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面前的,是厉色的老者:
“死徒应该不介意再死一次吧!”
寒光闪过。
“AN——啊、咳咳、呕、”
无论是辩解还是挣扎都被拒绝,黑键不由分说地贯穿了我的胸膛。
转瞬眼前一片黑暗。
“啊!”
在我意识到自己身处酒店时,已经是猛地从床上坐起之后了。
原来是梦么。不过是梦而已——我浑身却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本能地摸向手边,变回剑形的提尔锋就立在那里。
与一般的从者相异,她似乎并不能灵体化。相应的,提尔锋能够变回魔剑来降低对御主的消耗,只是这样的“它”并不能与我沟通。
我拿起床边的提尔锋,以双手托住细细端详。
正如初见时的印象,是通体漆黑而有红光流动的魔剑。如果排去这不祥的颜色,提尔锋不过一柄剑形优美的宝剑而已;然而仔细观察的话,就能愈发感受到剑上诅咒所散发的戾气。上面的红光并非毫无规律地闪动,隐约可见其仿佛在刻画着什么文字——事实上不用猜测也能知道这些文字正是矮人工匠用卢恩所刻下的诅咒,现在尚难以辨认的文字大概也会随着诅咒的加深日渐清晰。
恰如丧钟在耳畔响起,但数度濒临死亡的我所感受到的却不是一如往常的恐惧。
而是一种并不合理的归宿感。
“或许我就会这样丧命于我所熟悉的符文吧。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么。”
在这朝不保夕的日子里,让人感到心安的居然是死亡——毫无疑问是这样想的我错了,我被允许选择的只有正确的答案。
我只允许自己选择正确的答案。
瞥向时钟,现在刚过六时,外面应该还是一片漆黑。我下床打开灯洗漱,换好衣服后敲了敲沉睡中的提尔锋。在我退了半步后,提尔锋变化回了人形。
“早上好,master。”
“早安。”
并膝正坐在床上的提尔锋并没有如同大部分人类一样在起床时变得迷迷糊糊,而是端正得有如陈列在橱窗上的
——人偶。的确,不仅是姿态相似,连外貌也是如此:睫毛轻颤,明目熠熠,银发短裁,唇如樱桃,通体仿佛瓷质的娃娃一般找不出瑕疵;身上所着的暗色连衣裙虽然接近礼服但却轻便得多,透漏出的气质既非贵族也非战士,而是如同一位舞者。人偶若是达到了如此境界,称之为艺术品也毫不过分。然而人偶终究是人偶,提尔锋的身上,并未显露出足够的人性。
但是也正因如此,身为魔剑的提尔锋才能保持锐利。对于主从来讲,这是再好不过的形态。
“saber,昨天我因为太疲惫先休息了,但是为了赢得这场圣杯战争,我们——不,我不能这样继续懈怠下去。就算未必有多少意义,我们还是要先制定今后的方针。 ”
提尔锋微微点头做为回应。
“刚刚抵达这里的我们并不掌握关于敌人的情报,然而从lacer如此快就进行了袭击来看,一部分御主可能已经收集到了不少关于我的资料,甚至我们可能一走出房门就要处于监视之中。在这种情况下本不应该轻举妄动,但是我作为一个靠鲜血维持生存的死徒如今又要供给你的份额,就不得不增加吸血量。幸而我是通过魔术吸血并不需要每天出门吸血,但是随着血液需求的增加我也必须扩大魔术阵的范围。迟则生变,为了尽快做好准备我今天就需要外出布置,安全起见你就跟在我身边。此外可能是因为召唤仪式本身太过勉强,我现在没办法读取你的能力,所以只能由saber告诉我我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好的,master。我的能力值会随着吸血而变化,用您可能比较熟悉的数值来表达的话,现在我的力量、耐久和速度都只有c的水准,而在刚被召唤出来时因为刚刚吸过了master流失的血液大概能够达到b的水准。至于caster的血液,如果使用了的话可以应该把我的各项能力提升到a甚至更高,只是他所提供的血液量过少,并不能维持太长时间。”
“那大概能维持多久?”
