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露薇儿扶住布满两三道裂痕的墙壁,勉力站起来,拔起面前的露花蔷薇,当做拐杖拄着尽管露花蔷薇是细剑,但它却能承受相当大的压力而不弯曲,打造剑身的材料据说有很有来头。

她挪动脚步,拖着受伤的脚步,在地上留下一条断续的血痕。她艰难走着,手臂上和腹部的伤口还在不断滴血。忽然,因着力点没有寻好,脚下一滑,摔了下去,但又很快站起来。

顿十郎与佩塞冬的战斗早就开始了。她想要看到最后,见证结果。

一阵风在她眼前毫无预兆地爆散开,吹飞碎石,把她的金发扯疼,不得已之下只能抬起手臂护住眼睛,以防眼睛受到伤害。

满天的风都像是疯了一样在到处狂窜,但更多的气流被抽向了战场的中心,凝结成黑压压的云状物,骤然散开,又忽然聚拢,这一切都随着一对魔翼的开合变化。

魔威更强了,两股无法形容的魔力在相撞、冲击,突破束缚,魔力流打碎碍事的一切事物。

简直像是两道枝形的闪电在交锋。

要是被卷入争斗的中心,大概会瞬间变成齑粉吧,她望着战场想。为了看得更清楚,她爬上一道斜坡,这是断裂的一堵高墙,压在了一栋矮储物室顶上,墙在中间处折裂,一半是斜坡,一半是平台。好在斜度不大,她没有花太多力气就爬了上去,站到平台上,四周是破败的房屋,倒塌的建筑连成片,好在这是被废弃的贫民区。

站定后,艾露薇儿拄着剑,迎着风浪眺望远处。

那道矫健、灵敏的身影在艾露薇儿翠绿的瞳中闪动,像夜晚的篝火倒映在旅人眼中。她觉得少年和他哥哥有相似之处,同样的强大,他的剑逆着风浪一挥,狂流溃散,仿佛剑上附有摧枯拉朽的言灵之力。她出神的注视着,谛听钢铁的每一次交锋,不放过每一个细节,然后她的心神不知不觉融入了战斗,好像她与那少年的身影合二为一了。

 

*   *   *   *   *

 

天上下起了密集的风之雨滴,每一滴都无比锋利,每一点都无比坚硬,并带有爆炸性的力量,一旦与地面相触就会炸开一个小坑,扬起一团团尘雾。然而这只不过是那庞大魔力所引起的副作用,连攻击也算不上。

一对巨翼一抖,无尽的风被从四面八方抽来,有一刹贫民区周边甚至陷入了绝对的真空。佩塞冬在方才的战斗中曾一度被眼中那道渺小的身影压制,故而动用了真正的力量,是对付艾露薇儿时所不能比的。

黑色十字阴影将圆月分割,投下逆十字的影子————佩塞冬君临天空,遮黑明光之夜。随着一声尖啼,它背后的气流海洋开始崩塌,下泻,呈铺天盖地之势狂流向人间。

顿十郎双手握着钝剑,飞速跑着,脚步稳健,身形灵活,避开如暴雨般流落的风之雨滴,偶尔响起踩碎顽石的裂声。天空在他头顶崩裂,暴躁的风如几千万吨海水那样砸落下来。

大地在震颤,如果那些风吹到地面上,足以将这一片区域完全从王国的版图上抹去。佩塞冬身为风之魔兽中顶尖的存在,具有毁灭之力,毕竟“天空厄灾”的称号不是随便说说的。

强大的压力使地面开始碎裂,房屋倒塌。顿十郎脚下的地面在分崩离析,魔力生成异象,砖块、瓦片、倾到的树……从他脚边被吸上天空。他全然不顾冲向佩塞冬,穿过一道从蓄水池里逆升起的水帘,水珠湿了他的发梢,在裸露皮肤上留下清凉。他屈膝猛然一跃,跃过一条深壑,跳到一面正逐渐上升的断墙上。他站在墙面的平台上,与之一同升向天空。

恰在此时,崩落的风已经完全压下来,将顿十郎笼罩在下方,如一条天河在向他的头顶塌陷,隐隐透露出毁灭的气息。如果被卷进去,大概会瞬间身亡吧!

