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兆辉心里还是有些后悔,他今天穿的可能少了些。
江城的天气总是具有着迷惑性。你说冷吧,只看温度似乎不低。但出去走走,江风和海风一道吹过来,像是要合起来把人做成一盘冰镇风干腊肉。
和这一比,他的衣服简直就是薄薄的一层裹尸布罢了。
沈兆辉走在路上,冻的直哆嗦,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开始怀念起他在故乡的生活。虽然比这里更冷,但不会感觉这么不舒服,夏天也绝没有这么热。
到了城轨上面,空调的热气把沈兆辉的眼镜搞成一片白,让他体会到了一位白内障患者眼中的世界。
因为今天是休息日的缘故吧,人并不多,沈兆辉很轻松的就找到了一个空位,一屁股坐上去开始措手。
环顾四周,车厢看着也算美观简洁,没有过多的装饰,整体的设计风格还是挺现代化的,功能主义风格的经典之作,相信可以让初次来到江城的人对这座城市留下不坏的映像吧。
K2,江城城市轨道交通快速2号线。在沈兆辉这个外人的映像中,K线和普通的L线不同,前者是注重通勤的线路,所以并没有餐厅,饮料机,酒吧这些服务项目。不过相对应的,性价比比较高。速度当然也快很多了,毕竟是大站车,小站是不停的。至于L线嘛,因为是公私合营的,再加上又是慢车,所以条件要好许多。
不过,据说以前的江城可没有现在这样的条件,当下这些映入眼前的便捷和舒适都是因为种种历史因素所造成的。
历史啊……
脑子里记得的是,大概40年前开始,红色风暴从最高潮的公社运动结束之后由盛而衰,之后便是对于江城影响非常大的一系列政策了。
他们的统称则是:新思路。
新的政府所决定的对于江城这座有两百来年现代化历史的老城市的城市更新的决议。大量的预算滚滚流入,真金白银之下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大量的公有企业所建设的物美价廉的保障性住房;由以12条快速城轨线路和20多条普通城轨线路再加上联通江城和北江以及东南岛屿的5条城际线路为主轴,数百条地面列车和水城特有的数以百计的客运班轮为辅助的公共交通四通八达;和同在远东联众区东北列岛的乌斯克斯,欧罗巴—大安纳托利亚联众区的柯尼斯堡、罗马、君士坦丁堡等应许地区共同组建的通用货币联盟带来的货币以及随之而来的经济的稳定性使得经济危机之后的复苏异常迅速。
但对于像沈兆辉这样的初来乍到的人而言,最直观的感觉,还是江城的街道相当的富有生命力,尤其是和芝加哥这样的像是用机械把城市生硬地切割开来的城市很不一样。
当然了,他自己也不太懂这些个名词的具体意思,知道这些东西也是靠在线的知识库而已。
但是现在,身子暖和起来之后,却有一个挺让沈兆辉好奇的。
这人坐在他身边,看起来大约二十来岁,单看侧面的话,有着一张精致而且干干净净的瓜子脸,靠近他的右眼上还带着一片单片眼镜,靠着一条线连在他的耳朵那应该是他的信终了。头上扎着一个长长的马尾辫,被他靠在了背后。至于身上则裹着一件及膝的黑色大披风,披风上带着许多香槟色的线条,下半身是一条同样及膝的黑色长靴。单从穿着上看可能是一个喜欢装饰主义的人吧?只是他的性别实在是不好定夺,毕竟身高应该不是太高,沈兆辉以自己做标准比了下,大概是170公分的样子,比他矮一些。
是性别模糊者吗?或者说是跨性别者呢?
