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山脉像衣裙上一道漂亮的镶边,镶在雾城的西方。残红的日轮如被撞凹的鸡蛋那样立在山脉上端,当它完全沉没的时候,无边的夜色就会从东方袭来,将雾城密不透光地罩在下方。
弯弯的新月挂在天空中央,明亮的星星已经开始闪烁,它们的周边浮现出较淡的蓝紫色,夜晚开始悄悄侵蚀天空了。街道上还是有着很充裕的阳光,把每一个物体的影子拉长,特别是某处,人群投下的一大团黑影密密攒动着。
就像蚂蚁发现食物那样,一旦在哪里出点骚乱,好事的人就会立刻围个水泄不通。
“你这家伙就是盗窃团伙的头目吧!”
艾露薇儿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气势汹汹地大吼。
“……究竟在说些什么?”少年不明所以。
“你还想耍赖吗?你这臭蟑螂!”
“蟑螂?”
“你这人渣居然操纵孩子来偷窃!!”
自打艾露薇儿在少年手中看见了自己失窃的宝剑,就认定少年是传闻中犯罪团伙的头目,并且操纵孩子去盗窃。
“那个……我不是很明白!”少年依旧笑着,是那种礼貌又能表达疑惑的笑。但却被艾露薇儿认为是不知廉耻的表现,顿时火冒三丈。
“混蛋!!”她像摇晃不倒翁似的左右摇动着少年,“到现在你还想抵赖吗?你这卑鄙无耻、诱拐儿童的人渣,活该上绞刑架!”
“诱拐儿童?!”少年一脸吃惊,程度不下艾露薇儿发现自己的剑被盗。“所以说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有些难以招架地问。
“还要装傻是吗?好吧就让我来告诉你吧……”艾露薇儿放开少年,双手叉腰,像只豹子那样将脸逼上前去,缓慢却凶猛地说,“你手上的剑是我的东西————听明白了吗?你这蟊贼!”
“不,这是这孩子……”少年看了一眼剑,又看看抱着自己裤腿的孩子,打算解释,但根本没寻到机会。
“你打算把自己所有的罪行都推到这孩子身上吗?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样呢!你个比烂透的苹果还烂的家伙!真是没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趁早去死吧!看你也年纪轻轻却干这种不要脸的事,真是比下水道里的蛆虫还恶心上一千倍!马上给我去死————死一千次!!”
艾露薇儿一口气说完,被克拉丽丝狠狠嘲笑过的胸脯剧烈起伏,瞳孔因愤怒而扩,水晶般的绿眼睛圆睁,几乎冒出火光来。最让她气愤的不是自己的剑被偷,而是对方操纵孩子偷窃这件事。
她收回脸,红彤彤的怒颜被夕阳照耀着,吊起的眉梢和圆瞪的眼睛,以及气势汹汹的姿态令她透着一股凌厉的美。在把脸探向少年的同时,她嗅到了对方衣服上的被阳光晒暖的灰尘味,和处在长年封闭衣橱里的带有木头陈香味的衣服一样好闻。
少年面对指控,急急忙忙举起手中的露花蔷薇,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愣住了,眼睛直勾勾望着眼前的艾露薇儿,一转不转,像着了魔一样。
艾露薇儿对少年的变化嗤之以鼻。
哼!这家伙准是无话可说了,她在心中暗暗得意。
“……说呀!我倒要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狡辩的话来。”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少年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哎?”艾露薇儿没料到少年会问这么问题,以为对方是故意在混淆视听,于是学着克拉丽丝那样一撩长发,斩钉截铁地说,“别开玩笑了,我可不会把我的名字告诉一个下三滥的罪犯!废话不多说,快把我的剑还来!”她强硬地一伸右手。
“喏,给你。”
“哦,多谢。”
艾露薇儿接过宝剑,沉甸甸的感觉和往常一样,金属独特的质感贴着掌部的肌肤,细腻之感填满掌纹和指纹。抽剑视之,没错,不是假货。
“嗯?”她盯着剑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什么地方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不对!!”她吼了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就这么还给了我?”
“欸!不是你叫我给你的吗?”少年说道。
“唔……”
虽然艾露薇儿的确这么说过,但这和她想的完全不同,她以为只有靠武力才能夺回自己的宝剑,却没想法对方就这样妥协了。大概是因为罪行败露而害怕了吧。
经过一番波折,露花蔷薇总算又回到了艾露薇儿手中,这让她安心了些。
“那我可以走了吧?我还急着去取东西呢。”少年转了个身,打算离开是非之地。他身后的男孩离开他身边,一对鼠灰色的眼睛恐惧地望着艾露薇儿。
“等等————”艾露薇儿看准时机,伸手扯住了少年的短马尾,露出恶煞般的目光,冷冷说,“你该不会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还有什么事吗?”少年回过来问,表情很平淡,看不出任何波澜。
“你这家伙给我听好了————”艾露薇儿将剑铿锵立在地上,双手撑在剑柄上,像个骑士一样站着,面容威严。“你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你自己乖乖地去向治安官自首,第二个选择就是让我押着你去,不过再此之前你得吃点苦头。好了,快选吧!”