顿十郎脸上惧色全无,反而挂着兴奋的微笑,全身腾升起黑色的魔力火焰,像一尊威势滔天的魔神。

太妙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等级的魔兽。他从前在深山中修行,与不少实力强大的魔兽交过手,但都没有能尽力与之一搏的价值。

“就由我的剑来将你斩落吧!”他闭上眼轻语,而后端正剑,释放出令空间颤抖的魔力,凝心将魔力注入剑中。“————须伽巨剑流·雾心水月!!”他骤然睁眼,在灼热与充满硫磺气息的乱风中如怒狮狂吼,双手握剑斩向下落的黑色天空。

“咔嚓————”

天空爆发出电光炸裂的绵绵巨响,一道从黑色大剑上扩散开的漆黑魔力流冲破种种束缚,将“天空”斩破,一瞬风清雾散,重见天月,恶魔之翼召集来的妖风通通被驱散。本掩藏在黑风中的佩塞冬显露出面目。

————仅仅一剑就击溃了风之洋流!

一重气爆冲开,将顿十郎周围浮空的杂物扫碎,他自己脚下的墙面也出现了裂纹。

佩塞冬的魔力伴随着飓风的溃散而消失,异象消失,所有受其牵引的物体再度落回大地,像陨石一样将地面砸得坑坑洼洼。高空中本凝聚成海洋的风失去魔力的构建后崩散如沙,青色的气流一股脑儿从高空砸泻下来,地都动了起来。

荒木顿十郎站在狂怒的风流间,如临决堤,脸迎着紫夜的大月,黑发飞扬,如鹰隼般锐丽的视线眺望着佩塞冬。他毫发无损,就像经过暴风雨而滴水不沾。一伸手拽去可能会碍事的外衣,露出穿着紧身短袖的结实身躯。他没有落回大地,而是右手握剑,身体下蹲,左掌贴住脚下粗糙的墙面,等蓄好势后猛一起身,双腿用尽全力弹射而起,墙面在他脚下爆碎,他像一道光一样冲向天空中的佩塞冬。

滞空无法长久,魔力只能让顿十郎维系片刻脱离引力的状态。毕竟他只是个人,以大地为根,而不是飞鸟。

涉入佩塞冬的领域与其空斗;他知道这并不明智,对身为操纵风的魔兽来说,在空中它能占尽优势,就像要入海搏蛟龙一样。但他从来都不畏惧挑战。

荒木顿十郎抓住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挥出剑舞,打碎成片的风矢,在滞空状态消失之际身体一个空翻,踏在佩塞冬银色的大翼上,然后奔跑起来,看去仿佛他是在闪亮的银河中疾驰。

一抹微小的身影在佩塞冬的电眸中放大,那个人、那个卑微的东西居然在它用来驾驭天空的翅膀上奔跑————向它的本体奔袭而来。它陷入狂怒,想要煽动翅膀将对方甩下去。

但是……太快了————

顿十郎纵空一跃,落在佩塞冬宽阔的背部,双手握住剑柄,黑色的大剑被扬起,无刃的剑尖向下,古朴的剑身挡住沧月的冥光,其后猛地刺下……

佩塞冬还未反应过来,背部便受了结实一击,巨大的力量透过钢铁鳞羽贯入了它的身体,一时间它甚至失去了御空的能力,庞大的躯体排开气流砸向地面。

世界在眼前旋转,别人尝过的现在轮到它了。

“轰啦!”

佩塞冬如重量惊人的滚石从高空掉到地面,将一栋废屋压得支离破碎,一朵黄色的烟尘在地上开了花,重物坠落的冲击力扩散,使周边羸弱的建筑倒塌。

相反,顿十郎稳稳落在了远处地面上,身后劲风吹来,带起迷眼的烟沙。

世界安静下来,但稀疏的风之滴仍不断从高空滴落下来,在四周的废墟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贫民区被毁了大半,一片狼藉,到处是破败的碎石和坍塌的墙面。几棵高大的槐树被连根拔起,半掩在烟尘中,如死去巨龙的躯体。

顿十郎转过身,站姿挺拔,紧身衣勾勒出宽阔的后背与肩膀的线条。他右手提着黑剑,乌黑明亮的眼睛死死盯住烟尘的中心,丝毫不松懈,浑身如出鞘的利剑般透发着磅礴的战意。

还能感受到那股庞大的魔力————魔兽独有的魔力,和人类所拥有的波动不一样。佩塞冬的魔力一点儿也没有衰竭,反而逐渐增强。

顿十郎平直的嘴角开始渐渐往上拉,露出一个微笑。

所谓的战斗就是要这样才行啊!要是就这么结束了他反倒会失望。

忽然,地面没有预兆地颤抖起来!小石子不停弹跳着,震颤越来越强,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大地下钻出来。