不过,虽说衣服挺好看,但是上面却有些许肉眼可见的一块块像是被烧焦的地方,仔细闻的话,这人身上除了淡淡的香味之外也有点焦味。那香味沈兆辉形容不出来,只是觉得闻起来特别舒服,可能是某种香水的味道吧。
他左手边的那个手提包也特别令人在意,包的尺寸不算很大,那人将包又放到了并拢了的膝盖上,似乎正合适,包的表面材质在灯光的照耀下漫反射出带有富于变化的色泽,应该价值不菲。
沈兆辉胡乱的想着,看到对方不经意地往自己这里一瞥,心虚似的低下了头,随即打开了自己的信终,在知识库上随意翻些东西打发无聊。
知识库确实是方便,沈兆辉随便翻翻还是能找到不少感兴趣的东西,像是现在特别流行的游戏,还有类似于是人工智能伴侣的,也是一个热点了。这个东西沈兆辉有点想要,只是看这价格,他心里直打鼓,算是死了这条心。再加上一具义体的话,对他一介高中生而言确实是相当大的财政负担了。
想到了这里,他又忍不住悄悄往左边看去,那人好像是在闭目养神,头不时向着左右摇着,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是想到什么好事了吗?
沈兆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他确实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挺不错的,好像有一种亲和力一样。
列车突然把速度降了下来,应该是到了站,沈兆辉想,这人会是在这站下的吗?但他看过去,发现和对方的视线重叠了。
“……”沈兆辉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但又没说出来,憋了回去。
“嗯?你对这款游戏感兴趣?”
沈兆辉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和他搭话,缓解了尴尬的局面,但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人的声音很柔和,又带着些许慵懒,好像还没有睡醒,语速不紧不慢,字说的非常清晰,沈兆辉还能听出些江城本地的口音味道。只是沈兆辉对对方的问题产生了疑惑,他将视线移到信终的投射界面上,才发现自己没有开启防窥视功能,而投射界面上此时显示着的,正是最近大卖的一款游戏的宣传广告。
“啊,这个,嗯……算是吧。”
沈兆辉有些心虚,同时也庆幸自己没有看什么其他的东西,不然可能会很尴尬。
“哦……”对方应了一声,捋了捋他的马尾辫,将包放到了一边,然后说道:“其实我倒对这游戏挺感兴趣的,因为你看,现在这一两年发行的这些个游戏也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整个市场无非那么几种类型的翻来覆去在做,好玩归好玩不过也让人开始审美疲劳了,不过前段时间我没空,最近闲下来之后我是肯定要玩的。”他一边说话,一边把手放在下巴下面做着手势。
“这样啊。”沈兆辉点了点头,看对方的样子,应该是个游戏爱好者了。
“除此之外呢……啊,抱歉。”毕竟只是自己一个人在说,他停下了话题,此时城轨列车又一次停靠在了站上。
“说起来啊,看你的样子,还是学生吧?”
“啊,对的,还是高中生。”沈兆辉点了点头。
顺便,最近刚满18周岁,从各种意义上方便了许多。
“啊,年轻真好啊。”对方手托着下巴,露出了微笑。
“嗯?”你也不大吧?沈兆辉这么想,不过没说出口。
“高中生啊……平时有对什么感兴趣呢?”
“也没什么具体的,感觉什么好玩就看看。”
“哦?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的吧?”
“嗯,我以前住在西伯利亚。”
“西伯利亚啊……嗯?你是后约的吗?”
“对,14岁的时候立约的。”
沈兆辉知道这当然很让人好奇,毕竟现在后约的象征者的数量确实没有先约的象征者多。
“哦这样。”对方点了点头,“挺辛苦的吧?离开人类的群体来到象征者的环境之中,肯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就是了。”他一边这么说,一边像是别有用意似的细细看了沈兆辉一眼。
“……”沈兆辉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象征者,人类,这些就是个框架。人都渴望有一个框架去承载他,让他有群,这样子他可以获得一种被保护在群体之中的心安不是。可是,有时候仅一个框架是很难承载一个人的,他越想让自己贴合到这个框架里面,就越觉得奇怪,于是他就只能去寻找新的框架了。人类,象征者。”他闭上了眼,“哪个是你想要的呢?”