“为什么我要去自首?”少年不解地问。
“喂!忘了说了,你最好别打逃跑的主意,不然我发誓你会后悔的。”
艾露薇儿拄着剑,金饰剑鞘反射出几点闪亮的光,几个围观的人大致摸清楚了状况,开始指指点点。她翡翠般的双眸充满威严地盯着少年的脸,嘴唇微微翘起,两道神气的金眉毛皱拢,挺拔的身姿里有一股不由分说的态度。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放走一个罪犯,特别是当她看见那孩子恐惧的脸色,也许是在害怕会因偷窃行动的失败而受到头目的惩罚。
犯罪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而且她还是一个剑枢使,虽然在学院内成绩与剑技垫底,但她没忘每个剑枢使都应该恪守的大义和公正。
“都说了,我没偷你的剑!”少年无力辩解着。
“少要狡辩了!”艾露薇儿蹭地一声拔剑出鞘,剑尖直指着少年的鼻子。露花蔷薇窄细的剑身在夕色中流辉,烤蓝过的剑身布满金花纹蚀刻,在蔷薇笼手前的无刃根部处则雕刻有代表家徽的黄蔷薇图案,整柄剑虽然看上去奢华,但依旧散发着锋利之息,似乎连光都可以被切断。也无怪乎会成为被盗窃的目标。
看来不给对方点教训,是不会认罪了,艾露薇儿想。
她摆开姿势,右脚往前一步,剑尖低垂,同时调动体内的魔力,安装在蔷薇形笼手内的机簧受到魔力的驱动,疯狂运作起来。魔力带动机簧内无数蚂蚁大小的齿轮,发出微弱的蜂鸣声,剑被灌入了魔力。
“请冷、冷静点。”少年试着劝道。
“少废话,看招!”
艾露薇儿手上一用力,将剑全力往前刺,快得只能见到流光一闪。她在剑上附加了魔力,使其大大提升了速度和力量。
但是令她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那道金色的光向前突刺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像是骤然凝固在了半空,再也无法前进半分。手上传来无可撼动之感,如撞上了一座大山。
“咦?”
艾露薇儿瞪大翡翠色的眼睛,嘴巴微张,一时无法理解所发生的事。她愣了一两秒,才回过神来去望少年。
————剑被挡住了!这么说或许并不准确,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剑被捏住了。
少年抬着右手,从大拇指到食指的三根手指稳稳捏住了剑尖,姿势稳如磐石,连颤也不颤一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刚才的笑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黑瞳中流露着临战时的认真和一丝不苟。
————高手!
艾露薇儿心中一惊。她刚才只是想给对方一点教训,所以留了手,但也没有到能随随便便挡下的地步,而且还是用手捏住剑尖这么挑剔的动作。
难道是现象拥有者?现象是心灵力量的极致具现,剑枢使只有掌握了现象之力才算是勉强迈入了强者的行列,可是对方身上并未带剑,不像是掌握现象之力的剑枢使。至于别的可能……
未等艾露薇儿理出头绪,她就忽然感到一股庞大的魔力从剑上传导了过来,像肆虐的海啸般沿着握剑的右手导入手臂,整条右臂一瞬便失去了感知,变得麻木,就像被巨石砸中。
这魔力……太惊人。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艾露薇儿望着少年,神态一时间显得呆笨。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并松开剑柄,身体向后退了一两步。这次短暂的交锋是她输了。
少年将指间的剑向空中一丢,看准时机抓住剑柄,然后猛一用力,露花蔷薇化为一道流光射回艾露薇儿手中的剑鞘,护手与鞘口相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脆音,剑与鞘完璧归赵。
艾露薇儿茫然看看手中的剑,又看看少年,心中为对方纯熟的剑技感到吃惊。
“到此为止吧!你不是我的对手。”少年平静说着,不需仔细在他脸上找找,便能见到那股自信。
可艾露薇儿听了却大为光火。这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好像每个人生来都有权利指责她似的,难道她的弱小是她自己的错吗?而且对方只不过是个卑鄙无耻的罪犯,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开什么玩笑!”
她阴着脸,鼻间生出皱纹,没有预兆地吼道。右手再度握紧剑柄,打算倾尽全力一搏。
是啊!她生来就没有天赋,永远也追不上那个人,懦弱又无力,但却不会因此而退缩。她可以失败,但决不会逃跑。
……
“出什么事了?!”
当事情要进一步变糟糕时,一名身穿铠甲的人用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拨开人群,走近二人。
那是一个有着花白头发,身形高大的男人,面容沧桑,挺拔的鼻梁上有三条旧疤,眼睛像是鹰眸般锐利。他的身后跟了五六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一动就发出铠甲的铿锵声。他就是雾城的诸多治安官之一。
新出现的治安官径直来到二人面前,站定脚步背着双手,刀子似的目光在艾露薇儿与少年身上来回一扫,并不言语,似乎在等人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他偷了我的剑!”