他重新摆出姿势,手指慢慢握紧剑柄,在白布上留下指印,额角的旧伤使少年的脸添了几分沧桑。意绪起涌,喜悦填塞了他的胸膛,他的剑、他的人,仿如烈火般熊熊,向他的心透射温度,战意和兴奋使他看起来光彩照人。

只听一个长长的拖沓声,尖锐刺耳,像恶魔在吹笛子。地动暂止,一对银色的苍翼倏然切开烟尘,刺向夜空,一件黑色的物体向着顿十郎落来,他不闪也不躲,仍由那个带着风啸的物体砸落在身旁————是一个石磨,有马车车轮那么大,重量惊人,把地都砸得塌陷下去。

散播在空中的尘粉刹那被风卷之一空,佩塞冬那沐浴着皓月光辉的躯体再度展现,只不过它的魔威更强了,紫色的电眸也变幻为猩红。空气慢慢燥热起来,刺鼻的硫磺味像是要灼伤人的鼻粘膜。

顿十郎能感受到佩塞冬的愤怒和暴躁,如一条被人踩烂了尾巴的猛虎。身为顶尖的厄级魔兽,任何生物见了都避之不及,如今却在一个人类身上吃了瘪,它感到威严被侵犯,陷入狂怒。

顿十郎将剑举到身前,平缓地呼吸着带有硫磺味的空气,嘴角笑容消失。

心如止水鉴长明————

他师父教过他,所谓的剑心就如枯叶一般,随风而落,静若止水,是摒弃心中杂念与七情六念后留下的东西,他时刻谨记着,注意不为战意所操纵,特别是遇到极强的对手的时候。话虽如此,但是这世界上有谁能真正抛开七情六念达到空灵之境呢?大概连他师父也无法完全做到吧。

在佩塞冬发起攻击之前,顿十郎身形一动,飞速向前奔去,打算先发制人,他也把魔力的输出提到最大,涌出的魔力甚至震碎了他奔跑时脚边的锈剑。

呼啦!一块体型不小的投掷物径直向他飞来,那是一块遍布棱角的石块,外表乌黑,呼呼生风,如果被砸到不死也伤。但他没有躲避,而是握紧左拳,抬起手臂向身前一扫……

一声坚实的脆响,碎块擦过他眼角。

————他用拳将其打碎了!

下一刹,一根由气流凝聚成的巨矛刺破虚空飞来,矛尖直指顿十郎胸口,但他只是一挥剑便击碎了气矛,身体连停顿都没有,直接冲向对手。

近了!他一握剑柄,速度更快了,近乎瞬移,眨眼便到佩塞冬眼前。

佩塞冬惊怒地唳叫起来,想要煽动翅膀升入天宇,但由于顿十郎攻击的原因,它的双翼一时间失去了作用。万不得已之下,它只得抬起巨爪割向对手。

荒木顿十郎大力挥出剑,黑色的古朴剑身仿佛要劈开天上之月。

坚实的手感传来,如斩上了某个不可撼动的物体。刺耳的嗡嗡扩开,犹如金石的颤声,钢铁的音涛。

魔力流射穿虚空,打在一面布满青苔与潮印的墙面上,高热使它整个化为飞灰。巨大力量交击产生的气爆扩开,地面龟裂。

佩塞冬扬着庞大的身躯,俯视眼下人,一只巨爪前压着,死死抵在黑剑的钝身之上。它用利爪挡住了顿十郎的斩击。

顿十郎忽然收回剑,变换了两三击,身手迅捷,力足势猛,逼得佩塞冬连连后退,仰头嘶鸣。它举着翅膀,用镰刀般的巨爪勉强抵抗强势的攻击。

虚空发出裂响,顿十郎一低首,闪着寒光的爪影从头顶带着飓风掠过,佩塞冬一击落空。顿十郎抓住这个机会,他倏然一伸手,左手抓住了佩塞冬巨爪的一根爪趾,左脚往旁边踏一步,脚下地面顷刻爆碎,然后他拼尽全身力量甩动左臂,扭动腰身,瞳孔一凝,左手向一旁甩去。