“这取决于消耗的速度,如果我处于一直受伤的状态大概只能维持半小时不到,但若是轻松的战斗就能支撑更久。”
“嗯,我明白了,继续说下去吧。”
“至于我作为从者的特性,或者称之为技能,大体上我已经在昨天告诉master了。此外的能力首先是saber职介固有的对魔力——现在我的对魔力只有护身符的级别,不过在吸过大量血液后会大幅提高;再者由于我的本体为剑,因此在战斗时这具身体也能够同化为‘剑’,变得沉重而锋利,并不像master所看见的那样孱弱。 ”
说到这里,提尔锋稍作了一下停顿。
“而我所拥有的唯一的宝具,就是我自己。提尔锋作为剑并不像其他圣剑或者魔剑一样擅长聚集魔力形成光束,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将储存的血液化作魔力挥出,造成不愈的伤口并侵蚀所命中的敌人——我将其称为血海狂澜(Bloody Wave)。因为侵蚀的本质即是我身上所负诅咒的一部分,所以对于有着高对魔力的从者效果有限。”
“嗯,好,我明白了。”
说着定下方针之类装模做样的话,实际所做的决定不过是不得不做的事。既不擅长与人交流更不曾指挥他人的我作为御主仅仅是半吊子,同自己的从者说话语气都会变得有些僵硬——如果是其他的,被誉为大英雄的从者的话,一定会对此发出嗤笑吧。然而提尔锋所做却只是认真地听着,然后将自己的一切告诉我。明明没有一句话能让人感到轻松,但我悬起的心却变得平静了些。这就是所谓的在战场上手中的剑比自己更可靠么?
想到这里我不禁微微一笑,是出于自嘲还是别的什么呢。
“master,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么?”
“不,没什么,我们去吃饭吧,提尔锋。”
“身为从者的我没有吃饭的必要。”
“如果你跟着我却只是我吃饭的话就显得太可疑了。而且,难得以人形现界,不体验一下美食不是很遗憾么?”
我打开房间的门,向提尔锋做出邀请的手势。提尔锋似乎是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跟上了我前往餐厅的脚步。
我在提尔锋身上所期待的东西,能由我教给提尔锋也说不定。
如果不是在这圣杯战争当中。
抵达餐厅后,我与提尔锋一言不发地吃起了早餐。只是牛奶燕麦与面包而已,并没有足以称作美食的东西,以至于我甚至产生了欺骗别人的愧疚感。
提尔锋是怎样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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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我和提尔锋按照原定的计划出门完成吸血魔术阵。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寻找附近街区隐蔽的角落,然后将法阵刻下。
如果将法阵换成别的什么东西的话,那我们的行径就和恐怖分子如出一辙了。
事实上如果出于低调行事的考虑,我所该做的是让提尔锋变成剑形然后装在琴盒里带在身上,这样以来即便是从者也无法发现提尔锋这柄“剑”的存在。然而以我尚不足一米五的儿童身材携带这样的大剑简直是天方夜谭。
因此最后就是我和提尔锋一前一后走在休息日闹市区人流攒动的街上。在他人看来大概就是一个异服少女跟着一个穿着风衣的怪小孩吧。
这未免太显眼了。
“cosplay么?”
“没见过类似的角色啊?可能是行为艺术吧。”
时不时听到的路人声音,让人越来越感到烦躁。
“saber,我们去买衣服吧。”
听到我突如其来发言的提尔锋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比平时冷漠的表情可爱得多。
“诶?我们不是要布置魔术阵的么?”
“那个等会在说。”
不由分说,我拉着提尔锋的手匆匆钻进了街边的女装店。
然而一进门就撞在了拦住我的店员身上:
“这里男性禁止的哟!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行!”
我抬头一看,发现琳琅满目的尽是女性内衣。
“不不不不好意思、那个,不小心走错了。”
我拉低帽檐遮住发热的脸,拉着还处于懵着的状态的提尔锋跑出了内衣店,结果匆忙中又撞到了经过的推销员小姐。
“这是本公司最近的产品,新口味的巧克力!希望您能品尝一下!”
带着红帽子的推销员小姐不仅没有生气,还递过来一袋五颜六色的试吃巧克力。
“啊,那个、抱歉,谢谢,非常感谢。”
“没事没事啦~~小弟弟你还真可爱呢!”
“不是小弟弟啦!”
“嗯~嗯~就算不是小弟弟也很可爱嘛!”
推销员小姐满脸微笑地离开了,剩我一个人面红耳赤地蹲在原地。
可爱、谁会可爱啊。
“master,刚才那位小姐对您做了什么?您看上去不太好的样子。”
“没什么,我们走吧。”
猛地站起身,拍拍自己定力不足的脸,我拉上提尔锋的手径直走向街对面的时装店。
“master您的手很热。”
“都说了没事啦!”