他说的话沈兆辉只听懂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他不知道自己是没听懂,还是刻意不去理解。
“算了,说这种事情也不是一个陌生人该做的,你加入誓盟了吗?”他突然睁开了眼,做了一个请沈兆辉说话的手势。
“没有,我最近才成年。”沈兆辉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种怪异的情绪在发酵,他不知道那种情绪是什么,但是好像快要涌现出来了。
“哦,这样。意象的探索很辛苦吧?”
“嗯……还算好。”
“挺有自信的嘛?不错,不错。对了,你喜欢什么方面的学科呢?”
“喜欢吗?”
“对,兴趣。”
“……大概是地理吧。”
“嗯,地理,地理好啊。古代的一种智慧就是足不出户知天下,这其中最为依赖的就是地理的知识了。我也很喜欢地理,怎么说呢,知识都有一种魔力,对吧?越是深入越是能发掘出其中的魅力。你看,地理包含着多种多样的知识,也因此有许多边缘学科都和地理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么说好了,啊抱歉,我这个人总是喜欢喋喋不休,不过可惜都是废话罢了。”
“不会不会,您懂的还真多啊,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沈兆辉感觉得到对方谈吐之中的自信,虽然言语不急不缓,态度看上去也很平和,但他从中感觉到一种自信,或者说是一种高傲,一种无意识中的高姿态。而且,沈兆辉确实学到了一些东西。
“哦这样。”对方点了点头,沈兆辉能感觉到他好像有些失落,他不知道其中的理由。
他并不知道。
“对了,我叫文城兰,城市的城,兰花的兰。嗯,叫我老文就好了,朋友都是这么叫我的。这是我的ID,以后说不定还会联系呢。”
“哦哦,我叫沈兆辉,是这么写的……叫我兆辉就行了,然后这是我的ID。”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ID之后,沈兆辉突然感觉心里一阵放松。
“嗯……快到站了啊,我在长江南路站下车的。”
“啊?真巧,我也是在哪下车。”沈兆辉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一个目的地。
“哦?你住在哪?”
“淞良路那边,你是?”
“巧了,我就在淞肇路啊。”
“第五街区?”
“对对对。”文城兰掰了个响指,“今天有空吗?等会儿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哈。”
“啊……抱歉,我要先回家一趟,下午吧?”
“好啊,那到时候联系你好了。”
“嗯,好。”车就快要到站了,沈兆辉看着信终里的交通面板,正准备盘算接下来的行程,突然,毫无预兆的,两人左手边传来一阵枪声。
没完没了了,没完没了了。
文城兰当时就叹了一口气。
破事真多。
枪声之后是大约一两秒的沉默。
随后是慌乱和嘈杂:如文城兰所想的那样,秩序的崩溃之后迎来的就是混乱,枪声只是打破了墨守的陈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做。
之后枪声再次响起,不过音量大了不少,文城兰歪着头,透过被胡乱拼接在一起的人头和肢体看到,有几个穿着之前在高速公路上别无两样的人,拿着经典的武装暴徒的必备武器,正像发情期的人形动物散发荷尔蒙一样在车厢里散发令人愉悦的暴力气的息,合理和不合理交织在了一起,这毫无疑问是一副画。
尤其是想象到本就已经焦头烂额的江元在知道这件事后那更加像是生吃了一大口苦瓜酱拌漏斗网蜘蛛的表情后,文城兰差点想拍手鼓掌,为这帮子暴力团伙喝彩。
而沈兆辉,在恐慌中看到了文城兰脸上的微笑,愣住了。
这个人,为什么会笑呢?
“对了,兆辉啊,你的意象是什么样的能力呢?”
