地。我自然不会因为学习上的压力而放弃这爱好。出乎我意料的,玉祥的体育氛围要比原来的学校好很多。不知是不是因为玉祥是公立学校的缘故,玉祥有自己的篮球队,而且时常会出去打比赛。
我入选玉祥的篮球队,并且第一次见到祝雨晴,是在初二下半学期的期中。
在回忆那段过去之前,我想先说一句:来到玉祥后在我身上的发生的事情,毫无疑问对我的人生以及我的性格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我认为好运降临时厄运也如期而至,并且,这些事情发生的速度之快远超我的想象。我想说明的是……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在十字明再次见到祝雨晴,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尝试揭开这段尘封的回忆。
那是个温暖的日子,五点半的校园里人来人往,大部分的学生都在往校外的小卖铺走去。我在空旷的室外塑胶球场上独自练球。熙熙攘攘的人群的交流声时不时地传入我耳。
我打了没多久,一群初三的学生来了。他们身上穿着的是玉祥篮球队的队服。由于对方人数不够的缘故,我被友好的邀请。
与校队选手的对抗,是我进入校队的契机。实话实说,在这场对抗中,初二的我并未从这群初三的学长身上感到任何压力。他们的技术甚至让我对校队的水准产生了怀疑。
所以意料之中的是,我被邀请进入校队了。
由于校队里的主力初三的学长们面临着毕业,校队本身就在积极的寻找后备人员。这也是为什么那个下午校队的成员没在训练的缘故。
进入校队后,我每天的生活开始变得规律。可能是因为热爱的缘故,每天七个小时的学习外加两个小时左右的校队训练并未让我感受到太多的疲惫。
我是那个队伍里第二名初二的学生。在我之前,已经有一名与我同级的学生受邀进入了校队。他姓邹,名择天。
我至今也能清楚地回忆起他的模样。作为一名初二的学生,他有着少见的一米七以上的个子。他棕色的长发刘海总是遮住自己的眼睛,从杂乱的发丝下我能模糊的看到那双锐利的黑色眼瞳。高耸的鼻梁下是厚厚的嘴唇,嘴唇的四周被黑色的胡渣所围绕。
在那一年,人们口中总是念叨着的帅哥形象与邹择天是不符的。但这不意味着他不是个帅气的男生。只是……他带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个很成熟的大叔。没错,在初二的年龄,他身上的气质便是如此。
他充满磁性的、低沉的嗓音让我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每当他说话时,我总会先注意到他的嘴唇。他的形象实在是很符合一些西方小说家对于痴迷于艺术的角色的形容,我原以为那模样只存在小说里。
“你好。”
那年的我在充满着陌生的高年级学长的球场上感到畏惧,所以我主动向靠在篮球架上的他问好。
他的脸的方向依旧冲着身前的球场。但我感觉得到那双被埋在杂乱的刘海下的双眼放在了我的身上。
但他没说话。
……
他天生就是块打篮球的料子,初二的年纪便有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球场上司职小前锋的位置。而我——一米六六的个子——是一名后卫。
我可以很毫不避讳的说,我们二人被教练直接从替补提拔到首发是理所应当的。我在进入玉祥的校队一直以为我的学校的篮球水平应该很高。而现实是,玉祥的篮球队在过去一年的三个比赛里都跌在了小组赛里。
队伍里我与他是唯二的两名初二的学生,首发的剩余三人都是因为要准备中考的原因即将退队的学长。所以那一年的第二个市级比赛,便会是他们的退役之战。
时至今日,我也无法忘记他第一次对我说话时那让人感到踏实浑厚的嗓音。他在开头的一个月里还从未主动开口说过话,除了应付教练的教训时会发出“嗯”的声音。
那是一场三对三的队内斗牛。我们被分到了不同的队伍。谁先在对方头上取得五分,便可以宣告比赛的胜利。
比分来到四比四。我在三分线的弧顶时紧握手中的篮球,将其放在我右腰间。我的面前是比我高了快一个头的他,他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那刘海紧紧地贴在他的脑门上。
他伸出右手将湿潞的刘海撩起,接着,我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到了一股强烈的求胜欲。
他双臂张开,试图封锁我所有的突破路线。我与他的对视足足持续了有十秒,接着我迅速将球拿起,做出准备投篮的假动作。趁着他脚跟踮起准备封盖的时机,我再度俯身,从他身子的右侧突破,接着完成了一个简单的上篮。
比赛结束。
“来。”
在我在场下喝水的时候,他一只手抓着篮球走到我的身前,随后开口。那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话,只有一个字。
那天下午,我们可能对打了有五十多颗球。单挑的结果当然是我落败了。在技术水平相差无几的情况下,邹择天的身高可是有着绝对的优势。
……
我得说,有了我与邹择天后,玉祥中学的篮球队迎来了他的一次触底反弹。
并且,若是没有进入篮球队,我想我也无法认识祝雨晴——我的学姐。
她是那年篮球队的拉拉队的队长,在我们参加最后一个比赛前,她们才仅仅在比赛场上为玉祥呐喊了两次。相比之下,隔壁的几所市重点的拉拉队都在淘汰赛上完成了很多次完整的集体演出。
当时的情况便是:如果篮球队没有进入淘汰赛,那它的拉拉队便没有机会表演。不幸的是,不论校队的实力如何,拉拉队是必须要准备表演的,这是校方的命令。
这听上去很合理,因为万一队伍进了淘汰赛,可拉拉队没准备表演,那学校的面子可挂不住。但问题也在于,准备一场完整的表演是很需要下功夫的一件事,玉祥的拉拉队早就对我们失望了。
祝雨晴带着那届拉拉队曾准备了三次非常完整的表演,但却因为玉祥的小组赛成绩,表演全落了空。
这些细节,是我认识祝雨晴后她告诉我的。
在校队出征小组赛第一个比赛日的那天,我在上学校大巴前第一次与祝雨晴相遇。
比赛那天正值炎炎夏日,拉拉队的女孩子们整齐地穿着白色半袖与红色短裤。只有拉拉队成员才有出众的身材毫无保留的映入我们的眼中。
那时候的祝雨晴远没有现在那么成熟。高高瘦瘦的个子,披肩的黑色短发,刘海被她用皮筋系到了头顶的位置。虽说自己的班级里也有相貌出众的女孩子,但祝雨晴的容貌似乎才是我最中意的样子——起码在初中是这样。
与其他队员不同,她的脸上充满干劲,身子也站的笔直。
我们与拉拉队排成了一个长队上车,我站在队伍的最后一个位置,而她则是女生队伍的排头。
于是很自然的,她开口说话:
“学弟,比赛一定要好好加油!”
“好……好。”
我的脸自然是红了。所以我不好意思看向对方,把头稍微偏向前侧,轻轻地应声。
这便是我对祝雨晴一见钟情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