镇定。
似乎是因为刚刚不小心闯进内衣店的原因,走进时装店后看着架子上摆满的女装,我充满了不自在的感觉。话说回来,时装店这种地方本来就是女孩子们拉着闺蜜或者恋人有说有笑选购衣服的地方,然而我和提尔锋既不是恋人,也没法有说有笑。
尽快完事吧。
“提尔锋你自己选一套衣服吧,选好了来找我付款。”
我本准备坐在等候处的椅子装作无关者躲避别人的视线,然而刚一转身提尔锋就拉住了我的衣服。
“那个,还是master来选吧,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选。”
“...那好吧,你跟着我。”
的确不能对提尔锋的服装品味抱有期望,替提尔锋选衣服也是无奈之举。因此挺胸抬头在女装店中走起来吧,细川流,毕竟是没办法的事呢。
穿梭于形形色色的花哨服装之间,我却目不斜视。即使对女孩子的服装居然如此多样暗暗吃惊,我的目标也已经从一开始就定好了。
纯黑的夹克。
纯黑的T恤。
纯黑的热裤。
正是充满了动感的极简约风格。虽说好像和提尔锋的风格不是很搭。
不过这也是尝试修正提尔锋阴郁气质的好机会。
要问为何我坚持如此的话,那自然是——
我的兴趣(この俺の趣味だ!)。
将提尔锋推进更衣室,我以脚点地等候她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不出一分钟更衣过后的提尔锋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只是我所选择的、再平凡不过的衣服,然而也正因如此我才对眼前的提尔锋更加感到吃惊。
倘若之前的提尔锋微阖的双目显现出的是舞者的孤高的话,现在的提尔锋仅仅是微阖双目就让人产生上前递烟的冲动。太过帅气了,而凛然之余全身上下又无时无刻不在强调这是个女孩子。
“master选的衣服很轻便,遇敌的时候应该能迅速投入战斗——master?”
感到千分满足的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了大笑的欲望,不过为了不惊吓到别人,我只是拉低了帽檐不住抽搐而已。
“咳咳,没什么,我们去付款吧。”
“可是,master,现在是冬天...”
提尔锋的一句话瞬间将我打回了现实。
没错,雪国的冬天与其说是不温暖倒不如说是随着入冬渐深愈发寒冷,如果提尔锋穿着这样的一身走在街上的话,未必不会比原本的装束现眼。
“嗯,说的也是,那我们重新选一下吧。”
接下来我把提尔锋的夹克和T恤换成了相同颜色的轻便大衣和薄毛衫,接下来只要再加上保暖袜就完美了。
至于换掉热裤的可怕念头,我动都没有动过,因此之前搭配的气质完美地保留了下来。
提尔锋也很乖巧地没有对热裤表示异议,于是更衣过后的提尔锋和我就这样走出了时装店。
接着要做的就是找到隐蔽处布置魔术阵了,不过在这样的闹市区想要找到隐蔽的地点并非易事。因此我和提尔锋只能不停地往返于街道间,既似漫无目的的游荡者,又似匆匆奔走的活动家。
然而实际上哪边都不是啊。
二度走进冬日寒风中的我头脑已经从刚才的亢奋中恢复了清醒,敌人并不会择时造访,想要思考的话时间就只有现在。
本就没有机会进行吸血的提尔锋在我被梅林下了限制后,完全失去了大量吸取鲜血然后速战速决这种自杀式却高效的战法,然而未吸血时提尔锋的力量甚至连一介caster都不如。如今能供给她血液的除了我也就只有敌人了,现在的她的力量尚不足以对抗其余从者,而我的血液又无法提供和从者之血一样强大的力量,所以仅剩的指望就是梅林的血液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居然来自给自己加上束缚的人,虽然难以理解,但或许也证明了caster并不希望我们就这样在这场圣杯战争中败北。
即便如此,依照提尔锋的描述我也不认为仅凭一罐血液提尔锋就能和其他被誉为三骑士的从者对抗,更不用说是有着载具优势的rider和以狂化强化肉身的berserker。加上现在没有和caster为敌的必要,那么也只剩唯一的选择了:以assassin的血液饲喂提尔锋。
那么若想与神出鬼没的assassin正面交战,也就只能——
在这一瞬间,我本未聚焦的双眼以必然般的巧合与前方街角的一人对上了视线:
身着红色夹克和热裤的长发少女,她如同血滴般的眼睛在那仅有的一刹那与我的目光交错。
那真红之瞳中透出的是令人战栗的、笑意。
在我被这视线冲击而呆立于原地的片刻间,少女和追随着她的某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
将仿佛受到雷击而木然的我弃于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