“啊啊啊啊————”他发出响亮的狂吼,不断向手臂中注力。

一道巨大的黑影被他从烟尘中牵出,不待停留,就直接砸入一旁三层高的有着陡斜的山墙屋顶的砖房。他并未马上放手,而是利用离心力和惯性将佩塞冬呈半圆弧甩出去。

原本就废旧的房子经不起着巨锤似的撞击,开始坍塌,成千上万块烧过的砖稀里哗啦落下来,墙体开裂,轰隆作响,而后倒塌、破碎,结了蛛网的百叶窗和掉漆的铁艺护栏一起砸落,又被紧随其后的乱物掩埋,失去支撑的瓷砖屋顶也整个跨下来,气流携带着呛人的粉尘像海浪一样涌向四面八方,像被风吹散的面粉。坚硬物体的裂声和碎声、石子间的碰撞声瞬间乱做一团,

顿十郎仍在大吼着,以惊人的力量将佩塞冬从废墟下拽出来,顺势向着圆弧的终点甩去,然后放手。佩塞冬发出恐怖的哀鸣,却无能为力,攻城锥般的身体直接撞入一栋有老虎窗的房子,引起了另一场坍塌。

荒木顿十郎提着黑色钝剑,在烟尘中喘着大气,热汗从脸颊流下。他用了蛮力,仅仅靠着手臂的力量将佩塞冬那如百吨玄铁般沉重的躯体甩了出去,没有依靠魔力。

圆柱形的烟囱在他身旁倾到,像是死去的巨龙砸上地面,大地一颤,废墟扩散出尘雾的余波。然后绒花般的黑色物飘开来,是烟囱中年深日久积起来的烟灰,被混乱的气流荡起,一时间天空像是下起了黑色的雪。

“结束了吗?”他站在弥漫的灰尘中,眼睛警戒地望着被佩塞冬砸塌的房子。

热汗淌下脸颊,他一抬手臂,随意一擦,留下烟灰的黑色印记,看去花了脸。

月光静静,屏息只能听见小石子从高处落下来的响声。

顿十郎松了口气,握剑的手稍微松了些,手长时间处在绷紧状态中,关节有些不适。

他感到佩塞冬的魔力正在极速衰弱,而后慢慢消失,像泯灭在黑暗里的一点光。

赢了……

正当顿十郎想享受一下胜利的喜悦时,惊天的爆碎声响起,小石子和零落的碎片如冰雹四落。顶上天的重物又纷落下来,噼噼啪啪砸在他面前。

视线受阻,在影影绰绰的景象中亮起一对血色的眼睛,如烛火明艳的灯笼,又如天中血月。随后只听哗啦一响,银色的巨翼伸出浓密的尘爆,沐浴在月色下————那巨翼不止一对,而是……三对,两对较小的副翼,和中间的张开的巨翼。

一股异常强大的魔力压在他身上,这魔力已经超出了魔兽的范围,是更高等更强大的存在才能拥有的魔威。

————风之恶魔!

战况出现难以预料的转折。

风之魔兽————厄级的佩塞冬,似乎发生了某种难以想象的变化,变得更为强大,并更为残暴。

它不再御风,而是徒步走出烟雾,朦胧的轮廓清晰起来。

缩小的身体,直立的双腿,短小矫健的双臂,宽阔的双肩,鳞甲闪耀的胸膛,眼眸猩红如血,油光乌亮的嘴喙微张着,吐出灼热的气流,身后张开三对大翼,如银镜般折着光。只有翅膀的大小和覆盖全身的鳞羽没有产生变化。它每向前踏出一步,周围的空间都要隐隐一颤。

绝对的姿态,风的支配者!

据传某些顶级的魔兽会产生某种可怕的变化,体内流有的恶魔之血会引发返祖现象,这种现象被人称为灾相,出现灾相的魔兽会脱去魔物应有的外表,并慢慢具有人的形态,同时会得到超乎想象的力量,而当它们的外表变得与人类一模一样之时,就会成为真正的恶魔,到那时将大地卷上天空这种事也是轻而易举。

看来佩塞冬是一头拥有灾相的魔兽,但还没有完全转变为恶魔。

顿十郎先是惊讶,而后脸上浮现出笑意。

“果然……没白来啊!”

他露齿地笑了,对那铺天盖地的惊世魔威毫不在意,双手握住钝剑的剑柄,进入战斗状态。