终于艾露薇儿放下手中的剑,左手指着少年说道。
“哎!不,那个……”少年感到不妙。
治安官偏过脑袋,发亮的眼睛死死盯住少年,那目光犀利无比,似乎能看透人心。
“……你叫什么名字?”过了会他沉缓地问道。
“荒、荒木顿十郎。”
“远东人?”
“算、算是吧!”
“来雾城干什么?”治安官不带一丝感情盘问道。
“目的……”少年伸手挠挠脸颊,为难笑着,“为了找人。”
“很好,那么我问你,你有偷剑吗?”治安官的视线更锐利了,眼睛眯起缝,声音也压低,有种压迫感。“你最好老实回答。偷窃佩剑可是重罪,如果再让我查出来你打算撒谎愚弄我,那么你就得上绞刑架了。”
“那个————”
“偷还是没偷?”
“我没偷、偷剑,是这孩子……”少年去看自己身旁那个从一开始就沉默不语的男孩,他现在一脸恐惧,瘦小的肩膀不断抖着。
“你这卑鄙无耻的家伙还打算将罪责推到这孩子身上吗?”艾露薇儿一脸鄙夷。
“这个……”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事,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偷没偷?!”治安官语气顿时凶狠起来。
“偷、偷了!但是我已经还回去了!”此话一出,少年像个泄气的气球一样,叹了一口气,耸拉肩膀,好像干了一件不情愿的事。
“看吧!你这臭蟑螂!”艾露薇儿重新佩好露花蔷薇,双手叉腰,摆出得胜的姿态。
“咔哒!”
还来不及等少年好好失落一番,一副黑色铁镣铐便拷在了少年手腕上,让他瞬间成了个阶下囚。
“还回去也照样算是犯罪,带走!”
治安官一划手指,两个卫兵一左一右将少年夹住,然后被带走。治安官瞥了一眼艾露薇儿后也跟着走了。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艾露薇儿望着少年的背影。她原本以为他会反抗,毕竟他的实力不错,但却就这么被拷走了。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不不不,艾露薇儿摇摇脑袋,打消这一念头。
想些有的没的事也没用,总之露花蔷薇没丢就好。
“咕……”
这时肚子又开始叫了,经过这么一闹她感觉更饿了,她想起刚才匆匆忙忙就追了出来,把蜜枣糕忘在了糕点店里,于是打算回去取,这时她忽然发现那个男孩不见了,散去的人群里也没有他的踪影。
按照来时的路回到糕点店中,取了包装好的蜜枣糕,还没等回到宿舍她就迫不及待撕开油纸包装,在街上狼吞虎咽起来。
蜜枣糕的的颜色和成熟的枣子一个样,味道也相去不远,但经过加工变得黏软,在切成长条状的外表底下还加了一层用豆沙和其他料做的馅儿。一口咬下去,红枣料的皮子会在嘴里释放出浓浓的香味,嚼到第二下,里边儿的馅儿又会让舌头体验到妙不可言的味道。本来趁热吃才风味更佳,但由于出炉时间不短了,所以有些冷,原本糯糯的口感带有一点点冷硬。而且蜜枣糕相当充饥,小小的两三块就能抵过一顿饭。在雾城是相当受欢迎的食物。
艾露薇儿转眼就干掉两三块,正当她把第四块往嘴里塞时,因为没有水加上吃得急给噎住了,于是又是抓脖子,又是拍胸膛,费了好半天才咽下去。
“好……好险。”她撑着膝盖感叹。
她还以为自己会被活活噎死。这对她这种潜在吃货来说简直是耻辱。容易噎人也算是蜜枣糕的缺点吧。
“呼!”
最后她长抒了一口气,直起身体抬脸,却发现自己直面的远处站了个人。
那人站在移动的人群中,像是喧嚣中的一个静止点,有些诡异。
神秘人披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笼罩住全身,兜帽盖住脑袋,露出下巴和那嘴角模糊又不怀好意的笑来。
正当艾露薇儿感到惊奇时,那人却一眨眼不见了,如突然破裂的气泡般无影无踪。
“嗯?!”
她吃惊地看着神秘人消失的地方,一时怀疑自己眼花了。
“哗!”
随着一声怪异的响声,天突然之间黑了下来,刹那间狂风四起,风沙弥漫。
艾露薇儿还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周围的行人纷纷发出恐惧的尖叫,慌忙逃散。
她扬起脑袋,一道巨大的黑色魔影落在了她瞳孔的最深处。同时魔威伴随着风浪席卷而下。
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让恐惧在胸膛里悄悄蔓延。
然后她认出了那道影子的真面目。
————是魔物!并且是最强大的厄级魔兽……风之佩塞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