“啊?啊,一言难尽,不算是很直接的能力。”
“哦,哦。”文城兰拍了拍膝盖,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接着,他说道:“这样好了,兆辉啊,你就站在这好了,给你看点好东西。”文城兰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一柄短手斧,拿在手上之后还转了转,像是感觉手感很满意,还露出了笑容。
“来,这包你拎着,正好当做锻炼了,不过不沉就是了。”
“啊,好。”沈兆辉接过了包,份量不算轻。
“哼……开始咯,娱乐项目。”文城兰转过身,一个箭步往前越去。
“嗯?什么事?”文城兰不用看都知道,这个时候联系他的只可能是是江元了。
“老文,K2一班列车出事了,可能是恐怖袭击。”
“嗯哼?你怎么知道的?”
“我他妈……你他妈现在是不是就在那班列车上?”
“嗯!恭喜你答对了!”
“妈的……把那几个恐怖分子处理掉吧,当热身了。”
“拒绝,我是来养老的不是来催老的,没事我挂了啊。”
“妈的……老文你是不是有什么盘算了?留几个活着的,特勤组的人马上就到了,这帮人可还有价值的,你知道……”
文城兰不关心那些东西,把信终的电源直接切断,摘掉了单片眼镜,手里的斧子不断地转着,文城兰的眼中只有那些惊恐的脸,文城兰的耳中只有尖叫声,文城兰的心中只有愉快。
这次的人相当的多了。
一眼看过去,恐怕不下于30人。
左手蓄着力,文城兰从中挑选着幸运用户。
“就你好了。”
那人看上去是一个有着金色长发的女性,左手的无名指在手套上戴着一枚漂亮的戒指。
3,2,1。
“梆!”
手起斧飞,创造出一片血肉模糊。
“砰!砰!砰!”同一瞬间,几十道电磁枪同时打在了文城兰的身上。
“嗯嗯,挺准,挺准。”文城兰情不自禁地拍手鼓掌,“可惜,没用。”
这一斧子的目标是另一个看上去是女性的家伙,血液撒到了她旁边的一个矮个胖子,那矮个胖子被文城兰抓起来往地面用力一砸,他踩在上面,觉得触感相当不错。
“嗯……这下该怎么办呢?”
文城兰瞅了一眼,还是没能逃过他的预想,这群人已经产生了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
糟了。
他可能要上瘾了。
“不行啊,不行啊,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文城兰自言自语着,把斧子随手一扔,抓着一个还活着的家伙的头,然后吼着,“这样可不行啊!”
这可怜的人头颅断裂的声音异常响亮,停的文城兰发出一声呻吟。
“啊……”
文城兰顺手又抓住一个人,与之前不同,他这次温柔的多,把这个人的面具摘下,他揪着这人的脸,如他所想是一位漂亮的女性。
他能看到这女人脸上的惊恐,他感到很惊讶。
“啊,抱歉,这位小姐,可能您对我有些误会,您是不是以为,我是一个杀人狂?是一个疯子?不不不,请千万别这么认为……我只是……嗯,您知道的,我喜欢杀人,我只是喜欢这种行为,我并不是杀人狂,这两者的意义是不同的,我喜欢杀人,就像您喜欢你的爱人,就像男人喜欢女人……不对,不对,这个比喻欠妥啊,不过听起来很舒服,请原谅这个比喻的不妥当,毕竟,诗人的追求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些刻意的不妥当不是吗?诗意和科学理性有时候就是会有冲突……啊,您请说,啊,真是抱歉。您看我这个粗心的人。不过,请您见谅,我这人有点小儿麻痹……您知道的,这病挺折磨人的还。”文城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让这位女性根本没有办法开口,但他察觉到了对方想要说话的欲望,于是他马上收手,向对方长鞠一躬,“非常抱歉,您请说?”
“……fengzi……”
“嗯?抱歉,请您能大声点吗?我这人耳朵有点不好,实际上医生也说我需要接受具体详细的治疗,可我总觉得这样子没什么意思,您知道的……所以,您能复述一遍吗?”
那女人看上去害怕极了,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脸上都是泪水,她歇斯底里地吼道:“疯子!你就是个疯子!你……”
文城兰再一次抓住这人的脸,他看着这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
“啪。”
“真是……不解风情的蠢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